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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柳暗花溟 -【禍水】《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2:52 PM     標題: 柳暗花溟 -【禍水】《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9-7 01:27 AM 編輯

【書名】:禍水

【作者】:柳暗花溟

【內容簡介】:

  世人都說,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君子也。

  憑什麼我要做碎掉的玉,凌落成塵,被人踩在腳下?

  我就是要做一片醜陋的瓦,穩穩的站在最高處,無畏風吹雨打,酷暑寒冬,俯視著你們,成為地上的泥。

  ……

  某女:誰讓我死,我就讓誰生不如死!

  某男:「禍」水三千,我只「娶」一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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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2:55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7-23 10:30 PM 編輯

第一卷 西風緊,北雁南飛

      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

楔子

  臘月天,鮮少有這麼陰沉的。

  厚厚的雲層灰濛蒙黑壓壓,似乎把所有的光和熱都吞噬掉了,又仿若隨時會壓下來。

  天地因而成一線,人世間就好像是年久失色的圖畫,色彩黯淡得只餘蒼茫。

  名為寧安的北部邊鎮上,凜冽寒風呼號,把街面上吹得鏡面般光溜,半個行人也無。可就在這寂靜淒冷之中,路邊的羊肉鋪子突然「呼啦」一聲打開了門,年輕的小夥計裹緊了皮襖子跑出來,身上殘留的熱氣和呼出的白煙氤氳成一團,驟然帶出模糊的溫暖感,瞬間又告消散。

  年老的掌櫃追在後面,前襟油晃晃的,手中還提著切肉的刀,氣得跳腳叫大罵:「你個二球貨,懶驢上磨屎尿多,才叫你做點活計,你毛病就來了!」

  小夥計跑了幾步,回過頭嘻笑,「您老生的什麼氣,屎來刻不容緩,我也沒辦法呀。」

  「這麼冷的天,吐口唾沫變成釘。你當心熱陀陀的屎拉出來變成冰棍棍兒,戳爛你的腚!」

  「您老這是心疼我呢。」小夥計嬉皮笑臉,對嘴毒心熱的老掌櫃皮皮地笑,「放心吧,我跟霍家軍學了扎馬,蹲得高,也拉不出那麼長的屎。」說完,像匹小騾子似的撒丫子跑開。

  「瓜皮!看把你腚凍成四瓣!」老掌櫃咕噥著,又望望天,自言自語,「這場雪下來就小不了啊,也不知得壓塌多少房子。唉,造孽哦。這天時,在外頭豈不凍死個人咧。」說完,他打了個寒戰,立即轉回到鋪子裡去。沒留意街對面布莊子的台階上,蜷縮著一顆小球。

  布莊子大門緊閉,已經歇業半月有餘,加上那顆小球又骯髒破爛,一動不動,任誰都會以為是亂丟的垃圾。

  然而,那垃圾小球卻動了動,迎著寒風艱難的伸開僵硬的身子。

  那是個孩子,五六歲的樣子,但凡裸露的皮膚上都生了凍瘡,頭髮亂成雞窩,早就看不清面貌。只是那對黑白分明的眼睛還帶著些許生氣,此時慢慢上翻,瞪著天空。

  「賊老天,你想要我痛苦的活著,我偏就死給你看。」聲音稚嫩,卻帶著一股又冷又狠的勁兒,「既然給了我,就是我的命,我想要隨便丟棄,你管得著麼?」

  人在寒冷中,本能的會縮緊身子,儘量保存熱量。可此時,那孩子卻努力伸開四肢,呈大字型半倚在台階上。他(她)的眼睛大睜著,因為要看清自己怎麼死法?什麼時候死?曾經聽說,凍死的人,臉上會掛著微笑。

  也好!

  風,繼續肆虐。過了不知多久,孩子的意識漸漸模糊。然,卻在這半死半生之間,忽然聽到「得得得」的馬蹄聲。

  天太冷了,地面都發脆,蹄鐵踏上去,縱然不急不緩,也給人連空氣都會破碎的感覺。

  情不自禁的,孩子抬頭,就見長街盡頭,一行人馬緩緩而來。

  隊伍約二三十騎,分為兩列。人是黑衣黑甲,馬是高大神駿,同樣披了甲冑。而這麼多人馬同時行走,隊形卻保持整齊,動作劃一,更沒人開口說話,顯得紀律極為嚴明。

  天地失色,黑軍肅殺,但走在最前列的,卻是一位年輕的女將軍。二十來歲的年紀,身姿挺拔高挑,坐在馬背上,脊背挺得筆直。她穿著紅衣紅甲,頭戴紅色皮盔,臉覆紅巾。遠遠看過去,彷彿酷冽人世間,倏然燃起了一把火,把所有寒冷都驅散開。

  光明和生機,自她而起。

  像被那火樣的紅牢牢吸住,孩子怔怔望著來人。

  女將軍也看到了孩子,遂抬手做了個手勢。於是,整隊軍士如臂使指般的停下。同時,她的馬僮輕帶馬韁,兩人一馬向布莊子門口走來。

  馬僮是個十二、三歲的半大小子,身板結實,生得濃眉大眼,通身掩不住的銳氣。

  「小叫花,知道這是誰嗎?還不見禮!」馬僮神氣兮兮地呼喝。

  孩子卻不動,似是嚇傻了。但若觀其雙眼,會發現滿藏著不屑,還有瞭然。

  他(她)當然知道這是誰?就算不認得,來此地也有兩個多月,自然能辨得出。寧安邊鎮由霍家軍守護,眼前的女將軍就是霍家的當家大小姐霍紅蓮。

  霍大小姐目光如矩,看到這情形微微一笑。

  她跳下馬背,微微俯身,向孩子伸出了手,「沒有家的話,跟我走吧。」

  孩子不說話,也不動,肢體語言透露出明顯拒絕的意思。小臉上,有著無盡的冷漠和戒備。

  馬僮急得抓耳撓腮,只覺得這小叫花不識抬舉。大小姐多好啊,還有人會不領情嗎?

  但霍紅蓮並不著急,保持著彎身伸手的姿勢。

  兩相僵持。

  忽有冷風吹來,無聲無息中,蓋住半張臉的紅色面巾落地,露出霍大小姐的面容。她算不得頂美,可是五官深刻,細眉如刀,眼睛明亮,渾身上下交織著英氣凌厲與溫柔可親這兩種完全不同的氣息。

  孩子怔住,眼角突然就凝結出眼淚,冰珠子一樣滾落。

  「你叫什麼名字?是男孩還是女孩?」霍紅蓮柔聲問。

  「琉璃。」孩子終於開口,「我是……女孩。」

  「來吧,跟我回家。」霍紅蓮二度邀請,眼神輕淺而憐愛。因為莫名的,看到這孤獨的小東西,還有那倔強的神情,心就軟到不行。

  琉璃抬頭,臉上冰涼。

  那不是淚,是終於落雪了。大片大片的雪花,如鵝毛一般飄灑而下,似乎沒有開始,也不會窮盡,柔弱無力,卻穿透灰暗,染地潔白。

  雪片,落在琉璃的臉上。她身子那樣冰冷,好像沒了溫度,雪卻也融化了。

  她站起來,感覺凍僵的骨頭因為動作而寸寸碎裂。

  好疼啊,真的好疼啊,但心窩卻漸漸有了熱乎氣兒。

  她伸出已經潰爛的小手,湊向霍紅蓮那紅狐狸皮毛做的護手,緊緊抓住。就像雪人,義無反顧的投向火堆,只為那惟一渴望的溫暖。

  「姐姐。」她低低地叫了一聲。

  這一年,是趙歷的啟承元年。

  啟承帝蕭左登位,國中安穩,四海平定,天下歸心,蕃鎮臣服,真真是最好的時節。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2:56 PM

第一章 來自草莽的親王妃

  趙歷,啟承十年,五月豔陽天。

  趙國京師,東京都。

  若在平日,經安化門進城的運河碼頭上,卯時中就會船頭攢動,熙熙攘攘。足足能並行十輛馬車的官道上,車馬忙而不亂,各行其事。有如工蟻一樣來回穿梭的腳力,搬運著船上的貨物,到處是一派繁忙景象。

  可今日,都已經到了巳時中,卻只有陽光撒在寬闊之極的河面上,似斑斑金鱗在躍動。

  水上有舟,卻都下了錨,落了帆,人也待在艙中不出。

  碼頭上,長長一隊掛著寧安候府標誌的寬大馬車靜靜等候。除此外,還有兩隊神武軍擔當起護衛之職。碼頭正中,一片姹紫嫣紅,原來是十來個打扮華麗的侍女。除了遮陽的傘羅,她們還舉著儀仗扇。仔細看,是雉尾扇兩柄,朱漆團扇四柄,屬親王級別。

  竟然是淨街相待,親王來迎。

  「來了!來了!」過了不知良久,終於有小宮女指著河面,興奮的叫道。

  遠遠的,只見一隻巨大的商船緩緩而來。船頭有旗,上面繡一個靈動翻飛的「水」字。

  「真是生得好、性子好、也及不上命好。」一名縮在最後面的紅衣侍女低聲道,「不過是民女,還是出身於草莽,居然可以嫁給皇子為妻,正經的親王妃啊。」

  「誰讓人家有個好哥哥呢。」她身邊的綠衣侍女酸溜溜的道,「皇上微服出巡,遇上了不長眼的海盜,偏就讓水幫主救了。皇命大如天,賞她個親王妃做,也算報恩了。」

  「可憐我的九郎……」

  「呸,你們倆給我消停點吧!」一名紫衣侍女低啐了聲,四下看看,拉著兩個姐妹到更空闊無人的地方,「晉王殿下不是誰的九郎,你們背地裡動動春心也就是了,可別說出來。讓人聽到,幾顆頭也不夠砍的!」

  「就數你小心!」紅衣侍女不服氣反駁,「我也不過和你們倆私下說說罷了,難道你還去晉王殿下那裡告密不成?再說,京裡誰不是這麼說的?又有誰看得上她!」

  「咱們殿下娶了這樣的女子進門,就跟那個位置無緣了。」綠衣侍女嘆了口氣。

  紫衣侍女見兩個姐妹越說越不像樣,只急得恨不能捂了這個的嘴,又按那個人的唇。

  紅衣侍女仍不服氣,「反正她來了,你們兩個侍候去。我這眼裡不揉沙子的,上不得前。」

  「你儘管放心。」綠衣侍女哼了聲,「她今年才十六,皇上的意思,滿了十八,才讓她嫁過來。還有兩年時間,到時候你我還不知道什麼身份呢。這之前,她會住在寧安候府。」

  「所以,你們也別淨瞧不起人。」紫衣侍女連忙接過話頭,了結這番談話,「好歹,人家是皇上賜婚,還認了溫候爺做義父。說到底,家世也勉強配得上。」

  紅衣侍女和綠衣侍女相視一眼,又同聲嘆氣,「小溫狀元郎,她也能常常見到了。」

  說話間,商船已入港,下錨,停泊。

  船頭,站著一名英偉的年輕男子,周身矯健、通身氣魄。皮膚是水上漢子那黝亮的黑,生得濃眉大眼。笑的時候,雪白的牙齒襯得他硬朗的氣質瞬間化為暖陽。他身上穿著深青色窄袖偏衽袍,同色褲子,平頭雲紋履。因為式樣偏向胡服,顯得十分利落。

  他憑欄而立,目光落在碼頭之外。

  那裡,是鱗次櫛比的食肆酒樓,平時招待南來北往的客商和介紹生意的牙郎。此時倒也沒有閉店,等著開放碼頭的商販們就聚在此處閒聊。不過中間那座最大最豪華的三層酒樓,卻被人包了。在三樓臨河的窗邊,並排站著兩名同樣年輕的貴族男子。

  兩人都是高大的身姿,略矮一些的那個穿著皇子服。相貌……只有英俊二字可形容。五官和身材是黃金比例,找不出缺陷來。但和氣質相比,他的容貌又算不得什麼了。屬於皇子的貴氣淡淡的,很溫潤,眉宇間有股子正氣,令人不知不覺間臣服、仰慕,似乎他天生就是上位者。

  高個子那個,半倚在窗框上,身穿深紫色交領廣袖袍,頭戴束髮金冠。如果說他身邊的男子只有兩個字形容:英俊。那麼,屬於他的也是兩個字:俊美。

  一字之差,氣質卻異於千里。

  他有一雙略有些斜吊的丹鳳眼,下巴略尖,鼻樑非常挺直,唇薄而眉飛。若他眯眼,就帶著些戲謔和挑釁。若他挑眉,就顯得刻薄而傲慢。總之,帶著些囂張跋扈的邪魅之美。

  「九郎,船到了,還不去迎接?」邪魅男子輕笑,又向碼頭抬抬下巴,「船頭那人,可是水石喬?看不出來啊,你那未來的大舅子雖是江湖人,卻真是有些英雄氣概。」聲音低沉中帶點沙啞,有股子誘惑勁兒。

  被稱為九郎的人,正是皇九子,晉王蕭真。

  他嗯了聲,並不多說,轉身要走。

  身後,又傳來邪魅男子的聲音,倒像是自言自語,「也不知水小姐長得好不好看。」

  蕭真停了腳步,有些冷淡,「有什麼關係嗎?」

  「你是要娶她的啊。」邪魅男子驚訝,隨即又瞭然地笑道,「也是。反正可以納大把的美貌姬妾,又何必浪費力氣在老婆身上。」

  「十一郎!」蕭真皺了皺眉。

  「是十一哥!我在宗室中的排行數字雖比你低,年紀卻比你還大一歲。」

  要知道,皇子的排行是單列的。

  蕭真不置可否,只問,「明日擊鞠,你來不來?」

  「不去,怪熱的。」邪魅男子揮揮手,歪坐在桌邊,喝酒去了。

  蕭真再不多話,快步出了酒樓。身後,幾名神武衛緊緊跟上。

  當他到達碼頭,正好船已停穩。有健壯的船工搭好踏板,水石喬率先下船,不疾不徐的走向蕭真,抱拳道,「水石喬,見過晉王殿下。」不卑不亢,磊落大方。

  「自家人,好說。」蕭真虛扶一把,態度也是親疏恰當,冷熱適宜。

  兩個男子,從未見過,此時不著痕跡的對視,都微笑著,看起來很友好。但只有他們自己知道,隱約間應是有些敵意和戒備的。

  「水小姐一路可還好?」蕭真問。

  水石喬搖搖頭,無可奈何的笑起來,「說來慚愧,我漕幫的女兒,居然暈船得厲害,這還是在船大水穩的情況下。剛才收拾了一下,現在只怕要下船了。」說著,轉頭望去。

  瞬間,幾條人影就映入了眾人的眼簾。

  為首的,是一個年輕的姑娘。不高不矮的個子,不胖不瘦的身段,穿了一件純白的小袖短襦,下系同色緊身長裙,裙腰高系,胸前結帶。沒有披畫帛,倒顯得周身乾淨。只是若非臉上戴著一塊紅色的紗羅巾,就像穿孝一樣。連單螺髻上的發飾,也是拇指大的珍珠質地,溫溫淡淡的華貴。

  「這是怎麼的了?穿得這樣素淨。」忍不住,就有人議論。

  「你懂什麼?俏不俏,一身孝。見晉王殿下第一面,自然美麗為上,哪管忌諱。」

  再看,踏板輕顫,除非是水上討生活的,旁的女子必須要人攙扶。可眼前這位,雖然走得小心翼翼,似乎還很緊張,卻沒人讓人扶,硬氣得很。

  趙國民風開放,女子可做生意、可休夫、可再嫁、也可以主動追求心儀的男子,前朝還出過女皇。因而,女子們出門不必帶冪蘺帷帽。但來人到底是未來的親王妃,在這麼多人的圍觀下,還是遮住了臉,讓人看不清楚面容。

  不過水小姐身後跟著兩個丫鬟,倒是大大方方讓人看。她們穿著一模一樣的丁香色半臂襦裙,同樣的垂練髻,赤金的花式髮釵,身段婀娜,面容姣好,竟是兩個美人。只是東京都的女子都偏愛鮮豔的顏色,這主僕三人實在與眾不同。

  「丫鬟尚且如此,水小姐定然是絕代佳人。」

  「也未必吧?說不定長得醜陋,為了攏住晉王的心,不得不放兩個美丫頭在身邊。」

  「不可能!水幫主生得那般好看,他親妹子怎麼會丑?」

  「真是女大不中留!我看你是見一個、愛一個。親兄妹又如何?不能一個隨了爹,另一個隨了娘嗎?放心,不管是晉王還是水幫主,都不是你能肖想的。」

  就在這些低聲的、但又肆無忌憚、毫無尊重感的議論聲中,水小姐穩穩走到蕭真面前,躬身一禮。態度大方自然,沒有初見未來夫君女子的扭捏。

  蕭真倒有些意外,但他掩飾得很好,只溫言道,「小姐舟車勞頓,不如先上車吧?先休整幾天,等皇上旨意下來,再進宮面聖。」

  「謝謝。」水小姐略低下頭,轉回身,動作為非常雅緻清柔。

  但,蕭真挑眉。

  他的這個未婚妻,倒真是有意思。她不說「是」,而是說「謝」。不回緣由,轉身就走。行事不僅是乾脆,姿態放得也高,倒似沒有把他這個皇子、親王放在眼裡似的。

  再看水石喬,笑嘻嘻的一點不以為意,屁顛屁顛護著妹妹走了,倒把他擱在當地。

  「殿下……」神武衛中的心腹有所不滿。

  蕭真笑著擺手,「護著水小姐回寧安候府,順當就好。至於她隨船帶的東西,自有溫家人處理,不用管了。」說完,當先上馬,追到披紗掛綵的那輛馬車邊,不遠不近的護著。

  那些打著儀扇的侍女們,緊緊跟在後面。

  折騰了一個早上,終於,水小姐進京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2:57 PM

第二章 我等不了

  東京都地勢起伏,北面的高崗地帶是皇宮之所在,偏南則是權貴們連片的宅邸。寧安候溫府就在坐落於此地,紅漆大門,屋簷高挑,匾額是皇上親題。

  因從運河碼頭至溫府的距離有些遠,所以近晌午時,水家一行人才到達。在候府門口,又經歷了鬧哄哄的迎接儀式,水石喬就由寧安候溫凝之及其子,被稱為小溫狀元郎的溫宏宣引到前院去用飯敘話。一個姓程的媽媽,則帶著水小姐主僕到早就安排好的住處去。

  「給水小姐收拾出的院子叫墨玉軒,位置是有些遠,卻是景緻最好的。」程媽媽大約四十上下的年紀,皮膚白淨,渾身上下收拾得乾淨利索,沒有穿金戴銀的俗氣,態度上雖客氣,卻無諂媚之態,比普通富商家的正房太太還氣派些。

  寧安候府沒有正經主母,由一房妾室和幾個管家掌管中饋。這位程媽媽,就是內管家。

  程媽媽一路走,一路熱情的道,「如果小姐不喜歡墨玉軒,就先委屈安頓下來,回頭再換也成。咱們候府是皇上賜下的,地方盡大,人口又簡單,空院子著實不少,能可著小姐挑。」

  水小姐不說話,只點了點頭,逕自前行。她走得很慢,似是認真欣賞著府內的佈局和景緻。

  她身邊兩個貼身丫鬟之一的青黛和氣地微笑道,「多謝媽媽。我們小姐喜歡清靜,聽起來墨玉軒倒是很好。」笑容溫婉,明眸皓齒,聲音溫軟,典型的江南美人,看起來很好說話。

  程媽媽暗自揣度著,又瞄了瞄另一個丫頭。

  大家族的小姐們是不怎麼管事的,所以身邊的貼身大丫頭就特別重要。她們在主人面前說一句話,有時候比旁人的百句、千句還頂用,絕對輕慢不得,要率先打好關係。

  另一個丫頭名叫青檸,生得頗為英氣,五官深刻、英姿颯颯,雖然穿著打扮與青黛完全一樣,可近了看,後腰上別著根馬鞭子,不倫不類的,還挺嚇人。

  再細看那小模樣,程媽媽心裡不由得打了個突,忍不住又多看了幾眼。可是青檸卻似渾沒在意,就跟著自家小姐,兩隻手負在身後,走路的姿態有點像兵營的小兵。

  「媽媽,程媽媽。」青黛見程媽媽發愣,輕喚了聲。

  程媽媽回神,連忙掩飾地笑道,「老奴想著水小姐身邊肯定帶著使喚慣的人,墨玉軒就沒多預備,只拔過來二十個粗使的丫鬟和婆子,由著姑娘安排。」

  「媽媽想得周到。」仍然是由青黛回話,「除了我和青檸,小姐還帶了四個二等丫頭。倒不是別的意思,正如媽媽所說,用得順手罷了。再加上媽媽給拔的二十個,人手儘夠了。」

  程媽媽這時候看出來了,這位水小姐不愛說話,青檸不愛理人。有什麼事,直接和青黛說就好。於是她又撿著好聽又要緊的,和青黛聊了幾句。

  這時,一行人正好穿過箭道,走到一處院落前。院子佔地很大,推測一下方位,應該在整個府邸的中軸線上,顯然是主院。但院門上沒有匾額,也沒有丁點人氣。程媽媽到了此處,腳下還自然而然的加快了些。

  然,水小姐卻停下了步子。抬頭,仰望著那高高的斗栱,線條簡單但靈動的鴟吻和灰色的瓦頂,輕聲問,「這裡……是何處?」

  程媽媽遲疑,又張了張嘴,才恭敬了聲音道,「這兒是前頭候爺夫人住的地方。」

  她以為,水小姐聽了,就會離開的。亡人故居,總是不太吉利。哪想到水小姐反而上前幾步,因為距離近了,頭仰得更高。那挺得筆直的脊背,被高大院門一襯,顯得格外倔強。

  「怎麼好像沒人住?」水小姐又問,面上紅紗輕輕拂動。

  「說起來,咱們候爺這麼好的人,命卻這般苦。」程媽媽嘆了口氣道。

  她算看出來了,水小姐是個擰的。若是不說明白,今兒就別想順順當當的完事。所以,乾脆直說好了。反正也不是壞事,傳揚出去,只能增加候爺的美名。

  「想必小姐知道,咱們溫家世代書香,候爺十五歲中探花,轟動大趙國。那還是太宗年間的事。同年,娶了宣宰相之女為妻,夫妻和睦。可惜啊,十幾年前元配夫人過世。候爺孤守多年,四年前才續娶了填房夫人。候爺對這位新夫人真真是愛重情深的,哪知……新夫人過門才一年……竟然也故去了。候爺心傷至極,就封了主院,除了打掃的僕役,再不許人出入,用以懷念。就這麼著,都三年了。唉。」

  「沒想到義父有這麼多傷心事。」水小姐沉默了一會兒,也是唏噓,「往後,我要多孝敬義父才行。」

  「小姐如此仁孝,一定會有福報的。」程媽媽連忙道,身子側轉開,繼續領路。

  墨玉軒是一處兩進小院,回字型。但別看只兩進,房屋卻高大,院子也寬綽。此時正是五月的天氣,花木開得正好。還沒進院,就聞到醉人香氣。正門前,還有一片清幽的小小竹林。

  回字型的外圍,有二十來間房,安排粗使的僕婦、丫環,加設水房、灶房、雜物房,綽綽有餘。回字型的裡圈,有房九間。正房一明兩暗,外加兩間耳房,東西廂各三間大屋。天井中有一小池,湖石四圍,泉清見底,內蓄錦魚翠藻,雅緻又漂亮。

  眼看飯點就要過了,一行人進了墨玉軒的時候,飯菜已經擺好。程媽媽回去覆命,幾個人就在花廳裡隨便吃了些,後面拉東西的馬車也到了。眼看一隻隻的箱籠流水價抬進來,青黛忙得腳不沾地,指揮小丫頭趕緊歸置東西,收拾屋子。

  至少,正屋在天黑前必須拾掇好,不能耽誤了小姐晚上安眠。

  花廳裡,就剩下水小姐和青檸。

  「你就不去幫幫青黛?」水小姐瞪了青檸一眼。

  青檸嘿嘿笑,「一文一武!我們一文一武。管家婆的事都是她來,奴婢要負責小姐的安全。」

  水小姐呸了聲,「就說你偷懶好了,如今都進了府,哪有什麼危險?」

  她早已經摘下了紅羅面紗,露出年輕的面容。很漂亮,皮膚雪白,一雙點漆般的大眼,屬於明麗張揚的長相。不過,在眉目之間有鋒銳之氣,如果板著臉,就帶著點生人勿近的氣息。

  「候府對小姐不那麼待見呢。」青檸哼了聲,「雖然沒有當家主母,妾室往小姐面前跑又不夠沒資格,可不是還有兩位嫡小姐嗎?怎麼就派個媽媽來?再怎麼能幹,也是個奴婢。下馬威啊,我的乖乖,給誰看。」

  「誰愛看誰看,反正咱們不看就是了。」水小姐軟軟打了個哈欠,閉眼倚在桌子上,也不知想些什麼。

  青檸仍不服氣,「那死女人還盯著奴婢看來著!奴婢臉上有花嗎?還只當奴婢不知道,奴婢不愛理就是了。」

  「因為……」水小姐沒睜眼,只嫣紅小巧、下唇略豐的嘴動了動,「你長得太像了。」

  青檸一怔,就沒再說話,低垂下了眼睛。

  好半天,水小姐站起來,「前頭吃得差不多了吧?我得去拜見義父。」

  「不是說,晚上有接風的家宴?」青檸道,「寧安候爺雖佔了義父的輩分,到底小姐是未來的親王妃,晚上再見也一樣的。」

  「不,我等不了了。」水小姐說著就往外走,「你暫時別露面,去把青黛換過來,再找個人去通報一聲。」

  青檸愁眉苦臉的應了聲,拖著步子出門辦事。因花廳沒有鏡子,水小姐依著感覺整理了一下衣服和頭髮,又看看手中的紅羅面紗,認認真真地疊好,放在桌上。

  外院裡,溫宏宣帶著水石喬去安頓,溫凝之獨自去了書房。屁股還沒坐熱,他的貼身小廝豆子就來報,說水小姐求見。

  他有些詫異,卻點了頭。很快,水小姐就來了。對他持晚輩禮,言談舉止坦然鎮靜,不像是出身於民間的女子。這讓他很滿意,之前他都沒見過這位「義女」,有了這層關係,不過是為了讓水小姐能稍微配得上晉王殿下。

  皇上選他做兒女親家,是對他的信任和恩寵。他明白,自然高高興興的應承了,還要讓水小姐在候府裡過得好。但,如果此女粗鄙無文,行事中鬧出笑話來,他臉面上也不好看。

  他隨口考較了幾句詩文,本也沒什麼期待,最後卻驚訝的發現,此女居然文采不錯,比他親自教的,在東京都素有才名的兩個親生女兒不差。

  再看跟在她身邊的丫鬟,柔美知禮,進退得宜,同樣不可多得。

  「在府裡不要拘束,從今往後,這裡就是你的家。」溫凝之和藹地道,一張英俊無比的臉因這樣的神情,好像散發著淡淡的微光。

  他年紀三十有六,但保養的極好,看起來還不到三十。又因為身上有濃濃書卷氣,那溫雅的模樣,照樣能令少女和少婦們芳心亂跳。

  「你年紀比芷兒小兩歲,比又倚兒又大了四個月,所以我已經吩咐下去,從此你就是咱們候府的二小姐了。」他繼續說,聲音滿是安撫之意,「今天你才來,怕是累得狠了,先回去歇著,晚上家宴,為父再為你引見兄弟姐妹。」

  「是,義父。」水小姐看起來規矩而順從,但卻沒有退下,反而道,「只是女兒有一事,想跟義父說。」

  「什麼事啊?」

  「我想……叩拜義母大人。」

  溫凝之聞言,額角一跳。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2:58 PM

第三章 錐心泣血,不外如是

  「在來的路上,聽到了義父親的事,女兒對義父更加敬重。」水小姐解釋,「女兒想,就算是過了身,前夫人也是義母的身份。女兒初來乍到,理應去祭拜。再者,能得義父愛重,義母定然是世間的絕好女子,女兒來候府第一天,說什麼也要去磕個頭。」

  「人死如燈滅,你不必這樣。」溫凝之嘆息著搖頭道,「要不,等哪天我親自正告她在天之靈,也就行了。」

  「義父,您就讓我拜一拜吧。」水小姐臉上流露堅定和哀求之意,「為人子女的,這點禮數必要盡到。只三柱清香就好,絕不驚擾芳魂。若不然,被人傳出去,會說女兒傲慢無禮的。」

  溫凝之瞭然。

  到底出身草莽,禮數如此之多,是怕落人口實,在晉王那裡印象變差。既然如此,他也不必過分阻止。反正,那只是一處空院子罷了。

  「念你一片孝心,好吧。」他答應了。

  也不假他人之手,溫凝之親自帶著水小姐主僕到了主院,又親自打開獸頭樣的銅鎖。水小姐知機,叫青黛留在外面,隻身和溫凝之進去。

  三重深院,高屋闊廊。

  在五月的午後,天氣這麼燥熱的時節,步入其間,竟然很是陰涼。到了最後一重主屋,更有種冷森森的感覺。

  水小姐神情恭敬,連呼吸都放慢了,規規矩矩跟在溫凝之身後。到主屋外,就見窗邊放著本該掛在院門上的匾額。雖是豎立著的,卻認得出三個字:愛蓮居。

  進得屋門,迎面就是烏木雕了長青松柏的條案。案後,是白紙黑字,筆走龍蛇的輓聯。案前,有香幾、香爐和蒲團。案上,除了新鮮供果,還擺著兩個牌位。

  左邊:溫門宣氏翠蓉之位。

  右邊:溫門霍氏紅蓮之位。

  看到「霍紅蓮」三個字,水小姐的眼睛像被針刺了似的漲痛。但她很快低下頭,嘴唇微微翕動,似是默默禱告。之後拿起香幾上的插香,虔誠點燃,置於香爐之內。

  全程,「父女」兩個相對無語,祭拜得沉默而迅速。待回到院外,溫凝之露出了悲傷的神情,黯聲道,「回吧,家宴時,我叫人去接你。」

  「是。」水小姐施禮,目送溫凝之走遠,這才轉身離開。

  她走得從容不迫,偶爾還和青黛談及附近的景緻,似乎對寧安候府很是好奇,讓遠遠窺探的人看不出任何異樣。回到墨玉軒,青檸正好已經指揮丫頭們整理好了主屋。水小姐徑直走進去,只說累了,青檸就趕緊打發其他人出去,又親自打了水來,侍候小姐洗漱。

  等所有不相干的人退出去,等挨到床邊,水小姐才像崩潰般突然滾倒,淚水迸流,哭得哽咽難耐,連氣也喘不過來。手上,緊緊抓著丫鬟從花廳取回來的那塊紅羅面紗。

  「姐姐!」她壓抑著哭泣,「琉璃穿重孝,行路千里,來看你了。」

  淚沾全身素白衣衫,不為俏,是真心的縞素。

  一邊的青黛和青檸也按住口唇,悲傷不已。

  「姐姐!請你,芳魂留駐望鄉台。」水琉璃一字一句,氣息從牙齒縫中擠出。否則,她連喉嚨的肌肉也控制不了,說不出一個字。

  「請你在天之靈,睜開眼睛,好好看著。琉璃要那些傷你、害你、坑你、騙你、背叛你算計你的人,血債血償!」

  錐心泣血是什麼?不外如是。

  ……

  由於大趙國風氣開放,沒那麼多禮數講究,晚上的家宴,就是「全家人」坐在一起,沒有男女分席。

  溫家是四個人。

  首位的是溫凝之、中年大帥哥,寧安候。實職是四品的漕糧轉運使,還兼著二品的太子少師,皇帝眼前得用的紅人,士林的道德和風骨的楷模。

  其長子溫宏宣,就是京都女子口中的「小溫狀元郎。」此子今年才二十歲,趙國有名的才子,打破了他爹的科舉紀錄,十五歲考中,不是探花,卻是狀元。不過他以自身學識和經歷還太少為由,居然婉拒功名,目前仍在讀書。

  他繼承了父母的優良基因,是青年大帥哥。但其父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型。他呢?因為長了一張娃娃臉,又生得唇紅齒白,眼神清澈,顯得相當純真無害。是特別容易激起女性母愛和保護欲的那種。他身材適中,笑起來的時候,別人很難拒絕他。

  溫凝之的長女,名為溫芷雲,今年十八歲,已經和工部尚書的幼子定了親,只待明年夏天出嫁。溫芷雲的相貌隨了父親,身段高挑纖柔,舉止嫻雅有度,絕對是個美人。她的笑不濃不淡,對人不遠不近,說的話恰到好處,隨時刺人兩句,偏又讓人覺得她是出於好意,實在是個心機女,且,心不善。

  次女名為溫倚雲,和水琉璃同為十六歲,不過比琉璃小四個月。這個姑娘有點悲劇,出生的時候不太會選,大約繼承了母親的缺點,鼻子有些塌。於是整張臉沒那麼立體了。加上皮膚黑,姿色只算中等,大約因為自卑,導致性格不太好,非常敏感,不好相處。只是自從見了水石喬就收斂了不少,偶爾插幾句話,倒有些真性情。

  最小的兒子只有十四歲,名為溫映宣。琉璃不知是不是那位溫夫人後來生孩子生累了,有點偷工減料的緣故,長子長女都是人中龍鳳,長子更是出類拔萃,後面兩個就非常普通了。但溫倚雲好歹還直率,溫映宣卻舉止粗俗、眼睛亂轉,顯得詭計多端,一幅小人相。儘管他在父親面前極力控制了,但和長兄對比,仍然令琉璃聯想想起賈寶玉和賈環。

  水家這邊,自然就是水石喬和水琉璃。水石喬話多,水琉璃話少,倒是相得益彰。琉璃已經換了鮮豔的衣服,淡淡的粉色,又上了豔麗的桃花妝,有效的把哭腫的眼睛掩蓋住了。

  溫凝之的孩子全是嫡子女,在風流好色的東京都權貴之中,極為難得。不過他還是有三個妾室。不過他最大的本事是:他明明納了妾,旁人還只說他情深義重。

  大姨娘名叫含巧,是先宣夫人的貼身丫鬟,一直侍候宣夫人到死,自己已經快三十。若說姿色,卻只是尋常。外人都說,溫候納她,只是為了恩義。畢竟,宣夫人去世後,含巧無處可去,若為妾就終身有靠,宣夫人芳靈可安心。還因為忠義,她會對宣夫人留下的四個子女好。

  這說明什麼?說明溫候不是為女色,而且非常長情。看他兩個兒子的名字就知道,都有一個「宣」字,這不就是伉儷情深嗎?

  二姨娘名叫冷香,三姨娘名叫冷玉。從名字上看,就知道是侍候同一位夫人的丫鬟。

  沒錯,她們兩個正是填房霍夫人的陪嫁丫頭,也是霍夫人去世後才納的。雖然霍夫人生前沒有留下一兒半女的,但所有人都相信,溫候仍然是為了恩義。

  當然,這兩個都是美人,只是被納時年紀仍然是奔三。除非鰥夫,早沒人肯娶了。

  「都沒人想到過,溫候是個收破爛的嗎?」琉璃在來京之前曾和水石喬說過。

  「琉璃,別那麼刻薄。」當時,水石喬嘆氣。

  琉璃卻沉下臉,「對於可恥的背叛者來說,刻薄是最輕的懲罰了。不,都算不上懲罰。」

  偌大個候府,就這幾個主人和半主,僕役倒是一大堆。和內外管家共同掌中饋的,自然是大姨娘含巧。她進府時間長,管家經驗豐富。二姨娘和三姨娘的職責就是侍候候爺,據說很是得寵。外頭盛傳,那是因為溫候極愛霍紅連的緣故。他是在這兩個美妾的身上,尋找霍夫人的影子。甚至,溫候已經決定不再娶正妻,就是因為他死後,身邊的位置要留給宣、霍二位夫人。

  若在平日,幾個妾室都在自己屋裡用飯,溫凝之會與四個子女一起吃。不過今天有義女認親,三個姨娘就也來了,但並不上桌,而是站在一邊侍候。

  琉璃對幾位姨娘很客氣,甚至還和二、三這對同是冷美人,卻各有千秋的的姨娘多說了幾句,令兩個姨娘受寵若驚。

  水石喬注意到,琉璃並沒帶著青檸出來,只有青黛和一個二等丫頭,名叫憶秋的跟著侍候。

  彼此認識過,就連溫倚雲和溫映宣都乖乖的沒有攪局,又其樂融融的吃過飯,溫候憐惜琉璃旅途勞累,就叫她回去休息。

  水石喬立即站起來道,「我送妹妹回去吧。明日一早,我就要回去了,只怕最近都不能進京,以後想和妹妹說話也很難。」

  聽到水石喬這麼說,溫倚雲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水兄和琉璃妹妹的感情很好啊。」溫宏宣笑道。

  「小家小戶的,天天混在一處討生活,想扔了這個丫頭都難。」水石喬大大咧咧。

  「琉璃以後也是我妹妹了。水兄放心,我會幫你照顧他。」溫宏宣一臉誠懇。

  「只怕我這妹子性子頑劣,宏宣兄鎮不住她。」水石喬笑得沒心沒肺樣,「我的名字中有個石字,爹娘本打算讓妹妹有個聰明剔透的性子,取名琉璃,卻忘記琉璃也是石頭。」

  兩個男人相對大笑,在座其他人也配合性的莞爾,只有琉璃面無表情,似乎正在議論的人與她無關,真是煞風景得很。害得水石喬越笑越僵,很快堅持不下去,只得拉著她先行告退。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2:58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7-23 09:12 PM 編輯

第四章 撒嬌沒有用

  回到墨玉軒,確定沒人偷聽,水石喬才揉揉笑得發酸的臉,嘆了口氣,「琉璃,你真的要這麼做?還是……跟我回去吧!」

  「來都來了,你說呢?」琉璃坐在床上,翹著二郎腿,搖啊搖,哪有點苦大仇深的樣子。

  但水石喬懂她。

  她就像一把名刃,平時隱藏在鞘中,不拔出來時,就是平平淡淡的。那其中的鋒與銳,只有見識過的人才知道。

  「石頭……」

  「叫大哥!」水石喬哼道,別過臉。

  真捨不得!捨不得把她丟在虎狼窩裡。可是,他能怎麼辦呢?幫裡事務繁多,數萬幫眾等著他主事。現在朝廷採取了安撫的手段,誰知道以後又如何?想當年,還不是說繳就繳!但今後,沒那麼容易了。

  「大哥。」琉璃很認真的改口,因為真心覺得要形成習慣,免得以後穿幫。

  「幫裡的事,我支持不了你了。我這邊的事,你也放心。」琉璃臉色平靜,說著要分別的話,「我們互相看不見,但你要好好的,讓我知道就行。我今天哭了一次,以後都不哭了。」

  「我本來就不同意你這麼做!其實琉璃,我們可以用別的方法。」水石喬突然有些激動。

  「我意已決。」琉璃臉色平靜,那是無可動搖的意思,「難道你不相信我?」

  「你太任性了,從來都是如此。你不明白嗎?我相不相信是一回事,擔心不擔心又是另一回事。」水石喬的眼睛中染上濕意,「臭丫頭,說什麼就是什麼,就不聽別人半點勸!」

  「我就知道你明白我。」琉璃突然笑了。

  她本來就是明麗的模樣,這一笑,整張臉就有了生氣,哪有之前的木訥和無趣?

  「撒嬌沒有用!」

  「看,我們都對對方沒有辦法。」琉璃聳肩,攤開手,「真的不要一心二用,漕幫好,就是我最大的助力。你給我的名冊和暗語,我都記住了。以後有他們護我、幫我,我會好好的。如果我把自己搭進去,姐姐會笑我的。」

  提到霍紅蓮,那個火一樣的女子,兩人都沉默了,同時想起十年前那個雪天、那次初遇。

  那年,雪下得真大,足足三天未晴,積雪堆得令屋門都推不開。

  那緣分,從此也化不開。

  沉默半晌,水石喬又嘆了口氣,才問,「明天送我嗎?」深深明白拗不過她,也只能如此。

  「不送。」琉璃斬釘截鐵的拒絕,半點也不怕人傷心,「我討厭迎接,也討厭送別,會影響吃飯時的心情。再者剛才我聽說,明天有擊鞠比賽,有重要人物出場,我打算去看看。」

  「小沒良心的!」水石喬笑罵。眼中,卻是無可奈何的輕愁。

  第二天天才亮,水石喬誰也沒驚動,只給溫凝之留下了一封措辭誠懇,又恭敬有理的拜別信,就悄然離開東京都。

  琉璃其實也早就醒了,卻沒有驚動別人,只穿著中衣站在窗下,輕聲唸著,「石頭,祝你一路順風順水。」說不送行,裝作不在意,可是三年來朝夕相處,患難與共,突然變成獨自一人,身邊和心上都空落落的,怎麼可能沒有感覺?

  只是,她必須堅強。因為,她要做的事太大,要對付的人太多。

  快到辰時初,「旅途勞累」的、新晉的寧安候府二小姐才起身,自然由兩個貼身大丫鬟侍候著洗漱。其實青檸只是提水,然後就在旁邊越幫越亂。琉璃的一切起居安排,包括梳頭和選衣裳這些,全是青黛一手包辦。

  昨天,青黛已經把那二十個粗使的丫鬟婆子認了個遍,也安排了活計和住處。因此第二天一早,所有事都有條不紊的進行。負責灑掃的人注意到二小姐屋裡只有青黛和青檸能進出,連那四個二等丫頭都不踰矩,也都暫時歇了那些有的沒的心思。

  奇怪的是,這位二小姐真是甩手大掌櫃,屋裡屋外的事根本不問,凡事全由青黛青檸做主。

  巳時初,溫大小姐和溫三小姐聯袂而來,卻沒見著琉璃,只由她貼身大丫鬟青黛恭恭敬敬的回報,「我們小姐出門了。」

  溫芷雲一怔,「去哪裡了?」

  青黛身姿筆直,頭略略低下,儀態相當好,「小姐沒吩咐下話來,奴婢們不知。」

  既然如此,溫氏姐妹也只好離開墨玉軒。

  到了外頭,溫倚雲忍不住撇嘴道,「這也太沒規矩了!以為咱們寧安候府是漕幫嗎?說出去就出去,也不和我們說一聲。」

  「憑什麼與你說啊?大家是姐妹,又不是長輩。」溫芷雲涼涼的道。

  「至少,也得要稟告父親才對。」溫倚雲不服氣,突然又一驚,「她出門,不會把咱們的馬車給佔了吧?」

  「咱們候府的馬車也不是一輛,你擔心什麼?」

  「可是……只有那輛新車最好看啊。大哥親自設計的式樣,才打造了不久,還沒在別人面前展示過。」她還想趁著今天這機會,在朋友們面前好好的顯擺一下呢。

  「不會這麼巧的,她就專挑了那一輛。」溫芷雲安慰。

  不會嗎?真的不會嗎?事實是會!很會!

  當溫氏姐妹站在箭道上,看著等來的馬車,溫倚雲氣得都要哭了。舊馬車,是舊的!她們的新馬車,讓人搶先支用了。

  「是誰?」她氣得跺腳。其實,明明知道結果。

  「二小姐點了新馬車,奴婢們不敢違命。」負責車馬的管事,小心翼翼的回道。好嘛,那位雖然只是候爺的義女,可卻是未來的親王妃,誰惹得起?

  「她是你哪門子的二小姐!我不是早和你說過,今天要用!今天要用!」

  「二……」車馬管事縮縮脖子,「說是候爺准了的。」

  她放屁!她都沒跟我爹回報過,真是說瞎話連眼睛也不眨。溫倚雲在心中怒罵,但畢竟是爆粗口,不能真正說出來,只氣得心肝都疼了。

  溫芷雲拉住妹妹,心中雖然也有氣,卻不得不勸,「得了,說不定她是去送水幫主了。草莽出身,沒見過新鮮東西,就算用一下,馬車也壞不了。再說你的那些小姐妹不會去碼頭,到底這風頭早晚出在你身上,快別為難人了。」

  聽到水石喬的名字,溫倚雲閉了嘴。那賤人是他的親妹妹……不好鬧太僵的。

  糾結著心思,上了馬車,因為寧安候府離皇家別苑不遠,兩刻鐘就到了。

  皇家別苑在皇宮東側,依山傍水,有專門圍獵、擊鞠和進行各色遊樂活動的場子。這些地方雖屬於皇家,卻對東京都的貴族們開放。當然,要提前預訂。

  而擊鞠每年都有比賽,有時候是各外國使團都參與,與趙國貴族青年們組隊,進行正式的比賽,最後的勝利者會得到皇上的獎賞。圍繞著比賽,各項外圍活動如火如荼,比如賭球。但更多時候是像今天這樣,只是年輕男子們玩樂的項目,當然少不了貴女和貴婦們借看比賽出來散散心,順道聚會和八卦一下。很多青年男女,更是由此看對了眼,發生一段感情。至於貴夫和貴婦們發展的奸情,不提也罷。

  溫氏姐妹到達的時候,發現別苑前面寬闊的出入通道上,已經停了很多輛馬車,皇家別苑的侍從們跑來跑去,侍候各位貴人們入場。整個場面上,忙而不亂,很有秩序。而從車上的徽章,很輕鬆就能認出是哪家的。

  溫倚雲有些興奮,很喜歡這種場合。

  姐姐已經有了如意郎君,她可還沒有呢。在東京都,能參加擊鞠的,家世相貌都不差,說不定就能找到如意郎君。

  想到這兒,腦海裡突然冒出水石喬的模樣來。那樣的男子,她從前沒見過。給人一種粗糙的感覺,但是很明朗,讓人心頭暖暖的。可是,算了,那人已經走了,說不定兩年後,他妹妹出嫁時才會回來。那時她都十八歲了,何苦蹉跎兩年時光。

  溫倚雲甩甩頭,想把水石喬的影子從腦海中徹底地抹掉。然而卻在回眸間,見到了熟悉的人,還有熟悉的……馬車!她的馬車!她本來要坐地馬車!再看旁邊站著的女子,正是水琉璃!

  「姐姐你看!」溫倚雲一指。

  溫芷雲循聲望去,也意外得吃了一驚。

  東京都的貴族男女差不多都是認識的,就算不認識,也有相熟的人帶著。可水琉璃是生面孔,此時倒是大大方方站在那兒,完全不理會旁人的指指點點。

  她的身後,是寧安候府家的新馬車。

  天氣熱了,那新馬車跟其他夏季馬車一樣,是敞篷式。雙輪單轅,前頭坐著一名馬伕,馭著兩匹健馬。車廂的上方,僅有一個圓形傘蓋,是飛鳥組成的飛鴻,圍繞纏枝。車廂兩側,是形態各異卻栩栩如生的游魚。

  馬車的式樣雖無不同,但整體線條流暢,花飾上面也別出心裁,是溫宏宣親筆所繪,再找有名的匠人浮雕出來的。也怪不得溫倚雲心心唸唸著顯擺,誰不知道溫小狀元郎寸金寸畫。而寧安候府的徽章,就在車廂後面,充分說明來者是溫家的人。

  溫芷雲扯著妹妹,快步走過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2:59 PM

第五章 不要臉

  琉璃看到她們,露出燦爛笑容。這讓溫氏姐妹,突然就有些妒忌。

  琉璃若不笑,還只是普通的漂亮,但只要笑起來,就有一種無法遮掩的明麗,能令人錯不開眼。這不,已經有年輕男子往這邊投注目光了。

  「不要臉。」溫倚雲低低的咕噥。再想想,這賤人已經定下晉王殿下那樣的男人為夫,更是恨得牙根都長長了。

  「妹妹怎麼在這兒?」溫芷雲問。

  「昨天聽三妹說,今天這裡有擊鞠比賽,想來看看。」琉璃說得坦然,就好像這根本不是什麼大事,「我從前和哥哥一直在江邊,要麼在船上,還沒見到過,好奇呢。」

  溫芷雲瞄了妹妹一眼,看似無意,但溫倚雲感覺得到其中的責備。

  她不敢反駁,也怪自己多嘴。本來,她只是想看看這鄉下丫頭吃驚的樣子,到底是沒見過世面的呀。哪想到昨晚她木木的,好像沒聽到,害自己以為媚眼拋給瞎子看。卻原來,這賤人打定主意自己跑來。

  重點是,還佔用了她的馬車!現在,全東京都的貴族圈都知道了,那式樣豪華又典雅的馬車是水琉璃第一次乘坐的,沒她的份!

  「怎麼不和我們一起來?」溫芷雲又問,同時轉頭,對相熟的一個姐妹點點頭,算打招呼。

  「怪不好意思的。」琉璃翹了翹唇角,「可是沒想到,到底還是要麻煩姐姐,沒有賽貼,不讓進去呢。」所謂的賽貼,就像是比賽的門票。不賣錢,只有貴族們拿得到。

  她會不好意思?她是故意的吧?溫芷雲心裡明鏡似的。這個義妹,絕不是個軟柿子!

  若跟她們姐妹直說,想要跟來看擊鞠比賽,就憑倚雲的小心思,必然想辦法不帶她來。那時,她也不好死跟。可她卻搶先一步到了,還撿了這麼個醒目的地兒站著。那新馬車又如此引人注目。現下,這麼多人瞧著,她們騎虎難下,哪能拒絕?若真把她甩在這裡,外頭的人會怎麼說?收她為義女,可是皇上的意思,那時父親如何自處?

  所以,打落牙齒往肚子裡咽,溫芷雲明知道被算計了,卻還得笑臉相迎,輕輕摔落妹妹不斷扯她的手,一臉溫柔可親的道,「自家姐妹,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那樣豈不外道?」又看看琉璃空蕩蕩的身後,「怎麼只帶了一個丫頭?」

  這麼說著,心中卻想:果然是平民女,難道只有那個青黛和這個憶秋是見得了人的?其他京中貴女,都她們一樣,至少也要四個吧?捧吃食的,拿衣服的,侍候茶水的,隨時聽候使喚的。再看那個憶秋,手裡只提了一個小包袱,在她看來,就像逃難的。

  琉璃卻不以為意,淡淡的道,「我不講排場的,人手夠用就好。」

  溫芷雲的笑容有些僵硬。

  為什麼她不感到羞愧?這樣的坦然自信,那種本來應該有的小家子氣和寒酸不僅消失,還襯得別多餘和虛偽起來。似乎,她是不需要以排場來顯擺自己,所有人都落了下乘。

  「那我們進去吧。」溫芷雲覺得琉璃渾身是刺,挨不得碰不得,又不能扔下人就走,只得招呼著。

  琉璃點了點頭。

  是的,她變身而來,卻不會過多改變自己,適應所謂的貴女圈子。她不喜歡討好別人,不喜歡凡事都慢慢籌謀,思前想後。她是行動派,彷彿一柄銳利的暗器,選準部位,就會直刺過去,絕不猶豫。所以,她不怕樹敵,更不會讓任何人、任何事阻住她的腳步!

  「偷車賊!」溫倚雲終究忍不住,低罵了聲。

  她以為,琉璃會裝聽不到。正常情況下,不都是會這樣嗎?

  哪想到琉璃卻轉頭向她,「義父告訴我,要把寧安候府當自己的家。我不知道,坐家裡的馬車也叫偷。還是說,我不應該聽義父的話?」

  「二妹,不要搭理三妹。這丫頭脾氣直,還是小孩子心性。」溫芷雲趕緊把話攔下來。

  沒看到嗎?不遠處已經有人露出窺探的表情,似乎知道她們在吵架,興奮得很。自從皇上賜婚晉王與水琉璃,京城就炸開了鍋。所有人都明白,娶草莽女子為妻,晉王幾乎斷了坐在那把椅子上的機會。同時,所有人也對都好奇,那個害了晉王一生的女子,那個禍水是什麼人?

  大家背後議論紛紛,都說這哪裡是賜婚,分明是發配,發配到另一條注定平凡的路上,畢竟未來的皇后,不可能是平民之女。皇上有那麼多兒子,要報救命之恩,為什麼要選晉王?皇上平時不是很喜歡九子嗎?難道都只是假像?而晉王因為這件婚事,這個女子而失去天下,能待見她嗎?不恨死她就不錯了。整件事情,得利的只有寧安候府,顯示了皇上的恩寵,做了皇親,還為未來的皇帝掃清道路。而因為蕭真早早退出爭位,溫家還躲開了凶險,穩穩當當。

  不過,親妹說的話也確實是過火了。聽父親說,漕幫雖然是一群下等人組成的幫會,在民間卻勢力很大。近幾年,卻連朝廷也壓不住他們,只好採取合作的辦法,拉攏和安撫。

  漕幫中人自然無權無爵,出身也低,但財富卻非常驚人。莫說這一輛馬車,就算更貴重的東西,水琉璃也未必沒有。就看她通身的裝扮,明面兒上不顯,可卻價值不菲。

  「姐姐,就算年紀尚小,也不能對人無禮。」琉璃冷笑,「若是在外頭,誰讓著她!」

  溫倚雲哪裡受過這個,才要反唇相譏,就見琉璃的目光掃來,情不自禁的心裡一寒。感覺對方沉下臉來,有一種鋒銳的感覺,就像有刀子伸到了她鼻子下頭。

  她忽然很害怕,又不願意承認,乾脆就不說話,只哼了聲,反覆打量琉璃,似是向琉璃示威。可這在琉璃眼裡,只覺得分外幼稚,但卻也同時打量了回去。

  溫芷雲和溫倚雲全穿著秋黃色襦裙,雖然式樣不太相同,但顯然三小姐是模仿姐姐。可惜溫倚雲皮膚黑,反倒被這挑人的顏色襯得臉色暗沉,結果成了溫芷雲的襯托。溫大小姐出來時也不勸說親妹,難道就是為了「好花要用綠葉陪」?

  這兩姐妹都梳著東京都流行的高髻,由於天氣已經很熱,衣裳的材質是紗羅。到底是書香門弟出身,沒有大紅大紫,插金戴銀,頭上的發飾點到好處,敞領又露出年輕光潔的脖頸,看著就很涼爽。

  可在溫氏姐妹眼裡,琉璃卻太刺目了些。不是她穿得鮮豔,而是穿得好看。水綠色配月白的半臂與百摺裙,梳著她最愛的單螺髻,頭上簪了兩朵碧玉雕的桅子花,配著式樣玲瓏的珍珠耳飾,看著就像一朵半開的清蓮。在一片姹紫嫣紅中,顯得格外清新動人。

  三個女人一台戲,雖然琉璃不屑於此,三人卻仍然各懷心思的進了皇家別苑。

  擊鞠的比賽場,以木欄相圍。不遠處,是各色綢緞和輕紗搭設的棚子,圍繞著賽場,算是觀看比賽的觀眾席。基本上東京都有頭有臉的人家,都有固定的棚子,溫家也不例外。只是溫芷雲帶著妹妹和琉璃到了自家棚子的時候,意外的發現溫宏宣也在。

  「哥,你怎麼在這兒?」溫芷雲立即上前,拉著溫宏宣說,還不忘給琉璃一個挑釁的眼神。

  哼,有什麼了不起的。又本事又帥的哥哥,她也有!

  琉璃不理,見溫宏宣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躬身一禮,「見過義兄。」

  溫宏宣目光中露出詫異,「這才多半日功夫,你們三個已經這麼好了,一起來看擊鞠?」

  溫倚雲轉過臉,溫芷雲想點頭,哪想到琉璃卻直言,「沒有。是我自己打聽有熱鬧,就跑來了。結果外頭不讓進,正好遇到了大姐和三妹。」

  溫宏宣臉上灑滿陽光,有效的掩飾了他略挑的眉頭。沒見過這麼直來直去的,連掩飾也不曾。不知道是不會,還是不屑。這個義妹,很有意思啊。就如那個粗豪的水石喬,也絕不是外表看起來那麼簡單。

  「回頭讓大妹幫你舉辦一個茶會,多邀請點京中貴女來。小姐們是很容易熟悉的,你以後再來也不會被阻在外頭。」他溫和地說,又似沒心沒肺的調笑一句,「不過嘛,妹妹不是來看熱鬧,是來看晉王殿下的吧?」

  「嗯」。琉璃認真的點頭,大方的承認。

  溫宏宣再度驚訝,要非常努力,才沒讓眉頭挑得更高。比琉璃大膽得多的姑娘,他都見過了,自薦枕席,只求一晌之歡的也有。但這麼明目張膽的,絕無僅有!

  幸好,溫倚雲忙著問他,「哥,你究竟幹什麼來了?你不是不喜歡鬧騰的地方嗎?這裡又那麼曬,回去仔細頭疼。」

  「太后娘娘命我畫駿馬圖呈上。」溫宏宣笑,「她老人家哪裡是要看馬,分明要看自個兒的皇孫在馬上的英姿。今兒聽說有四位殿下在,除了晉王,還有圖王、路王,德王。」

  「臨山郡王沒來嗎?」溫芷雲問,「他跟晉王殿下一向交好。」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3:00 PM

第六章 那場面,迷倒多少女子

  溫宏宣搖頭,「沒有吧?至少沒有參賽,那邊的名錄牌子上沒有他。」

  溫氏姐妹立即都露出失望的神色。

  溫宏宣的眼角餘光掃向琉璃,卻見她似是心不在焉,但在原地站得筆直,身上少了貴族小姐的婀娜,卻有股子江湖兒女的爽氣。

  此時場面很鬧騰,因為還沒開賽,到處都有人在亂走,棚席裡更是傳來說笑聲。甚至,還有絲竹聲隱約響起。但是琉璃的心卻很靜,根本不為外物所擾。她的目光在場上、在人流中搜尋著,最後定格在一處。

  大趙的皇子都不是嬌弱斯文型,因為歷代趙皇都喜歡強壯的兒子。事實上,蕭氏一族的男人特別能生,從太祖、到太宗、再到現在的這位啟承帝,人均有十幾、二十個兒子,在奪嫡大戰之前的存活率還很高。宗室的子嗣有多有少,但總數上很可觀就是了。

  因而,蕭真和其他皇子一樣,從小習武。不過他非常幸運,遇到了真正的名師高手,所以武功非常好。這樣的人,五感就格外靈敏。身為皇子,萬眾矚目,他已經習慣處於人們的目光之中,但此時卻感覺到一道異樣目光,全無熱切,而是淡淡的審視,不由他回望過去。

  兩人目光相遇,琉璃燦然一笑。

  但凡是個女人就有一種天賦,很清楚自己什麼模樣才能讓男人記憶深刻。

  於琉璃而言,要麼是狠決無情,要麼就是無偽的笑容。

  果然,蕭真怔了怔。

  衝他笑的那位姑娘,他似乎沒有印象,但奇怪的是,他瞬間就知道,那是他的未婚妻水氏琉璃。儘管昨天相見時,她蒙著面,也只說了兩個字。可今天,卻著實讓他驚豔。

  兩人隔空相望。

  「九弟,那是誰家姑娘?」跟他一隊的五哥,圖王蕭史揶揄的問。

  「兩年後,她將是你的九弟妹。」遠遠的,蕭真向琉璃點了點頭,而後專注的繫著馬鞍。

  「唔?長得很美啊。」蕭史哈哈大笑,「那咱們今天一定要贏,哥哥肯定幫你。到時候得了采頭,可要送給未來的王妃。」說完,拍拍蕭真的肩膀,走了。

  蕭真下意識的瞄向溫家的棚子,卻見琉璃已經坐回去了,哪有對他深情相望?似乎就是告訴他:她來了。這讓他不禁覺得好笑,深呼吸了幾次,才漸漸安定下自己的心。

  不久後,比賽開始。

  大趙的擊鞠,兩隊人數較多,各九騎。雙方加起來共十八匹駿馬,在場上跑起來帶起塵土飛揚,蹄聲陣陣,相當壯觀,竟有萬馬奔騰的感覺。他們採用的雙球門制,和現代的馬球比賽差不多。看哪一隊打入對方球門的球多,為勝。

  九皇子晉王蕭真和五皇子圖王蕭史領紅隊,七皇子路王蕭安和十皇子德王蕭穆領黑隊。琉璃知道馬球是大趙第一運動,從皇帝權臣到販夫走卒都喜歡。但,當觀眾席上歡呼聲起,還是讓她吃了一驚。

  觀眾實在太瘋狂了,場面也太熱烈了,那些個大家子弟、貴族小姐、豪門命婦沒了平時的端莊優雅,裝腔作勢,隨著場上形勢的變幻而大聲呼叫、咬牙嘆息,捶胸頓足,全無形象。但照琉璃看來,這樣的他們倒還順眼些。

  不過,她只關注著那個人。

  蕭真實力很強,無論力量、速度、技巧,還是馬匹。而且,他對任何一件小事都做得極認真。上了場就格外嚴肅起來,不怎麼會退讓和妥協,求勝的心理非常強烈,但不流於表面。在劣勢時,在自己的努力白費時,蕭真的面色卻愈發沉穩平靜,體現出永不放棄的堅毅性格。

  琉璃不禁唇角微翹,很是滿意。因為通過一場普通的擊鞠比賽,卻分析出很多有用的信息。

  可惜正應了那句話,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紅隊的實力明顯比較差,圖王蕭史更是個專業扯後腿的,所以蕭真拚命努力,場上局面也一直膠著,誰也奈何不了誰。

  「可惜臨山郡王沒有到啊。」溫宏宣的聲音在琉璃耳邊響起,讓她集中的精神一下散開了。

  她幾不可見的皺眉,態度卻還溫和,沒說話,隻眼神疑惑。

  也確實,臨山郡王是哪一位,她根本沒有特別在意過。自從聽到姐姐的噩耗,三年來她一直關注著溫家,關注著那些複雜的關係網,事無鉅細,做著自己的準備。與此無關的,她都沒有興趣。而自從進了皇家別苑,臨山郡王的名字被提了兩次,頻率相當的高,想必是東京都的名人。其實她感覺這名字有些耳熟,石頭給她的資料中可能有,但無用之人都被她自動從腦海中剔除了。

  聽封號,兩字郡王,大約是旁支宗室。

  「二妹連臨山郡王也不知道啊,看來功課做得不足。」溫宏宣笑得純真無害,「你嫁到東京都來,都沒有調查一下晉王殿下嗎?」

  琉璃搖頭,看起來有些茫然。在漕幫時,只要她想,就是有名的面無表情。

  「他是晉王殿下的好友啊,他的父王與當今聖上是一爺共孫。十年前皇上削蕃,臨山郡王第一個呼應,幾年後才是西北霍家。再之後就順利多了,直到現在咱們大趙再無蕃鎮。那時臨山郡王才剛剛以世子的身份繼承王位,年紀很輕,大約才十三歲,這種魄力和眼光……」溫宏宣說著,微微搖頭讚歎。

  聽到「西北霍家」四個字,琉璃心頭驟然刺痛。那痛來得強烈而突然,令她的呼吸都是一窒,她卻仍然保持著面癱的樣子。三年蟄伏,她的心百煉成剛。但同時,她豁然想起是有臨山郡王這號人物,石頭給的資料中重點提過。不過,她生平最怕沒必要的牽連,對世界上的人只簡單歸為兩類,與她有關的,以及與她無關的。既然與她無關,她很快就把這個人在腦海中屏蔽掉了。

  「臨山郡王的擊鞠打得很好,可惜愛好在別處,不常來玩。」溫宏宣繼續說,也不管琉璃愛不愛聽。奇怪的是,琉璃本來很擅長隔絕外部事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此時卻擋不住溫宏宣平緩而溫和的聲音,不,應該說是絮絮叨叨的聲音鑽進耳朵。

  溫小狀元郎,多麼驚才絕豔的人物,無數專愛才子的少女仰慕的人,其實只是唐僧罷了。

  「去年,大食國組織了一隻擊鞠隊,聽說是從小就訓練出來的,打遍大趙無敵人。到了東京都,連皇上親自組的隊伍都敗了。後來是晉王殿下和昨山郡王聯手,又搭了幾個軍中的年輕高手,跟大食隊連戰十四場,戰績是全勝。厲不厲害?」

  「大食隊真不要臉。」琉璃仍然面無表情,讓人看不出喜怒,「兩三次打不過,就應該清楚彼此的實力,死纏爛打不會找回場子,只能更丟自己的臉而已。」

  溫宏宣一怔,隨即就呵呵笑,「二妹這說法真是角度獨特。」去年,整個東京都都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唯有琉璃的說法才透露出骨子裡的驕傲來。

  因為,她在意的不是勝負,而是尊嚴。

  眼神中不明的銳光一閃,溫宏宣垂頭看了看書案,再抬眼又是一片和煦,「二妹,我才畫好了駿馬圖,有關晉王殿下的,多畫了一幅,卻是我最滿意的。不如,送與你吧?」

  琉璃還沒有回答,周圍突然爆發出歡呼聲。同時,是比賽結束的鳴鑼聲響起,只差分毫。

  被熱氣蒸騰的白晃晃的擊鞠場中,蕭真一手揮舞球杆,一手提馬。那健馬前蹄抬起,近乎直立,蕭真卻穩如泰山。一人一馬,仰天長嘶,說不出的酣暢淋漓和壯志凌雲。卻原來是紅隊以一球險勝。這關鍵一球,自然是晉王殿下射入的。

  那場面,不知迷倒多少女子。

  所有人都站起來鼓掌,琉璃只得隨大流。卻見蕭真在隊友的歡呼和簇擁中,走向場邊豎立的三丈高旗杆,從圖王手中接過弓箭。嗖的一下,箭出,旗杆上之物穩穩落在他的掌中,竟是百步穿揚的好箭法。

  再度歡聲雷動。

  身邊,溫宏宣也再度自動講解,琉璃真沒見過這麼喜歡當體育評論員的。

  「那是比賽的采頭,未必多麼價值連城,就是個榮譽的意思。」溫宏宣一邊說,一邊把要畫收好,遞給琉璃,「很多時候,有了心上人的獲勝者,會把采頭相送於那個人。」男人,把視為生命的榮譽獻給某個女子,其中之意,不言自明。

  「也不知晉王殿下要把采頭送給誰。」溫倚雲及時的插了一句。

  溫宏宣和琉璃說了半天話,溫倚雲也未見開口,此時卻帶著幸災樂禍之意,「聽說哦,晉王殿下從前對威遠候家五小姐王琳瑯很好呢。」

  這是暗示蕭真有心上人嗎?琉璃心中冷笑,神情卻還是木木的,似乎什麼也沒聽懂。而觀賽的棚子比不得敞開式體育看台,見不到別人的神情,但只要看到溫芷雲不言不語卻意味深長的樣子,知道所有人都帶著看熱鬧的心情。

  這麼多人,都等著看晉王怎麼對她,等著看她怎麼被下面子。但真正清醒的人,又有誰會這麼期待?就算蕭真對這門婚事再不滿,還能當眾表現出來不成?那豈不是說,他對皇上的賜婚不滿?

  太搞笑了,真為貴族小姐們的智商著急。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3:01 PM

第七章 我不會娶你

  馬蹄聲響起,蕭真動了。

  偌大的場地因過於安靜,於是那蹄聲就顯得格外清晰。沒有人吭聲,卻都走出了自家的棚子。萬眾矚目中,蕭真手中舉著采頭,繞場一週,展示著他的勝利和榮譽。

  而後,他停下來。停在溫家的棚子那裡,停在琉璃的面前。

  蕭真彎身,把手中的采頭,遞到琉璃的面前。

  所有的眼睛都盯著這一幕。有的驚訝,有的瞭然,有的羨慕,也有憎恨。

  琉璃站在原地,身姿筆直。面無表情,一動不動。

  蕭真保持著姿勢。

  琉璃驀然就想起十年前那個陰沉的雪天,姐姐也是這樣彎下身子,把手遞到她面前。當時她緊緊抓住姐姐的護手,總以為可以姐妹一輩子,沒想到只有六年的緣分、一年隔絕、三年錐心刺骨的仇恨,一生永遠也無法面對的痛與遺憾。

  什麼叫失去?就是永遠也回不來了。

  可是,不該如此的。

  詭異的寂靜中,琉璃伸出手,接過采頭。那是一塊翡翠玉壁,圖案是天馬附八卦。把這兩種圖形雕刻在一起,寓意是驅邪避凶,護佑平安。底部,還結了精美的流蘇。這塊玉壁巴掌大小,握住它,就像握住君子之手,溫潤,似乎還帶著蕭真的體溫。

  「謝謝。」琉璃第二次和蕭真說話,卻仍然是那兩個字。

  之後,她回手拿過那幅溫宏宣的畫,又加了四個字,「這是還禮。」遞給蕭真。

  她在馬下,他在馬上。

  他俯下身子,逆著陽光。

  她,則微微仰頭,因為沒站在他的陰影之中,被強烈的光線刺得眯著眼睛。而當他接過那幅畫,她情不自禁的抬手,搭在額頭上遮擋,細嫩的掌心被陽光照耀得雪白一片,泛著粉紅。

  蕭真突然有一種奇異的感覺,令他倏而笑了出來。雖然只是大大的微笑,但既然露出了雪白的牙齒,就證明了他內心的歡欣與開懷。

  晉王殿下喜歡她的未婚妻!瞬間,看到這一幕的人都這樣想。

  「待會兒到馬廄來,我有話和你說。」蕭真道,聲音醇厚,因為笑著,看起來很是溫柔。

  而他聲音很低,除了離得最近的溫宏宣,沒有第三個人聽到。所以當琉璃點頭,又略垂下了頭,大家就都以為晉王殿下說了好聽的情話。

  有心人就想:晉王殿下這番惺惺作態,就是給皇上看的。可是有用嗎?再乖巧也離那個位置越來越遠。

  有情人就想:水幫主的妹妹雖然冷冷的,但笑起來真是豔麗。晉王殿下到底年輕,哪有不愛美人的男子?

  本來是一場擊鞠比賽,結果不僅有球看,還有戲看,所有人都不虛此行。

  「飯點到了,二妹可餓?」溫芷雲的情緒很快克制好,不像溫倚雲,妒忌得小黑臉都變白了些,「不如姐姐請你到東京都最有名的望仙居去吃午飯,也算是單獨接風。然後,下午逛逛街再回家?」

  琉璃很不喜歡別人對她用「姐姐」這個詞。在她心裡,她的姐姐只有一個。那樣的情份不比母女差,那樣的姐姐是上天派來的天使。會接納她、保護她、愛她、原諒她所做的一切。

  只是,天使很快又被召回到天堂去了。

  「多謝,但等下回吧。」她淡淡的道,「剛剛,晉王殿下約了我。」

  溫氏姐妹怔住,接著,臉色就精彩紛呈起來。

  「那就留一輛馬車給妹妹。」溫芷雲反應快,再度客氣道。

  琉璃點頭。

  一邊的溫宏宣笑得見牙不見眼。有意思啊,這個義妹,幽會的事也說得如此光明正大。就算已經訂親,就算民風開放,但別人也不會如此。而且他看得出,這不是顯擺,而是無畏。根本不在意別人說什麼,她不在乎!

  「咱們快走吧,人家用不著我們陪著,自有晉王殿下保護,多什麼事啊?」溫倚雲到底忍不住憤然,用力的一手一個,拉著自家的親哥親姐就走。

  溫宏宣被扯不過,被動離開,這還不忘記回過頭來,促狹地對著琉璃夾了夾右眼。到了外頭,溫倚雲一定要坐新馬車回去,可是溫芷雲覺得不好,溫宏宣也不同意,最後只好抱著氣飽的肚子,回府了事。

  而在皇家別苑內,眼見人走得差不多了,琉璃就叫憶秋問到馬廄的所在,獨自過去。

  馬廄打掃得相當乾淨,又因為建在樹林間,比別處涼爽許多。空氣中,有乾草的味道。琉璃慢慢走進去,正看到蕭真站在馬房中間,撫摸著愛馬的脖子,嘴裡低喃著,也不知說些什麼。

  「你喜歡馬嗎?」聽到琉璃的腳步聲,蕭真頭也不回的問。

  她的腳步聲很奇特,輕、穩、明明很戒備警惕,卻又無所畏懼的上前,不退縮。看到他的時候,也只是停頓了一下。

  這是個勇敢的姑娘。蕭真想著,忽然就有點遺憾。

  「我有一匹。」她沒說喜歡或者不喜歡,那樣太情緒化了。只告訴他,她有馬。

  「沒帶上京?」他好奇。

  琉璃搖頭,「我哥在幫我養。也許,下次他進京時,讓他幫我帶過來。」

  想了想,又說,「晉王殿下叫我來,就是為了談馬?還是為了談談各自的興趣愛好,免得將來無話可說?」

  蕭真停下安撫馬的動作,詫異於琉璃的直接。但他沉默了會兒,還是看向琉璃,下定決心道,「我是想告訴你,我不會娶你。」

  瞬間,連空氣都安靜下來,似乎凝結住了。只有不知哪匹馬,打了個響鼻。

  「哦,知道了。」最終,琉璃點頭道。

  蕭真再度驚訝,因為琉璃很鎮定,沒有想像中的反應。事實上,蕭真知道自己這樣非常無禮,而且無情,但他必須說實話。他考慮過很多後果,獨獨沒想到有這麼……平靜的一種。

  「說完了?那我走了。」

  眼看琉璃轉身就走,片刻都沒有猶豫,就像被拋棄的是蕭真。於是蕭真忍不住阻攔,「你不問問我為什麼?」

  「你會改變你的決定嗎?」

  「不會。」

  「那我沒興趣知道。」琉璃坦然。

  「這會傷害你的名譽,令你以後的姻緣困難。」急的,不知怎麼冒出這一句。

  「你會因此而收回剛才的話?」

  「不會。」

  「那於事何補呢?」

  「你不恨我?」

  「沒有愛,哪來的恨。」琉璃的清澈目光在說到這句時,極快的掠過冰冷的銳氣。

  「你答應?」

  「不答應!」

  噯?情況急轉直下。剛才似乎很順利,他該高興的,反而有些不舒服。現在,人家表明不會輕易放過他,他怎麼反而有輕鬆的感覺?或者,這才是比較剛烈的姑娘的反應?

  「這是御賜的姻緣,若我不同意,你不能、也沒辦法強迫我。」琉璃藉機佔據主動,「若要我點頭,也不是不可能,但你要答應我的相關要求。」

  蕭真皺眉,腦子一下就清明起來。他生於皇家,對好多事特別敏感。明明是他要表明態度的,什麼時候卻演變成了談條件。難道對方與他訂親,也是有特殊目的的?

  「強扭的爪不甜。」沒等他懷疑加深,琉璃就解釋,「你不喜歡我,不想娶我,我理解。」

  「不娶你,不是因為你不好。而是……」

  「別的原因,我也理解。」琉璃打斷蕭真,「我漕幫的人自有傲骨,不會祈求什麼。但是也不會讓人騎到頭上來,再拉上一攤屎。」

  多麼粗俗又粗魯的比喻!蕭真不禁愕然。這話是一個如此漂亮清秀的小姑娘說的?可奇怪的是,居然不令人反感。這瞬間,面前的姑娘身上有股子難馴野性,令人不能忽視。

  「我會盡力補償。」他也誠懇。既然負了人,付出代價也是應當。

  「皇上的意思,是讓你我兩年後成親。我的意思是,既然你不想娶我,我自然也不會賴著不放。但是,兩年內我們要裝作一切正常。因為……」琉璃直視蕭真,那模樣,那眼神,讓蕭真相信她的話全是真的,「漕幫需要我嫁給一個名門貴族出身的男人,有一定權勢的男人,所以我必須留在京裡。兩年的時間,我就能找到如意郎君,到時候你承諾我安心嫁好,我就放過你。否則,對不起,只能兩敗俱傷,魚死網破了。」

  原來如此。只是,她怎麼能把狠話說得這麼安靜無火氣?

  「反正,你也不能馬上和我退親,在人前裝兩年樣子,於你有什麼損失呢?」琉璃忽然冷笑,展現出別樣的動人之處來,「其實,拖延時間對你也有利。那麼多雙眼睛看著,你與我是未婚夫妻,別人才會覺得安全,也才會放過你。」

  很多說不用明說,大家都懂。

  「你一直是我的未過門的正妻身份,哪能找得到其他男人?」蕭真皺眉,「是我對不住你在先,你若信我,我必定讓你嫁得好。」

  「未來太渺茫了,誰也不知道將來如何。所以,不如直接做交易。這樣,兩不相欠。我水琉璃從不欠別人的,同樣,別人欠我的,我也要全部拿回來。」

  「可是……」

  「求求你們別說了,我全聽到了。該死該死,我不想的。」蕭真的話沒說完,一個輕微沙啞中帶著誘惑的聲音插了進來。

  蕭真和琉璃都大吃了一驚。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3:02 PM

第八章 臨山郡王

  他們說的事,可以說是違抗皇命的。傳出去,那就是天翻地覆,更不用說東京都會傳出什麼樣的八卦消息。因為事情的起因是蕭真,他這樣做的目的值得懷疑,皇上會震怒,那十幾二十個兄弟會警惕,甚至藉機暗害。而對於琉璃來說,事情捅破,她就沒辦法留在東京都,留在溫家。嫁人不嫁人,名聲不名氣,她都不在意。但是,她絕不能離開!

  不是他們不謹慎,是琉璃相信蕭真會在無人的環境下與她談這番,所以沒特別在意。蕭真呢?之前派人清了場。以他的功夫而言,周圍藏著人,他不可能不覺察。除非,那個人武功比他還高。

  「出來吧,十一郎。」聽那獨特的嗓音,就已經知道是誰。

  「十一哥!」蕭羽不厭其煩的糾正,從一處馬房爬了出來。

  他衣衫不整,外頭的蒼色大袖袍衣襟半敞,褲子鞋襪都還在,但腰帶卻沒了。頭髮全散開了,亂糟糟的。可是他這樣倒不顯邋遢,反而有一種放蕩不羈的性感,極吸引人。

  「你怎麼在這兒?」蕭真有點氣急。

  「這邊的馬倌有個妹妹……」蕭羽走到蕭真身邊,壓低著聲音說,「昨晚我又喝多了,醒來時她已經走了,還把我蓋在乾草裡。我本來想離開,可正好聽到你們說話……」

  怪不得手下清場時沒有看到人,原來在乾草下面。也怪不得他沒發覺,因為十一哥從小就生存不易,很有一身莫測的武功。

  也還好是十一哥,他相信,秘密不會洩露的。但,多少有點尷尬。

  「琉璃,這位是……」蕭真扯了一把蕭羽。

  「臨山郡王。」琉璃代他說,微一點頭,算是見禮。

  蕭真叫他十一哥,兩人的關係看起來相當親近和信任。還有,這男人如此風流……三條加起來,已經完全可知對方是誰?這個曾在她腦海中被抹掉的人,如今鮮活的出現在面前,令那消失的記憶,很快又湧了上來。

  蕃鎮,本來是皇上封賞兒子們的土地,還有權臣割據的一方勢力。開始,他們是擁護和保衛中央政權的,但因為擁有獨立的經濟和軍隊、官員,漸漸地和朝廷對抗起來,成為稱霸一方的存在,是大趙版圖內的小朝廷。啟承帝蕭左登位後,力主削蕃,但手段和措施溫和巧妙。所以,九大蕃鎮在啟承元年很順服,到了啟承八年,大趙國土上再無蕃鎮一說。

  啟承元年還發生了一件事,就是臨山王及其十多個兒子在一夜之間暴斃,只剩下蕭羽這根獨苗,理所當然的繼承了王位。他第一個交出手中權利,被封臨山郡王。也不知是天命還是氣運,蕭羽被御封后不久,地處大趙東北部的苦寒之地臨山郡,一向以貧窮清苦和民風彪悍著稱的地方,忽然開採出了金礦和鐵礦,還發現了天然的馬場。而蕭羽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取得了那裡的獨立經營權,只每年向朝廷上貢一定比例就行。十年時間,他成為了大趙國最有錢的宗室子弟,可說是富可敵國。

  「水妹妹,你身子繃這樣真,煞氣騰騰的,可是要殺人滅口?」蕭羽斜起一雙漂亮的狐狸目,盯著琉璃。

  琉璃目光鎮靜,與他對視,不落半點下風。

  「晉王殿下,琉璃先告退。請您想想,之後隨時找我。」琉璃眼睛看著蕭羽,卻對蕭真說。

  「呃,好。」蕭真不知說什麼,只先點頭應下。

  琉璃施施然轉身離開,腳步仍然不疾不徐,步子就像拿尺量過一樣穩當標準。

  「她不理我!她好像還看不起我!」望著琉璃纖細卻倔強的身影消失,蕭羽控訴。眼底卻哪裡有怨懟,只冷冰冰、鋒銳銳的光芒一片。轉瞬,又消失。

  蕭真不知說什麼好,把馬牽進馬房。

  中午,蕭羽硬跟著蕭真回了晉王府吃飯。之後,不可避免的談起馬廄裡發生的事。

  「你何苦和她提前說明?」蕭羽不以為然,「到時候扔了就好,一介民女,還能鬧出什麼花樣?關鍵,是讓皇上點頭。」

  「十一哥,你難道真的不知漕幫今時今日之地位?」蕭真習慣性的皺眉,一說正事,就會如此,「只有無知婦人,才以為琉璃是沒有靠山的。靠山是指實力,可不是爵位。漕幫起於草莽,但卻威脅到國事。大趙多難行的山地,東京都又地勢狹窄,糧食供應不足,還有各邊境軍隊的供應,戰時物資的流通,哪一樣不靠漕運?自古就有一說:漕運關國運!本朝的太祖和太宗,就是因為善用漕運而使趙國富饒起來。」

  「可同時,也讓漕幫做大了。」蕭羽歪在窗邊的彌勒塌上,筆直的又腿伸得老長,「所以我才說,你未來的大舅子水石喬是個能人。皇上登位後勵精圖治,大力革除除陣年弊端,除了削蕃之外,還打擊漕幫。那年,如果我沒記錯是啟承二年。水石喬和你同齡,也才十三風吧。漕幫老幫主死了,他以稚齡接掌漕幫,且不說一群江湖漢子服不服,漕幫又正值多事之秋,整個被皇上的重拳打垮。可這個水石喬,把幫眾分散於沿河各地,隱藏於民,化整為零,才幾年時間,硬是又重聚了起來。漕幫不但沒消滅,反而更壯大,幫眾幾十萬,還不算家屬。這樣的實力,搞不好動搖國本的。」

  「所以,現在父皇拿他們沒有辦法,只能安撫,招攬。動漕幫就是動了百姓的根基,尤其是沿河居民,還有因河而起的那些繁榮城鎮。那是大趙國的錢袋子,十分之一的國庫。」

  「那你還不娶水琉璃?她長得不錯啊,而且性格有趣,不纏人。」蕭真聳肩,「你就為國捐軀吧,這犧牲應該還挺舒服的。」

  「十一郎!」

  「是十一哥!」蕭羽掏掏耳朵,「別叫這麼大聲,也別一生氣,就把『哥』字給我去掉。我知道,皇上這麼做不公平。水石喬極為疼愛自己的妹妹,誰娶了水琉璃,誰得到了漕幫這樣大的助力,看似對坐上那把椅子有有好處。可一來平民女不能得後位,二來,漕幫可興之,也可亡之,皇上如此雄心,怎麼可能讓民間勢力做大?到那時,新皇上總不能明目張膽的滅了後族吧,令天下平民寒心啊。所以,這是叫你為他人做嫁衣裳啊。但既然選了你做,你如何不做?」

  「我做,只是用另一種方式。」

  「什麼方式?」

  「你暫且不用管。」

  「好吧,我不管。但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不直接成親呢,這樣不是更簡單嗎?若用其他方式,我說了,水石喬可不是個好易與的。平安盛世罷了,若是亂世,他絕對是一代梟雄。」

  「你也說了,漕幫可興之,也可亡之。」蕭真嘆了口氣,「真到那要痛下殺手的時候,我如何能面對我妻?那是在很多年後吧?人非草木,若我妻已生兒育女,我要如何自處?」

  沒想到蕭真這麼說,蕭羽怔了怔,隨即眼中閃過不忍的神色,「九郎你啊,就是太心慈手軟了,想得也太多。在皇家,正派是最沒用的品德。你若不能心狠手辣,關鍵時刻把妻子父母兒女也能捨棄,我看你還是別惦記那把椅子了。」

  「在我心中,沒有任何人、任何事比大趙國更重要!」蕭真目光堅毅,擲地有聲,「為了龍椅,我或者不能,可若是為了趙國,我什麼都可以放棄!」

  說完,又看看蕭羽,「十一哥,我知道你從前經歷了很多慘事。但是,好人是有的。」

  「別傻了,九郎。」蕭羽打了個吹欠,完全的無動於衷,徹底的冷漠無情,「世界上根本沒有好人,只是壞的程度不同罷了。尤其皇家,沒有誰是無辜的,就數你壞和程度最輕。」說到這裡,腦海中突然冒出琉璃那渾身是刺卻又毫不隱藏、凜然無懼的樣子,不禁想:那個丫頭到底是有多壞呢?

  因而就笑了起來,道,「想想在馬廄的情形就覺得好笑啊。」

  蕭真一下就漲紅臉,「十一哥,你太沒有德行了。應該自聽到我們說話,就趕緊出來。」

  「我捨不得啊,太有趣了。」蕭羽笑得狐狸眼都眯起來,彎彎的,「本來你主導的,很快就變成水琉璃作主。你說不娶,本來以為人家會傷心難過,至少是受打擊對不地?哪想到人家毫不在意,還跟你談條件。你不得不承認,心裡立即就不舒服了吧?知道這叫什麼嗎?這叫賤。」

  「我沒有。」

  「那才怪,因為你根本不懂女人。開場白說得爛透了,跟人家提什麼馬?然後過渡的話又沒有,如此生硬直白。也就是水琉璃那樣奇怪的女子吧,換了誰,都得當場暈倒,到時你又要怎麼辦?你以為事關名譽,女人就不會往外說?告訴你,多半會回家哭訴,然後事情很快就傳開。所以,你這事做得魯莽,不記後果,還沒有水準。幸好是水琉璃啊,看她那凡事都會硬扛的樣子,倒是不用擔心了。」

  蕭真無語。

  其實,他開始並沒有想明說,畢竟此事牽連甚廣。只是見了玻璃兩面,不知道為什麼,就不想欺瞞她。

  「如果不是欲擒故縱,那姑娘就是真的不想要你。」蕭羽繼續回憶著琉璃當時的神情和語氣,「不是寬宏大量,也不是性格溫柔,確實是不在意,不放在心上。九郎,是不是她說找其他男人嫁,你現在就有被背叛的感覺?」

  聽到這話,蕭真的心裡又開始不舒服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3:02 PM

第九章 神也無法阻擋

  六月,雨天。

  整個東京都被被攏在灰濛蒙的水色裡,若凝神靜氣,就能感覺這樣的天地反而更安靜,只餘雨聲和泥土的清香。

  寧安候府的墨玉軒中,琉璃坐在臨窗的貴妃塌上,半邊身子趴伏於窗框,手中拿著那條紅羅面巾,無意識的輕輕甩動。眼睛,卻望著簷角處因雨水滴瓦而形成的雨簾。從小她就喜歡看這個,不管心裡多麼暴躁,也會漸漸沉澱下來。

  她在回想那天在皇家別苑馬廄中發生的一幕,不禁唇角微翹,凝結出一朵模糊的、說不清是微笑還是冷笑,抑或是冷哼的笑花。

  世間事瞬息萬變,不管準備得多充分,不管計畫得多周密,也總會有意外發生。這個,她明白,也無懼。只是沒想到蕭九直言不娶她,又有個蕭十一突然攪和進來。在拒婚之前,蕭九還當眾送了她擊鞠比賽的采頭,算是給她賺足了面子。

  由此推論,蕭九的心腸不太壞,打巴掌之前,先給了甜棗。而且,給她留了很多餘地,但也態度堅決。甚至,他大約之前並沒有計畫和她挑明態度,或者還希望退親之事讓外人看來像是她不要他,而不是他不要她。這樣,她的名聲會好得多。他在傷害她,可又在維護她,非常矛盾的情況啊。

  可是,她不在乎。心裡沒有愛,嫁或者不嫁,乃至嫁給誰都沒有太大關係。只要在成親前的兩年時間裡,她有藉口留在東京都,身處貴族中心,並且看起來很受蕭九的喜歡就行。

  每個人,都應該有對應的身份,才能做對應的事。水石喬給了她一個身份,現在輪到蕭九做貢獻了。所以,未來晉王妃的頭銜她暫時不會放棄。

  殺人報仇?不是她的目的,那也太便宜了。她要奪去那些人的一切,就好像他們無恥無情的奪走姐姐的所有。她要讓那些人在痛苦和絕望中苟延殘喘,讓他們出賣靈魂和人性所得到的東西,在眼前灰飛煙滅。

  她認為蕭九會答應她的要求,因為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蕭九暫時不能暴露他的雄心,而她也不能暴露此行的目的。兩人保持著假的未婚夫妻關係,對雙方都有好處。蕭九要是不傻,就不會拒絕。

  多好,一拍即和。

  而早上蕭九的來信,已經證實了她的推測。至於那位臨山郡王,不理會就是,他根本不在她的計畫之中。若他擋了她路……那就除掉他!她復仇的腳步,神也不能阻擋!

  琉璃心有狠決之意,卻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十指蔥白,纖細卻圓潤,細膩無暇。不知為什麼,突然就想起那雙生滿凍瘡的骯髒小爪子來。

  雨天,一切都像滲了水似的,變得淺淡起來,但她的記憶卻清晰的浮現在腦海裡。

  她恍惚記得十年前,霍紅蓮把她帶到霍家大宅,親手給她洗澡、換衣,清洗她遍佈全身的傷口、再上好藥。因為她的頭髮都打了死結,怎麼也梳不通,實在沒辦法,只能剪掉。索性她才六歲,還沒到留頭的年紀,就穿了男孩的衣裳。

  當時她感到非常奇怪,因為當姐姐看清她洗乾淨的臉,也掉了眼淚,隨即就帶她去見霍家父母,也就是干爹乾娘。

  乾爹霍江林,年已半百開外,卻仍然英雄了得。乾娘李氏,四十有六,風韻猶存。

  乾娘見了她,先是愣怔,之後抱著她就哭。後來她才知道,霍家有個小少爺,是姐姐同父同母的親弟弟,卻在六歲那年夭折了。而年幼的她,長得和霍少爺竟有九分相似。相反,姐姐隨了乾爹,是英氣的相貌。

  大趙西北之地,與韃靼接壤,趙國因諸皇子爭位而內亂之時,韃靼人正兵強馬壯。乾爹長年在邊界與韃靼人周旋打仗,因為沒有兒子和其他出色的子侄,霍家的其他事務,就是姐姐一手承擔,所以寧安郡及其首鎮寧安鎮的人都稱她為當家大小姐。

  這位大小姐上陣能衝鋒,兵法如神助,韃靼人怕她,甚於怕她爹,因為她若上陣,韃靼人無一勝績。但父親心疼女兒,儘量讓她待在後方。

  其實這位巾幗英雄,私底下是極為女性化的,喜歡寫札記,喜歡撿各種流浪的小動物,還有孤老、孤兒。姐姐撿她時,並不知道她的長相。她對姐姐的愛,有她自己的原因。但不得不說,這是非常奇妙的緣分。而在姐姐撿回的這麼多孩子裡,唯有她被認為霍家的乾女兒、小女兒。乾爹和乾娘還說,要在她及笄之時,把她正式列入家譜、族譜。

  她好開心啊,不是因為從乞丐一下成為霍家小小姐,而是因為可以名正言順的叫一聲姐姐。

  那時,她常常追在姐姐的身後,不停的叫她。姐姐還笑說,「我比你大十八歲,都可以當你娘了呢。」可她就是要叫姐姐。

  兩世為人,她遺失了那麼久,虧欠了那麼久。她得還,她得彌補錯誤,她得緊緊抓住。

  可是,終究還是一場空!乾爹、乾娘、姐姐和她,都沒等到那一天。

  想到這兒,心頭忽然就刺痛起來,疼得琉璃不自禁的抓住胸口的衣服。這時,就見內院的門開了,一個二等丫頭急匆匆跑進來,裙角上沾了泥水,頭也要被雨絲打得濕了,貼在細膩可愛的面頰上,青春氣息撲面而來。

  「小姐。」小丫鬟跑到琉璃趴著的窗前,極快的屈膝,行了一禮,「外頭有動靜了!」

  「你是哪一個,小茹還是小薇?」琉璃怔了怔。

  她進寧安候府只帶了六個丫鬟,現在在院子裡侍候的其他人,全是候府分派過來的,這足以讓某些「有心人」放鬆警惕。除了她的大丫鬟青黛、青檸是和她從小一起長大的外,另四個丫頭:憶秋、小茹、小薇和唯唯,都是水石喬給她的人手。別看她們年紀很小,都只有十三四歲,卻勝在機靈忠誠。不然,她獨自進入龍潭龍穴般的地方,水石喬怎麼能放心?又怎麼肯點頭?而水石喬能以二十二歲之齡統領著擁有數十萬幫眾的漕幫,沒點知人善用的天賦,怎麼可能還全須全尾的活著?

  小茹和小薇是雙胞胎姐妹,小茹是姐姐,小薇是妹妹。但這兩個丫頭長得一模一樣,同樣的圓臉大眼,可愛的酒窩,當她們穿著也一樣時,琉璃完全分不清哪個是哪個。

  「奴婢是小茹。」小丫頭呼扇著閃亮的大眼睛說。

  琉璃哦了一聲,還沒問話,坐在廊前竹椅上做繡活兒的青黛就道,「小姐別被騙了,這丫頭是小薇。」

  青黛是琉璃這兒的大管家,但她平時很安靜,就像能融入自然似的。若她不出聲,真的很容易忽略她的存在。

  「你怎麼分辨的?」琉璃真的很好奇。

  「小茹穩重,小薇活潑,所以小茹說話時,不像小薇那樣愛眨眼。」青黛輕哼,聲音軟軟的責備,「你這丫頭再糊弄小姐,就扣三個月月例。」

  小薇吐吐舌頭,也未見怎麼害怕,卻端正了神色說,「紅院又請了大夫過去,已經是這個月的第三次了。」

  琉璃挑挑眉,眼中閃過一絲興奮,被雨光相襯,眸光灩瀲。

  紅院,是二姨娘冷香的住處。翠院,是三姨娘冷玉的院子。紅與翠,兩個字看似普通,甚至俗氣,但取自一首詩中的「紅紅翠翠」四字,透出那麼一股子俏皮與小意憐愛。院名,自然是溫凝之起的,這是要表達什麼,對兩房妾室的寵愛?

  「要不要去看看?」青檸的頭從旁邊鑽出來。

  琉璃在「發呆」時,青黛在廊下做針線,青檸留在屋裡侍候茶水。可青檸是個好動的,哪有一刻安靜,屁股下面就像長釘子一般。好在琉璃有個本事,心定時可以忽視外物,不然早把青檸丟出門外了。

  「現在去?是怕別人不知道你消息靈通?還是告訴別人,你一直盯著紅院?」琉璃瞪了青檸一眼,然後對小薇點了點頭。

  小薇躬身行禮,退下去。

  琉璃又反過身,好好坐回塌上。

  青黛拿了針線笸籮進來,又給琉璃換上新茶,這才說,「小薇和小茹兩個,天天拿著漕邦的禮物往外跑,逮著人就送。那些個勢利眼,又貪圖東西,又在背後笑她們急著和府裡的打好關係,帶著暴發戶的小家子氣。還有人,在背後叫我們水耗子。連著小姐,也被捎帶上了。」

  琉璃點頭,一點也不在意。

  無知的蠢人罷了,他們怎麼說、怎麼想,與她何干?再者,這樣才好,打聽到了消息,還被人因為看不起而忽略。

  之前打聽到的是:溫凝之比較寵愛二姨娘冷香和三姨娘冷玉。一個月中,總有半個月是輪流歇在這兩位姨娘房裡的。至於大姨娘那兒,倒也沒太冷落,一個月去一次。

  多辛苦啊,溫候爺!義父!姐夫!

  「唯唯呢?」琉璃問。

  「去聯絡外頭的人了。」青黛低聲道。

  其實她只是下意識的舉動,因為下雨,內院的門關著呢,只有自己人在附近。

  琉璃想了想,忽爾一笑,在雨天裡,竟然有陽光燦爛的感覺,「你們倆,明天跟我去紅院走走。好歹是長輩,生病了怎麼能不探望?帶上些貴重又俗氣的禮物。我看,時間剛剛好。」

  青黛和青檸對視一眼,心中都是一緊。

  小姐這樣子笑,就是要出手的意思了。終於,要開始了嗎?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3:03 PM

第十章 解氣的在後頭

  「姨娘,二小姐來看您了。」寧安侯府的紅院內,冷香正歪在臨窗的塌上發呆,才十三歲的小丫鬟桃兒打起竹簾,輕聲道。

  冷香有些意外,趕緊起身下地。動作猛了點,只覺得一陣眩暈,又跌坐了回去。

  琉璃正巧進來,連忙前幾步,扶了她一把。

  冷香順勢坐下,對琉璃抱歉的笑笑,「二小姐快請坐。」轉頭又對桃兒微惱,「你這不懂事的丫頭,二小姐來了,怎麼不早稟報?」

  「是我不讓她們說的。」琉璃接過話來,坐在冷香身邊,「聽說姨娘病了,我來探望,如果把人都折騰起來,倒失了我的本意。」

  「我可怎麼敢當。」冷香有點惶恐。

  雖說她大著一輩,但畢竟只是個妾室。而這位名義上是侯爺的義女,往後卻是正經的親王妃。娘家親哥哥還是漕幫的幫主,富得流油。聽候爺的意思,將來說不定會在水部為官的。放眼整個侯府裡,兩個正經的小姐也未必有這位的身份高貴。不過之前看著,這位性子怕是有些冷淡,哪想到卻是個熱心的人。

  「這有什麼的,一家人。」琉璃微微一笑,平時那面無表情的臉,忽然鮮活起來。

  冷香微微一怔,盯著琉璃的臉道,「我並不是和二小姐套近乎,只是……你看起來真有些面善,似乎是從哪裡見過的。」

  「二姨娘到過江南嗎?」琉璃問。

  冷香搖頭。

  「那就不可能見過。」琉璃接過桃兒奉的茶,輕輕抿了一口,「從小到大,我這是第一次離開江南之地。姨娘覺得我面善,大約我是和姨娘認識的某人長得很像。」放下茶盞,腦海裡突然閃現出從前的畫面。

  被認作霍家的乾女兒,成為霍紅蓮的小妹妹不足一個月,乾爹霍江林就被偷襲的韃靼人一箭射中胸口,被部下拚死救回家後不久就死了。乾娘李氏病倒,整個霍家軍的擔子都壓在姐姐一個人身上。可姐姐畢竟是個女人,霍家軍內部風起雲湧,各方勢力明爭暗鬥。到這時候,姐姐和她才明白,或許姐姐能征善戰、足智多謀,但乾爹才是霍家真正的旗幟。旗子倒下,姐姐要花費很多精力,才能重新讓霍家、讓地處西北的寧安郡安寧。

  那時,她拚命想幫姐姐,可惜人小力弱,什麼忙也幫不上。反而因為有人不願她被記上霍家的族譜,幾次害得她差點丟命。姐姐無法分心於她,就送了她和乾娘到一個不知名的女觀去暫避風頭。但從那天開始到姐姐出嫁之後,她就再沒回過霍家大宅。

  世人都說女大十八變,從六歲的小女孩到十六歲的大姑娘,冷香能認出她來才怪,大概也只是覺得有些熟悉感而已。可她,卻清楚記得冷香和冷玉,記得當年她們乖巧溫順的模樣。若不是姐姐,她們早就被賣進那骯髒地方了。臨到這個歲數,不過一張葦席一卷,扔到亂葬崗子裡去。如今脫胎換骨,擺出高貴冷豔的樣兒,卻忘記自己骨子裡不過是爛泥而已。

  想到這裡,琉璃心下剛硬。然,臉上卻掛著得體的笑容,即不濃,也不談,純粹客人情分。

  「可不是。」冷香又看了琉璃一眼,終究沒什麼印象,「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何況只是長得有點像的兩個人呢?」

  等的就是你這句!

  琉璃心想,人卻站了起來,「姨娘病著,我不好多留。今天就是來探望一下,順便帶了點東西,請姨娘收下。」說完,也不等冷香說話,對著窗外拍著兩下手掌。

  桃兒手腳麻利的再次打起竹簾。

  正是太陽升高,氣溫漸熱的時候。湘妃竹的簾子挑起,一股暖燻燻的氣息迎面而來。

  青黛和青檸垂首走進,一前一後,通身大家子丫鬟的做派和規矩。

  琉璃拿起青黛手上的青漆盒子道,「這是我哥哥特意找人弄來的安神香,他怕我換了地方睡不好。此香在睡前點上一點,就能整夜安穩。聽說姨娘總是多夢少眠,所以身子才虧損。」

  「這怎麼好意思?」冷香有點受寵若驚。

  她病了這幾天,也就大姨娘來看了一回,兩個嫡小姐只是打發丫鬟來瞧了瞧。令人寒心的是,老爺不僅沒來,就連冷玉也不聞不問。姐妹一起攀的高枝,到了地兒,才發現太擠了,容不下兩個人。

  「東西值什麼,人才重要。」琉璃隨手把盒子放在坑桌上,然後轉頭對青檸說,「把那匹織金羅給姨娘拿過來。」

  冷香又是吃了一驚。

  織金羅是很昂貴的布料,因為是薄薄的紗羅,裡面卻織了金線。那金線比頭髮絲還要細上幾分,做出來的衣裳穿在身上,隱隱有金光,格外媚人。只是織金罹難得,尋常富裕或權貴之家,有錢也買不到的。

  「我不會挑東西,但見姨娘風姿楚致,覺得倒合了這匹羅。做兩身衣裳穿,肯定特別引人注目的。」琉璃似無心的誇耀。

  冷玉心裡卻是一抖。

  引人注目!引人注目!她可不就是想讓侯爺多看她一眼嗎?這麼想著,情不自禁伸手撫了撫自己的臉。同時被納為妾,冷玉處處壓她一頭,就算……冷玉也不肯讓她一步。

  織金羅,名品衣料,就算在幽暗的內室也似有微光浮動。

  冷香親手接過,忍不住在身上略比了比,想像著自己穿上織金羅的衣裳時,侯爺眼中的驚豔,就像他第一次見到她那樣。只是,無意間一抬頭,正看到青檸青春英氣的臉,登時嚇得大叫一聲。手鬆,布落,不大不小的一匹,也被砸得跳腳。

  「怎麼了?怎麼了?」琉璃連忙關切的問。

  「她她……她是誰?」冷玉抖著手,指向青檸。

  青檸一臉納悶,也有些被嚇到。

  「你做什麼了,驚到二姨娘?」琉璃微惱。

  「奴婢什麼也沒做啊。」青檸委屈得很,非常無辜,手足無措。

  「姨娘,這是我的丫頭,名叫青檸。」琉璃上前,對冷香說,「姨娘精神不濟,是不是錯看了什麼人?姨娘之前說沒到過江南,那我保證,你肯定也沒見過這丫頭,她打小是在漕幫長大。」

  只是因為太突然,冷香才反應那麼激烈。此時略定了定神,發現青檸的那張臉雖然有七分相像,卻終究不是那個人。三年前,她親眼看著那個人死掉,一屍兩命。如今,怎麼會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是她想太多了。怪不得,侯爺會不喜歡她。

  「簡直沒臉了。」冷香不好意思的拿帕子蓋在額頭上,「屋裡黑,我認錯了人,還一驚一窄的,沒的叫二小姐笑話。」

  「和青檸長得像的人是誰啊?姨娘欠了她很多銀子嗎?見了面,居然嚇成這樣。」琉璃似是開玩笑道,「沒事,姨娘倒是說說,我幫你還。」

  冷香搖頭,往事突然控制不住的湧上心頭,令她渾身發冷,額頭都見了汗。

  不是那個人!根本不是那個人。只是那張七分相似的臉,還有那股子掩不住的英氣,令她哪怕看著,都覺得胸口上那根刺在不斷跳動,極為不舒服。

  桃兒見狀,趕緊扶上她的腰,輕聲道,「姨娘可又頭暈了?不如上坑去躺一會兒吧。」

  冷香虛弱的按按額角,又看了看琉璃,餘光卻不敢瞄向青檸。

  「姨娘要多休息,我先走了。有事的話,儘管去墨玉軒找我。」琉璃知機的告辭。

  直到走到外頭,琉璃才露出一絲嘲諷笑意來。

  青檸卻忍不住,低著頭猛笑,「看她嚇得那樣!依奴婢看,以後咱們要常來,乾脆嚇死她得了。做了虧心事,難怪心虛氣弱。她這樣忘恩負義的人,老天趁早收了她。」

  「我們不靠老天。」琉璃仰頭。

  陽光耀目,她眯了眼睛,卻不退縮。石頭派來的人調查說,姐姐去世時,已經有了七個多月的身孕……從前在寧安郡,姐姐救過無數人的性命,結果呢?所以指望老天?還是算了吧。

  「現在明白,小姐為什麼不讓你公開露面了吧?」青黛和青檸嘀咕,「雖說咱們院子裡的老人兒也會看出你的容貌和大小姐有七分像,但底下人傳是一回事,突然露臉在那些人面前是另一回事。」

  「幸好紅院和翠院的丫頭全是現買的,不然她們嚼了舌根,今天就沒這麼好效果了。」青檸得意道,「看她那樣,真是解氣啊。」

  「解氣的還在後頭,不急。」琉璃冷淡的聲音毫無感情,「沒有一刀死那麼痛快,慢慢熬吧。」

  而此時,在紅院的正屋裡,冷香躺在床上,卻怎麼也睡不著。青檸的臉,不斷幻化成大小姐的模樣。她一身火紅,血跡染紅了半間屋子。應該快疼死了吧?她卻笑著說,「但願這些事別讓我妹妹知道,不然,你們一個個會不得好死。千萬千萬,別讓她找上門來。」

  冷香豁然坐起,只覺得胸口似被燒穿了一個大洞般難受。

  是了,火燒。整個霍家,在霍紅蓮死訊傳出的一個月後,被一把大火燒個乾淨,裡面連男帶女一百多口,沒有一個人活下來。包括大小姐撿的那個小叫花妹妹,叫什麼來者?原名只有大小姐知道,霍夫人後來給改的名,叫霍紅錦。

  對對,霍家人全死了,據說是韃靼人趁火打劫。死了的好,那就再也沒有人,知道那些上不得檯面的骯髒事。也沒人知道她和冷玉,曾經做過些什麼。

  不會有人報仇的。因為霍家人死了。全死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3:04 PM

第十一章 親王了不起啊

  「小姐,要不要再去紅院,嚇那個二姨娘一嚇?反正閒著也是閒著。」青檸見自家小姐倚在床上,懶懶的看書,不禁問。

  「不去。」琉璃頭也不抬,「好鋼用在刀刃上,搞得疲沓了,下回不管用了。」

  「那我們出門去吧?晉王殿下不是約了您?」青檸又建議。

  琉璃仍然是兩個字,「不去。」

  「為什麼啊?」

  「我是他召之則來,揮之則去的嗎?」琉璃終於放下書,「說不娶我就不娶,想要我參加夏游會,我就得參加?」

  「小姐賭氣啊。」青檸湊過臉來,眼睛中閃爍著八卦的光芒。

  琉璃伸出一指,點在青檸眉心上,輕輕推開,「我只跟親近的人賭氣,這只是姿態。親王了不起啊?」

  不過,到底被青檸攪了看書的興致,乾脆扔掉書對青檸道,「你在屋裡這麼待不住,快去吧,上房揭瓦玩。」

  青黛正在一旁收拾箱子,聞言噗嗤就樂出來,「在房上的時候,可別讓太多人看到你。紅院那邊一點消息也沒露,所以翠院那邊還不知道你酷似大小姐呢。」

  琉璃望著青檸:不僅長得像,最重要是氣質相似,都像是從軍營中歷練出來的。這就是造化吧?明明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人,正好做她計畫中重要的一環。

  「翠院那一位可不是好相與的。」青檸有點洩氣地道,「聽小茹說了,三姨娘最得侯爺的寵愛,行事也跋扈。不像二姨娘,傷春悲秋的是個病西施。三姨娘每天吃得飽、睡得香,連最受信任的大姨娘也蓋不過她去。聽說哦,還要插手中饋呢。」

  「有的人就是不安分。」青黛哼了聲道。

  「是有的人心腸更黑。」青檸也哼了聲,又轉頭問琉璃,「小姐,什麼時候收拾那個三?」

  琉璃不置可否。

  因為,有的人,有些事,不必太急著插手,適當的時候推一把,她們自己就會狗咬狗,自相殘殺。看著為了某種利益而結成同盟的人反目,不是很爽的一件事嗎?聽說,二姨娘已經用那匹織金羅去做衣裳,想必不久後就有好戲看。

  「唯唯呢?」過了會兒,琉璃問。

  「出府了。」青黛道。

  琉璃微微皺眉,「回頭告訴她,不要這麼急。咱們要對付的人很多,不能過早揭底牌,凌紅蝶那邊,先不要聯絡了,我暫時也不會去見她。。」

  「是。」

  「小薇小茹那邊,倒可以在內院多走動走動。」琉璃繼續說,「都當她們倆是傻丫頭,冤大頭,自然行事就方便了。咱們人手少,府裡要盯的人和事多,總要有消息來源的。只是,別太顯眼。」

  「小姐放心吧,那兩丫頭精著呢。」青檸與有榮焉。

  水石喬給她的四個丫頭各有所長,各為所用。小茹和小薇特別適合在內宅打聽消息,唯唯身段瘦高,行事爽利,扮成男孩子在外頭跑,又方便又伶俐。憶秋穩重聰明,青黛不在院子裡的時候,一切都是她管著的。青檸武功不錯,做的是保鏢的活兒。

  主僕三人正說著話兒,唯唯進來了,因為穿的是小廝的衣裳,顯得有股子利落精明勁兒。

  「回稟小姐,奴婢在外頭打聽到了一件好玩的事。」行了禮後,唯唯說,「皇家別苑過幾天有擊鞠賽誒。」

  「這有什麼稀奇,那邊不是隔三差五就打一場嗎?」青檸「切」了聲。

  「這次不一樣,有晉王殿下和臨山郡王呢。」唯唯有點興奮。

  「他們倆是好友,在一起擊鞠也沒什麼吧?」青黛好笑。

  「不是不是。」唯唯急得揮手,「你們別打斷我啊,讓我說完。雖然晉王殿下和臨山郡王經常一起擊鞠,可是他們從來沒做過對手啊。」

  誒?!琉璃聽出點滋味來了,示意唯唯快說。

  難道兩個人的交情掰了?聽起來怎麼這麼讓人高興?

  「聽說,五日後晉王殿下和臨山郡王為著一件什麼事打賭,決定各拉一個五人的隊,進行小型的擊鞠比賽。輸了的人,要在三日之內的晌午時分,赤膊沿著定軍門的御河段走一趟。現在東京都的小姐們都瘋了,賽貼訂晚了都拿不到。」

  「不去不去,小姐不去。」青檸轟蒼蠅似的揮揮手。

  但琉璃卻笑了,「這個,我得去。」

  「賽貼怎麼辦?」青黛道,「不過奴婢想,晉王殿下會送來吧?」

  「晉王殿下送,你們就給退回去。」琉璃又倚回床邊,目光閃爍,也不知想些什麼。

  三個丫頭都驚住。

  退?!晉王殿下啊。小姐的未婚夫婿啊。這麼大面子給駁回去,成嗎?可是小姐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個性,那是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

  「溫家在皇家別苑有自己的觀賽棚子,如果大小姐和三小姐不好說話,奴婢看找溫大公子最好了。」青檸露出點花痴樣,「溫小狀元郎為人善良,一定會答應。」

  「也不用他,我自己有辦法。」琉璃笑道。

  三個丫頭對視:明白了,小姐又有古怪的主意了。

  轉眼五天即過。

  因為已進六月,天氣很熱,所以比賽安排在巳時初。這樣比賽打完,太陽也還沒到最毒辣的時候。只是這天才辰時,皇家別苑已經人滿為患了。

  也不看看是誰,晉王殿下和臨山郡王誒!他們從來都是聯手對敵,這次卻互相競爭,其中有什麼內幕?八卦勁不勁爆?跟女人有沒有關係?最後,又會是誰光著膀子在大太陽底下,繞著御河散步?

  少女少婦們芳心亂跳,在風氣開放的大趙國,不管哪位殿下遊街,道路兩邊都會堆滿看熱鬧的女性人群,年齡從八歲到八十歲不等。現在大家發愁的是,到底更期待看哪位殿下的半裸體呢?在趙國,除了玩角力的時候男人是光著上身的,其他時候都著裝規矩,即便是夏天。倒是女性服裝比較清涼,胳膊肩膀露在外面是經常,成了親的偶爾小秀半球也沒人說傷風敗俗。

  後來的主流意見是:不管了,愛誰誰!能看到皇室男性成員亮身材,要麼去角力場,不惜聞著臭汗味小範圍觀察。要麼,就是這次機會!所以無論誰勝利,反正女性觀眾是穩贏的。

  「你出的什麼餿主意!」擊鞠場內,看著人滿為患的觀賽區,蕭真埋怨蕭羽。

  蕭羽眯眼,那股子挑釁和戲謔的神情就流露了出來,「要不你認輸吧?直接脫了袍子去溜躂一圈,我還省事了呢。大熱的天,人和馬都出一身汗,遭罪呀。」

  「明明是你出的主意!」蕭真有點火大。

  「是我嗎?」蕭羽聳聳肩,「好吧,但你也答應了。其實換個角度想想,這是挺好玩的一件事,連隊友我們都抽籤決定,結局多麼不可預料。你知道,我最喜歡不可捉摸的事情了。」

  「我又讓你的當。」蕭真嘆了口氣。

  「反正無聊嘛。」蕭羽攤開手,「皇上即不外放你,又不讓你在三省六部任職。曆數整個東京都,就你我兩個閒人,不如搞點事出來,娛人娛己。」

  蕭真簡直不知說才好,他怎麼就和這個人成了知交好友呢?甚至,他都說不清,他們是什麼時候熟悉起來,什麼時候彼此可以說實話了。而既然一時糊塗,答應了做這麼荒謬的事,不管外頭鬧騰得多不像話,他也只能信守承諾。

  轉身欲走,蕭羽又追問道,「賽貼送給你那小未婚妻了嗎?」

  蕭真點頭。

  「她會來?我怎麼從溫家的棚子沒看到?」

  「她把賽貼退回來了。」

  蕭羽一愣,隨即就笑起來道,「真不賴,平民之女跟親王殿下也敢甩臉子,發脾氣。這下你怎麼辦?又不能馬上退親。不如我送你幾個胡姬舞孃,氣氣她。哦不,她不會在意的。」

  「是我無禮在先。」不知為什麼,一想起琉璃,蕭真就有些煩惱,「儘管我是怕傷害無辜。」

  「早跟你說了,別偽善。」蕭羽一臉無所謂的道,「退親就是傷害,你還不如光棍一點。因為這種事,你是無法彌補的。何必呢,從現在就鬧得不可開交。」

  「她沒鬧。」

  「她就是沒鬧才麻煩。」蕭羽把玩著手中的球杆,「那你打算怎麼辦?」

  蕭真沉默了片刻,揮了揮拳頭道,「先贏了你再說!」轉身大步走了。

  巳時初,準時開賽。

  兩隊一出場,觀眾就歡聲雷動。蕭真領紅隊,蕭羽領黑隊。跟隨他們的,都是矯健的軍中子弟,對於健美型、而非溫雅型男子大受歡迎的大趙國來說,這場面真的是很養眼哪。

  而因為兩隊實力,特別是兩位隊長實力的勢均力敵,擊鞠的場面就特別好看。帥的人,帥的馬,帥的打法,在塵土飛揚間渾灑自如,引來一陣陣驚嘆。

  眼看比賽就要完結,兩隊就要以平局收場,蕭羽突然抓到了個機會。他敢肯錯過,縱馬狂奔,有力的長臂舉起球杆。

  揮!

  誒?空了!

  接著眼前黑影一晃,一騎輕騎從他身邊快速掠過。所追逐的,可不就是他的那顆球?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3:05 PM

第十二章 他是我的人

  愣怔之間,大隊人馬已經向著黑隊的球門而去。

  蕭羽見那為首的身影纖細苗條,看起來好像很容易折斷,可是脊背卻挺得筆直,給人一種怎麼也壓不彎的感覺。

  他不記得這次參賽的隊員有這種體型的人?再向場邊一瞄,看到紅隊有名隊員因為馬鐙鬆了,正在整理。按規則,每隊五人,可隨時上下場或者替換,只要保證人數不多就行。現在突然竄進一個不知名的,那名隊員就不能再上場了,很是茫然。

  看來,是躲在一邊瞄著,發現有人下場,立即就補了進來。或者,那馬鐙突然鬆了,其中也有花招道道。但,那個突然闖入的人是誰?

  蕭羽眉頭一場,興趣盎然,立即催馬追去。他要看誰攪他的局,誰有這個膽子!

  這一切,只在瞬間發生。蕭羽的馬技又極為出色,很快就逼近了闖入者。

  三丈、兩丈、一丈……他舉起球杆,瞄準。

  可這一次,還沒等他出手,闖入者突然靈巧的縱馬,球杆橫推,球就落到另一邊包抄過來的蕭真馬下。

  蕭真也不含糊,全力衝刺中掄起球杆,用力擊打,動作流暢,時機和火候恰到好處,一氣呵成。球應聲入網時,比賽結束的鑼聲也響了。

  居然是壓鑼球!贏得太漂亮了!

  紅隊歡呼。

  蕭羽卻對輸贏無所謂似的,只盯著那名闖入者。見那人一帶馬韁,向馬棚方向跑去。側身之際,能看到其臉上繫著塊紅色面巾。因為蕭真帶的是紅隊,衣甲本來就是紅的,倒並不顯得太突兀。但這樣藏頭露尾的,蕭羽的心裡立即有了猜測,於是沒有遲疑,直接跟了上去。

  蕭真當然也發現了這邊的情況,尾隨而至。

  到了馬棚,見闖入者已經下馬,抱著雙臂,立在俊馬的旁邊。她臉上的面巾已經摘掉,此時平靜無波的雙眼,正看向二人。

  「水妹妹!」

  「琉璃!」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同時翻身下馬。

  蕭真忍不住露出笑容,也不知是為什麼,從心底就快樂起來。本來退掉賽貼,以為她不會來。結果,不僅她來了,竟然還幫助他打贏比賽。

  「你會擊鞠!」片刻後,兩人意識到這一點,再次異口同聲,也同樣的驚奇。

  在東京都,也有貴族女子擊鞠的,宮裡多位女官和公主都愛此道。只是沒想到……琉璃不僅是會,還很精通,甚至強於男子。

  「我倒是奇怪。」蕭羽笑得很狐狸,「剛才若是水妹妹再堅持至多兩息,那球就可以自己射入了。在擊鞠中,這種功勞可不能給別人。但是急停急轉,對馬的傷害很大。所以,水妹妹是因為愛馬呢,還是想讓九郎得到榮譽。」

  「郡王猜呢?」琉璃並不正面回答,因為剛才劫和得很爽,不禁露出笑容,明豔如三月春光,「不過晉王殿下的榮譽,也輪不到我一介女流幫著爭搶。」

  「剛才控球權明明在我手,你衝出來,九郎立即轉敗為勝,明明是幫他。」蕭羽哀怨。

  「這叫突然死亡法,郡王殿下還是聽任命運的安排吧。」

  「突然死亡?好說法。」蕭真不禁鼓掌。

  蕭羽卻還糾結剛才的問題,「為什麼要幫他?他都不肯娶你。」

  蕭真一口氣差點沒提起來,撲倒在地,沒想到十一哥居然敢這麼直白的說出這個話題。他知道退親的事並沒有傳開,說明琉璃守口如瓶。兩人有過信件來往,都同意暫時保持關係。但當他想做點表面文章時,琉璃又不肯見他,讓他很是摸不著頭腦。現在,他不得不說,他喜歡看到她出現在眼前。

  「我還沒答應退親,他就是我的人。我不願意讓他光著上身,讓別的女人看。再說,我還沒有看過,別人憑什麼?」琉璃說得極為自然,好像這是天經地意的事。但這樣的語氣,這樣的態度,著實驚呆了兩位皇族男子。

  她……她的人?說反了吧?就算貴如公主,也沒有這樣的說法!還什麼「她還沒有看過!」

  蕭真立即窘迫起來。

  身為皇子,他不可能沒有女人暖床。十三、四歲時,就有嬤嬤安排了宮女,教導他通曉人事。但此時聽琉璃這樣一說,他忽然覺得自己是個很隨便的人。

  「那我就可以任人看?」蕭羽抗議,掩飾了蕭真的尷尬。

  「郡王跟我沒關係。」琉璃直截了當,乾脆利落地切斷了蕭羽要說幾句調笑話的所有機會。

  一邊的蕭真,等尷尬勁兒過去後,忽然又覺得好笑起來,心裡還有莫名的高興。再看到十一哥吃癟,簡直說不出的痛快。還有那場突如其來的勝利……今天絕對是這麼多日子以來,他最為開心的一天。

  「沒有賽貼,你怎麼進來的?」蕭真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好奇。她沒跟著溫家,難道在東京都有其他親戚故友?

  「我自己做了一張,又不難。」琉璃一邊說,一邊從腰帶中抽出賽貼給蕭真看。

  蕭真和蕭羽再度愕然對視,翻來覆去地看那張仿真度極高的賽貼,隨後蕭羽就笑起來,「東京都這麼多人,一貼難求時,怎麼就沒人想到這個?水妹妹,你可真是不尋常。」

  「郡王殿下,你可叫我的名字,我不喜歡人家叫我妹妹。」琉璃無所謂蕭十一的話,只提醒道。略側頭,發現身邊的馬兒有些焦躁的刨蹄子,立即轉過身安撫。

  一旦不與人相對,她的眉眼都柔和了下來。只不過她自己不知,卻被兩個男人看在眼裡。

  「琉璃,你在這裡等我,我去去就來。」蕭真想起什麼,小跑著離開。

  蕭羽不動,攏著手,饒有興味的觀察琉璃。他覺得,這姑娘非常敏銳,自然能感覺得到他的目光,但她就是能做到完全不在意。

  是什麼樣的心智,什麼樣的自信,什麼樣的經歷,什麼樣的堅強,才會造就這樣的姑娘?

  兩人沉默半晌,蕭羽看似無意,但其實小心翼翼的靠近了些,彎下身子,直對著琉璃的眼睛,「琉璃是漕幫幫主的妹妹,聽說,從小生活在江南?」

  琉璃歪頭看他,不知道他要說什麼。但,對他的靠近並沒有慌亂,仍然身姿挺拔。

  「水上生活的人家,倒不知道騎術也這樣精湛。」

  「郡王殿下真單純。」琉璃沉默了不過幾秒,就平靜地說,「我們漕幫走船,但也未必不上岸生活。會騎馬很稀奇嗎?民間,可也有擊鞠高手。」

  「哦,是我孤陋寡聞了。」蕭羽微微一笑,傾國傾城,卻沒人發現那唇角的冰冷弧線。

  琉璃也沒留意,直接走出馬棚。

  她不會在這裡乾等著蕭真的,而是去找他。在東京都,她不會為任何人停下腳步,只看別人跟不跟得上她。

  而望著她的背影,蕭羽臉上迷人的笑容漸漸消失。取爾代之的,是眼眸中的寒光。

  那種控馬的技術,可不是南地人能輕易學會的。

  水琉璃,怕不是那麼簡單。

  蕭羽這樣想著的時候,邁步向外的琉璃,心裡也在微起波瀾。

  她選擇這樣的方式接近蕭真,當然有自己的考慮。她為復仇而來,並不想糾纏在男女感情裡,可是她需要與蕭真關係融洽。如果覺得她與眾不同,覺得她有趣,兩人就能保持著不遠不近的關係。蕭真那樣的男人,你得證明配得上與他比肩,不然他是不會真心待你的。其實蕭真不想娶她,倒讓她輕鬆不少。而這樣公開露面,會成就貴族圈子裡能傳播好一陣子的新聞。試問,一個忙著戀愛的姑娘,就算身邊出點什麼詭異的事,又有誰會懷疑到她?

  多好的博得蕭真尊敬的機會,多好的皇家保護傘!

  但她算漏了臨山郡王,以至今天差點露出馬腳。是她大意了,幸好沒有半點驚慌失措。她不明白的是,為什麼那麼多人只注意到蕭十一這個妖孽的俊美無雙?沒人看到他的眼神就像世上最鋒利的刀,能把人逼到死角裡去嗎?有那樣一雙眼睛的男人,怎麼可能成天醉生夢死?

  在大趙國繁華和熱鬧之下,沒人知道,只是一場擊鞠比賽而已,卻讓東京都的兩大話題人物:擊鞠技術很好的水琉璃和富可敵國的臨山郡王,都對對方產生了強烈的懷疑感。

  當天,很多人看到的只是,水小姐賽場救夫,令晉王殿下反敗為勝。隨後晉王殿下親自駕車,帶水小姐去望仙居吃了飯,之後又遊覽了定軍門附近的御河段,倒像是給臨山郡王的脫衣遊街踩點去了。最後,還親自送了水小姐回家。

  東京都人士大跌眼鏡,誰也不看好的姻緣,居然看起來有琴瑟和諧的可能。看來,晉王殿下已經放棄了爭奪。江山美人,好歹他落下其一,也不算太冤枉。也許從此之後,東京都就多了兩個閒散王,有人給臨山郡王作伴了。

  與此同時的皇宮中,啟承帝蕭左也在聽著這個消息。報告消息的人,是琉璃的義務溫凝之。

  「兩個孩子合得來便好。」蕭左臉上掛著慈父的微笑,「這樣,朕就可以召見你那干閨女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3:06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7-23 09:12 PM 編輯

第十三章 遊街

  在入京一個多月後,琉璃終於奉召覲見,由她的「義父」,寧安候溫凝之親自送她進宮。

  溫凝之還怕她會緊張,結果她很鎮靜,禮數規矩半點沒錯,明顯是特意訓練過的。

  對琉璃而言,這也不過是例行公事。也正如她所判斷的那樣,皇上只是溫和又空洞的勉勵誇獎了幾句,並賞賜了不少東西,然後就讓她下去了。整個過程,蕭左一直坐在高高的御書案後,琉璃甚至連他的臉也沒看清楚,只是模模糊糊的一個形象:身材高大的半百老者,仍舊壯健,身上是刺目的明黃色,頭上是九龍通天冠。

  這次召見只不過是表態,證明對賜婚的重視和對漕幫的榮寵。

  很好,這世上有誰不被人利用的,又有誰從不會利用別人?琉璃很淡定。

  離開皇宮的時候,因為皇上留下溫凝之議事,就由小太監送琉璃出宮。可才走了不到一半路,蕭羽就不知打哪竄出來,攔住去路。

  琉璃不禁皺眉,實在不願意見到這名危險分子。

  「你先回去,本王送水小姐出宮。」一邊的蕭羽卻似沒看到琉璃的不快,對那名小太監說。

  臨山郡王備受皇上喜愛,又是宮里長來長往的,小太監哪敢不從,連一聲都沒吭,躬著身子向後退,極為尊敬和懼怕的樣子。

  「我們走吧。」蕭羽又彎下身子,笑眯眯的望著琉璃的眼睛說,隨後率先前方帶路。

  琉璃想了想,沉默跟上。

  蕭羽也不說話,兩人就這麼走了一會兒,琉璃發現了不對勁兒。四周,花木繁密起來,景色陌生得很,半天也沒遇到一個過往的宮人。

  她停頓了下,隨後……繼續。

  「已經發現與來路不同,為什麼不問?」蕭羽卻停下腳步,回過頭看琉璃,那眼神,似乎覺得她很有趣,恨不能把她抓在手心裡,拆開來看看。

  「或者,郡王殿下是抄近呢?」琉璃很淡定,「通向宮門的,又不只是一條路。」

  「倒也是。」蕭羽煞有介事的點頭,「不過這裡這麼偏僻,你就不怕遇到不好的事情?」

  「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琉璃自問和殿下沒有衝突,又有何懼呢?」無理由攻擊他人的,是變態。

  「你說話真有趣,還淨是新奇的說法。」蕭羽笑笑,湊近琉璃的耳邊,「不過有時候,你得罪了人也未可知。皇宮這樣大,滅口一個小太監太容易了,到時候死無對證,吃虧的是自個兒呀。琉璃這麼聰明,該知道小心行得萬年船。」

  琉璃心裡打了個突。

  蕭十一這是提醒她嗎?還是知道了什麼,特意來走這一趟?仔細想想,她改名換姓,重塑身份,此事做得極縝密,不會出漏子。那麼,誰會和一個「新人」有怨?如果蕭十一說的是真的,只有一個可能:就是她礙了別人的事,擋了別人的路!是蕭九的緋聞女友還是他老娘?她初來乍到,從利益上來看,能得罪的也就是這兩位了。

  「郡王殿下,請你別離我這麼近。」琉璃假意沒明白蕭羽說的話,而是側跨一步,保持兩從之間距離,「好歹,我是殿下未來的叔伯弟媳。」

  「有什麼關係,九郎不是說了不娶你。」蕭羽聳聳肩,一臉無所謂的神情。

  琉璃平靜的心,突然就被挑得有點火大。她覺得蕭十一是故意攪局,不然犯不著總拿著蕭九不娶她的話來刺激她。但她明白不能流露出情緒,那樣很容易被抓到破綻。或者,蕭十一的目的就在於此。

  於是她擺出在漕幫練就的面無表情,冷冷的道,「他娶不娶我,是他的事。」

  「難道你不傷心嗎?」

  「那是我的事。」

  「可是我很好奇……」

  「那是你的事。」琉璃堵得蕭羽說不下去,之後也不理人了,隨便找了一條路就走。

  「方向錯了。」蕭羽站在原地不動,但提醒,「之前我帶你走的路雖然不同,至少是朝向宮門而去。而你這樣走,最終會到達『南內』,你未來的婆母所住的芙蓉閣就在那裡。」

  琉璃停下腳步,心中又是一凜,總覺得蕭羽話中有話,指摘蕭九的親娘要對付她。或者是她想多了,但這個男人身上有一種非常危險的氣息,令她非常戒備,只要他靠近,身上的所有感官就都調動了起來。

  但她內斂著心思,不動聲色的轉身,面向蕭羽,明亮的眼睛直愣愣回望。

  蕭羽被她的直白眼神逗得一笑,「你很容易迷路是吧?」

  「你怎麼知道我是路痴?」

  「路痴?又是新詞,和那個『突然死亡法』形容得一樣貼切。」蕭羽讚歎,「若說如何知道的……很簡單哪。那天在馬棚,你丟下我去找九郎,走的方向也是相反的。唉,要我說,下次你再去陌生的地方,要在身上掛個鈴鐺才行。」

  再怎麼心靜如水,此時也難免尷尬。之後,心中驀然一酸,因為蕭羽最後那半句話。她是方向感極差的人,從前在霍家大宅裡,十天裡,她足足丟過四回。姐姐那時也說要像養小狗一樣,在她身上掛個鈴鐺。後來還真掛了些日子,否則就要動用很多下人去找。那件事,在當時的霍家是個笑談。

  但,姐姐不在了。現在就算迷失方向,她也要自己找到出路。

  她深吸一口氣,「郡王殿下,你到底要不要送我出宮?」

  蕭羽眯了眯眼,因為剛才,他似乎看到這姑娘眼裡閃過一抹莫名的悲傷,隱藏得極深的痛苦和懷念。就算是他,心頭也跟著一悸。可是,那是為了什麼呢?

  「走吧。」他一邊回憶著剛才的對話,想尋找出其中的蛛絲馬跡,一邊再度帶路。

  眼見到了宮門,琉璃首次主動開口說話,「郡王殿下,那天擊鞠輸了,有沒有計畫哪天去付賭注?」

  「過河拆橋也沒你這麼利索的。」蕭羽故意流露出惱意,「這是知道怎麼走了是吧?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琉璃笑了,給他來個默認,也不道別,快步出了皇宮。

  「笑起來還怪好看的。」身後,蕭羽自言自語,隨後突然想到什麼,下意識的摸摸腰側。

  轉天早上,蕭真的信到了,約琉璃中午去遊船。

  因為要給外人以:她每天專注於晉王殿下的印象,她自然答應,早飯後就梳妝打扮。最後選了竹青色對襟敞領的紗羅半臂,襟邊上精繡著淡粉色梔子花,白色素絹雲形千水裙,淺黃色絲編鏤空鞋,梳高髻,並不填充假髮,也不戴東京都貴女們喜歡的鮮豔牡丹花,而是簪了一支金質嵌紅寶的小巧蓮花,旁邊以一串珍珠鏈子纏繞,分外的別緻。耳環、項墜、手鐲全是翡翠的,通身一搭配,在夏日給人水潤清涼之感。

  「小姐,又是我看家啊。」青檸趴在桌上,雙臂伸長,恨不得咬桌角。

  「再等等。」琉璃望著鏡子中自己明麗的面孔,「等到解決那二位,你就自由了。」

  「聽小茹說,侯爺連著在紅院宿了好幾天,翠院那位就快坐不住了。」青黛拿著另一面鏡子,照著琉璃的腦後,見她點頭,這才動手把妝奩收起來。

  琉璃點頭,嘲諷的一笑,「大家冒了同樣的風險,出賣了同樣的良心,怎麼可以分贓不均呢?有的人,就是總想佔大頭兒。」想了想又吩咐道,「青黛,今天你留下,讓憶秋和唯唯跟我去。晉王殿下約了我遊船,那四個丫頭是石頭給的,都在江邊長大,水性好得很。」以防萬一。

  青黛點頭應下,叫唯唯和憶秋去準備。又過了半個時辰,晉王府的馬車就到了。琉璃還沒上車,就見溫芷雲和溫倚雲坐在侯府的馬車上,正要離開。

  正是夏日,東京都貴族們的馬車都是沒有車廂四壁的,只在上頭加一個傘蓋。講究一些的女眷,會在傘蓋四周圍上各色輕紗。馬車動起來時,微風拂動,飄飄欲仙。而且多少有些遮擋的作用,外頭的人不能太清楚的看到車上人的容貌。琉璃只能說,大趙國的女子很懂得運用朦朧美,讓人一眼見底的美麗,總是缺乏一點神韻的。

  「妹妹這是要去哪兒?」溫芷去客氣地問。

  自從上回在皇家別苑一起看擊鞠,蕭真還把勝利的采頭當眾送給了琉璃,「姐妹」三人就沒再聚會過,除了溫凝之在家的時候,要「全家」一起吃飯以外。而蕭真和蕭羽的對抗,琉璃是自己做了賽貼,直接進了後場的馬棚,也沒去溫家的觀賽棚子,令溫氏姐妹很是不快。所以說,目前她們之間的關係算得上冷淡。

  不過伸手不打笑臉人,溫芷雲打招呼,儘管溫倚雲一臉不屑的轉過頭不理,琉璃還是客氣的回道,「晉王殿下約了我遊湖。不知,你們要去哪兒。」

  她儘量少叫溫芷雲姐姐,因為她的姐姐只有一個,而溫家的人也不配!

  「你不知道嗎?」溫倚雲忍不住搶話,「因為你的關係,臨山郡王輸了擊鞠,今天要赤膊在定軍門那邊的御河邊走一圈呢。這事,外頭都傳開了,你不會不知道吧?」

  琉璃怔住,還真沒聽說。這幾天,她拘著唯唯,沒讓她出去。墨玉軒又偏安一隅,府裡的人暫時巴結不上,倒是沒人透消息過來。

  想起那天在皇宮中的事,難道他今天要實現承諾了?

  哈,半裸遊街,怪不得蕭真要遊湖,因為街上一定擠得水洩不通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3:07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7 08:59 PM 編輯

第十四章 油光水滑

  琉璃猜對了遊湖的原因,卻沒有猜中遊湖的用意。蕭真不是要帶她躲清靜,而是要在最好的地點欣賞蕭羽遊街。

  畢竟是郡王殿下要履行賭約,為了安全計,定軍門附近的御河邊在午時實行了戒嚴,聽說是請求了東京都的有司衙門,調動了左右神武軍。不過,得了信兒的人早就佔好位了,沿河的買賣商家、酒樓茶肆也早早擠滿了人,神武軍的兵士們只起維持秩序的作用,順便把來晚的人堵回去。

  笑話,想看臨山郡王的半裸體,怎麼不早來?心不誠,不讓看!學學人家貴族小姐和大小少婦們,幾天前就訂好位子,一大早就以喝茶為名等著了。

  雙層五桅大船緩緩駛到定軍門附近時,琉璃站在船頭,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人頭攢動的熱鬧場景,不禁愕然,恍惚間還以為是過節,或者有什麼值得普天同慶的大事。實際上,不過是一位地們比較高的年輕男人脫衣服而已。

  可見,大趙國目前真是繁榮昌盛,可說是物質極大豐富,人民為所欲為。尤其是身在東京都的貴族,閒成這樣,看個光上身的男人在街上溜躂一圈,就吸引了幾乎整個上半城的人。

  切,蕭十一是三頭六臂嗎?還不是和別的男人都一樣,難道身上鑲金帶玉有雕花?或者腹肌有十六塊?琉璃越想越不屑,臉上就露出興致缺缺的神情來。

  與琉璃並肩憑欄站在船頭的蕭真看到她的臉色,心中很有幾分高興。他今天就是帶她來看十一哥出糗的,有幾分玩笑的意思,並沒有試探什麼,但結果出乎他的預料,算是意外收穫。

  「一會兒看著十一哥踐約後,我們就沿河南下。雖然今天出城是來不及了,但欣賞一下兩岸風光還是不錯的。」蕭真說著,又對身邊舉著傘蓋的宮女比劃一下,讓她換個角度,好為琉璃遮陽。

  「好啊。」琉璃答得溫順,似乎還有幾分高興。

  其實,為人兩世,她都懼怕水上生活。可惜上天就是這樣,你越討厭什麼、越怕什麼,就給你來什麼。前世家裡做的就是水上生意,這一世投身西北之地,本以為再不用近水,哪想到到頭來成了漕幫幫主的妹妹,就連姓氏,與脫開不這個「水」字。她本不是委屈自己的人,可以拒絕這個邀請的,但考慮到隨船游上一圈,東京都又會多了好多關於她和晉王的話題,再不喜歡的事也只有認了。

  「晉王殿下想得周到。」想了想,又補充道,「幸好河面上早早封鎖,不然私船爭擠,必然會有人不慎落水。本來是踐約雅事,鬧出人員傷亡就不好了。」

  「琉璃說得甚是,不愧是漕幫之女。」蕭真哈哈一笑,「不過我也有私心,十一哥向來事事拔尖,我能勝他一回,看他灰頭土臉,還真是難得啊。」

  琉璃抿嘴笑笑,雖然覺得真沒什麼好笑的。但她不能總這麼掃興,那樣很難與人相處。姐姐說過她:不要總依著自己的心思,那不叫倔強,叫任性。偶爾也配合配合身邊的人,不然大家都尷尬。

  蕭真大約真的很高興,談性很濃,「你不知道,十一哥在東京都素有風流之名,有名士曾經詩曰:肆意花叢醉半生,說的就是他。你看岸上那麼多人,男人不比女人少,你可知是為的什麼?」不等琉璃回答就又說,「因為不僅有貴族小姐、大家閨秀前來看他,還有很多紅顏妖嬈,舞姬女伶捧場。東京都的女子,下貼子請也未必能這麼齊全,那些個男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琉璃很有興致似的哦了聲,心裡卻嘆演戲真累,恨不能掉頭就走。她可沒有那麼無聊,但卻只能死忍。蕭真說得好聽,什麼貴族小姐,大家閨秀,不過是花痴。什麼紅顏妖嬈,舞姬名伶,不過是風月場中的女子。什麼肆意花叢醉半生?不過就是個狂嫖爛賭的小子!真可笑,一個浪蕩的花花公子,卻吸引了這麼多人的注意力,甚至崇拜仰慕之心,不得不說這個王朝表面蒸蒸日上,卻離腐朽不遠了。

  只是,蕭十一絕非他表現出來那般模樣,真不知道他圖謀的是什麼?但,跟她有關係嗎?

  答案是,沒有。所以她,無視之。

  正和蕭真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就見岸上一片騷亂,還有嬌脆的歡呼聲傳來。

  夏日是雨季,水位偏高。蕭真弄來的,又是一船高高的雙層船。此時,大船沿著堤岸緩緩而行,琉璃站在上層的船頭,視線可與路人同水平。再加上,沿河一側沒有建築物和行人的遮擋,看得更加清楚。

  臨山郡王蕭羽,緩緩從一輛由四匹鍵馬拉的馬車上走下來。他身上,空著一件黎色織著大朵粉白牡丹花的廣袖羅袍,白玉帶、白玉冠、略顯尖削的下巴上,繫著黑色飄帶,腳上穿的是麻鞋。自然,不是窮人穿的那種粗麻鞋,而是精工細做的細麻鞋。東京都的貴族男子為了夏日涼爽,經常會赤腳穿此鞋,比綢緞面的鞋子還要貴。這通身的打扮,本因為過分華麗,顯得有些陰柔美,偏就讓蕭羽穿出了十足陽剛氣。

  他一出現,人群就出現了騷動,還好左右神武軍夠給力,硬壓著人潮沒亂。而蕭羽就跟看不見這些人似的,以目空一切的姿態走到長街的當中。然後……動手脫衣。

  驚呼聲一片,因為某些場景出現得太突然。

  大概是怕麻煩,他外袍下面居然是空心兒的。大趙男子的衣服又是以偏衽為主,他沒費什麼力氣,兩手抓住衣襟向兩側用力拉,再甩掉袖子,整個上半身就全部赤裸於人前。

  接著,驚嘆聲又是一片,因為某人的外形實在是得天獨厚。

  臉長得俊美無雙就罷了,偏偏身材還非常好,典型的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琉璃不知道古代男人有沒有健美措施,反正蕭十一肌肉線條完美堅實,兩塊胸肌、八塊腹肌塊磊分明。平時遮在大袖裡,還真不知他的肱二頭肌這麼發達。他的臉還挺白的,身上卻是健康的小麥色,在陽光下的照耀下似乎微微閃光似的。

  琉璃心中翻了個白眼,心說蕭十一這德行,得迷花多少女人的眼。從古至今,男人色,難道女不不色嗎?不過被封建禮教壓制,不敢表達罷了。可大趙是特例,民風開放,所以女人也能對著某男人如痴如醉。可惜他穿的是袍子,扒掉上衣後,衣服就鬆鬆垮垮的掛在腰下,看不到作為性感標誌的腹內外斜肌,簡稱人魚線。但從他的整體身材推論,應該也是完美才對。

  油光水滑!不知為什麼,琉璃心中想到這個詞,搭配文字的配畫是皮毛髮亮的、在山野間奔跑的黑色駿馬,或者在月光下疾行的孤狼。反正,沒什麼人樣。

  「好了,看過了,咱們走吧?」琉璃轉過臉,催促蕭真。

  蕭真點頭,正要吩咐船手,琉璃卻突然聽到一聲清脆的鈴聲。

  照理說,這麼喧嘩熱鬧的時候,她應該捕捉不到那聲音。可冥冥之中有什麼,就是讓她聽到了。隔著河岸與河面,藉著水音兒,鑽進了她的耳朵裡。

  她驀然回頭,正巧蕭羽貼岸而行,與船頭對齊。

  距離並不遠,陽光又正好,面對面得看得很清楚。蕭羽意味深長地看了琉璃一眼,就轉過目光,直面蕭真。

  蕭真大笑,對蕭羽抱拳,「十一哥,信人也。」

  蕭羽笑眯眯的還禮,「好說好說。難得九郎特意使了船,來陪我走這一段。」

  蕭真怔了怔,就轉頭對琉璃笑笑。意思是:十一哥這樣說了,他不好立即讓船加速。

  琉璃明白,但難免鬱悶,只覺得那鈴聲如同駝鈴,一聲聲敲在她心上。在比寧安郡還西北的地方有廣闊的大漠,商旅們穿行大漠,駱駝的脖子下都繫著鈴。有傳說,白天響起,是旅人的精神寄託。夜晚響起,有客死在外的魂魄循聲歸家。

  姐姐的英靈何在?是不是也很想回西北老家去?寧安鎮,霍家大宅已成一片廢墟,卻是霍家人的根。琉璃心下堅定,因為一定要帶姐姐回家。而明明夏日的晌午,很熱的天,她卻周身發起寒來。

  「晉王殿下自便,我先回艙中了。」琉璃垂下眼睛道。

  「琉璃,你生氣了嗎?」蕭真抱歉的問。

  琉璃搖頭,在心中刺痛的情況下,居然還能表現出一臉真誠,「我沒生氣,只是……這種天氣裡,河面的水蒸著,天空的日頭晃著,很容易曬黑的。」

  女為悅己者容。

  蕭真聽琉璃這樣說,登時理解,又有幾分自己也沒覺察的欣喜,答應道,「那好,等我陪十一哥走完這段路,咱們的計畫不變。」

  琉璃點頭,一矮身就進了船艙。

  此船豪華舒適,內中的佈置也一樣。不僅家具和擺設精美,角落還擺了冰盆。一進艙,立即就涼爽了起來。

  琉璃進來後,立即湊近鏤空葫蘆形狀的舷窗,凝目向外看。就見蕭羽真的視周圍的環境如無物,仿如在無人的月光下散步般,優雅緩慢的沿河而行,不理一切喧鬧、呼喊、嘈雜和萬眾矚目。而隨著他走的每一步,那清脆的鈴鐺聲,全部鑽進了琉璃的耳朵。

  他故意的?琉璃皺眉。

  他故意的!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3:08 PM

第十五章 鈴鐺

  其實說起來,不過是兩個皇室子弟胡鬧罷了,但最後卻成為了一段佳話。

  大家談起當日盛況,提起的是臨山郡王的一諾千金,是晉王殿下的兄弟情深。那日,兩位皇室子弟,一個在岸上坦然前行,一個在水上慇勤相送。特別是,兩個人都是大帥哥,那場面真是……美得很!

  後來,還有很多文人墨客為這一幕立詩為證,在大趙廣為傳誦。甚至,有人在讀到這些詩後,落下了感動的眼淚。

  而琉璃聽到這些八卦新聞,惟一的反應就是翻白眼。

  人類真是愚蠢的生物,他們只按自己的想像去理解所看到的事實。而後,這種想像傳播開來,所有人都無選擇的相信了,最後就成了無法推翻的真理。

  就像姐姐的事。

  東京都的人都說,霍江林死後,霍家沒有子嗣繼承藩鎮,霍紅蓮奉指削藩,下嫁溫侯為填房。當年那是什麼樣的場面啊,十里紅妝,溫候親迎至東京都外三十里,那是怎樣的面子和榮耀?那時的溫凝之雖然是鰥夫,但仍然能牽動無數女子的情絲。

  人人羨慕霍紅蓮,快三十歲的女人,還能嫁大趙國有名的才子兼美男,從此相夫教子,遠離滿是血腥殺戮的戰場,真是好福氣。哪想到一年後,曾經聲名赫赫的霍大小姐死於小產,母子全喪,一屍兩命。

  這是什麼?是命!更惡毒的,說是無福消受。可琉璃心裡知道,這不是命!是陰謀!

  「小姐,二門上遞了東西進來,說是晉王殿下送的。」憶秋稟報導。

  琉璃疑惑,但還是接過了盒子,打開。

  一見之下,眉頭卻皺了起來。

  「什麼好東西啊?小姐。」在旁邊侍候茶水的青檸伸過頭來看。

  盒子是紅漆描金,雖然精美,卻也常見。盒子內鋪著黑色絲緞,層層疊疊,雲霧般塞滿了空間。雖貴重,卻也平凡。只是中間,嵌著一隻金色的鈴鐺,著實有些令人意外。

  「晉王殿下送鈴鐺做什麼?」青檸納悶,「就算是金玉所制,也不過爾爾。」

  琉璃冷笑,「不是蕭九,是蕭十一,不過藉著蕭九的名頭。」他倒細心,這時候考慮起她的名節來。在皇宮中玩曖昧,怎麼就沒有半點在意?記得當時他在岸上,被陽光映照之時,腰側確實有光線閃動。原來,鈴聲從他腰間而來,怪不得當時沒看到。

  可是,這是什麼意思?單純只是開個玩笑,因為她在皇宮中迷路了嗎?還是另有深意?當年姐姐要在她身上掛鈴鐺的事,知情人都死於那場大火了吧?就算還有人記得,又怎麼會和蕭十一搭上?

  想來想去,前者的可能性比較大。否則蕭十一就不是人,而是神。但為了安全……

  「去把唯唯叫來。」琉璃吩咐青檸,自己則走到書桌旁邊,動手研墨。隨著機械而簡單的動作,隨著墨條變成墨汁,她的心也靜了下來,這才提起了筆。

  她要石頭去查一下蕭十一的底,這個傢伙似乎盯上她了,她必須防患於未然。因為任何人都不能保證自己百分百完美,每個人也都有秘密,只要有心人留意,總能找出破綻。何況她是懷有目的,還隱藏了真實的身份,更容易出紕漏。假若到了那一步,她必須對「敵人」知己知彼,更要有反擊的武器。

  而她的信件,真正重要的都要通過漕幫的秘密聯絡通道往來。因為若像平常的家信那樣借助大趙國本身的驛站傳遞,就有被截獲或者私拆的可能。她,不能冒任何風險。

  唯唯過來時,琉璃已經寫好了信,正裝進信封。

  「你去聯絡漕幫在東京都的主事人凌紅蝶。」琉璃說著,從妝台上拿過一隻小瓷瓶。

  從外表上看,那瓶子是盛放香脂或者香膏用的,但傾倒在信件封口處的,卻是朱紅色的粘稠液體。隨後,琉璃快速拔下家居中常戴的一隻雕刻著花紋的發簪,把簪頭鉻在那液體上。當它很快凝固,上面就形成了獨特的古篆字體。

  這是她與石頭的秘密聯絡暗號,看到這個封口標記,他就知道是她的信。那麼,不管他在忙什麼,也會優先處理她的事。

  「轉告凌紅蝶,我暫時不能去見她,但這封信要盡快發出去。」

  「奴婢現在就去?」唯唯問。

  琉璃知道她的意思,於是點點頭,「我本來不想這麼早動用這條線,但事情有變。」

  「是。」

  「唯唯先走,青檸在後面跟一段,看看有沒有吊尾的。」琉璃囑咐。

  凌紅蝶那兒,是她在東京都的倚仗和堡壘,絕對不能暴露。

  「奴婢遵命!」青檸一聽不再關著她,喜得差點蹦起來。

  琉璃無奈的嘆口氣,追著兩個丫頭的背影道,「外頭這麼曬,好歹戴點垂紗帷帽。」

  「知道啦小姐。」青檸擺手,明白小姐的意思,那是讓她仍然不要光明正大的露臉。

  聽著開合院門的聲音,琉璃閉上眼睛,再度平靜了下心緒,才叫了青黛進來,「把那個盒子,連同盒子裡的破東西,都給我扔到茅坑裡去。找個最臭的扔。」

  青黛不明就理,但這丫頭一向是個忠誠又不多話的,聞言就到桌邊去收拾。只是她的一條腿才跨出門檻,琉璃卻又叫住她。

  「還是先收起來吧,平時別讓我看到就好。」來而不往非禮也。她一直所秉承的,不就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嗎?那麼她期望有一天能把這鈴鐺,直接丟在蕭十一臉上。

  青黛鮮少見小姐會猶豫的,忍不住好奇了一下,卻終究還是沉默的把東西收好,又給琉璃換了茶。見小姐開始練字,就知道她在想事情,悄然退下。

  過了大半個時辰,青檸回來了。

  「不會這麼巧,唯唯的身後真有尾巴吧?」琉璃頭也不抬的道,「不然,你就得給我解釋解釋,怎麼出去這麼久?」

  「小姐放心,奴婢跟了三條街,絕對沒人對唯唯起疑心。這丫頭鬼精得很,在外頭的做派像個野小子,絲毫沒人懷疑她是姑娘家。」

  琉璃終於放下手中的筆,看著青檸挑了挑眉。她太瞭解身邊的幾個丫頭了,青檸興奮成這樣,一定有什麼特殊的收穫。

  果然,不等她詢問,青檸自己就先繃不住了,湊過來道,「得小姐恩典,奴婢好歹算放了風,本想立即就回來的,哪成想看到紅院的桃兒和翠院的杏兒站在花園的回型假山那邊探頭探腦。奴婢摘了垂紗帷帽,杏兒看奴婢臉兒生,很是緊張。桃兒倒是認得奴婢,挺熱心的說笑了幾句。可是,她聲音很大,似乎要給誰聽似的。奴婢當時就留了意,趁她們不備,溜了進去。」

  「本事不小啊。」琉璃忍不住笑著調侃。

  寧安侯府佔地很大,但房屋少,花園多,算得上曲徑通幽。在後院有幾處假山,其中那個回字型的,奇石嶙峋,很是漂亮別緻。不過連小丫鬟們也不喜歡在那裡捉迷藏,因為只有一個入口。誰進去了,堵住出口,裡面的人就出不來。反之,守在那裡,外頭的人也進不去。捉迷藏的話,是絕境之地。若是私下見面,又有人在外放哨,就是絕佳之地了。

  琉璃入府不久後,就藉著遊覽的由頭,把各處都轉了個遍,所有地方都研究過,然後畫了一張非常詳細的地圖,上頭還做了標記。以防意外時丫鬟不在身邊,她帶著圖走,也不至於在府裡就迷了路。

  所以青檸一說,她就知道二姨娘冷香和三姨娘冷玉在那裡秘聊。想必,跟她前頭送的那匹名貴的織金羅,以及某個連宿紅院的中年賤男有關係。

  「那當然。」青檸這個得意啊,「奴婢是大小姐親自啟蒙練武,這些年苦練不綴,若論起輕功,就連水幫主也奈何我不得。區區兩個丫頭……奴婢扔了塊石頭,她們倆就緊張地跑去看動靜。結果連人影也沒看到,奴婢已經進了假山。不過那二位說起來沒完,害奴婢躲得辛苦,等她們走了才回,這不就晚了嘛。」說完,沒忘記補拍馬屁,「小姐,您笑起來真是漂亮哪。應該多笑,就像……」大小姐在世的時候那樣。最後半句,在心裡補足。

  琉璃不理會這吹捧,只問,「她們說了些什麼?」

  「她們前頭說的什麼,奴婢是沒聽到。但後面嘛……」青檸繪聲繪色的講了起來。

  假山中比之外面,即幽暗,又涼爽。相對的,也很攏音。

  青檸悄悄溜進去時,發現回字形底部的洞口有一塊突起的大石頭,立即掩身過去,把洞裡的對話聽得真真的。

  就聽三姨娘冷玉哼道,「別以為巴結上那個水琉璃,就攀上了高枝兒。兩年後,她到底要嫁去晉王府的,還能把你帶過去不成?就算她肯,指不定過得幾年,她連自己平安富貴都保不住,還顧得你嗎?像你這種沒用的人,老實留在府裡,不爭不搶的,好歹有口飯吃。人不要太貪,不然總是沒有好下場的。」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3:09 PM

第十六章 今夜,可以上房揭瓦

  冷香就哭道,「我做了什麼,也值當妹妹這樣數落我?當年你曾經說過,要做一輩子好姐妹,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可現在呢?恨不能……當日我也死了才好。你……好狠的心腸。」

  冷玉仍然是冷哼,眼神中還有輕蔑和不屑,「此一時,彼一時。還敢問你做了什麼?玩手段,想搶走侯爺的寵愛還不夠?未曾聽人說過嗎?有多大的頭,就戴多大的帽子。你沒有那本事籠絡住侯爺的心,就不要想事事壓過我去。若是失了他的庇護,你覺得我們還剩下什麼?說我心腸狠?笑話!當日若不是你下手,何時輪到咱們來侍候侯爺?說起來,我倒真是要謝謝你。」

  「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冷香突然尖聲叫起來,非常淒厲,如同鬼哭,聽得躲在外面的青檸心中發寒。

  冷玉卻絲毫不懼,「你自己沒有那份心,我如何逼你也是不成的。比方,我現在逼你去尋死,你肯嗎?姐姐,別怪我看不起你,做了就是做了,找什麼藉口呢?再說句粗話:蒼蠅不盯沒縫的蛋。你敢說,自從進了寧安侯府,對著侯爺,你就沒有半點想頭兒?別把我說得像惡鬼夜叉,你也不差啊。」

  冷香被駁得啞口無言,只是嗚嗚的哭了起來。

  冷玉不知想到了什麼,好半天再沒說挖苦的狠話,而是嘆了口氣,「既然到了這一步,也只有一條道走到黑,世上並沒有後悔藥可以賣。你也知道,侯爺不喜歡提起那件事、想起那件事,就連愛蓮居也封了。可看看你,天天哭喪著臉,動不動就做噩夢,侯爺見你,能高興得起來嗎?哈,他恨不能忘記這件事呢。」

  「侯爺沒有那麼薄情!」冷香難得的有些怒意。

  冷玉卻笑起來,「不薄情?不薄情怎麼會下得了手,一大一小啊。而沒有這鮮血,又怎麼能鋪就他的錦繡前程!」

  「那你還……」

  「中了他的情毒罷了。」冷玉打斷冷香,聲音冰涼,有一股直白的刺痛感,「即捨不得這個男人,只有跟他一道凶狠下去。我不像你,瞻前顧後,先是枉做惡人、隨後再日夜懺悔。這是兩重罪孽,我生受不起。」

  「你中了情毒,難道我就沒有嗎?」冷香似是鼓足勇氣說,聲音都大了幾分,「為什麼侯爺只能是你的,我卻要吃殘羹剩飯?」

  「因為你拋棄不了過去。」冷玉道,「你以為弄幾匹名貴衣料,擺出些楚楚之態,就能讓他長長久久把你放在心上?告訴你,不過三夜兩宿罷了。你的存在,時時提醒著他,他都做過些什麼喪盡天良的事,他怎麼會待見你!」

  「你呢?當初做那件事,你也有份兒!」

  「他那麼聰明,怎麼會不知道誰和他真正一條心?」冷玉的聲音突然低下來,雖然有些溫柔,卻也令人心頭毛毛的不舒服,「我比你狠決,我背叛得徹底。打從看到他的那一刻,什麼狗屁恩義,我都丟卻十八層地獄裡去了。」

  「你!」

  「我什麼?我勸你不要生事,留著條賤命,後半輩子夠你吃齋唸佛,以贖罪孽的了。你自己找死,卻別牽連到我,大姨娘巴不得有這等機會呢。今日言盡於此,你掂量著辦。」

  冷玉說完這話,大約是想離開,可是腳步聲到了假山洞的門口,卻又轉了回去。再說出話來的語調,突然充滿惡毒笑意,「姐姐,你費盡心思爭寵,可有沒有想過,侯爺本是大小姐的男人。她生前眼裡是不揉沙子的,你搶她的男人,她半夜會不會去找你問問清楚啊。」

  冷香就驚叫了一聲,顯得非常驚恐。

  冷玉爆發出一串痛快大笑,而後揚長而去。

  冷香在洞裡嚶嚶的哭,半天不動地兒。青檸在外頭等得不耐煩,急著回墨玉軒,就捏著嗓子假哭了兩聲,伴隨著一顆石子往上扔,再掉到洞口,造成從上面滾下來的假象。

  冷香似乎是嚇壞了,跌跌撞撞的逃走,青檸這才得機會回來。

  「算你立了一功。」青檸說完,沉默了片刻的琉璃誇獎道。

  青檸不禁得意,「那是,水幫主還常說奴婢是福將呢。」

  「好吧,福將。」因為即將要做的事很開心,琉璃心情大好,自然笑得陽光燦爛,「你不是一直閒得難受?今晚,你可以上房揭瓦了。」

  青檸極快的雙手按住嘴,以免高興得歡呼,但眼睛眨呀眨的,可見其興奮的程度。

  ……

  寧安侯府和其他京中貴族之家一樣,對全府出入的管制很嚴格。每天戌時中(晚八點)各院落鎖,戌時末(晚九點),大多數人都已經入眠。早上卯時初(早五點)開院門和府門。就算有重要的事,也得有管家的對牌,看門人才會放行。除了政務繁忙的侯爺不受此限外,就連人稱小溫狀元郎的大公子都不得隨意違背門禁。

  這天晚上,溫凝之留宿在了大姨娘的宣院。他雖然寵愛三姨娘,這些日子往二姨娘那裡跑得也勤了些,但一個月至少也會去大姨娘含巧那裡一天,不會過分冷落。畢竟,含巧協同幾名心腹管家還負責著中饋,而且四個孩子都和她很親近。

  溫侯做事滴水不漏,自然不會說旁人說出不好聽的話來。

  宣院在侯府的東邊,紅院和翠院則在侯府的西邊,中間隔著主院愛蓮居和侯爺獨住時的聽濤閣,以及侯府公子小姐們所居的院落。琉璃的墨玉軒,是在整個府邸的後部。偏僻,但是景色最好,因為前後左右都是花院樓台,湖石小齋。而且,相對獨立一些。對琉璃而言,墨玉軒不容易受到外物打擾,還離東角門比較近,很是滿意。

  如今是夏夜,若非下雨,各院就關緊了院門,把屋子的門窗都打開,只掛著蚊蟲避之不及的藥草簾子。彼時,夜風習習,靜謐安詳,睡起來很是舒服愜意。

  當然,這其中不包括因為心中隱藏著罪惡,而無法睡得安穩的人。

  紅院之中,二姨娘冷香又在做夢。她在床上不斷扭動,卻似被困住,怎麼也醒不來。外間的塌上,桃兒正在值夜,可這丫頭卻睡得格外的死,根本聽不到裡屋急促的呼吸。

  冷香的夢很混亂,先是一群似乎在逃難的人。然後,似乎又回到那個假山洞裡,冷玉質問她的話,一遍遍重現。最後是那個晚上,紅衣女子、驕傲的的眼神,流淌了半個屋子的血、那女子蒼白的臉、還有同樣蒼白的圓月。

  「快請大夫!快請大夫!」她蜷縮在角落,哭著說,聲音卻小得自己都聽不見。

  冷玉卻反倚著關緊的門,不動,看著大小姐的生命一點點消散,唇角,彷彿還有笑意。而那個男人,則根本沒有進屋。說是不忍,但她怎麼覺得,他是不敢,他是在怕?!

  「我養頭豬,它能令我裹腹。我養匹馬,它會任我驅使。我養條狗,它會對我搖尾巴。我養了你們兩個,看看我的結局。」大小姐笑著說。

  為什麼,都明明快死了,卻還那麼從容?為什麼身體疼成這個樣子,血流得……整個人好像是成親那晚的大紅喜燭似的,很快就要被火融化成一灘紅色,卻仍然不怕,笑得出來?

  那眼神,充滿著輕蔑和可憐。這種時候了,大小姐還在可憐她們。

  還有,大小姐的馬去了哪裡?那匹名叫火兒的,渾身火紅的馬,從早上就消失了。火兒神駿異常,是小姐的陪嫁之一,人家都傳說它是天馬,自己會選擇主人。所以,大小姐無意中得到了它,愛若珍寶。怎麼會,就不見了?會不會到天上去告狀,向天帝訴說大小姐和委屈和憤怒,還有祈求對行惡之人、背叛之人的懲罰!

  但她是被逼的!真的是被逼的。

  夢到這裡,冷玉的身影又擠了進來,對她冷笑:你心中沒有暗鬼,為什麼會受到誘惑?逼你?是你自己願意的!是你自己答應的!

  不不不不不!她真的不想的,只是……只是……貪戀那個男人的愛意……大小姐不死,就是侯爺死。她沒辦法!她沒選擇!

  「你怎麼不讓溫凝之去死!」大小姐突然撲過來,掐住她的脖子問。

  她拚命掙扎,卻根本沒用。那雙手冰冷無比,扼住她的喉嚨,讓她喘不過氣來。這是要死了嗎?原來,死,是這樣可怕!

  哢嚓一聲,她脖子斷了,那種疼,簡直無法忍受,令她大叫起來。

  猛然起身,發現自己置身於黑暗中。窗外,有草蟲的鳴叫,細微,卻充滿生命的力量。

  原來是個噩夢!她又發噩夢了!本來侯爺這些日子連著過來,她精神好了些。可白天時和冷玉的對話,又令她陷入那可怕的回憶裡。

  她只感覺口乾舌燥,嗓子眼冒煙兒,輕輕喊了桃兒兩聲,這丫頭都沒有回應,只發出均勻的、略顯沉重的呼吸聲。桃兒才十三、四,正是好眠的年紀,加上白天熬得太累……

  不過自己也是太軟弱了,換做翠院,這頓打是挑不掉的。沒見翠院的杏兒和蘋兒是多麼小意慇勤嗎?比她的桃兒、梨兒強太多了。

  可是想到從前,大小姐對她們也很寬容。

  冷香幽幽嘆了口氣,起身下床,打算自己倒點水喝。但腳才沾地,忽然感覺不對,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因為剛才那聲嘆息,似乎並不是出於她自己!

  猛然轉頭,看到一名女子輕飄飄站在床側,月光之下,紅衣似血。

  昏暗,在那女子臉上打了陰影,令人看不清楚。

  但冷香知道,大小姐來找她了!果然,來找她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3:10 PM

第十七章 被鬼迷了

  冷香站在那兒,一動也不敢動。巨大的恐懼就像一枚釘子,把她死死釘在原地。

  但,紅衣女子卻動了。只一步,向前只跨了一步,就從陰影走入月影。她的臉有月光下看得清楚,正是屬於霍紅蓮的,此時七竅流血,卻笑了,「冷香,跟我走吧。反正,你也跑不了。」

  枯白的手,伸了過來。冷香啊的一聲驚叫,直接暈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只覺得手腕一陣鈍痛,驀然醒來,卻發現自己躺在地上。

  夜涼如水,外面的更鼓正敲響三次。慘白的月光照在窗櫺上,有院裡的花樹枝葉輕輕搖動著,映照著窗紗,就像一隻小鬼的手,再向她召喚:來吧,一起下地獄去!

  冷香打個寒戰,向身邊望去。

  沒有大小姐,但地上有一灘血。不,不是血,是鋪陳於地的大紅綢緞。細看,上頭隱隱繡著蓮紋,是大小姐最愛的花樣。可是自從大小姐沒了,這種花樣的布料就不許出現在寧安侯府中,因為大小姐的名諱中有個「蓮」字,府中的池塘湖泊,連蓮花也不能種。外人都道溫侯深情,有誰知道其中隱含的懼怕和不安。

  所以,這布料是從哪裡來的?

  冷香拚命爬起來,到外間去搖晃桃兒。可不管她怎麼用力,怎麼叫喚,明明是活人,卻像睡死過去那樣,就是不醒。不僅是桃兒,她折騰出這樣大的動靜,院子裡其他的丫鬟和僕婦也沒有應聲。

  這是被鬼迷了!只有被鬼拿住了魂竅,才會像活死人一樣。

  冷香跑到院子裡,只覺得全世界都在沉睡,只有她一個人清醒著。那種恐懼是一種無邊的孤獨,彷彿面臨死亡。

  於是,冷香再度昏了過去。

  而此時在墨玉軒,雖然大門緊閉,只有院內廊下掛著的燈籠閃著微光,卻有一條黑影穿房越脊而來,直接進了內院的主屋,也沒有通報。

  琉璃站在窗前,抬頭向外,看著月光。

  「順利嗎?」她低聲問。雖然光線不好,但眼睛早就適應了黑暗,所以看得清楚。

  「小姐,把『嗎』字去掉吧。」扮成霍紅蓮的青檸也低聲回答,卻掩不住興奮。

  「果然應了那句話,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那賤人心中有愧,奴婢才打了個照面兒,她就嚇死過去了。好不容易弄醒了,她見身邊的人怎麼也喚不起,怪叫了幾聲就又暈了。那些人被奴婢點了睡穴,能醒才奇怪啊!真是……浪費了奴婢的演技。奴婢練了一天的陰笑,結果沒用上。」

  「小姐我也為你遺憾。」琉璃抿抿唇,「不過,這是因為先前冷玉嚇唬得好,你又大白天鬧過炸毛,所以在她心裡打了底,剛才你行事也就容易多多了。你別大意,難辦的事在後頭。」

  「奴婢知道。」青檸雖然不怎麼守規矩,但在正事上半點不含糊,「之前,奴婢守在她床邊時,看她一直做噩夢,含含糊糊的一直嚷嚷,「小姐,我沒辦法……奴婢是被逼的,如果小姐不死,他就落不得好去。」

  青檸捏著嗓子,學得惟妙惟肖。

  「行了,大半夜的,聽著多瘆的慌。」青黛一直安靜地站在離琉璃不遠的地方,聽候小姐吩咐,此時忍不住插嘴。

  青檸這丫頭,永遠這麼不管不顧,難道不知大小姐的去世對小姐有多大的影響嗎?居然還繪聲繪色的描述冷香的夢境,那不是重現當日的情景嗎?那小姐得有多痛心啊。

  偷眼望去,卻見琉璃很平靜,似乎真的看開了,心中暗鬆一口氣。

  她還記得那時候,小姐得了信兒,三天三夜不吃不睡也不說話,後來還試圖自殺,誰也攔不住的瘋狂,用了各種慘烈的方式。說什麼這輩子就是為了償還,上天不給機會,她要親自去問個清楚。若不是水幫主寸步不離,後來還強行帶著小姐到寧安鎮外的山上,親眼著到那滿城素縞,看到百姓自願為大小姐戴孝,她也哭不出那一聲,說不出那句:姐姐此生,也值!

  霍家大火後,她們隱姓埋名,進入漕幫,蟄伏三年,才有今天的開局。

  「快去換了這身吧。」想著,青黛就拉住青檸,「還上癮了怎麼著?若不是小姐熟悉大小姐的裝扮和動作語氣,你想模仿得這麼想也不能夠。」

  青檸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一邊隨著青黛往外間走,一邊用手摸著從七竅流出的「血」來,又把手指放到口中去吮,「這是什麼做的?黏黏的,還有點甜,挺好吃。」

  「糖漿!」青黛沒好氣地瞪了青檸一眼,「就知道吃和玩,半點正事做不得!」

  看著兩個丫頭離開,琉璃忍不住唇角上翹。

  哪有什麼看不開的呢?蟄伏的三年,她每天研究那些人、那些事,早就已經可以平靜的面對。不然,怎麼報仇?報仇是技術活,衝動和控制不住情緒都不行,只能把自己搭進去。

  現在,已經有一隻螞蟻因為不安和怯懦開始鑽洞。這千里長堤,離崩潰還遠嗎?

  她等著。

  第二天,紅院就鬧開了,說是二姨娘著了涼,又病了,而且這次的病,來勢洶洶。

  大夏天的,人人怕熱,她倒著了涼,大姨娘含巧聽到信兒,冷笑一聲,「這位病西施又出么蛾子呢,打量著侯爺會加倍憐惜。」

  一邊的程媽媽欲言又止。

  「有什麼話,跟我還不能說?」大姨娘看到這情形,忍不住問。

  她不在乎自己,但宣夫人留下的孩子們,她必須要保護。等他們成家立業,娶妻生子,她才能放下這擔子。為此,她平時沒少給幾個管家好處,相處得也極為合意。

  「奴婢是聽到些沒邊沒影兒的流言,怕是下人們見識淺薄,亂傳的,說出來沒得讓姨娘打奴婢的嘴。」程媽媽道。

  大姨娘明知如果真不想讓自己知道,就不會露出形跡,當下便道,「說出來當閒篇聽聽也成啊。每日裡管家,一年到頭也去不了外頭幾趟,怪悶的。我最知道那些流言,越傳越真,若真是說得過分,正好提前約束一下。侯爺最重名聲,可不能出了錯。」

  程媽媽又猶豫了下,這才湊近大姨娘的耳朵,壓低了聲音道,「紅院那邊傳出來的消息是……昨晚鬧鬼了。」

  「鬧鬼?」大姨娘唬了一跳,蹭一下站起來。

  「您倒是小聲點啊。」程媽媽輕按大姨娘又坐下去,「聽說,那院裡侍候的丫鬟婆子昨夜都睡得死死的,什麼動靜也沒聽到。早上起來,看到二姨娘就暈死在院子當中,叫醒後就有點神智不清,不斷說:別來找我,我也不想,我是被逼的。倒像是……做過什麼喪良心的事。」說完,極快的瞄了大姨娘一眼。

  大姨娘不動聲色,可心裡卻翻起驚濤駭浪。

  宣夫人怎麼死的?霍夫人又是怎麼死的?都蹊蹺著呢。自家的宣夫人便罷了,為侯爺子嗣計,毀了身子,還在床上病了好幾年。後頭的霍夫人呢?那樣剛強的女子……都說是小產,一屍兩命,可她不信。那樣強健的身子骨,懷相又一直很好……

  想到這兒,她就渾身發寒。很多事是不能揭開的,縱然懷疑,也得死死捂在心裡才行,不然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寧安侯府,外表上花團錦簇,誰又知道里頭有多黑。

  「說……是什麼鬼了嗎?」控制著自己的聲音,大姨娘平靜的問。

  「沒人瞧見什麼。」程媽媽斟酌著字句,「但是聽二姨娘的話音兒,似乎是……似乎是霍夫人回來了。」

  果然啊!當年霍夫人懷胎七月,身邊只留下二姨娘和三姨娘貼身侍候,她們眾口一詞的說辭,由不得外人不信。所謂日防夜防,家賊難防。若真是如此,兩個賤人死不足惜。

  「你得空說說底下人,別沒事亂傳些有的沒的。」大姨娘正色道,「霍夫人雖說去得很是有些凶險,可到底是因為產子,並沒有天大冤曲。她生前是巾幗不讓鬚眉的人物,過身後哪會和家裡過不去?依我看,二姨娘實在是氣虛神弱,好好調養一下便好了。我這裡沒什麼事了,你便去吧。」

  程媽媽應了聲,轉身退下。

  等她一走,大姨娘就叫來自己的心腹丫頭翠兒,低聲把事情說了一遍,然後道,「你出去轉轉,別讓人留意到你。但是,把這件事想辦法傳到老爺那裡去。」

  「姨娘,這樣……好嗎?」翠兒有些猶豫,「咱們與她們,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何必引火燒身?」

  「我本也想安分守己,難道還真對侯爺有其他想頭兒?」大姨娘冷笑,「可惜,有人就是天生愛生事。」她伸出指頭,比劃個「二」字,「她還算老實,可那位……」又比劃了個三,「是個心野的,想獨佔侯爺還不夠,連我這邊也要插手。」

  說著,臉上露出狠意,「她怎麼折騰我不管,但不能沾了少爺小姐們的利,不然我就是魚死網破,也跟她沒完。這件事,把三姨娘也牽進去才好。侯爺心裡有了疙瘩,看她們還得意到幾時。」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3:10 PM

第十八章 你瘋了嗎

  所謂流言,就是越壓制、越阻止,傳播得就越快越廣。何況,還有人推波助瀾。

  不幾日,寧安侯府鬧鬼的事甚至傳到了工部下屬的水部衙門,漕糧運轉司,傳到了溫凝之的耳朵裡。同樣的,作為當事人,他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他聰明的不解釋,不理會,雲淡風輕,還搭配了一個無所謂的笑容,倒讓人覺得那些只是無聊的謠言。沒人知道,他心裡又驚又怒,從衙門下了值,直接就去了紅院。

  當然,外表看來絕不是興師問罪,而是看望生病的二姨娘。

  一番噓寒問暖表演完畢,遠遠打發走了丫頭,溫凝之的臉才沉了下來。不過,他卻並不問話,只看著冷香。

  冷香情不自禁的瑟縮一下,「侯爺……」

  他從前不是這樣子的,那麼英俊溫雅,笑的時候,眼波就像能把她沒頂的春水。大小姐進京那天,他到城外三十里外親迎。看到他的第一眼,她的心就跳個不停。後來她到聽濤閣去侍候筆墨,不小心打碎了他珍貴的古硯,他也沒發脾氣。

  再後來,在那個風雨之夜,她扶著醉酒的他走進書房,他忽然親了她時,她沒有躲開。他的手似乎有神奇的力量,唇舌也是,劃過她的胸前,撫入她的腿間,令她渾身像著是火一樣發熱,融化得像一攤泥,只有徹底打開自己,貼緊了他才能得救。他們連衣服也來不及脫掉,就在兩排書架之間……狂風暴雨之聲,掩蓋了她痛快淋漓的尖叫。

  事後他非常自責,但她已經離不開他,所以又有過很多次。她從來不怪他,因為每一次都是她自願的。只可惜大小姐下嫁之前,他們曾經有言在先,不得再納妾室。可她太想做他的女人,不管多麼卑微也好。於是她願意為他去死,為他做一切事情。只要,能留在他的身邊。

  可是現在,眼前,這個陰沉的男人是她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得到的那個人嗎?

  冷香有一瞬間的恍惚,忽然覺得自己陷在了泥裡,不管多後悔和疑惑,也不可自拔了。

  「你沒有話對我說嗎?」溫凝之等得不耐煩,冷冷的問。

  冷香深吸一口氣,抑制著哆嗦的聲音,「大小姐、夫人……找我來了。」

  「你發的什麼瘋?」一句話,就足以讓溫凝之暴跳的了,「她死了!死了三年,怎麼能來找你!」這個家,霍紅蓮是個禁忌,不許提、不許說、不許做與之有關的事!

  「妾身沒瘋,是大小姐的魂魄來找我了。」冷香突然激動,撲過來,跪倒,抱著溫凝之的大腿,「妾身想了很久,她是多剛強的人,怎麼會允許自己死得那麼憋屈?」

  「住嘴!」屋裡沒人,溫凝之那麼英俊的臉變成鬼怪般猙獰,高貴文雅的氣質變成毒蛇般的冰冷,「她是難產死的,是她在戰場上殺戮太甚,上天不容許她有子嗣!你要記清楚,她是難產死的!難產死的!」

  「侯爺!」冷香苦求,壓在心裡的話,好不容易能說出來,怎麼可能停止,「求侯爺給大小姐做一場大大的法事,請幾位高僧超度,讓她英靈遠去吧。侯爺在東京都素有美名,定然有高僧願意前來。求您,求求您了,給大小姐和沒出世的小少爺超度!」說著,磕頭如蒜,咚咚有聲。很快,額頭上就紅腫一片。

  溫凝之毫不憐惜,抬腳把冷香踹翻,轉身欲走。

  冷香喪失理智般再撲上前,從後頭抱著他的雙腳,「侯爺,妾身一切都是為了您啊。您怎麼就不明白呢?今日找上我,明日又找上誰?侯爺,侯爺,請您就做一場法事吧!」

  三年前發喪出殯,已經請高僧和仙道超度過亡靈。那時還可以用大辦喪事做由頭,現在算怎麼回事?難道,要讓全東京都的人都相信寧安侯府鬧鬼,霍夫人靈魂不安?那麼她的死,就會掀起已經沉寂三年的風波!他好不容易得到這一切,絕不能被破壞!

  真是,愚蠢的女人!

  「放手。」他低下頭,冷聲道。

  他踹她,她都敢再撲上來。但那眼神,卻讓她心中冰涼一片,恐懼得渾身發抖。那是從心底湧上來寒意,根本就沒辦法躲避。

  「你果然是瘋了。」溫凝之伸出手,溫柔的撫在冷香的頭髮上,聲音也溫柔,令人汗毛直豎的溫柔。而他的手指修長優美,有如玉雕。只不過,是以墳墓中的殉葬的玉雕刻出來的,帶著骯髒的死氣。

  冷香嚇得渾身發抖,牙齒都磕得哢哢響。

  「放心吧,就算你瘋了,我也不會叫人把你扔到井裡去。」溫凝之的情緒,似乎是平靜了下來,繼續「溫柔」地說,一隻手像撫摸寵物那樣,在冷香的頭上摩挲,「你知道,井口很小的。如果人的頭朝下掉進去,就算是死,也是倒吊著。人在水中沒辦法呼吸,會生生憋死在那裡。若泡得太脹,卡住了,井也只好封上。腳下頭上,就像豎著棺材,死得才叫凶呢。多嘴的人,就再也不會說些讓人生厭的話了。」

  「不不不,妾身不說!妾身從來不是多嘴多舌的人。」冷香已經身如篩糠,口中不斷喃喃地道,「妾身病糊塗了,什麼也沒看到,什麼也沒夢到!求侯爺給妾身請個好大夫,調養一下就身子。會好的……會好的……」

  「這才乖。」溫凝之蹲下來,手從冷香的頭頂,滑到她的脖子處。

  那隻手,從前會讓她渾身發熱、顫抖,會讓她渴望著他更深的觸碰。可此時,卻緩緩按在她脖子兩側的大血管上,稍用力,她就連呼吸也不能了,發出呵呵的聲音。

  「你看,要掐死你很容易。」溫凝之的聲音像一條冰冷的蛇,在冷香心中遊走,可他的那張臉,仍然無可挑剔的英俊,「既然沒被鬼掐死,你怕什麼呢?」說完,溫凝之站起身就走。

  到門口,卻半轉過那外人都道又偉岸又儒雅的身形,「若還是不舒服,不如叫冷玉過來和你住。或者,你到翠院去。你們是好姐妹,從前做什麼事都在一處,沒道理你有事,她還能獨善其身的。若她完好,你也就給我徹底歇了那些心思!」

  冷香軟癱在地上,聽著那腳步聲漸漸走遠,慢慢退到床邊,死死抱住床腿。她不是頭一次夢到大小姐回來,也不是僅一次。最近幾天,她幾乎每日都會如此。若說是假的,蓮紋紅綢是怎麼回事?每天都有,快能湊成一匹了。而且,院門關得好好的,昨天她不顧悶熱,把門窗都鎖死,可仍然無濟於事。甚至,昨晚她還聞到了香氣。大小姐喜歡的蓮花香,非常稀有,經久不散。如果是她腦子糊塗了,有實物為證啊。可惜,她太害怕,全部燒掉了。

  「桃兒!梨兒!」想了想,她努力爬起來,坐在床邊,大聲叫著,聲音尖利。

  桃兒和梨兒應聲而來,跑得慌張。

  她們這幾天也被二姨娘的神神叨叨的行為嚇得夠嗆,晚上明明害怕得睡不著,到後來卻是每回都睡得死死的。這種情況,令她們也認定是紅院鬧鬼,驚恐得要命。

  「收拾收拾東西,我們這就搬到翠院去住。」冷香說。

  侯爺有一句話說對了,冷玉是她的「好姐妹」,沒道理她每夜噩夢連連受折磨,冷玉卻安然無恙。當年那件事,還是冷玉攛掇著她做的。若不是冷玉,她怎麼會喪了良心!

  桃兒和梨兒一聽,正巴不得如此,於是立即去打包行李。她們早想逃開這院子,勝於夜夜擔驚受怕。不過她們是外頭買來的新人,不是家生子,沒有那些人情關係。調不走,就只能在此處乾耗。現在得了命令,恨不得插翅飛走,片刻也不耽誤。

  然而到了翠院,三姨娘冷玉卻不讓她們進,直到冷香搬出一句話:侯爺讓來的。

  「我這兒廟小,不過就一間廂房空著,還是堆放雜物的。」冷玉咬著牙說,「姐姐若是不嫌棄,就和你的丫頭將就著住吧。」侯爺開口,她不得不從。

  「不用特意騰屋子。」冷香因為太害怕了,反而生出一股莫名的勇氣,敢於和冷玉面對面嗆聲,「侯爺最近不會過來,我就和妹妹擠擠。至於我的丫頭,就和杏兒、蘋兒一屋好了。」

  桃兒和梨兒立即露出高興的樣子,因為經歷過紅院那些可怕的事,是人就想在人多的地方呆著。而鬧鬼事件既然連漕糧運轉司都知道了,翠院怎會沒聽到消息?之前,三姨娘還告誡她們,要把院子守好,不許隨便出入,也不見任何人。哪想到,紅院的人居然帶著侯爺的話找上門!杏兒蘋兒自然不樂意,她們還怕紅院的人把「鬼"帶過來呢。

  於是,她們巴巴的看著三姨娘,只願姨娘把這話頂回去。可三姨娘只是皺眉,半晌後卻冷笑著說,「好!我見識淺薄,只見過活人,沒見過死鬼。姐姐就跟我一道睡,我倒要看看,哪隻鬼要掐死我。可有一宗,如果平安無事,明天你就給我滾回紅院去!」

  「侯爺說讓我來的。」冷香低著頭,囁嚅著只這一句話,絕不承諾,把冷玉氣得跺腳,恨不能殺人放火才算乾淨。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3:11 PM

第十九章 試探

  紅院翠院的這番鬧騰,很快就被墨玉軒知曉了。小茹和小薇天天在院子裡閒逛,可不是真的閒著。這兩丫頭有一樁本事,明明上竄下跳的,旁人還總以為她們是湊熱鬧的,從沒挑撥過是非,也沒打聽什麼消息,只是閒聊嘛。

  反正聊到最後,小茹和小薇會把話題落在比如:明天從墨玉軒把二小姐不喜歡的桂花糕和柿子糖拿來,分給大家吃。或者,二門上的王婆子要出門,拜託她帶點胭脂水粉什麼的。人家會以為,她們主要的目的是這個。可以說,這兩丫頭非常有談話的技巧。

  「小姐,今晚需要到奴婢到翠院也去溜躂一下嗎?」青檸問,一臉要生事的表情。

  琉璃還沒回答,青黛就走進來道,「小姐,大公子來看您了。」

  大公子?不就是溫宏宣,小溫狀元郎嗎?他怎麼登門造訪來了?

  說起來,這位義兄對她態度算溫和,但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他這時候跑來幹嗎?

  「請進來,在院子裡備茶。」想了想,琉璃說。

  天氣熱,院內有棵樹冠很大的樹,置身其下,感覺極為清幽。最近,琉璃常常叫丫鬟們搬出短塌,沒事的時候能坐著看書喝茶,一下午都不挪窩兒。

  青黛應了聲,忙著吩咐不茹和小薇去擺茶水果子。青檸轉身就走,琉璃卻叫住她。

  「你這是去哪兒?」

  「奴婢不是要躲起來嗎?」青檸眨眨眼睛。

  「不必。」琉璃搖頭,「不讓你露面,是不主動暴露。現在人家找上門,也不用躲。大大方方的出現就是。我猜,底下人傳你的相貌如何如何,終於到達上聽了。」很可能,冷香也已經把青檸的長相問題告訴了冷玉。如此,躲躲閃閃的反倒顯得心虛,也該是示於人前的時候了。

  「你去迎接大公子吧。」琉璃挺直了腰桿,打算會會這位小溫狀元郎。

  不知是不是因為直覺,她總覺得溫宏宣戴著一個完美的面具。眾人所見,未必是真實的他。

  略整理了下衣飾,琉璃走到院中。恰巧,溫宏宣也在青檸的領路下進門了。

  他穿著月白長衫,除了腰間一塊白玉珮,渾身上下沒有其他配飾,看起來乾淨又清爽。因為是在家裡,頭髮只梳了簡單的發髻,也沒戴冠。那溫潤如玉的眼神和氣質,即便是在炎炎夏日,也讓人看起來極為舒服。一張似笑非笑的臉,英俊得別有滋味,看起來毫無攻擊性。因為大趙國的普遍審美是健美型男,所以他雖斯文,卻不文弱,跟他爹一樣,是瘦高個。

  「大哥怎麼有空來?」忍著心裡的不適,琉璃略施一禮,神色間淡然,卻並不拒人千里。

  沒辦法。小溫狀元郎雖然沒有惹到她,可誰讓他是那個人的兒子!無論他是多麼謙謙君子,她也不可能有好感。

  「我來問問妹妹,會不會害怕。」溫宏宣開門見山的問,同時,自顧自坐下。那做派,就像親生兄妹一樣自然。所以說,此人要麼真的純善正派,要麼就是偽裝高手。

  琉璃挑眉,卻搖搖頭,坐在溫宏宣的對面。

  「妹妹知道我要問什麼?這麼快就回答?」溫宏宣的笑容,是那種很會讓人安心、放心的。

  「大哥,墨玉軒雖然偏僻,到底還是在寧安侯府裡。」琉璃也微笑,很友好,「府裡傳得那麼凶,我的丫頭在漕幫時又野慣了,現在見天兒往外跑,我拘都拘不住,哪可能聽不到流言呢?」

  這種時候,傻子才裝不知情,就像三姨娘冷玉那樣。

  「看樣子,妹妹不怕。」溫宏宣說著,露出一點感慨又好奇的神色來,同時伸手進袋,拿出幾張符來,「我特意從城外的清淨觀求了驅邪符,剛才已經給大妹和三妹送了過去,這些原本想送你。東京都的人都知道,清靜觀的符咒很靈驗的,看來妹妹卻不需要。」

  琉璃去並不拼符咒,露出嚮往的神色道,「心底無私天地寬。從前我在漕幫時,隔壁人家遭人滅門。我那時年紀小,怕得夜裡睡不著,生了一場大病。我哥哥就請了一位很有名的道長來,給我施法壓驚。那位道長告訴我,冤有頭,債有主,就算是冤魂,也不會隨意騷擾不相干的人。再者,什麼符啊、咒啊,都及不上心中正氣。只要把心擺正了,哪怕在個風水極差的地方,也能活得肆意瀟灑,何況與自己不相干的事呢。」

  她說話時,聲音清淺,但穩定,眼神也平靜,無端就讓溫宏宣產生了一種奇異的感覺:好像正與面前的姑娘泛舟湖上,天地間像沒有雜質似的。他忽然覺得,自己的舉動非常多餘。這位義妹的話雖然有些暗諷,大概也是無心的吧?

  想著,隨手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立即皺眉,「什麼茶,這樣苦?」

  「普通的茶而已,就是濃了些。」琉璃也喝了一口,面不改色,「我喜歡苦的東西,能讓你最大程度的記住甜味,對不對?」

  「妹妹好古怪!」溫宏宣繼續發揮身為才子兼書呆子的特權,隨便想說什麼說什麼,別人會因為他的「才華」而不計較。讀書人嘛,清正嘛。

  哪想到琉璃卻不吃他這套,神情淡定的反駁道,「大哥才古怪,好端端送什麼符咒?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的院子鬧鬼呢。若傳出去……東京都多少因為我和晉王殿下訂親而討厭我的人,就又會又話題來詆毀我了。說起來,大哥好心辦壞事,若真傷了我的名聲,我可不依。」

  溫宏宣汗顏,「啊,對不住對不住,我真沒想到這一層!不過放心,我來這裡沒帶人,斷不會傳出閒話。不過嘛……妹妹說話可真是直接。」

  「我們漕幫的人就像東流的何水,從來都直來直去。再者,對才子就是不能拐彎抹角,因為才子會聽不懂。不妨直接些,反而不失理。」琉璃露出笑意,再怎麼忍,也像奸計得逞的小狐狸,又一次晃了溫宏宣的眼。

  其實,琉璃還真不是耍心機,只因為習慣對溫家的人沒好感,不客氣,總想刺一刺而已。

  而且她希望給人以不講理數、倔強,說話嗆人的印象,這樣人們對她的忍耐底限會自然降低,以後做什麼事反而更方便。反正她也沒想在東京都交朋友,沒人搭理和親近更好。

  「哎呀,妹妹的話讓我都坐不住了。」溫宏宣騰地站起來,把茶盞打翻,果子也落在地上幾枚,顯得與他才子兼呆子身份完全相當的笨手笨腳,「做了讓妹妹為難的事,哪好意思再喝妹妹的苦茶。」說著轉身欲走,眼神卻又瞄到站在一旁的青檸一眼,「你這個丫頭,長得很像三年前沒了的霍夫人啊。」似乎是無心之語。

  「真的?!」琉璃瞪大眼睛。

  「我幹嗎騙妹妹,真的長得很像,剛才去外頭接我,還嚇了我一跳。」

  琉璃恍然,「我說呢,總看見有資歷深的婆子和媽媽盯著青檸偷瞧。這丫頭是暴炭,好幾次差點跟人急眼,都讓我壓下了。我以為,是有人看中她,想討了去給自個兒的兒子當媳婦。」

  「小姐!」青檸一跺腳。

  溫宏宣卻不接琉璃的話茬,只上下打量青檸,「不僅長得像,就連氣質和走路的姿勢也相同。若被人看到,會誤認為霍夫人復生了。」

  這就是話裡有話了。

  不過琉璃維持表情不變,「我聽聞霍夫是女中丈夫,霍將軍好大的名頭。青檸雙如何比得上呢?倒是能有這番造化,即便只是模樣長得有幾分像,也是這丫頭的福氣了。」

  「那是那是。」溫宏宣似乎沒心沒肺的點頭,轉而又道,「後日有個夏日嘗荷詩畫會,是威遠候家辦的。他家有好大一個蓮池,此時蓮花開得正好。因為王大公子與我素來交好,我算是半個主人,妹妹賞臉來參加吧。」

  琉璃蹙起淡淡的眉。

  她想事情的時候習慣於這樣,而「威遠侯」三個字,令她想起一個人來。他家的五小姐王琳瑯,似乎跟蕭真有點瓜葛。那麼,溫宏宣請她去,是鴻門宴啊,還是真心實意讓她出去散心?

  但無論如何……

  「好啊,我去。」琉璃痛快點頭,「聽聞義父與霍夫人情深,府裡不許種蓮的。偏偏我生於江南,又喜歡這景色,倒真是很想看看。」

  「那天我要早去,不能陪妹妹們一起。」溫宏宣很開心地道,「我會讓人送貼子來,妹妹們自己過去就行了。」

  妹妹「們」?就知道這種事少不了那兩位侯府嫡小姐。但琉璃完全無所謂,也就應下。

  等溫宏宣走後,青檸急著問,「小姐,那咱們的計畫……」

  「照常。」琉璃回答得斬釘截鐵,「若有個風吹草動就罷手,豈不是自己承認有鬼?你小心些就是,讓唯唯配合你。」

  溫宏宣還只是試探,以青檸之能,斷不會被抓住形跡。但往後,她會提前做準備的。

  於是當天晚上,紅院無人居住,翠院嚴防死守。

  一夜寧靜,但清晨的時候,滿院蓮花的清香。

  然後,二姨娘突然不見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3:12 PM

第二十章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翠院裡的人都炸了毛,因為昨晚異常平靜,也沒有人睡得迷了過去不能醒的。院門緊緊關著,並沒有強行闖入的痕跡,半夜裡還有婆子巡了夜,可活生生的一個人,怎麼就沒了呢?

  冷玉一直以為冷香是在自己嚇唬自己,哪有什麼鬧鬼的事?此時卻也忍不住心頭髮毛,把屋子裡的人都派出去尋找。因為早上溫凝之已經去了衙門,不好追去稟報,只好叫人告訴大姨娘含巧。

  含巧剛開始時也是不以為然的,有道是疑心生暗鬼,她老早懷疑冷玉冷香兩個賤人做了很多見不得人的事,巴不得她們不得安寧,還暗中推波助瀾。可如今事情鬧到這一步,她有點控制不住的感覺。那時整個侯府都不乾淨了,她也不能獨善其身。或者再傳出更難聽的話來,恐怕對宣夫人留下的骨肉都有影響。所以,她也緊張起來。顧不得消息會不會走漏,把全府的人都折騰起來,一個字:找!

  至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到了這個雞飛狗跳的地步,琉璃就不能再貓在屋裡了,也「急急忙忙」趕到寧安侯府的內書房,也就是大姨娘和幾個管家議事的地方來。身後跟著的丫鬟,一個是青檸,一個是唯唯。

  多事之秋,難免有人盯著墨玉軒。青黛穩重聰明,需要和同樣沉靜明理型的憶秋守在大本營。至於說青檸,她是負責來刷臉的,讓各方震驚一下,說不定有人能露出新馬腳。

  琉璃到內書房的時候,發現溫芷雲和溫倚雲都在。她們雖是嫡小姐,闔府中地位最高的女眷,但因為平時不多過問家裡的事,此時坐在平位,大姨娘含巧則在主位,眉眼俏麗中帶著些潑辣的冷玉坐在下首。其餘還有包括程媽媽在內的幾個得用的婆子,站在門邊。

  丫鬟們都沒有進屋,在廊下安靜的等著,離內書房的門窗還有些遠,以防止裡頭的談話被偷聽到。她們穿著統一的服色,湖藍色的齊胸襦裙加淺藍色半臂,梳著同樣的雙鬟髻,都低眉順目的,顯得相當有家教規則。因琉璃的特殊地位,丫鬟又是自己帶進府裡的,平日的月錢都不從侯府的賬上走,倒是穿著隨意了些。

  青檸和唯唯也留在外頭,為了避嫌,比別人站得更遠。琉璃自己提起裙角,抬頭看了看簷角那葫蘆萬代及仙桃型的精美瓦雕,這才進了屋。

  「妹妹來了?」溫芷雲率先打招呼,神情溫柔大方。她是姐姐,沒必要站起來。

  溫倚雲卻撇了撇嘴,把頭別過去,不但不起身見禮,還生怕別人注意不到似的,輕哼一聲。

  溫芷雲蹙眉,琉璃卻完全將溫倚雲當成透明,與其他人分別見過。

  「反正也用不到我,我先回去,就不留下添亂子了。」溫倚雲氣不過琉璃如同眾星捧月一般的待遇,當下霍地站起來,轉身就往外走。她這話是擠兌琉璃,照說侯府中的亂子,一個義女大可以迴避。鬧鬼什麼的,絕對是家醜,「外人」不應該插手。

  琉璃早把溫倚雲劃歸到低智商炮仗的範圍,自然還是不理會,別人也不好這時候說話或者挽留,結果溫倚雲騎虎難下,只得憤憤往外走。才到門邊,她卻驀然停住腳步,因為停得太急了,差點讓門檻拌到。還是程媽媽就近扶了一把,這才沒摔倒。但她的驚叫聲,卻衝出喉嚨。

  「又怎麼了?」溫芷雲撫額,突然有些想立即嫁出去,省得每日要面對愚蠢的弟弟妹妹。

  溫芷雲指著外頭,驚訝得瞪大眼睛,「霍……霍……長得這麼像!」

  她這沒頭沒腦的,吸引得別人都循勢望去。

  青檸也規規矩矩的站著,但不像其他丫頭那樣卑微的垂著頭。而她站得雖遠,卻是正面對內書房的,所以只要眼神不差,都清清楚楚看到了她的臉。於是,抽氣聲此起彼伏。

  長了眼睛的就認得出,二小姐的丫鬟,長相和身量都和已故的霍夫人有七八分相似。若非她是丫鬟打扮,臉上還掛著淺淺笑容,年紀也輕些,與那個英姿勃勃的驕傲女子近乎重合。

  大姨娘含巧吃驚的瞄了程媽媽一眼。

  當日,這位水小姐進京,府裡的兩位嫡小姐看不起人家,找了託辭,沒有出門親迎。她一個姨娘,哪有資格未經許可就面見未來的親王妃?乾脆派了下人去,省得不上不下的吊著,倒惹人非議。那天程媽媽回來後,似乎對她說過,侯爺的這位義女有個貼身丫鬟,長得有幾分像從前的霍夫人,但她並沒有在意。

  大千世界,蕓蕓眾生何止億萬,長得相像的人多不勝數。她只是沒想到,居然像到這個地步。若非確信霍家沒人了,她會以為這丫鬟是霍夫人的親妹妹或者私生的女兒。這如果被侯爺看到……那又是什麼光景。

  其他管家也紛紛交換目光,因為他們聽到過流言,卻和大姨娘一樣沒有重視此事。

  「怎麼了?」琉璃「納悶」的問。

  到底溫芷雲比較鎮靜,面向琉璃道,「妹妹,你那個丫頭……」

  琉璃「恍然大悟」道,「哦,你們說青檸啊。她是我的貼身丫頭,打小買進漕幫的。前兒我聽大哥說過,她長得與從前的霍夫人很有些相似。」

  「大哥見過?」溫芷雲有些驚訝。

  她自己的親哥哥,她瞭解得很。看似溫雅,平易近人,其實很驕傲,連多說句話,也是會挑人的。而且,既然知道府裡有人長得像霍夫人,怎麼沒告訴她?與霍夫人有關的一切都是禁忌,大哥難道不知道嗎?

  琉璃點頭,「大哥給我送符咒時,見過青檸的。若非大哥說,我才來東京都,哪裡會知道。」

  「之前怎麼沒見你帶她出來?」溫倚雲震驚過後,咄咄逼人。

  「這丫頭性子魯莽,不太懂事,基本上我不往外帶她。今天是青黛手頭有離不開的事,這才叫她跟來。」琉璃疑惑,「不可以嗎?若你們覺得她長相與霍夫人相似,不宜出現,那我叫她回去好了。不過她從小跟著我,我是不會趕人的。」這話,就說得有些重了。

  大姨娘連忙道,「長得像,就是前世的緣分,哪有讓人出府的道理?依我說,自然也由著小姐任意使喚,到哪裡都可以的。二小姐多別心,只是我們乍一見,實在有些驚訝罷了。」說完,看了看其他人。

  沒人有異議,就算心裡翻著各式各樣的想法,也不能表面上露出來。儘管寧安侯府看似人口和關係都簡單,但大宅門裡的人,一個個早歷練出了九曲十八彎的心腸。

  「昨晚的事,我聽說了。」琉璃不願意跟這些人試探著說話,乾脆開門見山,「現在,二姨娘可有消息了?」

  含巧輕輕搖頭,一臉愁苦。

  琉璃不著痕跡的注意了一下冷玉,見她沉默不語,但臉色蒼白,不時還望向青檸,眼神很是複雜難明,也不知心裡轉著什麼念頭。

  做了壞事的人,沒有心安理得的。所謂做賊心虛,就是這個道理。就算冷玉為人狠決,做了惡事也不悔,到底不能理直氣壯。

  「我覺著,這樣找下去不是辦法。」琉璃再度開口,「這事,無論如何要告知義父的。」

  「你還嫌外頭傳得不凶,那些官員笑我父親不夠厲害?」溫倚雲瞪眼。

  琉璃面對溫芷雲,只是不理溫倚雲,把後者氣得恨不能在她臉上抓幾道血口子才痛快。

  溫芷雲想了想道,「琉璃說得對,父親是一家之主,這麼大的事,必須要由父親主持,否則會越來越亂,事情越鬧越大,壓都壓不住。」又對含巧道,「我不是質疑姨娘的管家之術,只是這樣下去,實在是沒有頭緒。」

  「大姐!」溫倚雲跺腳,怪親姐聽信琉璃的話。但這次,連她大姐也不理她了。

  「依大小姐說呢?」大姨娘問。

  「要告訴父親,也不必這麼擺在明面兒上。天氣這樣熱,父親做事又向來認真,在衙門裡少人照顧,我當女兒的,就不興給父親送點解暑氣的湯水?何況……」溫芷雲搖著扇子,看向外頭的天空,「似乎要下雨了,父親沒帶能趟雨的靴子……」她的意思很明確,借送東西的機會,私下告訴溫凝之。以後怎麼辦,溫凝之會自己斟酌。

  其實這麼淺顯的事,她也早有成算了。不過琉璃和她前後腳來的,還沒來得及提起而已。

  「在府裡這樣找來找去,也怕不妥當。」溫芷雲又說,「底下人的嘴,本來就管不住,這樣大肆尋人,只怕會傳得沒邊沒際的。」

  「那我姐姐怎麼辦?不能不管啊。」一直沉默的泠玉插嘴,端得是姐妹情深,看得琉璃心中不斷冷笑。

  這個冷玉,是個不見棺材不掉淚的,不像冷香,自私、無恥,卻還懦弱,很容易被利用和控制心理。說到底,冷玉仍然不相信是鬧鬼,生怕是人為,怕冷香被人弄走,說出當年那些不堪又骯髒的事來。不然,她巴不得冷香從此消失才好。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3:13 PM

第二十一章 遊魂症

  「我倒有個主意。」琉璃也搖了搖手中小扇,「這事,遮是遮掩不住的,不如李代桃僵,換個說法。以後不管結果如何,好歹是個原由。」隨著扇面上的青竹圖案晃動,讓人感覺似乎她的臉色也模糊起來,「有一種病叫遊魂症,就是人在睡夢中起身,像醒著一樣做這做那,其實還在夢裡。醒來後,還會把把夢中所做的事忘得一乾二淨。」

  「你不是胡說八道吧?有這種事?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沒人理也無所謂,反正溫倚雲鍥而不捨的插嘴。

  但這回,琉璃卻回答她了,「你不知道的事太多了,可並不代表世上就沒有。於此事,民間屢有傳聞,不過有人說那是冤魂附體,也有人說是心裡太想做某件事卻做不得,所以夜間成夢。據說曾有一個媳婦,因婆母苛刻,總罵她懶惰,得了遊魂症,睡夢中到井邊打水,把全家所有的水缸都裝滿。還有一個男人經常三更半夜砌牆,砌好又拆,拆好又砌。在此過程中,外人看來他與常人無異,叫他卻不理。後來人們把那堵牆打開,發現裡頭有他兄弟的死屍。原來他為了財產殺了弟弟,埋於牆中。可到底心中愧疚又後怕,就變成了夢裡的奇怪行為。」

  到這兒,琉璃頓了頓,看著全屋的女人被牆中藏屍的故事嚇得都變了顏色,毫不猶豫的繼續施加心理壓力,「夢,是最真實的存在。白天你可以騙人,夜裡卻坦露無疑。這就是所謂舉頭三尺有神明吧?人在做,天在看,做惡的,遲早要還。」說著,瞄了眼冷玉。

  很好,賤人牙關緊咬,卻面色蒼白。

  「二小姐是說……二姨娘可能得了遊魂症?」大姨娘清了清發緊的喉嚨問。

  「我是說有這種可能。」琉璃也裝出些害怕的樣子,「至少,對外可以如此說。這樣,大肆尋找二姨娘也有個說法。」一個得了怪症的姨娘,總比一個被鬼纏的姨娘被外頭議論起來更好聽些,也至於損了侯府的臉面。

  「可是說不通啊?」冷玉皺眉道,「我姐姐如此嬌滴滴一個女子,又是多愁多病的身,就算得了遊魂症,又怎麼出得去翠院?昨晚,院門關得緊緊的,我親自看過。」

  「遊魂症的病人,往往做出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曾經有家屬把病人捆綁、還鎖在屋裡,但第二天照樣看到他跑出去,沒人知道病人是怎麼做到的。難道說,真有鬼魂幫忙?」琉璃打了個寒戰。

  「或者,三姨娘,你可以問問守門的婆子。那大門,真的一夜未開嗎?」溫芷雲道。

  冷玉捏著帕子的手一緊,之後站起來,走到門外,和她的丫頭杏兒低聲嘀咕了幾句,杏兒就匆匆離開了。過了兩柱香時間又返轉,在冷玉的授意下直接進屋,回稟道,「奴婢叫人綁了那婆子,才嚇唬了幾句,她就召了。是她昨晚吃醉酒,半夜睡得死,早上起來,發現兩道院門都是開著的。她怕被怪罪,偷偷又把門關上。後來二姨娘不見的事鬧起來,她就更不敢說了。」

  原來如此!琉璃聽到所有人都鬆了口氣,似乎府裡沒有鬼,大家都安全了。

  大姨娘就氣道,「這些個奴婢也太不像話,想是最近管得鬆了,一個個都要生事。等找到二妹,我定要好好整治一番才行。」她撫了撫胸口順氣,又道,「不過,二妹即便出了翠院,也出不了府門,只要在府裡,就一定能找到。快吩咐下去,一個院子一個院子的挨個找,連花園和假山也別忽略。對外就說……二姨娘得了怪病遊魂症,睡夢中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她身子一向弱不禁風,若是暈在哪裡,可是要出人命的大事。」

  眾內管家們聽令,立即散出去辦事。這邊,溫芷雲就打發自己的丫頭去廚房要解暑湯,再備好雨靴和雨傘,叫侯爺身邊得用的小廝豆子給送去。當然,私密的話要悄悄說。

  眼看佈置妥當,琉璃「無意中」又冒出一句,「其實被鬼迷了的人,也會半夜裡自己偷偷跑走,去到鬼魂安身之地。」

  一句話,除了腦子缺根筋的溫倚雲,大姨娘含巧,三姨娘冷玉和大小姐溫芷雲都在心裡打了個哆嗦。誰不知道,前幾天二姨娘聲稱看到了霍夫人的鬼魂。若真是有鬼作祟,二姨娘最有可能到哪裡去,還用說嗎?

  大姨娘猶豫片刻,最後一咬牙,站起身,「我還是去看看情況,三妹跟我一起,三位小姐……」

  「我跟大姨娘一起去。」話還沒說遠,琉璃就把大姨娘後頭的話堵了回去。

  大姨娘一想也好,有這麼位未來的親王妃鎮著,說不定邪魔歪道真不敢上前。人都說,貴人身上的火氣旺、骨頭重。再說,萬一真有點什麼事,侯爺也不好直接怪罪。

  而溫氏姐妹見琉璃這樣說,也不好真的甩手不管。於是五人走出內書房,因為大姨娘在前面帶路,其他人就也不問,一行人貌似滿府轉悠,視察各處下僕們的工作情況,但最後還是來到侯府中軸線上那失了匾額的院子。

  愛蓮居大門緊閉,門前稀落冷清,遠遠的就透出一股子寒意,哪裡有點主院的感覺,分明是巨大的墳墓。之前大姨娘吩咐全院搜索,但僕人們下意識的沒到這裡來,因為這是禁地!侯爺「深愛」霍夫人,絕不允許任何人打擾的禁地!

  可是,只要稍加留意就會看到,朱漆大門上的大銅鎖不見了!

  所有人的臉色全變得雪白!琉璃也是。但她不是震驚,是感覺又回到了姐姐身邊,心中劇痛。而這,正好給她打了掩護。她的情緒那麼自然,令偷偷觀察她的冷玉和溫芷雲毫不懷疑。

  全是女人,包括身後跟著侍候的丫鬟,所以沒有人敢動。一種說不清的恐懼,瀰漫在眾人的心頭。畢竟,霍夫人死了。畢竟,二姨娘說霍夫人回來了。畢竟,這裡偏偏出了狀況。

  「青檸,你膽子素來大,進去看看。」琉璃僵著聲音吩咐。

  大姨娘想攔,因為這裡是她在主事,可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看著丫鬟們瑟縮著,她忽然也想退一步。無論如何,與她無關。

  青檸應了聲,幾步踏上台階,推動大門。可她「力氣小」,一時沒推動,只得再努力。

  似乎所有鬼怪故事中的大門,推起來都會發出吱呀的響聲,此次也不例外。大約鬼屋都鮮有人進出,於是門窗就漸漸卡死的緣故。而隨著大門打開,一股說不清的深幽感撲面而來,好像踏進去,就是另一個世界。短短幾步的距離,卻是陰陽之隔。

  「姐姐,我們回去吧?」溫倚雲拉溫芷雲,哀求。

  溫芷雲很想調頭就走,奇怪的是挪不動腳步,也不知是因為驚恐還是好奇。她不清楚霍夫人死的時候是什麼樣,但她暗中高興來著。因為她不希望任何人能坐到她親娘的位置,也不願意看著父親全心全意對另一個人,她還怕霍夫人生了弟弟,會威脅到她的地位,影響到她的嫁妝。因此,她詛咒過霍夫人去死,哪怕那個人對她很是寬容善良。

  愛蓮居前,詭異的沉默著。

  好半天,仍然沒有人動,直到琉璃邁步,極慢的向院子走去。始終,她都略抬著頭,防止眼淚會掉下來。同時,望著打開大門後就站在那兒的青檸。

  這是姐姐的院子,這是姐姐的長相,此時此刻,會有很多人覺得亡靈復活,會覺得恐懼和害怕。這也是她的目的,因為站在這兒的每一個人都不純粹無辜。她瞭解姐姐,看似強勢,實際上非常善良,這從她喜歡撿各種流浪的小動物和乞兒、失養的老者回家就知道。所以,她堅信姐姐對這府裡的人都很好。

  可是,她可以不責怪這些人在姐姐徹底絕望痛苦地時候,沒有伸出援手。畢竟,趨利避害是人的本性,也有可能是不知情的、無力幫忙的。但她絕對無法容忍,姐姐的死亡會令某些人拍手稱快。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能因為一個好人的死而喜悅。

  所以她們,都不可原諒!

  「我去看看。」琉璃一隻腳才邁進門檻,身後的冷玉就咬牙道。

  與此同時,她以一種很凶狠的步態,快步走在琉璃前面。

  琉璃心中冷笑:做了那麼天理難容的事,還敢撒潑般的不顧一切嗎?色厲內荏還是黑暗到底?都別急,等著吧!

  而冷玉一動,其他人也就猶豫著跟上,穿過重重院門,一直到達最深處的主屋前。冷玉跑得快,琉璃緊跟其後,於是當冷玉突然剎住步子時,琉璃直接撞上去,把她撞得跪在地上,正對著房門大開的主屋,那靈堂牌位!

  尖叫聲,從琉璃身後響起。

  因為所有人都看到,二姨娘冷香就躺在當院的地上。身上,穿著大紅的嫁衣。

  誰都知道,大紅嫁衣只有正室才能穿!

  冷香的臉色蒼白如鬼,眼下有細細的紅痕,似乎是血跡流過。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3:14 PM

第二十二章 純粹的老白臉

  冷玉跪地只是片刻,突然不知生出一股什麼力氣,以極快的速度爬到冷香身邊。她不是檢查自己的「好姐妹」有沒有死,而是急切地翻看嫁衣。

  大小姐上馬能戰,下馬能策,但女紅卻很差。所以,那嫁衣是她和冷香縫的。每一處式樣和花紋,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她覺得,是有人要嚇唬她們,故意搞鬼。她會揭穿的!她一定會揭穿的!

  然而她卻看到,嫁衣,正是大小姐出嫁時所穿的那一件!

  嚶的一聲,饒是再硬的心腸也禁不住良心的尖刺。冷玉,也暈了。

  兩個曾經的貼身婢女,因為跟在霍紅蓮身邊而被所有人高看一眼,此時就那麼卑微地並排攤在地上,彷彿凌落在那牌位之下的帶血灰塵。

  「快救人!」大姨娘往後連退幾步,隨手抓著不管是誰的丫鬟就往前推。

  可丫鬟們也嚇壞了,哭哭啼啼的哪肯上前。最後,反倒是青檸和唯唯把冷香和冷玉扶了起來,又是掐人中,又是捏虎口,好一陣忙亂,暈倒的兩人才醒過來。

  冷玉還好,很快恢復意識,哆嗦著站了起來。她不是不害怕,而是選了不歸路,就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冷香則迷茫的坐了一會兒,當她看到周圍的環境,又低頭看到自己的衣服,突然就發起瘋來,轉身就撲到在主屋的台階上,哭叫起來。

  「夫人!大小姐!求您饒了奴婢吧!奴婢不是人,是忘恩負義畜牲!只求來世做豬,每日裡在泥裡打滾,被人殺了吃肉。可這一世,求您放過奴婢!求您給奴婢一條生路,好日日誦經唸佛,以恕罪孽!求您!求求您!」

  牌位無言,滿院靜默。但除琉璃之外的所有人,心中均升起寒意。因為冷香對著空氣說得如此撕心裂肺,好像真有看不見的東西就在附近。大白天的,連毒辣陽光也似變得陰涼起來。

  冷香哭叫半晌,又一下子從地上彈跳起來,彷彿被身上血樣的紅刺激到了,開始撕扯著扒衣裳,一邊扒一邊繼續哭喊,「大小姐,奴婢不敢了!奴婢不搶您的!奴婢再也不敢肖想!」

  所有人都驚呆了,一時沒有人反應過來,更不敢上前。

  很快,外裳落地,裡頭緋色繡纏枝花的中衣仍然是喜服式樣。於是冷香就再脫,頭上明明沒有鳳冠霞帔,也被她自己扯亂了頭髮,掉了好幾縷,她也不知疼似的。最後,只剩下繡著交頸鴛鴦的大紅肚兜和紅綾子褻褲,紅色成雙蝴蝶綴珍珠繡鞋及襪子也甩到一邊。

  「住手!」這時,一聲暴喝從身後響起。

  女人們通通回頭,見溫凝之臉色鐵青的從院外大步走來,身上還穿著官服。不得不說,這賤男十足的美形,否則怎麼會騙的女人們團團轉。

  這算是……純粹的老白臉吧!

  冷香被這一喝,也清醒了瞬間,或者說呆滯更恰當。而她此時相當於赤身露體,嫩白的肉身在陽光下白花花一片,就算大趙風氣開放,溫凝之身後的貼身長隨也早就沒了蹤影。若她真被看得通透也算失貞,讓溫凝之的臉面往哪擱?

  要知道大趙國偷情的事雖不算罕見,但階級觀念極重。同階級之間發生點醜聞還好,若是和低等級的……尤其女子與低等男人,簡直算奇恥大辱。所以,琉璃以平民之身配給皇子,對蕭九郎來說算是侮辱了,必須認溫凝之為義父,再以賜婚之尊才勉強站得住。就算這樣,也徹底絕了蕭真的繼位之可能。因為在全大趙人的意識中,平民女怎可母儀天下!

  溫凝之怒不可遏,憤怒戰勝了他的心虛和恐懼。他大步走到冷香面前,這時候居然還能忍住沒給冷香一個大耳刮子,而是抓住她的手臂,對大姨娘道,「她這哪裡是得了遊魂症,明明是瘋了,還不去請大夫。」才這麼會兒功夫,臉上已經不見氣,只見急。

  真是,大趙國影帝級別的人物!

  但如果觀察仔細,會注意到他掐住冷香的胳膊有多麼用力,似乎用全身的力量在阻止著什麼,疼得冷香嗷的一聲尖叫,又暈了。溫凝之無法,只好把她抱起來。

  「都別慌張。」但溫凝之越來越淡定,聲音沉穩的一連串吩咐,「含巧,拿著我的名貼,叫人去太醫院找雲大夫過來,他治心病最是得心應手。冷玉,去找點能裹著冷香的東西來。芷雲你帶著妹妹們快離開,叫兩個丫頭留下來,把這裡收拾了。記著,都不要大肆聲張,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和流言。」

  他一來,女人們似乎有了主心骨,立即各行各事。可就在這時,眼看事態就要平息時,眾人心思就要安定時,一聲嘹喨的嬰兒哭聲傳來。

  這太突兀了!不知從何處而起,就好像無數支羽箭,射中了所有人的心臟!

  幾乎同時,在場眾人的目光都望向主屋佈置成的靈堂。誰不知道,霍夫人死時懷著七個月的身孕,一屍兩命!那個孩子胎死腹中,得有多麼大的怨氣!

  冷玉短促的驚叫一聲,致使溫凝之的手一鬆,差點把她丟到地上。好不容易重新抱穩,這邊琉璃遞了個眼色,青檸假裝上前撿地上亂扔的喜服,硬生生撞入瘟凝之的眼簾。

  溫凝之先是一怔,繼而心頭大駭,好懸也要放聲尖叫。那個真摯熱情的紅衣女子似乎突然復活於眼前,又似時光倒退到從前。是鬼到陽間嗎?還是他被抓到陰間?

  終於,他再無力維持鎮靜,把冷香直接拋在地上。自己腿一軟,踉蹌著差點摔倒。

  原來,這渣男的心也不是鐵板一塊!他平時裝得好,只是因為刺激不夠大、不夠突然。而今天,才只是開始而已。

  琉璃心裡冷笑,臉上把焦急的樣子做足十分,把青檸往身後一拉道,「義父,這是我的丫頭,不是霍夫人。她們只是長得像而已,已經嚇到好幾個人。下回,女兒再不讓青檸隨便出來了。」第一回合,不必太過力,否則以後就沒的玩了。

  溫凝之蒼白著臉,這麼熱的天,冷汗居然浸濕官服。他的一切,包括爵位和品級,榮華富貴,全是用那個女子的身家性命換來的。可這不是他的錯!即便不是他,也會是別人。絆腳石的存在,就是為了被踏掉的!誰踢的並不重要。不是嗎?不是嗎?不是嗎!

  看著琉璃急得似乎要掉淚的眼睛,看著青檸驚嚇中的青澀臉龐,溫凝之拚命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很快恢復冷靜,臉上露出淒然笑意,「是很像。我以為……以為她回來了。」遂又轉過身,直挺挺跪在當院,對著牌位,淚流滿面,「紅蓮,你就回來吧。哪怕是入夢,也讓我見你一面……讓我知道你好不好。為什麼你不理我,紅蓮!」聲音誠懇又痛楚,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只是這院子中,有多少人覺得他是在演戲?若世上真有冤屈者死而復生這種事,將會造就多少作惡之人的末日!

  「侯爺快起來。」大姨娘連忙上前扶他,「我知道三年來您一直心傷霍夫人的故去,始終無法釋懷,可您得保住身子骨,侯府這一大家子還指望著您呢。您要倒了,讓我們孤兒寡婦的可怎麼辦?」說著拿帕子沾了沾眼角。

  冷玉也想過來攙扶,溫凝之卻虛弱的揮揮手,「叫幾個婆子來,把冷香先送回你那兒,等會兒問了脈再說。」又掙開大姨娘的手臂,「你不用管我,只做你自己的事去,只是辛苦你了。」

  「這是妾身該當做的。」大姨娘低下頭,「侯爺也趕緊歇著去,我會讓人封了這院子,再追查是誰這麼大膽子,把院門開了。」這話說得自己也心虛。

  古代人崇信鬼神,最近怪事連連,其實大部分人已經從心底認為是霍氏鬼魂作怪。

  溫凝之點點頭,見兩個女兒和個義女嚇得那樣,就打發她們也先離開。眾人正急慌慌往外走,嬰兒的啼哭聲卻又響了一聲。

  但這一次,沒人回頭看,就像有鬼追似的,逃也似的跑了。

  琉璃回到墨玉軒,臉上的驚惶盡去,叫人關了內院的門,裝作害怕的樣子,其實是喝茶消暑去了。看了這麼一場大戲,還賣力參與演出,要表演到位,調度合理,也是很累的。

  坐在樹下的短塌上閉目養神,忽然感覺風聲臨近。眼開眼睛,就見一隻紅嘴紅鸚哥兒慢慢飛近了,就落在塌上,她的膝蓋邊,彎如鉤的嘴上下磕了兩下,似乎是討吃的。

  琉璃不禁笑了。

  她放下心防時,笑容就格外燦爛。有人說過,一個人是否真正美麗,就要看她的笑容。這一刻,琉璃美麗無比。

  「小薇,拿點炒豆子來給小閒。」琉璃叫了一聲,那鸚哥兒小閒就像聽得懂人言似的,飛跳到旁邊的小幾上,也不客氣,就著琉璃的茶碗喝了幾口水,逗得琉璃又笑。

  小薇脆生生答應,很快拿出小碟子來,裡頭放的黑豆經過特殊炒制,香味撲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3:14 PM

第二十三章 幫我帶個話

  「青黛的手藝是越來越好了,連我聞著都想吃。」琉璃難得的開了句玩笑。

  「這小祖宗嘴叼著呢。」小薇笑道,用手指梳理著已經埋頭大吃的小閒的頭羽,「不瞞小姐說,奴婢們之前一人抓了一把炒黑豆當零嘴兒。可稍有不注意,就讓小閒找到,偷吃了去。奴婢就納悶了,它一隻鳥,怎麼會長了比狗還靈的鼻子?」

  琉璃愛憐的搔搔小閒的尾羽,笑道,「不僅如此,還飛得比鷹快,能模仿各種聲音,真是了不起,是擁有奇蹟的鸚哥哪。」

  若沒這只稀世之鳥,那嬰兒的啼哭聲是從哪裡來的呢?

  小閒通人性,聽聞琉璃誇它,直著脖子叫了兩聲:姐姐!姐姐!

  琉璃的眼淚差點瞬間湧出。

  小閒才從蛋裡孵出來時,就由漕幫下屬作為奇珍異物,進獻給幫主,水石喬轉手又送了琉璃。那時姐姐才故去,琉璃心頭的傷口還在流血,水石喬變著法兒的哄她,這只紅嘴綠毛的小傢伙,給了她極大的安慰。而小閒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琉璃,所以跟她也很親。

  三年的朝夕相處,她為著復仇的計畫不厭其煩的對小閒進行各種訓練,卻從沒有教過它叫姐姐。它今天突然出聲,大約是聽到她午夜夢迴時的呼喊和低泣,自己學會了。

  這小東西超級愛吃青黛特製的炒黑豆,只要青檸提前放一些豆子在愛蓮居的後屋頂上,青黛在墨玉軒,掐著點兒把它放出去就行了。隔很遠,它都能找到自己所愛的食物,就像深海中的鯊魚尋覓一滴血那麼神奇。前提是,炒豆子中放些胡椒末,小閒必定嫌棄得學嬰兒哭。這種條件反射是長時間訓練出來的,而那哭聲幾可亂真。更難得的是,一般的鸚鵡飛起來會比較笨拙,小閒卻飛得高而快。琉璃時常懷疑,它是雄鷹與鸚鵡的混血寶寶。

  至於說愛蓮居的大門是如何打開的……要追溯到琉璃第一次進院子祭拜的時候。當日,琉璃「懂事的」把青黛留在院外。溫凝之開了門,不好一直提著鎖和鑰匙,就放在門檻內。青黛想法子支開了小廝豆子片刻,迅速用軟泥和畫紙拓印下了鑰匙的形狀,轉天就偷偷找人做出同樣的一把。所以大姨娘無論如何努力,也找不出打開愛蓮居大門的人。

  昨夜,青檸潛入翠院,點了效果沒那麼霸道的迷魂香,誰也沒驚動,獨獨把冷香拎到了愛蓮居,又換上喜服,下重手點了睡穴。今天,一群不會武功的女人闖進院子後,青檸再不著痕跡的把冷香給點醒過來,於是好戲開鑼。

  最關鍵的嫁衣……冷香與冷玉以為只有自己知道。但當年琉璃不喜歡姐姐遠嫁,賭氣躲在道觀不露面,姐姐為哄她,曾帶著嫁衣去找,在她面前穿過一回。那時,姐姐真美麗,充滿著對未來生活的嚮往。於是,她暗中為姐姐高興,約定等她十六歲就進京,和姐姐一起生活。如今她十六了,她來了,姐姐卻食言,再也不會出現。

  而那件嫁衣,她認認真真看過,記得每一個細節。之前在漕幫時,已經尋了女紅高手,模仿著做了整套,現在拿出來以假亂真還不容易嗎?

  那場戲,看似巧合,實則她不知做了多少精心的準備。好在,很有效果。

  「小薇,待會兒把小閒拴起來的時候,別忘記在鳥架上系紅繩。」琉璃吩咐。只要繫了紅繩,小閒就會緊緊閉上嘴,一聲不發。當年為了讓這種反應成為本能,有紅繩還開口,就會連餓小閒好幾天,心疼得琉璃不得了。

  「是,小姐放心吧。」小薇應下,又問,「要奴婢和小茹去外頭探探消息嗎?」

  琉璃搖頭,「非常時期,暗中說不定有人盯著咱們呢。把大門關緊了,誰也不出去。」想了想,唇角微挑,露出有些殘酷的笑紋,「二姨娘,只怕活不過今夜了。」說著仰起臉龐。

  天空,晴朗蔚藍。

  而此時的翠院,雲大夫才給二姨娘看了脈,結論是:憂思過度,受了極大的驚嚇,心脈受損,目妄見、耳妄聞,長此以往,就會得疑疾癲狂之症,也就是現代的精神病,古代的失心瘋。

  在這種情況下,雲大夫開了安神靜心的方子,又提議,院裡侍候的人最好少一些,要保持安靜,不要發出突然的聲響。最好,有親近之人守在身邊。

  於是,當晚溫凝之就宿在了翠院,三姨娘還騰出了正屋給二姨娘和侯爺安住,自己就在外間的塌上就乎著,以方便隨時侍候。至於煎湯喂藥的活兒,也一手包辦。總之是姐妹情深加夫妻恩重,誰聽說不挑個大拇指?

  侯爺啊,四品大員啊,為個妾室能做到這個地步,這品德,多麼高尚。

  為了保持安靜,院中只留下為數不多的幾個下人。可誰都知道,二姨娘的病因「鬧鬼」而起,但官有官威,能令邪祟退避,侯爺在,還有什麼可怕的?

  夜深人表,不知多久後,冷香幽幽醒轉。安神靜心的藥能令人暈睡,此時夜半,她卻驚醒。

  「侯爺……侯爺……」意識到自己正躺在溫凝之的臂彎裡,冷香哭了起來。

  「別怕,我在呢。」溫凝之聲音如水,軟,卻涼。

  可惜,冷香只注意到了前一種,覺得只要這個男人在身邊,一切就安寧了。

  她動了下,感覺渾身都疼,像摔散了架似的。手腕上,似乎割裂了,但已經包紮好。她難受得呻吟出聲,伸出手,緊緊抓住溫凝之的衣袖,生怕他就那麼走掉。

  「侯爺,您相信我。」她急喘了幾口氣,「妾身沒有胡說八道,真的是……真的是大小姐來報仇了。她……不甘心……她這一生從未敗過。侯爺,侯爺您給她做場法事,許她尊榮,她或許就放過了……」

  「你怕嗎?」這一次,溫凝之沒有激烈的反應,而平靜地問。

  冷香點頭。

  「那麼,你是後悔當日那麼做了?」

  冷得遲疑一下,最終搖頭,「侯爺,妾身是為了您。只要您能好,妾身什麼都願意做。」

  「好冷香,你真是爺的好乖乖。」溫凝之輕吻了一個冷香的額頭,一手仍然摟著她,一手卻在她身上撫來撫去,羽毛般輕,卻似掠過人的心尖。

  冷香身子一顫,就算在病痛中,身體那麼不舒服,還是想起當初的感覺。若不是沉溺於侯爺的柔情蜜意,她也不會……

  「那件事,你告訴別人了嗎?比如,你的貼身丫頭?」溫凝之問。

  「沒有沒有!」冷香提高了聲音,生怕溫凝之不相信,「妾身把那件事爛在了肚子裡!所以最近怪事那麼多,我才確定是大小姐來找我。因為沒有其他人會知道,妾身的嘴閉得緊緊的!」

  「那就好。」溫凝之笑了聲,又吻了冷香的額頭一下。

  但不知為什麼,冷香渾身起了層雞皮疙瘩,不是歡愛時興奮的感覺,而是……莫名的恐懼。

  她想立直身子,卻反而被溫凝之輕輕按倒在床上。同時,他的身子整個覆了上來,雙手自她腰際起,劃過胸部、肩膀、最後落在她的脖子上。

  她還記得,他說最喜歡她的脖子,細長、曲線優美,有如上好的軟玉。床弟間,他常常流連忘返,於是脖子也成了她最敏感的地方。

  此時她忍不住再度呻吟,這次卻不是因為傷痛,而是他修長手指不住的在她脖子上摩挲。

  「侯爺……」她呢喃,「妾身真的……真的什麼都願意為您做。」

  「好啊,正好有件事要你幫忙。」溫凝之啄了一下冷香的唇,「幫我帶個話……」

  「給誰?」冷香有點迷糊。

  「給紅蓮啊,你們的霍大小姐。」溫凝之說著,神情之認真,似乎是說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也正是這神情,讓人毛骨悚然,「這麼多人她都不找,偏偏找你,自然是信任你的。所以,你幫我對她說一句話。」

  聽到這兒,冷香驟然清醒,但忘記了掙扎。

  「你告訴她……」溫凝之繼續道,「要殺她的,是上面的人。動手的,是下面的人。我不過夾在中間,真的是身不由己。她若恨,就去找源頭,或者去找害命的。其實,她自己也有錯啊,不能只怪別人。她心腸那麼軟,救了那麼多人,卻是個瞎子,有眼無珠!」

  說到最後四個字,陡然加大音量,同時雙手用力。再用力!保養極好的兩隻手,就像兩條銀蛇,死死盤在那細軟美麗的脖頸上。

  冷香登時覺得像被套了個燒紅的鐵箍似的,燙得她皮肉和骨頭都融化,粘連住,阻住了她的呼吸。她死命掙扎,身子卻被壓著,她又在病痛虛弱之時,除了呵呵的悶哼,什麼也不能做。

  為什麼?她以眼神詢問。為了這個男人,她背叛了良心,選擇了凶惡,把自己推到十八層地獄的邊緣,退一步就是地獄大火,令她永世不能翻身!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3:15 PM

第二十四章 獨有的秘密

  「我不想這樣的,不想負一個跟著我的女人。我從來不想!」溫凝之的眼神盯死冷香,「只是你忘不掉那件事!而你每一次提起,就是讓我再重回那天一次。我最受不了這個,你明明知道的!再這樣下去,難保你不說出什麼。所以是你逼我,逼我不能留你。等你走了,紅蓮也不會再回來。鬼,只會操縱軟弱的人!」繼續用力,哪怕回想起偶爾的甜蜜,也不會令他猶豫。

  冷香無力的踢著腳,卻無濟於事,之後腿繃得筆直。極度的痛苦間,她彷彿看到霍大小姐站在她面前,臉上是滿滿的憐憫和冷冷的唾棄。

  她恍惚記起那一夜,血流遍地,都是從大小姐身子裡淌出。當時她想,那是多麼的疼,換做是她,絕不能撐那麼久。可今天她才知道,她痛得更加厲害,撐得更加久,因為生的慾望是那樣強烈;因為她體會到無邊的悔恨和絕望;因為要掐死她的,是她最愛的人。

  還有什麼,比讓一個你全心奉獻的人親手殺死,更大的痛!這是霍紅蓮的痛,雙倍奉還!

  耳邊,溫凝之悶哼一聲,仿若男人在極樂時發出。但此時,卻伴隨著喉管的碎裂,一絲絲骯髒的血跡,也自冷香的七竅流出,猙獰,噁心!

  「我知道,你為我什麼都肯做。包括死。我知道的。所以,我成全你。」溫凝之有如說情話般的呢喃著,慢慢放開手,身子顫抖得如秋風中的落葉。

  子時,晚上十一點到凌晨一點,也正是三更鼓鳴。這一時段,民間也稱鬼呲牙。

  但此時,冷玉正蜷縮在外間的塌上,像死了般一動也不動。耳朵,豎得長長的,聽著裡頭的動靜。牙關,緊緊咬住,以防上下相磕,發出聲響。

  她知道在冷香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但她不想管也不敢管。做了那件事後,冷香反而成為最大的危險,做了又後怕,猶豫、反覆,誰知道什麼時候出漏子,到時候害的是侯爺,是她!

  某些路,一旦踏上就不能回頭的。

  有道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縱然她和冷香是打小一起逃難要飯的情分,也一起被大小姐收留,一起成為大丫鬟,又一起被溫侯納為妾室。但終究,比不過利益的爭奪。

  共同做一件好事,會成為盟友。共同做一件惡事,保守著一個見不得光的秘密,就會成為彼此的敵人。作惡就像掉進一潭無邊的漆黑深湖,只有按下別人,才能保住自己。只是,侯爺與她之間又如何呢?

  想到這兒,冷玉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戰。

  她不想成為第二個冷香,也無法離開自己親手挖掘的墳墓。所以,她要讓侯爺覺得她不是威脅,還要變得很重要,不要像一塊腐爛的肉,隨便就可以丟進臭水溝裡。她必須要做到!她一定要做到!而且,要盡快做到!

  好在,現在她還有用,還在幫侯爺做著一件誰也無法替代的事。

  「玉兒,你睡了嗎?」昏暗中,傳來溫凝之的聲音,似飄渺在半空。

  冷玉本不想出聲,但身前站著人,本應該有體溫的傳遞,反而卻有寒意。這讓她忽然聰明的意識到一件事:那是殺心!

  所以別弄鬼,讓侯爺懷疑,比讓他針對更可怕!

  於是她緩緩坐起,半個身子歪在塌邊,抱住溫凝之的腰,「侯爺未眠,妾身安敢沉睡?」

  「不怕?」

  「怕。」冷玉放柔了聲音,「怕不能為侯爺分憂。」

  「不難過?」

  「難過的。只是……侯爺是救了二姐。她生了心魔,飽受痛苦,倒不如早去早托生。侯爺您,是憐憫二姐……啊。」話到最後,感覺溫凝之的手伸到她的腦後,抓著她豐厚的長發,用力一扯。

  被迫的,她抬起頭。只是她知道,這時候絕對不能流露出恐懼,於是忍耐著頭皮被扯得生疼,身子挺直,豐滿的前胸貼近溫凝之的小腹,若即若離的蹭了蹭,媚眼如絲,渾身上下都寫著邀歡之意。

  裡屋,還有一個死人。可這,不是更刺激嗎?

  溫凝之為了維持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形象,身邊的女人極少。但實際上,他是色中惡鬼。而冷玉很早就學會看透男人,能從最正的目光中,看出最邪的意思,所以她深知要如何自保。哪怕,只是暫時的。

  果然,溫凝之態度軟化,只哼了聲,對冷玉的顛倒是非,彷彿很受用。

  冷玉連忙又道,「二姐的事,妾身自會處理。往後,妾身就只有侯爺一個人了。」說著,又柔柔弱弱的哭了一陣,感覺溫凝之開始不耐煩,適時收住淚。

  溫凝之回身往裡屋看了看。

  燈火,還微微閃動著,卻有一股子死氣慢慢浸染了出來。他心裡逞著的那股子凶戾突然就消失無蹤,再也不願意待在這裡。

  「跟我來。」他深吸一口氣,又邁步走回裡屋。

  冷玉咬咬牙,低頭跟在後面。

  進了屋,她迅速瞄了瞄,正撞見一對灰突突的眼珠,駭得差點驚叫出口。幸好,她素來是個狠的,當年在逃難時又見過太多淒慘的死法,沒那麼容易被嚇到。甚至,她親手殺過三個人。

  不知怎麼,突然就想起小時候。那年,她才多大,只有十一歲,韃靼人打過邊鎮,她全家都被殺了。趁著火光,她隨著倉皇逃竄的人跑到荒郊野外才留下一命。也是那時,她認識了同齡的冷香,兩個女孩之後一直結伴而行。

  可是路上那麼多凶險,冷香從來就是個廢物,除了對她言聽計從之外,沒做過任何有用的事。因她容貌俏麗,遭遇那樣不堪的事情時,冷香也只是躲在草叢中發抖,從未嘗試救她。

  現在冷香死了,那是報應!她不會為冷香落淚的。這樣的沒用的人,活著也是浪費糧食。

  可憐的是她,還要為冷香收屍。

  「別愣著。」溫凝之找出上好的絲綢披帛,走到堂屋,繞過高高的床粱,打了死結。紅色的披帛,就像一道血跡,自上而下,倒灌下來。

  冷香一哆嗦,用力吸了幾口氣,連忙跑到屏風後,把布巾浸在盆架子上的水盆裡。

  水很涼,在這種天氣裡難得的涼,甚至讓她打了個寒戰。

  不過她再沒有猶豫,拿了濕巾子過來,給冷香抹乾淨臉。又在溫凝之的幫忙下,給冷香換了她最喜歡的一套衣服,並重新梳頭上妝。

  可能因為死人的灰敗之氣,冷香的那張臉塗了粉就變成慘白,襯得眼下異常的黑,唇異常的紅,看起來很凶、很詭異。最要命的是,她努力了幾次,冷香的雙眼就是閉不上。而且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像是直直的盯著她,真正的死不瞑目!

  她汗毛直豎,但回憶起逃難那年的遭遇卻又梗起脖子。都欠她的!所有人都欠她的!

  所以,她不怕!

  等把冷香掛上去,腳下的椅子也放倒,吹燈關門,她才隨溫凝之離開。

  滿院的人都睡著了,就連守門的婆子也因為害怕而躲得遠遠的。這倒好,兩人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來到聽濤閣。

  溫凝之不住在這裡的時候,院子裡只留一個名為勁伯的老奴看門。此人是個啞子,耳力卻特別好,不識字,世代在溫家為奴,絕對忠誠,且不多話。多少陰私事,這老啞子未必不知情的。就連溫凝之的書房,侍候筆墨的小廝豆子都不能隨便進出,全是勁伯在打掃收拾。

  此時開了門,別說疑問的眼神,就連看,勁伯似乎也沒看到來人似的,重新上了閂,佝僂著身子,又回到倒座的那間小屋裡去,再不發出任何聲響。

  冷玉見怪不怪,緊隨著溫凝之進了屋。

  聽風閣是兩層的小樓,建於整個侯府最高的地方,四周有無數小短松,有風之時,松濤陣陣容,因此而得名。冬天在這裡住,實在是有點冷的。但在夏日,卻極為愜意。

  不過溫凝之卻沒上二樓,而是進了一樓的書房。摸著黑,只以朦朧月色為照,按下沉重書架旁邊的機關。輕微的挪動聲中,書架向旁邊錯開一人的間隔。後面,是一間密室。因這密室點著長明燈,暗門一開,就有燈光透出。

  溫凝之閃身而入,冷香卻沒動。

  她知道規矩,暗室是絕對不能進的。她能跟溫凝之走到這裡,已經是格外被信任。只因過一會兒,還有她需要做的事。而當暗門再度合攏,冷玉就再度被黑暗吞沒。

  而門內的溫凝之,卻跪了下來。

  密室的空間很大,只是除了一張供桌,兩個牌位,一個蒲團、一盞長明燈及一些香燭之物外,四處空蕩蕩的。但溫凝之的膝蓋一落地,突然就哭了起來,對著那兩個牌位。

  大牌位上寫著「霍紅蓮」三個字。

  小牌位,卻無隻字。

  因為空,在這樣的環境之下,就顯得有些留白的陰森。

  溫凝之哭了會兒,慢慢抬高了手,反覆抽自己的嘴巴。也不出聲,連抽了十幾下,之後又沉默著,走出密室,重新扳動機關藏好。

  「來吧。」他悶著聲音說,步上二樓的臥室。

  冷香提著裙襬,一言不發地跟在後面。到了二樓,先幫溫凝之脫掉長袍和中衣,赤裸著脊背。又從櫃子的暗格中拿出那東西,再扶溫凝之來到床邊。

  這也是秘密。她和侯爺之間獨有的秘密。也是那件誰也無法替她做的事。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3:16 PM

第二十五章 變態

  燭光微弱,被室內的無形的氣流帶動,明明滅滅,映得那些光影似活了一般,仿若來自地獄的幽魂,不住的妖嬈飛舞,詭異莫名。

  「啪」的一聲響,是鞭子抽在光滑皮肉上的聲音。

  溫凝之抓住床欄的手驟然抓緊,並不呼痛,卻低聲禱告,「紅蓮,對不起!我從未出世的孩子,爹錯了!」

  冷玉站在他身後,手拿著沾過鹽水的皮繩,每默念十下,就揮動一次。而溫凝之每挨上一下,就念一遍懺悔之詞。神色虔誠,夾雜著痛苦之色。他那光滑的脊背上,縱橫交錯著很多鞭痕,是早已痊癒的陳舊傷,卻仍然留下了陰暗的印跡。這說明,他如此自我懲罰不是一天半天的事了。

  約莫被抽了三十下,溫凝之也再堅持不住,軟軟趴在床塌邊。

  冷玉見狀,連忙收了皮繩,熟門熟路地找到藥膏,細心又妥帖的抹在溫凝之的鞭傷之處和微微紅腫的雙頰上。

  「妾身侍候侯爺歇下吧?」忙活完,冷玉低聲問。

  「不用。香兒的身後事,還得你來處理。」溫凝之搖頭,臉上哪還有半分痛悔與迷茫,反而恬淡如玉,眼神平靜,似乎所有的惡事都隨著這鞭打消失了。

  他,什麼也沒做過。

  他,心安理得。

  他,一面體罰自己,受良心譴責。另一面,若讓他重新選擇,他可以照樣喪盡天良。

  可惜,琉璃沒看到這一幕。否則也只有兩個字評論:變態!

  但她第二天一早得到了消息:天沒亮時,溫侯去上朝。那時,二姨娘還好好的。可是等早上三姨娘去侍候湯藥,二姨娘已經把自己掛在了堂屋的橫樑上,早已經氣絕多時。

  據小茹和小薇打聽來的細節說,二姨娘盛裝赴死,華服豔容,舌頭只吐出一點,血紅的雙唇間,只露出個灰色的舌尖。但那雙眼睛卻死死盯著大門的方向,好像告訴眾人:有人來了!

  人們都說,太醫院的雲大夫診斷二姨娘患了疑疾。那麼,這樣的瘋子,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吧?整天疑神疑鬼的人自尋了斷,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可憐溫侯為個妾室盡了多少心力,卻仍然沒能阻止悲劇的發生。

  沒人懷疑冷香的死因,只有琉璃暗暗搖頭。溫凝之借勢的能力強大無比,這樣的危機都被他利用,在他光輝的清名上再添一筆。

  可是沒關係,爬得越高,摔得越重,溫凝之儘管把自己供上神壇。到最後,屠神總比打擊普通人要爽快多了。

  按大趙國的規矩,妾室故去,還是自盡橫死的,不必停靈守孝,就連屍身都不能從正門離開,只能走偏僻的東角門,於黃昏之時悄悄抬出府去。有娘家的,由娘家人領走,夫家貼補一筆錢,從此各不相干。沒有娘家的,就葬在城外的亂墳崗。

  所謂亂墳崗,並非曝屍荒野的地方,而是渺無人煙處的大片荒地。那裡拱起的一個個土饅頭,下面埋葬的都是無家無主的魂魄。好一點的,有塊墓碑。說起來,妾只是男人的財產和玩物而已,若沒有子嗣能奉養她們,死後怎麼可能葬進家族墓地呢?

  「小姐,您猜得真準。果然,二姨娘沒活過昨晚。」小薇慼慼然的說,想起昨天小姐的話。

  雖然知道一切都是二姨娘咎由自取,也知道小姐為何而來。但若人心有善念,哪能完全對死亡無動於衷?

  就連琉璃也唏噓了陣,當晚夜深人靜之時,翻牆進入愛蓮居。

  青檸本想跟進來,怕她害怕,但被她留在了院外。

  霍紅蓮是她的姐姐,兩世都是,她怎麼會怕?她堅信,姐姐就算變成厲鬼,也絕對不會傷害她。那是對親情的絕對信任,無論如何也不會動搖。

  跪在牌位前,琉璃並沒有燃香叩拜,而是從衣袋裡取出個黑色小瓷瓶和一張寫了字的白色綿布。布上的字,兩大數小。小字寫的是生辰八字,大字是人名:冷香。

  琉璃把巴掌大小的白布鋪好,以瓷瓶中的液體澆之,而後以火摺子點燃,燒成灰燼。

  彼時,空氣中除了焦味,還有淡淡的血腥。那瓷瓶中,裝的居然是血,之前從冷香的手腕上取的熱血!雖只有一點點,卻代表了冷香背負的血債。

  「姐姐,你開心嗎?」琉璃望著牌位,臉上露出笑容,悲傷,但也暢快,還有一點小心翼翼和討好,就像一個孩子做對了某件事,來向家長炫耀,「這是第一個為傷害你而付出代價的人,後面還會更多。沒有人能逃脫懲罰,即便是站在最高處的那一位也一樣!」

  牌位無言,但夏風清涼。宛如姐姐的手,溫柔地撫過琉璃的頭髮。

  琉璃伏地,哽嚥著,卻不落淚。上次,她和石頭說過,再不哭了。而若善無善報,惡無惡果,她就真不知道這大千世界,朗朗乾坤還有什麼存在的必要!

  然,雖說死個妾室都不會發喪,更算不得正經白事,但因為溫凝之隨後病倒,寧安侯府還是沉寂了一陣。就連說好的威遠侯府的賞蓮會,也推遲了半個月。

  不過鬧鬼事件,在二姨娘故去之後突然就消失了。大家都認為二姨娘失心瘋了,才鬧出那樣的事。或者,是撞客兒了。所謂撞客兒,是指半夜出門,被孤魂野鬼附體。現在人一死,孤魂野鬼沒了宿主,侯爺身上的官威又重,自然也就跑走了。

  於是,闔府平安。沒有人注意到,有新的暗潮在湧動。

  而出於禮節,就算琉璃心中厭惡,卻還強忍著彆扭去探望過義父溫凝之,說了好多讓她自己都想吐出來的安慰話。令她感到特別奇怪的是,不是說傷心過度嗎?為什麼要趴在床上,倒像是養傷呢?

  她很詫異,但畢竟才來東京都兩個月,手伸不到那麼長,也只有收了心思,規規矩矩在府裡宅著。期間,受蕭真之邀出去過兩次,一次是去看皇家樂舞,另一次是到某家南嶺人新開的館子去吃了風味竹筒飯。

  跟現代年輕人的普通戀愛一樣,看電影、吃飯,兩大必不可少的要素。

  不過,蕭真不是不想娶她嗎?就算兩人有協議,要暫時保持訂婚的關係,蕭真的戲也演得過火了些。現在,整個東京都誰不知道,晉王殿下對未婚妻很是心悅,還沒成家,就帶著四處遊玩。雖然也沒犯什麼忌諱,到底親近得讓人牙酸。於琉璃而言,蕭真行事正派又厚道,學識也很好,倒是很談得來的夥伴。

  就這麼過了半個月後,推遲的賞蓮會到底還是舉辦了。

  琉璃答應溫宏宣去,只不過天氣炎熱,有點想賴掉。哪成想她還沒有假裝抱恙,溫宏宣就三番五次來勸她出門散心,把劉備三顧茅廬的勁頭都拿出來了,好像侯府內才過去的事對她有多大影響似的。

  琉璃心頭微動,答應一定不會缺席。當日,為了溫宏宣的面子,她還和溫芷雲、溫倚雲坐了同一馬車前去,顯得寧安侯府家中步調一致,很是和諧。

  七月天,夏日已末,但暑氣卻盤恆不去。於是,人們穿得很是清涼。琉璃慢悠悠在威遠侯府的後花園溜躂了一圈,就看到很多胸部白花花,雖只是半露,卻也耀眼的很。大趙國的開放風氣可見一斑,確實令人心曠神怡。

  相比起來,琉璃穿得保守了些。軟軟的湖水綠色綢緞,看起來給人以涼爽感。式樣是偏衽曲裾,窄窄的袖子卻用了半透不透的紗羅質料,兩條嫩藕似的手臂若隱若現。衣袍裁剪得很合體,束縛得她走路快不得,反襯出她的爽利身姿和娉婷之態。腳下,配著淡粉色的絲鞋。頭上仍是梳著簡單大方的單螺髻,斜插白玉簪子搭配珍珠釵。釵尾,墜了翠色小羽。那是從小閒身上自然脫落的,綠意勝過上好的碧玉。羽徑邊是細細的絨毛,顯得異常可愛。

  她脖子上也沒掛或金玉或珠寶的項圈、項鏈,而是穿了五彩絲線的銀質小福袋,手上是首尾相接的魚形赤金鏈。渾身上下,無一處不隨意,卻也無一處不別緻,和東京都貴族女子們喜歡的大紅大紫、嫵媚嬌豔大不相同。偏巧,她的容貌又是明麗型。於是截然不同的氣息奇異的融合在一起,就變得分外引人注目。

  「哼,就數她最會做怪。」不遠處的涼亭上,溫倚雲不服氣的冷哼道,「這麼熱的天兒,坐著都會出汗。偏她,走來走去的惹人注意。」

  「你消停點吧。」溫芷雲低聲喝止妹妹,「看晉王殿下的態度,她這個親王妃的頭銜是跑不掉的。難得的是,晉王殿下喜歡她。你得罪她,對你沒有好處的。」

  「我就是看不慣!」

  「看不慣她的人很多,怎麼就偏你跳出來,跑上去第一個做箭靶子?」溫芷雲恨鐵不成鋼地點了下妹妹的額頭,「也不要你和她多親近,大面兒上過得去就行。好歹她是咱們父親的義女,這份香火情必定會有。只要不得罪她,沒的虧吃。」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3:17 PM

第二十六章 小少年

  「我眼裡不揉沙子呀!」溫芷去也壓低聲音,望著坐在對面下棋的兩名女子之一道,「王家五姐姐是多好的人呀,本來是晉王殿下是一對兒。要不是因為水琉璃,也不至於……」說到這兒,見溫芷雲眉頭皺起,就嚥下了後面的話。

  正巧,王琳瑯似乎有感,抬頭望了過來。

  那是個冷豔型的美人兒,十七八歲的樣子,衣飾打扮是低調的奢華。最美麗的地方是那一雙眼睛,大而有當,黑白分明,眼形極美。不過那眼神中有一種漠然的態度,彷彿對一切都無所謂似的。

  這讓溫倚雲感覺訕訕的,似乎自己多管閒事了。其實她自己也說不清,到底是為王五娘琳瑯抱屈,還是自己妒忌水琉璃的運道。特別是發覺好多貴族青年的目光,沒有注意到精心打扮很久她,反而趁著晉王殿下還沒來,不斷瞄向「有夫之婦」的琉璃之後。

  這村婦,為什麼非要招蜂引蝶呢?若是她有晉王殿下那樣的未婚夫,就是天天被關在院子裡,只得那一人也夠了。可是,她沒有!老天爺也太不公平了。她可是正經侯府嫡女,不是為了抬高身份亂認的義女啊。

  溫倚雲憤憤難平的樣子,被某些有心人看在眼裡,記在心中。而在更遠也更高一點的另個涼亭內,也有人加肆無忌憚的觀察琉璃。

  那是個小小少年郎,也就七八歲,說是男童倒恰當些,生得眉清目秀,一臉壞壞,卻做侍衛打扮。一身錦繡侍衛服,穿得妥帖合體。此時,他很沒有形象的倚在涼亭柱子上,手裡拿著把瓜子兒,一邊吃,一邊看得不亦樂乎,眼睛笑得彎彎的,瓜子皮亂丟,飛得到處都是。

  正高興,身後伸過來一隻大爪子,拎著他的脖領,把他丟到後面,半點不客氣。

  「十一哥,你注意點!我正在發育,不能受驚嚇!」小少年跌倒,又快速爬起來,怪叫。

  「才發育就知道看女人?早開的花兒,想早謝嗎?」蕭羽輕哼了聲,「再說了,你看就看吧,下風口站著去!吐瓜子皮兒,飄我一臉唾沫星子!」

  小少年嘿嘿笑,「切,不就是嫌我擋著你視線了。你都看人家水大小姐老半天了,我才站這麼一小會兒,你就窮嫌棄。常言道,朋友妻,不可戲。死老頭兒我提醒你,那可是你未來的兄弟媳婦兒。」

  「九郎不會娶她。」蕭十一抿了口茶,又拈了塊點心,放在口中慢慢品嚐著,姿態優雅又漂亮,還有些漫不經心。這模樣若被飢餓的乞丐看到,會很想掐死他的。可他是大趙國的臨山郡王,天下第一大金主,到哪兒也不會忘記享受。

  「九哥娶不娶她,跟十一哥看不看她,完全是兩回事。」小少年逕自坐下,灌茶,大吃點心,完全是牛嚼牡丹的德行。

  誰家的侍衛敢這麼無禮?誰又敢在臨山郡王面前這麼隨便。蕭羽看似笑眯眯的,但非常不容易接近和討好。甚至有時是暴戾的,很有些怪癖,熟悉的人都知道他可不好惹。

  而這小少年在蕭羽面前卻如此自然隨意,只因他也姓蕭,名為蕭蠻,是宗室中極遠分支的一個子弟,家就安在臨山郡。那一支若不是因為有他,就絕了嗣。他本身無倚仗,家業又敗落乾淨,卻不知怎麼得了蕭羽的看中。四年前蕭羽得聖上恩准,回臨山郡祭祖,把三歲的蕭蠻收在身邊,當個表弟養活。

  蕭蠻聰伶俐,某次當今聖上無意中見過後很是喜歡,許了他滿了十五歲,就可進皇家侍衛營。眼見還有八年時間,他先磨著蕭羽給他做了身侍衛服,天天穿著逛來逛去,挑逗調戲,咳咳,或者說是顯擺得瑟在幼齡小貴女們之間。目前,他已經有一大批小少女和小女孩擁躉。

  人家都說,這是風流種子蕭羽第二。蕭羽對此倒是不怎麼在乎,反正他有的是錢,女人雖多,卻沒有子嗣,並不在乎身邊多養個敗家子兒。只當……養個小玩意兒吧。

  「你懂什麼,這位水大小姐,可真真是個謎呢。」奇怪的,蕭羽對小蕭蠻完全不隱瞞心中的想法,「你也知道,十一哥我最愛解謎了。」

  「什麼謎不謎的,女人都一樣愚蠢。」蕭蠻聳聳肩,再仰脖兒,把一盤子蕓豆卷全劃拉到嘴裡,小大人似的說,「她才來,寧安侯府就開始不得安寧。我雖然是小孩兒,卻連我覺得她很有問題。」

  「毛還沒長全,懂得什麼女人?」蕭羽輕蔑的抽抽扇子搧風,「這才是真正的聰明。但凡是有目的的人,都想著做事不露形跡。可雲過,天都留痕,何況人行事,哪能完全乾淨?倒不如先把自己陷裡頭。你要明白,第一個被懷疑的,只要夠仔細,也會第一個擺脫嫌疑。基本上被排查過的人,往後就很難再被針對。既然早晚有一刀,倒不如趁著事情還沒有深入,先挨過去算,以後行事倒便宜了。這才是真正的光棍作風,老子喜歡得緊。再說了,寧安侯是什麼人?小溫狀元郎又是什麼人?沒一個好相與的,傻子才以為那一對父子是君子。」這番話,倒有些教蕭蠻看人看事的意思。

  可蕭蠻整個人都癱在桌上,完全不受教的樣子,「這些跟十一哥有什麼關係?你盯著這樣緊,還不是為了人家水姑娘?說得咋這麼好聽呢?哥啊,快別扯了。」一口純正東北腔。

  蕭羽拍了蕭蠻的腦袋一巴掌,卻沒有回答,眼神分外複雜的望著下面。

  他所在的涼亭,是處於假山之上,視線特別開闊明朗。他目力又好,完全看得清楚下面的情況。琉璃如同一塊亂石中的美玉,即便不想出風頭,想躲開眾人的視線也難。何況,她身邊的那個丫頭……

  今天,琉璃帶著青黛和青檸兩個貼身大丫鬟來的威遠侯府。青黛倒罷了,標準的江南美人兒嘛,男人們自然會多看兩眼。但青檸那酷似霍紅蓮的長相,卻更引人注意。

  來參加賞蓮會的,全是貴族子弟,除了當年年紀太小的,絕大部分見過威名赫赫的霍大小姐。再加上之前有關寧安侯府的傳聞,很多人心下都在打轉兒。誰不知道,寧安侯對霍大小姐痴情。現如今,有這麼個妙人兒出現在眼前,溫侯心裡就不長草?他那個暴死的妾,與冒牌霍大小姐有關嗎?

  很多人自動腦補了溫侯移情生愛的橋段,很是香豔動人。可是那丫頭是自家乾女兒身邊的人,如果要了去,溫凝之一世清名也就完了。

  那將是,多麼好玩的一件事啊,哈哈哈。

  站在高處的蕭羽很是瞭解東京都貴族們的那些齷齪心思,但他不認為,琉璃會舍了自個兒的丫頭。那是個驕傲的姑娘,短短數面之緣,他就能看得出,因為她連走路,腰桿也挺得直直的。貴族圈子中的人,關係是一團亂麻。別人,都耐心的解著各種活扣兒、死扣兒,生怕牽一髮而動全身,但琉璃一定會拿出快刀,哢嚓一下斬斷亂麻。她身上,有一股常人難以覺察的銳氣,根本無可阻擋。

  若說他為什麼懷疑她?不是因為她露出過多的馬腳,而是因為她鋒芒畢露的刺入東京都這團混沌的水中,那麼格格不入,又讓人無法忽視。所以,他才覺得她是個異數,肯定有深埋於內心的動機和目的。

  對危險,他有一種近乎於本能的預知。

  「別登高望遠了,我們下去吧。」蕭蠻到底人小,所以待不住,「跟一個死老頭兒聊天,不如去找我的小美人兒妹妹們。」

  「行。反正我也膩歪了,不如到下面去混。」蕭羽一邊說,一邊再次伸出大爪子,又把蕭蠻提起來,「再叫我一聲死老頭兒,我把你的小美人全訂下來,過個六七年給我當小老婆。」

  「你不能!」蕭蠻瞪眼,因為雙腳離地,又不敢踹人,只是亂抖。

  「不信,你試試?」蕭羽笑得溫柔嚇人,「老子我有錢有權,別以為貴族不會賣女兒。我告訴你,窮人賣兒賣女是為了活命,富人如此是為了利益,全看價錢合不合適。」

  蕭蠻「哇」一聲哭了,可見蕭羽完全不買賬,很快又雨過天晴,一臉討好,「十一哥,小子再也不敢了。您怎麼會老?芳齡才二十三。不過,您老怎麼就不娶妻呢?」

  且不說一大一小兩個蕭家壞蛋在鬥嘴,威遠侯府內其他人都正玩得不亦樂乎。威遠侯府的佔地也頗大,而且是園林式建築,水多,假山多,樹林花草多。所以,在大環境很炎熱的情況之下,小環境還是很舒適的,像是東京都的避暑聖地。據琉璃體感,至少比外面低上五六度的樣子,氣氛還挺清幽。若非她心裡一直緊繃著一件事,倒是挺舒服的。

  賞蓮會從早上就開始了,不過白天日照強烈,貴族男女們都在後花園玩。男人們就是釣魚談笑,或者射箭蹴鞠。女孩子們就是下棋、彈琴、聊天,再做點撲蝴蝶這種古老而經典的項目。

  午飯,有點像現代的冷餐會,鋪了一大桌子的點心瓜果,自取自食。晌午後,威遠侯府的主人,還安排了客人到收拾好的客房休息。

  奇怪的是,琉璃一直沒看到溫宏宣,也不知在忙些什麼。至於蕭真,已經叫人帶了話,因為有事在身,晚上才得空出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3:17 PM

第二十七章 東津府

  夜色降臨,威遠侯府的湖邊,賞蓮宴正式開始了。

  遠方,碧葉連天。

  天上,明月清輝。

  離八月十五還差一月有餘,但這番美景已經如夢似幻。

  湖邊,擺了一溜兒兩人對坐的桌椅,周圍挑了無數大宮燈,明亮得很。不過那裡是男人們的坐席,因為種了驅蚊草,並不用擔心被吸血。當夏日的夜風順著湖面飄過來,水氣微涼,真真是令人愜意。

  姑娘們則被安排在九曲回轉橋上,因為橫跨湖面,立於其上,有如置身于于水面,另伴有蓮花的清香陣陣,沁人心脾。水面上還鋪展了無數蓮燈,隨波飄蕩,有一個姑娘忍不住說:今年是小溫狀元郎幫助佈置的,果然不愧才子之名,太有品味了,現在我就像在蓬萊仙境上呢。

  琉璃優雅地保持沉默,怡然自得地望向遠近的燈火和微微蕩漾的水紋。

  她被安排在橋的中段部分就坐,也就是說,橋下的水最深。今天來參加宴會的姑娘共有二十一名,所以只她落單,獨居一席。對此,她並不覺得難堪,只覺得自在,在溫芷雲想要顧全大局,想和她湊成一桌時,她婉拒了。

  「好心當成驢肝肺。」溫倚雲不滿的嘟囔。

  琉璃沒理。

  她不是能忍讓小白花和瑪麗蘇的人,但今夜她的腦子不在這兒,沒必要讓不相干的人和事擾亂了心神。

  古代的宴會,其實也沒什麼好玩的,不過是賞蓮賞月,吟詩做對,男男女女之間,秋波款款暗送。再選出幾個人,站在湖岸邊的一處,一人手裡執著一根長長竹竿,前頭帶勾,看誰能鉤住順水飄過來的蓮燈,上頭有謎語或者讖緯,或者大家猜謎,贏得采頭。或者由熟通周易的才子們,給解說前程命運的玄機。看解語者一臉高深莫測,說實話,他們本身就很搞笑。

  這種宴會,自天下太平以來,東京都的貴族男女們幾乎年年舉辦,都玩得熟門熟路的。不過今年別出心裁的是,威遠侯府也不知打哪弄來一艘大畫船,船頭空得像個舞台,由伶人們在上面表演歌舞。遠遠看去,被月光和燈光映照,倒像是水中有島,島上仙樂飄飄,倒是很有一番別樣的風味。

  月上中天時,丫鬟們撤掉以湖鮮為主的酒席後,擺上了茶水點心、水果和一種很好喝的蜜酒。也直到這時候,蕭真才匆忙出現,也不知有什麼事,一直忙碌到現在。

  因為男人們喝酒,所以蕭蠻不知被蕭羽丟到哪裡去了。他和琉璃一樣是獨坐,蕭真到了之後,自動自發就尋到他那裡去。蕭真不知說了什麼,蕭羽就抬臂一指,準確的點到琉璃。

  蕭真望過來,琉璃並不避嫌,大大方方的舉起手中杯致意。上好的白玉盞,琥珀色的液體隱約透出些金色,再被青蔥樣的手舉著,煞是好看。

  蕭真卻皺眉,「有沒人有告訴她,這酒喝起來甜甜的,可是後勁很足。」

  「威遠侯府做事一向周全,斷不會有這種疏忽。嬌客們都坐在橋上呢,真醉了,很有可能掉在湖裡哦。」蕭羽半歪在椅子上,很沒有形象,偏他這懶洋洋的模樣別有一番魅力,令他今晚差點被收到的大批秋波淹死,「所以放心,除非……有人推她。」說著,眯了眯眼,就像野獸看到獵物後那種隱忍的興奮。

  蕭真隔水與琉璃對望,沒聽到蕭羽後面說的。於是蕭羽就拉了他一把,「行了行了,快坐下,怕別人都看不到你們含情脈脈嗎?」

  蕭真搖搖頭,「我就是覺得她受排擠。」

  「你第一天住在東京都嗎?權貴子弟就這個德行。自個兒沒本事,還看不起別人。」蕭羽無所謂的聳聳肩,「若水石喬留在京裡還好些,到底是親哥哥。義父?不過聽著像那麼回事罷了。」隨即轉了話題,「你怎麼這時候才來?皇上留你議事?」

  「建海上港口的事。」蕭真壓低聲音道,「皇上打算設東津府。」

  蕭羽挑眉。

  東京都,東津府,兩字之差,卻代表著皇上把海運海航,真正重視了起來。

  大趙才廢除海禁不久,但還沒有正式開闢海上航道。而從東京都再往東不到兩百里,是一個天然的海灣,口袋型,三面沿岸,一面通洋,另外還有包括前朝修建的運河在內,共九條河流經此地,地理位置相當好。之前,因為只有數個漁村而荒僻著。皇上早打算在這裡建府,修水陸碼頭和海港,設都水監。

  水運,包括漕運和海運,分別由直屬工部的水部和都水監管理。這看似只是商務事,卻絕對不能大意,因為是能興國與安邦的大業。

  只是本朝太祖奪下江山時,大趙國土滿目瘡痍,山河破碎,民不聊生,他登基後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恢復生機、使土地和百姓都能修養生息。太宗皇帝呢?連年天災人禍,不然也不會讓番鎮和諸王做大。到當今啟承帝這裡,才算是國泰民安。可惜因為兩代傳位奪嫡都搞得腥風血雨,內亂不斷,國庫的底子還是很薄,且連一個漕幫也收拾不了。無奈之下,皇上才會以皇子聯姻江湖門派,只為安定大計。

  誰都知道,工部之下的水部,實際上的掌權人是漕糧轉運使的溫凝之。因他備受皇上的喜愛,也確實有幾分本事,位置坐得穩穩當當,別人插不進手去。而都水監則是塊才擺上桌的肥肉,自從皇上透露出一點意思,東京都裡大小官員,都削尖了腦袋往裡扎,希望得個實缺,都想咬上一口。不過皇上雖有意,卻一直沒動,底下的大員們也不敢做得太明顯了。

  不過在此之前,禁海令一解,民間就有為巨利而冒險出海的船隻了。算算日子,已經有兩三個月之久,難道……

  「有海船回來了?」蕭羽不禁問。

  蕭真點頭,「也不知是哪路的人馬,實在精明得很,船沒像往常那樣停泊在南邊,反而就泊在東津的天然港。為了避免走私之嫌,還往京裡遞了通關單子,只等辦妥一切手續,檄了稅爭,得到官府的放行文書,就會靠岸卸貨了。」東津現在是野地,歸東京都地界的衙門管轄。

  「確實精明。」蕭羽不禁歎服,「南邊雖是富庶的魚米之鄉,到底東京都才是國之心臟。在這裡紮下根,那才能成為天下大商。況,東津位置好,通南達北,能起承運轉。這船主,我倒想認識一下,看似冒冒失失來這一下子,居然使得皇上下了決心。」國庫空虛,海運稅重,這簡直是給皇上摟銀子啊。

  不過就算稅再重,海商也大有賺頭。因為船上裝滿舶來貨,大趙人現在平安又有錢,肯定貪圖新鮮,這一轉手就會獲利數倍甚至數十倍不止,誰不心動?

  「只怕慣會逐利的各地行商已聞風而動,打算分一杯羹了吧?」蕭羽又問。

  「正是。」蕭真手中轉著酒杯,並沒有喝,而是又看向琉璃,「今天皇上和我說得高興,還提起在發下放行文書前,可以叫京中權貴們捷足先登,到海船上看看稀罕玩意兒,還可以買上一兩件心儀之物玩玩。」

  「皇上這是讓反對開海禁的人家開開眼呢。」蕭羽自斟自飲,好不瀟灑,「切,一群食古不化的老古董,被家裡孫男娣女鬧上一鬧,也就沒轍了。」想了想,又說,「你是不是心裡打了好主意,要帶琉璃去海船上看看?」

  「是。」蕭真直接承認。

  「你這可不像不想娶她的樣子。」蕭羽扔下酒杯道,「倒似心愛著一個姑娘,百般討好。」

  「十一哥……」蕭真猶豫片刻,「父皇的意思,我是非娶琉璃不可的。雖然,我母妃一直堅決反對。但無論如何,我希望她在京裡過得好,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蕭羽沒說話,手指無意識的撫著手中的扇柄。

  外人只道皇命大如天,但知情人都清楚,九郎的母妃對皇上有著多大的影響力。她真要死命反對,這樁婚事就算不能被攪黃,卻也變數多多。所以小琉璃啊,還真是攪了東京都的一池春水。只不知,她對身邊花團錦簇,其實危機重重的局面,有沒有做充分的準備?

  再者,皇上的舉動也令人玩味。九郎若娶琉璃,從根本上看,彷彿他從此就成了閒散的親王,在朝堂上、爭位上再無機會。可事實上呢?設立東津府、都水監是多重要的事,皇上別人不找,卻找九郎研究了這麼久,必然是屬意於他。加上,九郎與漕幫有了姻親關係,其他皇子的手中,哪個能握住這種貌似平淡的實權?

  只抓著六部有個屁用,錢、糧、道路的通暢,就像身體裡的大血管,斷之必死啊。

  正想著,突然聽聞一陣騷亂聲傳來,正是來自九曲回轉橋,女客們坐的地方!

  「怎麼了?」蕭真騰地站起來,張望著,「發生了什麼事?」

  蕭羽心頭一凜,人已經跑了出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3:18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7-23 09:14 PM 編輯

第二十八章 和大伯摟摟抱抱

  尖叫聲四起!

  蕭真反應也不慢,很快就意識到什麼,追上蕭羽。

  而在九曲回轉橋上,已呈亂像。不知打哪跑出來一條蛇,足有兒臂粗,正在橋面上蜿蜒而行。但凡是女子,鮮少有不怕蛇蟲鼠蟻類的,也不知誰先發現的此物,總之立即引起了連鎖反應。大約姑娘們的尖叫聲也嚇到了這條蛇,它爬行得毫無規律,可說是左鑽右竄,於是帶來更大的驚嚇。甚至,有的小姐直接給嚇暈了過去。

  宴請的小桌是兩人位,旁人在驚嚇之中,本能的會拉著旁邊的人,兩人相互扶持,縱然有驚,卻還無險。但琉璃是自己坐著的,兩步就退到橋欄邊。偏那橋欄不算高,以琉璃的個子而言,還未及腰部,加上她退得急了些,差點翻到湖裡。

  「琉璃,小心!」蕭真焦急大喊,但聲音淹沒在此起彼伏的叫聲之中。

  正在此時,那蛇也不知怎麼了,突然昂起身子,擺出遇到危險要攻擊的姿勢,隨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對著琉璃撲了過去。

  琉璃驚叫,下意識的再退。然而,她已退無可退,好容易才穩住的身子向後仰倒,撲通一下就掉到了水裡。

  橋心上,水中央,若不會游泳,旁人若救也來不及。

  蕭真差點直接跳下去,一腿邁出卻想到自己不會鳧水。但他反應超快,立即伸手,拉住蕭羽,「十一哥……」

  話沒說完,蕭羽已經跳進了湖裡。

  另一邊,琉璃落水,就一直沉了下去。她摒住氣,抬起頭,居然看到水面上倒映的燈光和月光,真是……美麗。她不知道自己能有多大肺活量,想來威遠侯府的人,不至於讓她淹死。

  漕幫幫主的親妹妹,未來的晉王妃,這就是身份帶來的好處。

  正想著,不遠處忽然冒出大量水花,水**著她往更深的地方陷去。但她知道這是回流現象,並不慌張,反而證明有人在水中快速游近她,要帶她離開這水深之地。

  湖水清澈,沉在水中就像身在另一個世界,很奇妙,無聲也無息,獨自的清醒。她突然想起姐姐在成親之前來道觀找她,對她說:我曾立志不嫁,因為我並不孤單,我身邊有太多的人要保護、要照顧,而且我可以做到。我以為,我從不需要一個男人。可是當你遇到那個人,你會明白,原來你的不嫁,只是為了要等他而已。

  姐姐說的是溫凝之。

  那年姐姐在帶兵出巡時,救下被韃靼人追殺的溫凝之。他當時已經是皇上喜愛的官員,名滿大趙的才子,只是職位很低,沒什麼建樹。於是他領了密旨,偷入韃靼人的地界,想瞭解風土民情,便於朝廷以後對外用兵。

  姐姐就是喜歡救人,剛強的外表下,有一顆特別柔軟善良的心。她救了溫凝之,並被他的勸說打動,放棄蕃鎮獨立,給百姓以真正的安寧。當時,姐姐的臉上,整天都掛著笑,那麼溫柔,充滿嚮往。想想快三十歲的女人,過幾年就能當祖母的年紀,卻遇到了冥冥中等待的人。

  這是,什麼樣的奇蹟?

  然而奇蹟的結果呢?溫凝之得到榮華富貴,冷玉冷香穿金戴銀,還有很多明裡暗裡的人因為背叛而得到好處。只有姐姐,那樣悲慘的死去,連自己的孩子都沒能生出來,看一眼。

  姐姐真傻,那個人,真是她等的嗎?真的就那麼重要?

  琉璃說過不再哭了,但此時眼眶發熱,只是身在水中,不知到底有沒有落淚。然而就在這時,當她閉上眼睛再睜開,突然就有一個人劈波斬浪,驀然出現在她身邊。

  水,像是在他臉上和身上渡了一層膜,模糊著讓她看不清。當她瞪大眼睛,要確定此人是誰時,他已經游到她身後,一手摟住她的腰,一手繞過她的脖子。

  上浮!上浮!

  突然間就有刺目的光線照來,急劇恢復的呼吸令她咳嗽不止,肺部就像針刺般的疼。

  「沒事?」身後傳來男人的聲音。

  略沙啞。就算在生死關頭,也聽得人心頭麻癢癢的。

  原來是蕭十一這個傢伙!她相信他有一顆魔鬼的心,所以行事中才會滿是誘惑的味道,永遠不會強迫,要對手心甘情願的臣服。

  可為什麼是他?不應該是蕭真嗎?明明調查的情況只有一句話:諸皇子善游。

  看來,情報也有不准的,以後她要吸取教訓。而就算大趙民風開放,就算事急從權,但在水下有了肌膚之親……她雖不至於被沉塘或者唾罵,至少名聲上會有所損害。

  到底,她還是蕭十一的未來弟媳!跟大伯這麼摟摟抱抱的,實在難看得很。

  在琉璃的胡思亂想中,蕭羽帶著她游向岸邊,卻在離岸一丈處停下,對岸上揮揮手。

  蕭真立即會意,連忙叫聞訊趕來的威遠侯府的人清場,只留下主事的女眷,王家五娘王琳瑯和一個貴婦打扮的中年女子。以及幾個能幹的婆子、丫鬟。

  當眾人急急散去,蕭羽才帶琉璃到岸邊。

  兩個強壯的婆子伸手,把琉璃拉上去,用早準備好的大披風裹住。與此同時,蕭真和蕭羽都轉過身,風度好得不得了。

  「你沒事嗎?腹部漲不漲?」琉璃站穩,蕭真急著上前問。

  一咪的蕭羽出了湖,隨手接過丫鬟遞過來的大塊布巾,鬆鬆往腰上一圍,而後就這麼渾身滴滴答答的落著水,在一邊看熱鬧似的站著。

  琉璃搖頭,「我沒事。只是……丟臉。」

  「你只是受了驚嚇,怎麼會丟臉?」蕭真放柔了聲音道。

  琉璃瞄了一眼蕭羽,沒說話。

  這是什麼意思呢?請蕭十一自己領會吧。人家救了她的命,她沒什麼可譴責的。但畢竟有些於理不合,其實他可以丟一條繩子給她……

  蕭羽笑,「都沒想到,漕幫的大小姐居然是不會鳧水的。我曾聽聞,漕幫有個規矩,幫主的家眷,就算是婦孺也要在水裡泡幾天。這證明幫主家眷與幫眾共存亡,同甘共苦的意思。」

  一說話就挑漏洞,攻擊人家的軟肋,這個人實在可惡!

  琉璃惱怒,臉上就不經意流露出來,纖秀的眉毛皺起。但她很快就彌補,似是不舒服,卻還勉強道,「我小時候到江邊玩,差點淹死。後來就怕水,說起來丟人,漕幫上下都知道。」

  哼,她準備了三年,事無鉅細都想到了,不怕問。難道能讓皇帝賜婚是容易的嗎?祖宗八代都調查過好嗎?

  「先別說這個,快換了乾淨衣裳要緊。」蕭真很體貼。

  一邊的中年貴婦就歉然道,「晉王殿下,水小姐,都是鄙府招待不周,這才差點傷人,想想都後怕。好在吉人自有天相,不如水小姐先去內院收拾一下,我已經請了御醫來,請了脈後再說。琳瑯,你帶水小姐去。」沒有提給交待什麼的,但語氣真誠,顯然盡在不言,行事大氣。

  琉璃點了點頭,跟著王琳瑯走。經過蕭真身邊時,王五小姐目不斜視,態度自然。

  威遠侯府是想藉機表達什麼吧?不然何苦非得王琳瑯出馬不可,威遠侯府家這麼些嫡出的小姐,五小姐是個清冷的,並不適合待客。何況,她和晉王蕭真之間有些傳聞。這樣倒好像是把問題擺在明面兒上,告訴琉璃他們之間什麼也沒有。一切,只是流言。

  琉璃有些相信,因為直覺和觀察。

  若說今晚鬧得這一出也不是完全沒發好處,至少她藉機看出,蕭真沒有愛上她,王琳瑯也不愛蕭九。他們相對之時,半點也不見尷尬,蕭真也很大方,表明這兩人熟識,卻也只是熟識而已。而蕭真沒愛上她這件事,令她備覺輕鬆。她要報仇,不需要愛情。彼此之間,沒有瓜葛是最好的。等她全身而退時,可以了無牽掛。

  「不是我。」穿行在花園小徑中時,王琳瑯的聲音傳來,有些懊惱,「也不是我們。」

  她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今晚的事是有人故意安排。大概很多人會懷疑到她,懷疑到威遠侯府,畢竟她與水琉璃有「奪夫」之恨。本來,她不想讓哥哥請水琉璃來,奈何小溫狀元郎是半個主人,哪能不理會他的義妹?而且母親的意思,是想讓她表現坦蕩,那樣謠言不攻自破。她不知道是哪個有心人傳出這樣的閒話,又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但她也很惱火啊。當然,她還不至於主動向水琉璃示好,欲蓋彌彰自然不好,做得過火也會令人生疑。

  東京都就是這樣,明明無意,可別人說你有意,你就掰扯不清了。

  「哦。」琉璃點點頭。

  王琳瑯奇怪,不禁站住身形,轉過身望著琉璃,「你信我的話?」

  「為什麼不信?」琉璃一臉無辜,「很多人,就是喜歡把事情簡單複雜化。」

  其實,以這種方法讓她丟醜是太低級的手段,她才不今天威遠侯府沒有明白人。但若是有人想試探,倒也算是出奇不意的招數。

  「五小姐,請你告訴我,我的丫鬟到哪裡去了?」琉璃問。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5:47 PM

第二十九章 小惡魔

  宴席開始,小姐和公子們自帶的丫鬟和小廝就被帶到外院去,自有吃喝。這樣做,大約是怕男女同宴,身邊的人會幫助各自的主子傳遞東西。

  互相看對眼沒關係,私相授受也不是不可以,但威遠侯府並不是方便的地方,不然威嚴何在?各位,到外頭去耍花樣吧。

  而如果知道她落水的消息,那兩個丫頭必會著急的。尤其是青檸,但青檸現在完全不能有動作的。但願,青黛管得住那丫頭。

  「水小姐放心,貴僕就在內院等著。」王琳瑯見琉璃雖然面無表情,但行事和說話都乾脆爽利,心中生出幾分好感,「不過,適才有臨山郡王家的男僕喝多了,在席間大吵大鬧,不小心……不小心衝撞到一位叫青檸的姑娘。」說到這兒,臉色尷尬,「今天真是對不住了,貴主僕都在我們府裡出了狀況,真不知如何是好。」她本是冷豔的長相,神情間很有些淡漠,此時不好意思起來,扭捏著倒增添了幾分可愛。

  王琳瑯張張嘴,想說威遠侯府會賠償。但轉念一想,漕幫豪富,身為幫主惟一的妹妹,人家水琉璃要什麼沒有,何必說些俗氣的話。只下定決心:以後要對水琉璃好一些,如果有什麼困難,必定盡最大力量相幫。

  琉璃沒想到的是,參加一次賞蓮宴,雖然經歷了倒霉事,讓別人看了笑話,還令本來就不太好的名聲又壞了些,但卻看破很多問題,大約猜到誰在試探她。無意中,還得到一個貴族小姐的善意,倒真是很有收穫。

  「不知青檸傷得怎樣?」可是心中到底是擔心的,因此問。

  「倒無大礙。」王琳瑯赧然,「聽說那男僕撞到丫鬟們的這一桌,非要敬酒。想來他那樣子可怕,眾姑娘躲閃不及,青檸慌了,摔在地上,把手掌擦破了,還嚇得哭了一場。」

  琉璃忍住挑眉的衝動,心中哈哈一笑,臉上卻假裝鬆了口氣。

  青檸這丫頭,外粗內細,演技也很不錯呀。青檸會因為一個醉鬼慌亂?還摔倒?還嚇到哭泣?這話說給小閒聽,小閒也不會相信的,太誇張了!青檸不去嚇別人,就已經是行善了。而她一直怕有人試探她的同時,又去算計她的丫頭。

  別人倒罷了,青檸是有武功的,而且還好得很,若無意之後露了形跡,且不說以後不方便辦事,就算是寧安侯府中鬧鬼的事,也能追查到她頭上來。

  好丫頭,幸好夠機靈,沒讓人抓住把柄。

  自從那回溫宏宣來墨玉軒找她,她就覺得那不是個簡單的人,更不會簡單放棄懷疑,不會三言兩語就被她打發了。

  她很明白,自她入府就接二連三的出事,但凡有點腦子都會想到她身上。愚昧的,會覺得她不吉利,身上帶黴、帶煞。精明些的,就會從她身上找原因。所以,她做了萬全的準備。

  但,沒有人能防止意外發生的事,也避不開意外出現的人。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對溫宏宣,就是如此。

  他第一個懷疑到她,試探未果,肯定會尋找新的突破。他熱情的邀請她參加賞蓮宴。他算是半個主人,很好動手腳。溫氏姐妹被安排到離她很遠的位置。他一直沒怎麼出現,必然是在暗中觀察情況。湖邊和丫鬟小廝們所在的地方前後腳出了問題,是因為青檸的容貌。而在此這前,只有寧安侯府的人才知道青檸酷似霍紅蓮。因此溫宏宣要試探的,可不肯是她一人。

  所以,整件事看似完美無缺,其實太多線索指向溫宏宣了。小溫狀元郎絕對不蠢,只是小看了女人,小看了她。

  細想想,今晚的事還暴露了溫宏宣的個性和行事手段。

  此事一出,他的好友,也就是王琳瑯的嫡親哥哥以及整個威遠侯府,都處於尷尬之中。辦個例行的宴會而已,卻差點傷了未來的親王妃,嚇暈了幾位貴女,連丫鬟僕人那邊也出了不體面的醉酒事件。外人只會說王家家風不嚴,還有人會說王琳瑯與蕭真緣斷,因而懷恨在心,這才弄出手段,整治水琉璃。這樣的傳聞,會帶累侯府中其他小姐的名譽。

  另外,他還拉了臨山郡王下水,因為搞事的男僕是郡王府的。誰不知道蕭十一的脾氣?問都不會問,那男僕就會倒大黴吧?而威遠侯府和臨山郡王一向不算交好,兩邊的人聯繫不到一起,大家就會認為是巧合、意外。

  明知道會造成這種結果,可溫宏宣卻毫不猶豫的動手。另一方面,若沒人救她呢?她是不是就死在這個半玩笑式的事件中?說明了什麼呢?

  說明小溫狀元郎是個狡詐、決絕的人,咬到一件事情,也不會輕易鬆開嘴,做事更不擇手段。他交友遍天下,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其實他的心很冷,不會把任何人真正當成朋友,也不在乎任何人的生死和名聲。他太聰明了,又太會偽裝,因而容易把別人當傻子。他利用智商上的優勢為所欲為,掌控著他人的感覺,一定是他最愛的吧?

  這種人說起來,其實就是損人不利己,一切只為自己高興,只隨自己心意,是個任性而危險的小惡魔。

  琉璃想到這兒,不禁嘆氣。到東京都是為復仇而來,但遇到這麼些極品,也真夠麻煩!不過好在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這兒是我的院子。」走到一處小院落前,沉默半天的王琳瑯道,「我已經叫人準備好了衣服,都是新做的,沒上過身。水小姐若不嫌棄,就先將就著穿著。現在天氣雖熱了,湖水卻是涼的,濕衣服粘在身上,很容易生病。」

  「好。」琉璃回答得簡單,抬步就往院子裡走。

  王琳瑯更加感覺有趣,因為這位水大小姐,居然像是不會客套的人。

  「我娘已經請了大夫,水小姐換好衣服後,先喝碗薑湯,然後請大夫來診脈。真的確定無事,我們侯府才能安心。」她跟進來說。

  「大暑天裡,我可不喝薑湯。」琉璃有些不耐煩,但忍著性子說,「我是江湖兒女,沒有那麼嬌氣。其實掉下湖裡還滿涼快的,夏天的時候,我還會故意淋雨呢。這會兒要給我發汗,可不要了我的命嗎?」想了想又說,「實在要給我喝,倒不如來碗糖水好了。」至於診脈,她沒有拒絕。畢竟她不全須全尾的出府,威遠侯家不能放心。

  王琳瑯想了想,笑著點頭,「就依著水大小姐。」

  「琉璃。」

  「啊?」

  「叫我琉璃就好。」見王琳瑯還要說什麼,琉璃趕緊截斷,「王五小姐,你是要我快點換濕衣服呢?還是拉著我說話?」

  王琳瑯又是一愣,之後連忙道,「是我糊塗了,水大……琉璃莫怪。快隨我來,咱們容後再聊。」說完,率先帶路。

  其實,是有兩個丫鬟一直跟著她們的。但似乎是為了兩人好說話,遠遠墜在後面,現在倒要勞駕王大小姐親自把院門推開。

  結果一抬頭,有兩個陌生的丫鬟站在當院。王琳瑯沒見過,琉璃卻認得。

  「青黛、青檸!」琉璃快走兩步。院子裡還有其他丫鬟,也不好使眼色,只拉住青黛的小手,暗示性的捏了一下。

  「小姐,你沒事吧?」問的是琉璃,卻幾不可見的搖搖頭,表示她們姐妹也沒事。

  一邊的青檸:嚶嚶嚶……嗚嗚嗚……

  「好了,別哭了,不過是嚇著了,又摔了一跤。」琉璃忍著笑安慰,「最多,你不是最喜歡小姐我的那隻珍珠釵,咱把它砸了,取下珍珠磨成粉,和著香茶喝進去,保證壓驚。」

  青檸用力點頭,還偷偷遞了個「奴婢厲害吧」的眼神。然後繼續嚶嚶嚶……嗚嗚嗚……

  旁邊的王琳瑯和她的丫鬟都看傻了:主僕之間,可以這樣隨便嗎?都說水大小姐來自於草莽,但若江湖裡的人都是這個模樣,倒真比這深宅大院強得多了。

  琉璃回頭,看向王琳瑯。

  王琳瑯這才會意,連忙指著一間屋子道,「請去那間屋裡,熱水和衣服都備下了。若還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就是。」

  「多謝。」琉璃輕描淡寫,帶著自個兒的兩個丫頭進屋了。因為要擦身換衣,青黛還隨手把門給關上了。

  環境安全後,主僕三人一邊忙活著梳洗更衣,一邊說悄悄說。

  「老的不是東西,小的也不是東西。上面是溫大壞,現在是溫小壞。」青檸很氣憤,「居然想出這種下作法子來試探,幸好小姐聰明,奴婢我又夠機靈。」

  「你這是誇自己吧?」青黛笑著,幫琉璃換上衣服。

  水紅色的輕羅襖裙,胸口小露,繡著繁複卻優雅不俗的小綠葉,還有雖小,卻圓潤而大小一致的珍珠點綴其間。這樣的衣服還怕琉璃嫌棄嗎?還說是將就穿?太謙虛了等於驕傲,乾脆就老實不客氣收了,反正在王家出了醜,拿到些賠償也應該吧?

  琉璃畢竟是女孩子,也有很強烈的愛美之心。但她怕麻煩,乾脆把半乾的頭髮梳了個高馬尾,找到一塊粉紅色的絲帶,繫了個蝴蝶結,又用一個珍珠圈固定了事。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5:50 PM

第三十章 不如,幫一把?

  「青黛姐姐也不差啊。」青檸笑著也誇青黛,隨後又對琉璃說,「奴婢一看那醉鬼,就知道是裝的。咱們在漕幫三年,那些漢子哪天不是醉燻燻的,真醉假醉,隔老遠就辨得出。哼,打量奴婢是沒見過世面的嗎?」

  裝的?琉璃心頭一動。

  青檸卻又說,「於是我想起小姐說,溫小壞恐怕沒安好心,叫咱們示弱,要注意言行。於是當即尖叫,摔得那叫一個弱風扶柳,哭得那叫一個杜鵑啼血。」她亂用成語,還給溫氏父子起外號。溫凝之是溫大壞,溫宏宣是溫小壞。

  「叫得那叫一個驚天動地、外加一個鬼哭狼嚎。」難得的,沉靜而溫柔的青黛打趣道。

  「反正……就是表演得特別到位啦。」青檸揮手,「接著青黛姐姐就撲過來,哭得那叫一個梨花帶雨,嚇得那叫一個花容失色。」

  琉璃忍不住低笑,回手拍了青檸一巴掌,「行了,咱們這才遭逢大難呢,不知多少人在背後笑我,多少人暗自開心。你表現得正常點,咱們過了一關,後頭還不知有什麼牛鬼蛇神來擋路,一個比一個厲害,要保持百分百的注意力。還有,你手怎麼樣?」

  「就擦破點油皮兒。」青檸滿不在乎地道,「小姐放心,沒人探到咱們的底。」

  琉璃眯了眼睛:溫宏宣一定更喜歡她是有目的人,這樣鬥起來才好玩。現在已經證明她不過是個攀龍附鳳的庸俗女子,應該很快就失去興趣。那麼,她就輕鬆了。

  但,蕭十一呢?

  琉璃突然心下煩躁,不知為何又想起那個不相干的人!其實,蕭羽對危險有一種本能,琉璃又何嘗不是呢?

  過了約摸多半個時辰,琉璃主僕三人收拾好,走出屋子。這時,威遠侯府請的大夫已經等在花廳了。琉璃與人為善,應付差事似的讓大夫替她診了脈。她身體一向非常好,大夫只開了尋常的安神方子就離開了。隨後,琉璃也向威遠侯府告辭。

  出了這樣的事,溫氏姐妹「受驚過度」,就先回了寧安侯府,自然由親兄長溫宏宣護送。

  琉璃不禁好笑:小溫狀元郎啊,你要不要變臉這麼快?因我擺脫了嫌疑,你失去和我鬥智鬥勇的興趣,就立即甩下我不管,連表面文章也懶得做了。要知道天色已晚,我一個侯府的小姐孤身在外,,哪怕只是認來的非純正身份,哪怕是有一點顧忌的人,也不會如此行事。

  可是,身為大趙聞名的第一才子,自然是有些好處的。比如,所有人都覺得他們智商如此之高,情商上的低下就可以被輕易原諒。反正威遠侯府會負責到底,晉王殿下的的未婚妻不會有事。那麼,小溫狀元郎著緊先送另兩位妹妹回家,也沒什麼錯啊。

  書呆子嘛,考慮不周是很正常的事。

  溫宏宣就是清楚的知道這一點,行事才如此肆無忌憚,因為才子身份是他任性的最好偽裝和保護。反觀蕭十一,同樣的為所欲為,卻被冠以囂張跋扈的名聲。誰讓他風流好色?誰讓他富可敵國?誰讓他身上流著皇族血液?誰讓就連長相和身材,放眼大趙都是超一流的!

  所以,他就是典型的皇家高富帥,為人肯定渣到底。

  不過,蕭十一也不在乎這些就是了。一個人身家背景雄厚到他那個地步,大約就不需要好名聲。人類,就是這樣奇怪又虛偽的動物,追求某件事、某個人時,只要條件足夠好,人品什麼的,永遠是最後才考慮的事。雖然,嘴上一直嚷嚷最看中的是內在。

  但感嘆的同時,琉璃又感覺輕鬆無比。之前覺得,伸頭也一刀,縮頭也一刀,所以她不躲不避,迎著懷疑而上,算是逆水而行。如今看來,她這一關算是賭對了。雖然她不怕溫家的任何人,但被個聰明人盯住總是很麻煩的。

  「琉璃,今天實在是我們威遠侯府失禮了,讓你受了這樣的罪。」親自送琉璃到大門口的時候,王琳瑯說,「改天整肅好了府裡,我親自下貼單請你。」就算不是為了給一個交待,王家也必嚴查是誰暗中搞鬼。偌大個侯府,讓別人的手伸得那麼長,在他們家興風作浪,不僅僅是丟臉的問題,純粹是巨大的危險。但如果真是溫宏宣搞得鬼,琉璃不認為狡猾如他,會留下明顯的把柄。只是這樣一來,不知會有多少無辜的人跟著倒霉。

  不如,幫一把?

  前提是,她要仔細回憶賞蓮宴從華麗開始到戛然而止的全部過程,每一個最微小的細節也不能放過。真相,往往就藏在最疏忽的地方。

  而王琳瑯直呼她的名子,態度又那麼誠懇,表明是從心底接受了她。甚至剛才,王琳瑯的親娘,也是侯府的正牌夫人,親自來送她這個晚輩,好說歹說,連怕折壽的話也搬出來,王夫人才在二門止步。雖然她並不介意這些虛禮,也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她,但融合進東京都的貴女圈子,對她以後的行事確實有好處。

  因此,她罕見的露出了笑臉,大大方方的道,「哪有那麼嚴重,不過是意外,王五小姐不必放在心上。」王家送了一大堆東西,說是給她壓驚,還派了侯夫人出行的馬車送她回家,算是給足面子了。而她知道一切因她而起,反倒覺得連累別人,有些不忍。

  琉璃就是這樣的個性,別人敬她一尺,她敬人家一丈。但若人家傷她一分,她必百倍奉還!

  「你也叫我的名字吧。」王琳瑯也露出笑容。

  「好,琳瑯。」琉璃大大方方地點頭。

  這不僅是接受、認可,還是交友的待遇。傳說中的情敵變成了朋友,謠言不攻自破。對王家和王琳瑯都是好事,對琉璃也沒有壞處,何樂而不為?

  馬車駛出威遠侯府的大門沒多久,蕭真就跟了過來。因為威遠侯夫人素來穩重,夏日馬車不是敞頂式,所以琉璃並沒有第一時間瞧見他。不過天色已晚,街面上非常清靜,不像現代的大城市那樣,大半夜還燈火輝煌、車水馬龍的。因此,馬蹄聲聲伴著月色和夜色,分外清晰的傳到琉璃的耳朵中。

  「外頭是誰?」她低聲問。

  她們一行人分為前後兩部分,前頭是威遠侯夫人那莊重大方又舒適的馬車,琉璃就坐在其中,四名府衛在兩側騎馬保護。後面綴著輛簡車,除了裝著大批禮物外,青黛和押車的體面婆子也坐在上面。這待遇是送貴客的標準,她一個小輩能享受如此殊榮,顯示出王家道歉的無比誠意。而青檸要貼身隨行自家小姐,就坐在車廂外,馬伕旁邊。

  「回小姐,是晉王殿下呢。」當著外人的面,青檸格外規矩,但聲音很輕快,還有點得意。

  那意思是:瞧瞧,晉王殿下多麼關心體貼我家小姐啊。還有誰敢說晉王殿下不滿意自己未婚妻的?小姐受了點驚嚇,晉王殿下還不是巴巴的等了這許久,親自前來護送?這是不滿意的表現嗎?那所有小姐們的未婚夫都來不滿意一下試試!

  從小一起長大,琉璃不用看,就知道青檸的心思,不禁彎了唇角。也不知是覺得自個兒的丫頭好笑,還是對蕭真來送她這件事感到愉快。無論她來東京都的目的為何,無論是否在意成親的事,被愛護總是令人愉快的體驗。

  她半掀起車簾,正看到蕭真騎馬而來,披著滿身的月光,周正而完美的臉上掛著溫和笑意。

  他的親王護衛,在後面遠遠隨行。

  看到琉璃的臉,看到她神情間的平靜和月色下顯得格外精緻的五官,蕭真知道他的未婚妻並不嬌弱,那場落水也似乎沒對她造成大的影響。儘管還存著不成親的打算,可此時他不知為什麼有一種以琉璃為榮的感覺,還有深深的欣賞。

  以及,莫名其妙的……感覺。

  於是他沒說話,只安慰性的笑笑。

  琉璃報以感激的回眸。

  兩人相視而笑片刻,琉璃就放下車簾。

  蕭真也不多話,默默隨行在側。其他人知道他們的關係,更不會出聲。

  於是月夜下,一切就這麼默契著、溫馨著,直到到了寧安侯府的門前,蕭真隔著車簾只道了聲別,並不多說什麼,轉身,同樣披著月光離去。

  「別多嘴。」下車後,見青檸一臉八卦又好奇的樣子,琉璃率先打斷她,也不去回望蕭真遠離的方向。

  進府後,她先到聽濤閣給溫凝之請安,順便把在威遠侯府上發生的事,大略地說了一遍。

  溫凝之先是譴責了長子和長女沒有照顧好她的事,又「噓寒問暖」的一番,確定琉璃真的沒事,再「情真意切」的安慰了幾句,表演了好一番「父慈女孝」的場面,才叫她趕緊回自己的院子去歇著。

  一夜無話,第二天下午,琉璃吃過午飯,睡過午覺,正坐在廊下喂小閒吃炒豆子,有婆子來報,說有客到訪,問她見是不見。那婆子回報時,儘管極力掩飾,但琉璃向來敏感,發現那婆子偷瞄了她兩眼,還神色怪異,她就知道訪客不一般。

  「訪客是誰?」她問。

  「臨山郡王殿下。」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5:51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7-23 06:25 PM 編輯

第三十一章 明明,我是喜歡你的

  他來幹什麼?

  琉璃心道,但猶豫了下,還是決定見一見。

  大趙風氣開放,並不禁止未婚男女單獨見面,特別是還是正式下了拜貼,身邊還有丫鬟僕人跟隨的情況下。

  蕭羽今天穿了件輕軟大袍,廣袖交領,玉帶橫腰。衣服上隱繡著銀色蟒紋,雖然是全身素白,卻端得華麗。更奇怪的是,旁人這樣穿著會像暴發戶一樣俗氣,到他身上就熨帖萬分,邪氣中含七分貴氣,貴氣中又有三分邪。配著他那雙斜飛桃花眼和冷酷薄唇,簡直令人無法直視。

  可琉璃直視著他,開門見山的道,「臨山郡王找我何事?」

  「你還真不知道回緩的說話方法啊,連客套話也省了。」蕭羽挑眉,似笑非笑,「來探病不可以嗎?昨天那種場合,還輪不上我一個表大伯子送你回家。可是,到底放心不下。」語氣間真真假假,信不信由你。

  琉璃皺眉。

  她一向不喜歡猜測,也不喜歡繞圈子。就算是復仇,就算是心機,也不願意過多迂迴。因為,兩點之間最近的距離,永遠是直線。

  而她沉默著,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生人勿近、你快滾蛋」的氣息,蕭羽卻只當沒看到,坐得也穩,沒有半分不適應似地道,「琉璃呀,本王也算閱人無數了,但你這樣子的,倒真沒遇到過。」他疊起二郎腿,一手支在椅邊的小幾上,托著腮,帶著點苦惱的語氣說。

  當然,琉璃沒有吩咐丫鬟們上茶,果子點心更是欠奉,根本沒有待客的禮數。那意思很明顯:蕭十一,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放完就滾!

  「大千世界,蕓蕓眾生,沒有一個人是完全相同的。郡王不識人,只能說明您的見識不足而已。」琉璃嗆聲,「再者,您是閱『女人』無數吧?」話一出口有點後悔,因為這種語氣會被誤會為有酸意。雖然,她是想諷刺來著。

  蕭羽似乎沒在意,笑道,「琉璃不是女人嗎?」他說話時一直看著琉璃,連眼珠子都不動動,顯得非常無禮惡劣,一般姑娘也受不住這種注目。

  可琉璃泰然自若,回視,對任何鋒芒都不迴避,因為心裡坦蕩,「對郡王而言,我不是什麼女人,只是你的未來弟媳。」

  「你不用這樣總提醒我呀,反正九郎又不會娶你。」

  「我會讓他娶我的。」琉璃忍不住有點生氣。

  自己不稀罕嫁給蕭九是一回事,整天讓不相干的人把被人拒娶的事掛在嘴邊,任何一個姑娘都會惱火吧。

  兩人對視,針鋒相對,一個笑眯眯中包含挑釁,一個鎮靜中帶著銳氣。他們都知道,誰先收回目光就是輸了。於是就這麼互瞪,最後大約因為久瞪而眼睛乾澀,同時錯開了視線。

  算是……平手。

  蕭羽挑了挑拇指,「不愧是江湖兒女,有膽色,有志氣,東京都的貴女都比不得。就連昨日落入水中,你也沒撲騰出多大的水花,就那麼隨波往下沉。據說,你還因為小時候落江,很怕水來著。這倒是……很不一般。」

  原來陷阱在這兒!

  琉璃心想,因為一直戒備著,所以此時並沒有驚慌。她覺得蕭十一就像一匹蹲在黑暗樹叢中的狼,指不定什麼時候兇猛地撲上來,把獵物撕得粉碎。

  她還真「撞了大運」啊,大約東京都最難搞的兩個男人都被她撞上了。

  普通人落水,越是不會游泳的,就越會胡亂掙扎,還會尖叫救命,那是求生意志。而在當時,她確實沒什麼反應來著,因為她在兩世裡都是游泳高手,要抗拒本能,偽裝溺水,本來就很不容易。

  她以為沒人注意到這個細節,現場那麼混亂和嘈雜,包括溫凝之在內都沒發現不是嗎?可蕭十一卻發現了。

  事實上,這個男人的眼光非常毒辣。她騎馬的熟練程度被他懷疑,她迷糊的路痴特質被他懷疑,她說不會鳧水被他懷疑,現在連落水後的表現也被他懷疑。

  這男人,肚子裡的心肝是什麼做的?

  琉璃站起身,並不直接回答,而是走到了院子中。

  天井內有一個蓄養錦鯉的水池,湖石圍成,造型頗為雅緻。她來到水池邊,隨手拔下頭上一隻金釵,丟在水中。

  金重水輕,落入即沉。

  琉璃指著金釵道,「郡王殿下倒是叫這只金釵撲騰出水花看看?」

  「什麼意思呀?」蕭羽歪著頭,有點不明白。

  「意思是,死物沒辦法翻出水花。」琉璃冷冷的不耐煩,「剛才郡王殿下謬讚了,小女子哪裡有膽色?當時就嚇得動也不能動,我倒聽遊方的郎中們說過一個詞,叫『木僵狀態』,就是說因驚嚇變得石頭樣。試問,丟金入水都沉底了,何況石頭?」

  說著轉過身,與蕭羽面對面站著,坦然堅定。兩人身高差距很大,琉璃並不嬌小,是中等個頭兒,但頭頂卻只到蕭羽的肩膀處。好在,蕭羽肩膀很寬,方向又正巧遮擋住了陽光,琉璃抬高下巴仰視,卻不必眯著眼睛。

  「琉璃試問一句:我有得罪過郡王殿下嗎?」她坦率的問,語氣、聲音、神情都如出鞘的匕首,沒有多餘的動作,就這麼直刺過來。明晃晃的,但真實無比,容不得人迴避。

  「怎麼說?」蕭羽饒有興味。

  「不然,我沒辦法解釋,郡王殿下為什麼總是針對我。昨日我受了那樣的驚嚇,殿下不安慰倒也罷了,卻似是來追問的。為何如此呢?是我格外討厭,還是殿下格外挑剔多事?」

  這話,就很不客氣,應該算是指責了。不過琉璃根本無所謂,就算是大趙第一金主兒,又是皇上都看中的子侄輩,分位郡王,又能把她怎麼樣?她身後站著水石喬,就算是皇上,目前也得給幾分面子。

  被人罩著的感覺,真好!

  「我怎麼會討厭你?」哪想到蕭羽根本沒生氣,甚至連情緒變化也沒有,顯然城府極深。

  相反,他露出顛倒眾生的笑意,突然湊近琉璃,「明明,我是很喜歡你的。」近到呼出的熱氣,都噴在琉璃的眉間,只因她驕傲的仰著頭。

  琉璃怔住,常識告訴她,這是表白。但隨即,她看清蕭羽眼中的戲謔之意,理智就發出另一種聲音:他只是用各種辦法要打倒她,包括男色這回事。

  可她,絕不會倒下的!不管對方是誰,她永遠也不會示弱!

  於是,蕭羽期待中的慌亂、羞澀、後退,哪怕是惱火也好,總之這些情緒都沒有出現。琉璃還是穩穩站在他面前,身上散發著冷意。她跟他比起來是那樣嬌小,卻如一棵在嚴冬時節也蒼翠的小短松似的,屹立不動,脊背挺得筆直,因拔為掉金釵而散落的一縷長發就那麼垂在臉側,令她憑添出一絲媚氣。

  冷冽中的嫵媚就像冷香,賞之不俗,沁人心脾。

  可是,若非剛才她投金釵入水時衣袖滑開,他眼尖的看到她雪白手臂上的鮮紅守宮砂,他會以為這姑娘是見識過男人的,否則怎麼可能如此鎮定安然?

  越來越有意思了啊。蕭真一點不發火,只覺得興趣更濃。

  他緩緩轉開目光,這一局,他認輸。

  因為胭脂烈馬,不是人人馴服得了的,也不是非得用暴力的方式。他有的是時間,慢慢地磨,就不信找不到這丫頭的弱點。

  是人就有弱點,也是人就會被征服。

  就在剛才,她都不肯維持基本的禮貌,連一口涼水都不給他。這看似硬氣,實際上是可愛的孩子氣,這不就是弱點?而這丫頭喜歡直來直去,那他倒不妨多繞點圈子。

  嘩啦一聲,他這麼大個人,直接邁開長腿,進了水池,成功地看到琉璃驚訝的神情。

  漂亮的各色錦鯉被他驚得四散游開,一池春水也波動漣漪。他彎身,伸手,在水中劃拉了兩把,撿出了丟進水的金釵,遞給琉璃,並不說話。這時候,肢體語言勝過一切。

  「髒了,不要了。」琉璃不接,還往回退了兩步。

  著相了啊!蕭羽笑得無聲歡暢。這證明這姑娘只是銳氣逼人,卻並非刀槍不入。其實,很容易能氣到她,還是嫩了點啊。

  「那我收著了。」反手,他把金釵放入懷中,妥妥帖帖的,「之前我送了你金鈴鐺,這算是回禮。再者,好歹我在王家救了你的性命,就算我無意中衝撞了你,琉璃對我也不能這麼無情的。」他說得曖昧,似乎兩件東西是定情之物似的。

  琉璃心中確實冒火,但她拚命讓自己冷靜下來,忽爾問,「郡王,我能問問,您家的僕役都好嗎?」這一招以退為進,不知蕭十一怎麼接?只守不攻,從來就不是她的風格。

  「琉璃問的是哪一個?」蕭羽邁步從水池中出來。哪裡走不好,非得邁到琉璃面前。

  琉璃再強,也不能和渾身濕淋淋的男人撞在一起。臨山郡王不要臉,她還要呢。於是不得不,後退一步。

  「就是酒後無德,差點衝撞了我丫頭的那一個。」琉璃的眼波向旁邊瞄了瞄。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5:52 PM

第三十二章 相信我,姑娘

  適才在屋裡時,青黛和青檸就親自在旁邊侍候,雖然只是侍候小姐,根本不理訪客。後來琉璃到院子中,她們自然也是跟著,只是安靜得沒有存在感,半點聲響也沒發出。雖則青檸有些沉不住氣,但到底小姐沒吩咐,她也不動。

  蕭羽望瞭望青檸,早就過了驚奇她相貌的時候,此時非常淡定,「我還真不知道怎麼處理那個賤奴!不如,琉璃給個意見?」

  「明人面前不說暗話。」琉璃冷笑,「郡王殿下是什麼人,都能發現我的『異常』之處,何況那個明顯做怪的奴僕?若非要問我,我的建議是:別殺,不然到哪兒找幕後人?敢利用臨山郡王?這事換我,可忍不了。」挑撥的明顯,但有本事就吃了這啞巴虧啊!

  這一局,互有攻守。

  果然,蕭羽明知是坑,還是得跳,問道,「琉璃還知道什麼,不如全告訴我。」

  「好啊,就算還了救命之恩。」琉璃半點便宜不讓蕭羽佔。

  「你真不吃虧。」蕭羽故意嘆道,「乾脆直說吧。」

  「我不知道郡王府上的那位僕役是真醉還是假醉,若是真的醉了,那就是受害者。若不是真的,就是被收買的。但,收買者是誰?和在九曲回轉橋上放蛇的人有聯繫嗎?」

  「蛇是有人故意放的?」蕭羽眯起狹長雙眸,遮住點點寒光。

  琉璃肯定的點頭。

  她很清楚,蕭羽一定有所懷疑,但因為畢竟沒有現場,所以尋不到蛛絲馬跡。他是那樣傲慢不容侵犯的人,只要她肯提供消息,他必不會善罷甘休的。而她就是故意挑動蕭羽和溫宏宣相鬥,好減輕自己身上的壓力。

  「我記得當時有個丫頭,上菜的時候動作很不自然。」琉璃的腦海中閃過畫面,「威遠侯府的丫鬟們穿著打扮都一樣,只以腰帶區別等級。那丫頭是紮著黃色腰帶,似乎等級不高,但年紀已經有十七、八歲,雖然低眉順目的,但長相俏麗,就是太過纖瘦了,有點不太顯眼。右手腕上,似乎有一塊黑色胎記,樹葉形。」

  「琉璃的記憶力很好啊。」蕭羽半點不懷疑,感嘆了聲。

  琉璃無語,其實哪裡是記憶力好,是她昨晚想了整夜,每一個細節都反覆推敲,就好像走過時空隧道,重回當時的場景冷眼旁觀一樣,所以才精確了這些關鍵事實。到現在,她還因為用腦過度而頭疼。

  「真有意思。」蕭羽再度開口,來回踱步,笑容迷人卻冰冷,「這邊有人放蛇,偏偏在離你不遠的地方。後來如果我沒猜錯,那蛇別人不撲,卻向你竄過去,以至你落水。那邊呢?我的僕役就『醉』了,把你的丫頭嚇得摔傷……兩件事前後腳發生,安排得很是順暢……這麼看起來,我只是被利用了而已。」

  「你想說什麼?」琉璃直接問,目光瞄向蕭羽的下半截,驚奇的發現才這麼短的時間,就算日照強烈,也不至於整個袍子都幹了啊。

  「琉璃啊,你才說過明人眼前不說暗話,你難道真不懂嗎?」

  琉璃抬起雙眼,目光清澈,「是有人針對我、試探我,於是擺出這龍門陣,傷害的不過是我而已。但我並不在意,也不想追查。我是江湖女子卻配給皇子,早就有人看我不順眼了。」

  「你撒謊啊小壞蛋。」蕭羽長眉挑起,分外邪魅,「你明明知道是溫宏宣搞鬼,因為他才有理由和能力。寧安侯府出的事,瞞得了別人,可瞞不了我。其實,你也是在利用我。」

  「我沒有。」琉璃搖頭,拒不承認,也不覺得跟蕭羽說謊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我只是懷疑而已,未經證實的事,自然不能直接告訴你答案。而就算答案如此,我也不準備有所動作。就不知郡王你,忍不忍得下這口氣。」

  「你這是吃定我?」

  琉璃無語,隨你怎麼猜都行,擺明一幅小無賴的嘴臉。

  蕭羽氣樂了,「好吧,給你算計一下也沒什麼了不起。可是,這不能算報答救命之恩,還附加一條拉我下水的過錯。相信我,姑娘,早晚我會討回來的。」

  琉璃聳肩,不置可否,再度擺明是不承認所謂恩情和虧欠的。

  她給人印象素來清冷,隱含著銳氣,此時這番模樣卻有種說不出的風味,令蕭羽恨得咬牙切齒卻無可奈何,還有點哭笑不得。因為他真的忍不下被溫宏宣背後捅刀子的事,所以明明知道被這小姑娘耍了,可也得受著:溫宏宣啊溫宏宣,敢害老子的人,還沒出生在這個世上呢!

  對琉璃,來日方長,今天算是敗個徹底。

  「郡王殿下,如果沒別的事,您就走吧?」琉璃藉機送客,「我雖然是名義上的義女,到底是客居,不方便留飯的。」

  「你再度對我過河拆橋。」蕭羽道,神色間並沒有惱怒,而是甩甩大袖,頭也不回地走了。

  琉璃想起上次他說這話,是在她進宮見面聖之時。那次,他暗示有人要對付她。這令她心中有些疑惑,她落水的事固然八成是溫宏宣動手,但宮裡那位真的會放過她嗎?

  不過,看著蕭羽的背影消失,她還是露出開心的笑容。還有什麼,比讓一個如此囂張跋扈的人有苦說不出更爽的事呢。

  「蕭十一,你來找我茬,算不算是鎩羽而歸呢?」她自言自語地慢慢走到廊下,扯下鳥架上的紅繩,搔了搔小閒的背羽。

  小閒立即開口,好像已經憋得太難受了,「蕭十一!蕭十一!」

  琉璃輕拍小閒的頭,「好了吧你?幹嘛叫他的名字,學說話也太快了點吧?告訴你,天才是容易隕落的,當心哪天被老鷹吃掉。」

  「蕭十一!蕭十一!」小閒跟琉璃淘氣,故意再叫。

  「好,你不聽話,抓了你去餵魚!」琉璃說得凶惡,卻解開小閒腳上的銀鏈子。

  小閒得了自由,立即振翅,在院子裡高興的飛舞,逗得琉璃更開顏。一邊的青黛和青檸對視一眼,都很高興。

  報仇的事壓在小姐心上,她很少這麼快樂。雖然只是暫時,但能歡笑一刻也好。

  「哎呀。」只是,琉璃突然叫了聲。

  「怎麼了小姐,可有哪裡不舒服?」青黛關切地問。

  「小姐,你說話吧,要揍誰?」青檸挽起袖子。

  「我的金釵還在蕭十一那裡!」琉璃跺了跺腳。

  當時裝不在意,是因為決定要回來。可是一直和蕭羽鬥智鬥勇,反倒把這件事忘記了。金釵不值什麼,隨便在珠寶鋪子打的,但這算是貼身之物了,怎可隨意送人?但是今日錯過了機會,以後只怕再要不回來。

  「算了,給他。」想了想,又釋然,「反正那金釵樣子普通,滿大街都是。若真有人用此事要挾我,死不承認就是了。」

  蕭十一有證據嗎?沒有啊!

  好不容易過了兩天安生日子,小薇又打聽到了新八卦,立即跑來匯報。

  「小姐知道侯爺的生辰不?」小薇問。

  「八月十五。」她如何能不知?為報仇做準備的三年裡,水石喬調查的非常仔細,她記得也很認真。更別提,其中謀劃了多少事,斟酌了多少細節中的細節。

  那樣心理陰暗、狠毒又無恥的人,居然生在那麼美好的一天。

  月圓,人圓……而溫凝之卻殘忍的打碎了她的團圓,只為他變態的慾望。所以,他必須付出應有的、加額外的代價!

  「奴婢剛才在花園裡逛,正巧聽到大姨娘和三姨娘說話。」小薇如實報告,「現在都快八月了,府中各人都在為侯爺準備生辰禮。」

  琉璃點頭。

  她也準備了,是一尊東方太乙救苦天尊的玉雕像。溫凝之做了那麼多壞事,不知敢不敢面對那救苦救難的天尊。當然,玉質很貴重。不過她不心疼,因為如今撒在溫家的,她將來會盡數收回。而她是義女的身份,也沒必要太精心,價值足夠,但不用太別緻,搶了人家親兒女的風頭就不大好了。

  「可是三姨娘在禮物上和大姨娘發生爭執?」她問。

  冷玉不是個省心的,為了掐尖拔上的爭寵,必定無所不用其極。其實這才過了多久,就闔府上下歡樂,早忘記曾有個二姨娘,橫死在府中,一張蘆席包裹,埋在了亂葬崗子。她所追求的,甚至不惜出賣良心和靈魂的所謂愛情,正在跟她一起腐爛。

  東京都的貴人們更擅忘,溫凝之的「深情」眨眼不見,也沒人計較什麼。

  「可不是嘛。」小薇露出鄙視的神情,隨後又興奮地道,「聽說,東津那邊來了好幾條大海船,裝得都是從海外帶來的稀奇東西呢。三姨娘的意思是,趁著侯爺做壽,想去海船那邊看一看,買點稱心的小玩意兒。」

  「海禁才開,但東京都還沒有從南洋來的貨物,證明還沒有卸下大船。怎麼,可以去東津買嗎?」琉璃好奇。

  「奴婢聽了個大概,好像是說,皇上允許有爵位的人家先去看看,但權限一家購買三件東西,還得是足金足銀購買,不得低價收入。」

  「大姨娘不許?」琉璃驚訝。

  權貴們自然有特權,寧安侯府自然在此之列。想必,冷玉動了心思。但含巧是個悶聲大發財的人,大約看透了許多事,於是就算暗中下絆子,明面兒上總讓人過得去。

  所以這樣的行為,不像她啊!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5:56 PM

第三十三章 死要面子活受罪

  「捨不得銀子唄。」小薇露出鄙夷的神情。

  琉璃略一想,也就明白了。

  大姨娘似乎無慾無求,賢惠得不像正常人類,特別是不像後宅中的女性人類,其實是因為她爭的不是那個男人,而是想握緊手中的財產。至於是自己留做傍身之用,還是給前頭宣夫人留下的四名子女就不得而知了。

  要求簡單明確的人,往往有不能觸及的底限。大姨娘含巧生活在這樣的扭曲環境中,辛苦管家、沉默寡言,像一隻老母雞似的護著自己的窩。但凡有人伸出爪子,她當然會強硬拒絕。

  停靠在東津的海船上,裝的都是舶來物,若想從其中挑一件像樣的,肯定所費不菲。而為了配合溫凝之讀書人的清高好品格以及為官的清廉好形象,寧安侯府素來有節儉,不像其他貴族和豪門那樣揮金如土。也就是說,溫侯府中的人,手頭都不寬裕。

  溫宏宣可以四處飲宴遊玩,是他頂著大趙第一才子的名聲,總是有人爭相請他。他點頭前往,人家還覺得特別榮幸。同時他的畫,更是千金難求。他縱然不賣畫,也不常畫,但得到的回禮之物很是豐盛。

  溫芷雲裝束清雅,不是不喜歡貴重首飾,而是要把值錢的東西都攢起來做嫁妝。外人卻讚道:不愧書香之家的小姐,真是人淡如菊、閨秀典範。

  溫倚雲呢?典型的「月光一族」,月例銀子發下來,立即「撒手沒」。

  溫映宣見到好東西就兩眼放光,就像餓了幾天的豬掉進垃圾堆似的,賈環般猥瑣,也不是沒有道理的。雖然,為此他挨過好多次自家老爹的責罰。

  這世上,不以清苦生活為意的、有氣節的讀書人大把,但絕對不是寧安侯府一家。在琉璃看來,溫家純粹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之前姐姐嫁過來時帶著大筆嫁妝,是霍家經營西北之地的多年所得。姐姐只取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都留給她了。她很清楚那個數字的巨大,但溫凝之既然要維持那深入人心的「痴情種子」形象,姐姐才去世三年,他也只能幹看著財富流口水,暫時動不得手腳。

  所以,寧安侯府就靠溫凝之的俸祿過日子,外表光鮮,實則緊巴巴的。正牌主子們都沒有多少體己銀子,何況是身為姨娘的冷玉?她要爭寵,要給溫凝之生辰驚喜,還眼光很高地看中了海外來的稀罕玩意兒,沒有銀子卻又如何是好呢?

  於是不管是借,還是想提前支月例,甚至變賣東西,她都得通過大姨娘含巧。但府中沒有慣例,含巧不可能為冷玉壞了規矩,加上事關含巧命根子般的銀錢,爭執就再所難免。

  說起來,行事囂張並沒什麼大不了的,最怕的是沒有靠山、沒有分寸。難道冷玉以為,囂張霸道就不需要資格嗎?

  冷玉有的,只是溫凝之那隨時可能消失的寵愛,還有兩人之間互相保守著的秘密。而整個侯府只能買三件東西,嫡公子小姐們都不夠分,還加上她這個義女,她一個姨娘怎麼就敢要求其中的份額?還不就是知道其他人買不起也舍不得?可是,冷玉去要銀子的舉動,卻會被含巧看成是對自己管家權的侵犯。

  錢與色、永遠都是某些人爭奪的根本利益,而且不惜為此鬥得你死我活。冷玉以為自己比冷香聰明,其實她只是更狠毒更貪婪。對付冷香還得用點小手段,施加強大的心理壓力,使其崩潰,對付冷玉……她自己就會挖抗,到時候只要輕輕推一把,她自己就會跳進去的。

  想到這兒,琉璃露出微笑。

  「青黛。」她四平八穩的端起涼茶,「把咱們帶的大面額銀票拿幾張給我。」世人都知,臨山郡王是大趙首富。卻沒人知道,她是隱形小富婆。雖然比不得那頭狼,但她腰包的豐厚程度也很可觀。且不說水石喬是她的堅強後盾,就算姐姐留給她的嫁妝銀子也夠她隨意揮霍的了。

  反正,她又沒想過真的嫁人。

  要去東津的港口買東西,僅有錢是不夠的,還得有地位,因為皇上的具體旨意是:朝中官職四品以上及有爵位的人家可先行。不然,天下有錢又愛花錢的人何其多,那幾船東西,到不了世面上就被瓜分了。再者,官府的通關文書還沒下來,商家的重稅還沒交呢。

  「大哥,你們什麼時候去東津港口?」這天,琉璃在花園「遇到」溫宏宣,不禁饒有興味的問道。

  落水事件後,溫宏宣對她的態度大變樣,近乎不聞不問,但她還是很「正常」,好像完全不知情。小溫狀元郎的「才子」身份還真是方便得很,狂狷肆意是應當的,可她若變得忽冷忽熱,就會顯得有問題。

  據她身邊兩名小間諜打探到的消息,溫氏兄妹雖然不想買什麼(實際上是沒錢),卻還是打算去海船上看看。一則是好奇,想去開開眼界。二則不去的話,豈不是對皇上解除海禁的旨意不滿?而翠院的那位三姨娘,本來打算讓好說話兒的大小姐幫她從船上帶東西,現在沒有銀子,也只能作罷。

  這說明冷玉還殘存著一絲可憐的理智,因為無論何時何地,妾室總是不能代表侯府的,特別是這種享受特權的場合。大趙縱然民風開放,貴族階級卻等級森嚴。你可以偷情、可以道德改壞、可以胡作非為、偏偏不能亂了綱常。

  這有個名頭,叫做:體統。所謂體統,是不能失去的。

  「妹妹想去?」溫宏宣微笑,還是溫雅有禮的樣子。不過,若像琉璃這樣敏感,就會發現他身上的陽光都帶著漠然之意。有他眼裡,別人就是智商低下的劣等生物。

  「難道大哥不想?」琉璃反問,隨後又道,「聽說每家可以選購三件東西,若你們都看不上,我能佔了你們的份兒嗎?」她故意表現出暴發戶般的俗氣,故意顯示自己得意於在錢財方面的優勢。溫宏宣若從此看不起她、見她就繞路走最好,免得她的銅臭氣沾上他。若他為此妒忌……至少溫倚雲和溫映宣會的,那乾脆都氣死好了。

  溫宏宣目光閃了閃,「我是不買什麼的,兩袖清風,又沒有人要去討好。至於大妹妹和三妹妹,你得自個兒問她們。」這是暗諷琉璃要用貴重東西哄晉王蕭真開心,卻見琉璃似乎沒什麼反應,就從袖袋中抽出一張貼子,遞給琉璃道,「前兒大妹妹夜間貪涼,吃了太多生冷的東西,如今身上不太爽利,咱們侯府只怕要過幾天才去東津的港口瞧瞧,總要等她一起嘛。不過二妹妹也可先行……」

  琉璃接過貼子,見上頭晉王府的標誌清楚,沒有被打開過的跡象。

  「我剛從外面回來,見到了晉王殿下的貼身侍衛親自來送請帖,就自告奮勇幫二妹妹帶進來了。我猜,可能是請你去看海船。皇上昨天才下明旨,東京都的貴人們雖然早得到消息,心癢癢的又不敢動,好歹還要顧忌位份尊卑,明天估計才是第一拔有人去,好東西可要早下手啊。」

  他的意思是:就算蕭九在事實上已經退出皇位爭奪,但到底是皇子,仍然屬於特權中的特權階級。而只有諸王和郡王們都去過,別的權貴才能有動作。至於「好東西要早下手」是不是雙關語,琉璃只當沒聽見,不去費那個腦子。

  謝過溫宏宣,回到自個兒的地盤,把貼子打開來看,還真讓溫宏宣猜中了。蕭九請她明日一早去東津府,還約定了時間,現在那送貼子的侍衛還等在外頭聽回音兒。

  她立即寫了封簡短的信,叫唯唯送去,之後就吩咐丫鬟們收拾東西。這是身為古代女子最麻煩的地方,出個門而已,就得大包小包的特別繁瑣。富貴人家的,還得有丫鬟跟隨。

  琉璃點了憶秋和唯唯。

  家裡不能不留人,青黛只好委屈一下,因為她最是穩妥。青檸的話,也要跟著,到底青檸的職責包括要保護她,雖然她其實並不太需要。

  收拾妥當,第二天早上卯時初(清晨五點)就出發了。為此,她提前了一個時辰起床,因為是和未婚夫同去,難免還要捯飭捯飭。好在是夏天,又是難得的晴朗,出門時已天光大亮。

  蕭真的馬車是按親王級別製成的,車身寬大,前面四匹健馬,車伕就是昨日送貼子的那名親衛。後面,車輪比普通權貴的馬車要高些。車頂子不像小姐們的夏日馬車那樣只支個傘架子在上面,四邊垂著各色紗羅,而是細竹編的縷空頂和壁,青紗為簾,不僅涼快,還有陣陣竹香隱約傳送。車轅上,有晉王府的標誌。

  蕭真並沒有坐在車上,而是騎著高頭大馬,便裝微服,神情坦然。不過,他的馬車如此招搖,就算不認得標誌的,從制式上就能看出他的身份。何況他的身後,還有一隊二十幾個人的王府護衛。

  倒是蕭真,看到琉璃後不禁挑眉,驚豔又好奇,「怎麼這般裝束?」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5:57 PM

第三十四章 商機

  琉璃穿著男裝。

  鴨蛋青色的胡服騎裝配黑色麻鞋,滿頭青絲向上梳成髮髻,罩在黑色的圓頂小沙帽中,不畫眉也不點唇,說不出的清雅秀美。最難得的,她身上一種江湖女子的英氣和大方,看人的目光平靜淡定,不似很多大家小姐扮男裝,總脫不了脂粉氣。

  「出遠門方便些。」琉璃回答。

  青檸、憶秋和唯唯倒還是女裝打扮,只不過青檸是短打,顯得格外利落。

  蕭真沒再說什麼,下了馬,親自扶琉璃上車,一行人踏著晨光,向東津港口而去。這一行足有一百八十餘里,雖然全是寬闊平直的官道,拉車的馬和騎行的馬都很健壯,但如果一直不停的走,也需要四五個時辰。

  只是琉璃愛馬,不願役馬過甚,以至他們雖然卯時初(早上五點)出發,卻在酉時中(晚上六點)才到,用了六個時辰多。這還是在最後一段時間,琉璃換車為馬,速度加快的情況下。

  不過,沒有人抱怨。因為都是行武之人,很少不愛馬的。相反,未來的晉王王妃給侍衛們留下的印象非常之好,要知道很多貴族小姐往往不管馬的死活,一味要求快走,路上又諸多抱怨,不是嫌顛簸,就是叫苦累,實在煩人得緊。

  「明兒一早你先回去,找到漕幫在京城的聯絡人凌紅蝶。」侍衛們不知,在馬車上時,親愛的未來晉王妃正兩眼冒金光地對唯唯說,「從東京都到東津港口的沿路,每四十到五十里設一處涼棚,裡面預備些干淨的吃食、茶水、圍起來清爽又僻靜的更衣處、甚至還可以準備一點賣相好的貨物。」更衣處,俗稱茅廁,「跟你們說吧,這條路很快就會熱鬧起來。現在雖然只是權貴之家來海船上搶鮮買些稀罕玩意兒,但會有更多人跑到這裡聞聞風聲。這一來一往,路上就需要歇腳的地方。往後,東津一開府,海外來的船會更多,因為是九河之地,內陸運來出海的東西也會源源不斷,來來往往的行人、商戶當然也多起來。所以,只要速度夠快,漕幫還能再發展,也能再賺大錢。當然,要爭取官府的同意,拉點靠山入股,不要壟斷性全吞掉,然後速度把沿路兩側能買的地都買下來。」

  這是商機!

  想賺錢,無非八個大字: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在大趙,權貴們看不上所謂「小利」,底層商旅又得不到上層的消息,動作偏慢,所以此處還是空白。剛才在馬車上看到,從東京都到東津港口,沿著官道兩側有大片土地荒蕪著。下車休息時,還聽一處簡陋茶棚的老人說過,因這邊全是種不出糧食的劣地,大約是後世的鹽堿地,所以多數無主。

  漕幫就是沿河而生,河岸兩側,有多少城鎮是因為漕運而繁榮,她有預感,東津府會因為海運而發達。那麼,服務於運輸的其他行業,自然能被帶動起來。漕幫靠水,但她知道水石喬一直也想在岸上有所依靠。

  當然,她只是憑藉消息靈通和意識敏銳而提個建議,具體怎麼操作,凌紅蝶會自己看著辦的。此人她沒見過,但能在漕幫這麼多有本事的男人中爭得一席之地,掌管著最重要的東京都分舵事務,肯定有高於常人的地方。目前時間倉促,先設下涼棚,以後如何打通官府,如何發展建設,她就不會插手了。

  想了想,又悄悄讓唯唯傳話,希望凌紅蝶能顧忌沿途本來做著小本生意的窮苦人,比如那個開茶棚的老者。不能因為自身要發展,就斷了其他窮人的活路。

  心存仁義,才能長盛不衰,是姐姐告訴她的話。只不過,並非此世的霍紅蓮。

  「琉璃,你累不累?我們是先吃飯,還是去驛站先歇歇腳,梳洗一下?」在一家看似本地最好的食肆前,蕭真停下,問琉璃的意思。

  「先吃飯好了。」琉璃也從馬上下來,「免得梳洗後就懶得動了。」

  天近黃昏時,沒有那麼曬了,她就下了車,自己騎馬。開始還是一隊人馬同行,後來不知怎麼,她和蕭真就越跑越遠。大概,是她潛意識裡想念在西北廣袤的土地上馳騁的感覺。她為復仇而來,但東京都的繁華和奢侈,令天空都似乎都變窄了,讓人窒息。

  而侍衛們都精乖得很,怕打擾他們二人世界,就故意落在後面。琉璃的三個丫頭,很可能也是同樣想法。於是到後來,反倒是兩位主上大人先到達港口附近的鎮子。

  蕭真是便裝,琉璃是男裝,臉上的風塵又被汗水漚得黑白相間,不知情的當地人,還以為他們只是結伴而行的青年商旅。要知道,最近這種人很多,連帶著小鎮的住房都緊張起來。

  於琉璃而言,走了這麼遠的路,又要冒充是水上的妹子而非馬上的,就應當表現出很疲勞的樣子來,也應當提出要去驛站休息。可是有什麼辦法?食物的香氣一陣陣傳來,她的肚子進行了強烈的抗議,她不得不屈服。

  東津港口因為海禁,又因為被東京都甩在身後,一直不很繁榮,驛站是新建的,條件可想而知。眼前的食肆雖然看來也不怎麼樣,所謂的本地最好,也不過是一溜五間的大屋,門前空地上還擺了桌椅,但飯菜應當還是不錯的。

  「好,就依你。」蕭真微笑點頭,因為琉璃的不嬌不弱而備生好感,只覺得和這姑娘在一起,連呼吸都似順暢了好多。

  兩人把馬交給在門外侍候的夥計喂食喂水,信步走進了食肆。

  這個時辰在現代,人們也才下班到家,晚飯還沒有開動。可是在古代,卻過了餐飲的高峰期,大部分食客已經會賬離開,屋內有一半空桌。不過琉璃才跨進門檻,就又退了回來。

  天氣暑熱,大堂內的飯菜香混著嘈雜的味道凝聚不去,空氣實在不怎麼好。反而空地上的座位,因為已經近海,有鹹鹹的海風輕輕吹來,倒是愜意得很。

  「我們坐在外面,可以嗎?」琉璃問蕭真。

  蕭真還沒回話,就有一位正幫著客人結好賬的夥計走過來,慇勤地道,「這位小公子爺說得對,白天倒罷了,大太陽直上直下的曬著,在外頭能曬成魚乾。可到了晚上,外頭卻盡比屋裡舒服。又因為在風口裡,連蚊子都少呢。」

  琉璃就微笑道,「那你麻利點上飯上菜,自有你的好處。對了,先打盆水,我洗洗手臉。」

  那伙計挺機靈,看出這二位爺不是窮酸之人,高聲應著喏,跑去張羅。琉璃拉著蕭真找了張偏僻又得風的位置坐了。等夥計端了涼水來,就拿自帶的乾淨布巾,隨意清洗一下。

  蕭真望著琉璃抹去臉上的泥道子,又攏好有些散落的頭髮,露出原本的明麗模樣,一雙嫩白的手還在水中攪來攪去,不禁痴了,直到琉璃喚他。

  「九郎,我叫夥計換水給你。」兩人商量好,在外頭互相叫名字,免得洩露身份。

  「不用。」蕭真連忙說,從懷裡抓出汗巾子丟在水裡,略擰了擰,帶帶著水就覆在自個兒的臉上。他深吸一口氣,只覺得舒爽,卻看到琉璃有點侷促,還有……臉紅?

  自從與琉璃相見,她從來都是淡淡的,行事說話從不拐彎抹角,普通的民女而已,還是出身於草莽,連平民的地位也不如,卻不卑不亢。甚至,可以說是氣度超然。今天這模樣,倒是頭回見,不禁愣住。但他隨即就明白了,兩人就算訂了親,卻終究沒成親,而且他親口和人家說不娶的,如今卻用一個盆裡的水。某種程度上,也算肌膚相親。一念及此,不禁也是尷尬。

  好在琉璃的情緒很快就掩飾過去,問道,「九郎和驛站說好了嗎?若沒有地方住,那可就慘了。」

  這是沒話找話,蕭真卻聰明的接過來,就此翻過剛才那一篇,「放心吧,前幾天就派人支會過了。」可是莫名的,心神還是微微蕩漾,就像月光下的海浪。

  抬頭,卻是落日餘暉。畢竟夏日天長,如今還不算黑呢。看來,他反應得過早了。

  正不知如何是好,夥計來救場了,算得上是飛速的上了兩涼兩熱四道菜,還有一壺淡酒。

  蕭真暗鬆口氣,果斷打賞了整整一兩銀子,樂得那伙計見牙不見眼。一邊的琉璃又餓得狠了,加上從不是矯情的人,立即食指大動。

  吃飯,是最能緩和氣氛的,於是不到片刻,兩人之間的氣氛又自然起來。蕭真心中的異樣感消失,琉璃本來就只是尷尬而已,這會兒子那點情緒更無影無蹤了,只專注於菜色。

  海港之地,菜式簡樸,卻真才實料,以粗白瓷的大海碗裝了,烹調得又極有滋味:老醋花生涼拌蜇皮,酸脆開胃。雖然還不到秋季最肥美的時候,一道香辣炒梭子蟹卻鮮香無比。加上爽口的豆腐乾嗆芹菜和肥而不膩的扒豬肉條,配著大白米飯,吃起來格外爽快。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5:57 PM

第三十五章 九郎餓了

  琉璃足足吃了一大碗,又添了碗底,蕭真更是連盡三碗才罷。

  「居然比御膳還好吃。」蕭真難以置信地道。

  「九郎是餓了。」琉璃微笑,「沒聽人說嗎?餓時吃糠甜如蜜,飽了吃蜜蜜不甜。」

  「非也非也。」蕭真煞有介事的搖頭,「真正是好滋味。」

  「食材原不用太多手段,反倒失了其中真味。再者,粗有粗吃,細有細吃嘛。」

  美食,能慰藉人的心靈。不管琉璃心裡裝了多少事,壓了多少山,這一刻,她是輕鬆快樂的。她如此,蕭真遠離了宮廷,遠離了政務和那些明槍暗箭,何嘗不是一樣?兩人之間的,突然就因為一餐飯而生出親近之意。

  可氣氛正溫馨著,旁邊桌上人的高談闊論聲音加大,不自禁的鑽入他們的耳朵。細聽,卻聽到話題居然扯到了她的身上,以及蕭九和蕭十一。

  那群人看似是行商旅人,年紀大小不等,七八個人拼了張大桌子,還包括了一個絕對漢子級別的中年女子。大約吃得興奮又喝得夠多,說起話來漸漸百無禁忌。

  其中一個年輕的後生望著大海的方向道,「那幾艘大海船都泊在錨地許久了,怎麼還不見卸貨啊?我都等不及了,恨不能泅水過去看看。」

  「年輕人就是沒耐性,你敢靠近那船,就是作死呢。」女漢子很有大姐頭氣勢的道,「朝廷解除禁令後,這是第一批從海外來的船,要等官府給了正式的通關文書才能動彈。再說,還得等東京都的王公大臣們都逛過一圈,才輪到我們。」

  「什麼輪到?」一個留著兩撇鼠須的中年男人道,「滿船的稀罕物、舶來品,轉手就是重利,看也不用看,到時候誰搶上算誰的,搶上什麼算什麼。小子,一看你就是初上道,這商場比戰場不弱,這一回更是狼多肉少呀。」

  年輕後生煩躁的撓頭,「這是咱們大趙國今年的惟一一件大事吧?官府居然還拖拉?」

  「誰說這是大趙國今年惟一的大事?」女漢子突然兩眼放光。

  女人啊,不管外面披著的皮是漢子還是小白花,八卦的天性是一樣的。

  「你是說漕幫的水大小姐進京?」鼠須男接口道。

  「那算什麼大事?」一個胖胖的男人道,帶了幾分調笑之意,「孫二嫂到底是女人,總盯著男男女女之間的那些個風花雪月……」

  那個叫孫二嫂的女漢子呸了聲,還沒說話,旁邊一身短打,上衣扯得露出胸膛和手臂、外形很不拘小節的人就接過話來道,「別說,東京都傳來傳去的,最熱鬧的就是那位水大小姐的新鮮事!關於海貨的往來,只有我們做生意的才真正留心。」

  「怎麼啦?怎麼啦?」年輕後生是南方口音,顯得有些孤陋寡聞。

  胖男人道,「還不就是水大小姐不安於室、紅杏出牆。」

  聽這話,年輕後生「啊」了聲,顯得很驚訝。恰好,遮住琉璃嗆水的咳嗽聲。

  蕭九沉下臉,但才要站起,琉璃卻一把拉住他,低聲道,「不要在意,謠言止於智者。我倒是好奇,外頭的人都編排我什麼?」

  只聽一個開始不發一言,貌似賬房先生的男人道,「若說這位水大小姐,就不能不說漕幫的幫主水石喬。那是位少年英雄,可惜不是正室所出。」他微眯了眼,一臉要洩露天機的神秘模樣,真的很像說書先生,而不是行商。

  他這樣的語氣和神情,就算知道點水家兄妹身世的人,也支愣耳朵聽起來,一時安靜。

  蕭真偷瞄一眼琉璃,見她神情近似淡漠,好像要說的事與她不相干,這才放下心來。

  「前水老幫主,名為水全。他的嫡妻凌氏跟隨他於微末之時,為人凶悍好武,當年與水全聯手,打過數不清的河戰,還跳到湍急江流中,把重傷的水老幫主撈出來,可說是和水全生死與共過。不過不知是不是殺戳過甚,她始終沒有為水老邦主生下一兒半女。」賬房先生又道。

  「殺戳太重的女子,當真是不能生孩子的。」孫二嫂插話,「當年西北的霍大小姐,嫁了寧安侯那樣的人物,好不容易懷上,最後還不是難產而死?」

  哢嚓一聲,琉璃手中握著的竹筷子折斷了,鋒利的斷口刺入她的手掌,鮮血湧出。

  蕭真正望著那桌人,聞聲驚訝,但琉璃反應奇快,及時丟掉了筷子,傷手撤到桌面下,握拳,掩飾著傷口,臉上掛著不好意思的笑,「抱歉,我最聽不得這種慘事,一時把筷子碰掉了。」

  蕭真沒太在意,繼續聽那幾個人說話,心中默默記著他們的樣子。若他們真說出特別過分的話來,多少也要治治污言誹謗之罪。

  這些人對此卻渾然不覺,要不怎麼說是禍從口出呢。

  而琉璃,卻在努力控制自己不要氣得發抖。她以為只是自己的八卦,哪想到牽扯到親人!

  十指連心,新傷口很疼,大約還紮了刺。可再怎麼疼也比不上她的錐心之感。姐姐明明是被害的,到頭來怎麼成了她自作自受、活該倒霉?!

  姐姐殺人,是在戰場上,是對敵人!那是為了保護大趙的西北邊疆,為了保護寧安郡的人民。為此,她耗盡了對女人來說最寶貴的青春時光!當別的女子滿含著溫柔的快樂,等著嫁給良人之時,她卻戎馬倥傯,頂風冒雪的馳騁在疆場上!當她放下身段,為一個沒用的書生洗手做羹湯,卻被害得一屍兩命。有誰比姐姐救的人多,有誰比姐姐更溫柔善良?

  可為什麼,這些到了愚民的口中,事實都變了樣?天地之間,黑白豈可如此顛倒?姐姐若有在天之靈,會不會覺得寒心和不甘!可是她不允許!她不允許姐姐連死都如此冤枉!她要用那些無恥之徒的覆滅,洗刷姐姐的清白!

  她努力維持著表面上的平靜,心在淌血也拚命忽略掉。可那憤怒和痛苦如此強烈,佔據了她全部心神,以致向來敏感的她沒有感覺到某個男人的注目。

  那男人似乎喝多了,坐在食肆內臨窗的桌上,正好可以看到屋外的情況。不過他之前一直趴在桌上,沒人能看到他俊美無雙的臉。倒是他身上那件粗布衣裳和胡亂梳在頭頂的長發,襯出他高大的身材和寬闊的肩膀。

  他的眼神落在琉璃垂在桌下的手上,有絲絲血跡正滴入塵埃之中,血花都不見。

  「小琉璃,這些賤民戳了你心窩的哪裡啊。」他自言自語,略皺著長眉,竟然是蕭羽。

  「別跑偏,快說水幫主的事。」年輕後生雙眼發亮,提起水石喬時臉色有崇拜之意,好像真沒聽過詳細版本的少幫主奪位記。

  那賬房先生抿了口酒,咂了咂嘴,賣足了關子才道,「男人嘛,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水老幫主到了四十不惑的年紀,膝下仍然空虛,哪能不急?不過家裡有只河東獅子,彼此間又很有些恩義,雖說無子是犯了七出之條,他休妻都沒的話講,可江湖人講義氣,他又哪能再娶一房?就算納妾,可也不敢哪。」

  「那水幫主……」年輕後生急著問。

  「是水老幫主的外室所生。」胖子忍不住插嘴道,「家裡不能放別的女人,難道外頭還不行嗎?要說那外室倒也爭氣,不僅生了那麼有本事的一個兒子,沒幾年又生了花容月貌的水大小姐。只是凌氏太要強,硬是不讓那母子三人進門,水老幫主只能把人家娘仨兒養在外頭,直到自身亡故。那凌氏倒也是個狠的,竟然自盡殯夫,臨死前叫來幫中長老,允許當時才十三歲的水幫主接任大位。」

  「水老幫主命中可能帶煞,身邊的女人也都是硬骨頭。你只說凌氏狠,那個外室石氏也很有幾根傲骨。兒子接掌大位,她居然還隱居在鄉間,水老幫主生前沒能讓她進門,人死之後她也不稀罕!」賬房先生道,「至今,聽說見過那位石氏夫人的人都很少。」

  「我……母親……」琉璃低聲道,結巴了下,因為差點叫出「石姨」二字,「她不是我父親的外室,只是遇到水匪,被我父親救下。她是為報恩才生下我們兄妹,平時很少和漕幫有往來……大娘也不是他們說的那樣。」其實她沒必要解釋,可今天,她真受不了身邊的人再被世人所污衊和誤解。

  石姨本是書香人家的女兒,因為水中相救,和水全已有肌膚之親。而那時她全家命喪,乾脆舍了已身,為水全生子,從沒想過介入別人的家庭,哪怕凌氏誠心相請也拒絕了。生了石頭後,更是再不見水全。她頂替的那個女孩,石頭的妹妹,事實是是撿的棄嬰,與她同齡,卻在七歲時落江溺亡,本來和水老幫主也沒有血緣關係,只是外人都不知道罷了。

  她名義上的父親水全是鐵錚錚的漢子,大娘凌氏雖然凶悍,卻是明理的人。石姨報恩,卻不挾子居功,更不貪心富貴。上一代的三個人,出身民間,都有極最高貴的品格。不然以石頭的傲性,怎麼會在水老幫主暴斃之後,肯接手這個爛攤子?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5:58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7-23 09:17 PM 編輯

第三十六章 不受氣

  「只是鄉野之人的胡說八道,你別當真。」蕭真有些笨拙地安慰道,「我把他們抓去官府!」

  琉璃張了張嘴,卻還是搖了搖頭。

  她不是較真的人,很多時候因為怕麻煩,甚至會自動忽略很多事,算得上我行我素。她的人生格言是: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事實上她也不介意流言蜚語,就算再怎麼罵她,說得再不堪,也不會少一塊肉,她管那些做什麼?太無聊了。

  可是今天她發現,自己沒關係,若是所愛的人被這樣曲解,真的很難淡定。現在她不是要繼續自虐,而是想聽個明白,好為自己的復仇目標再添上一個。要那些人付出代價是遠遠不夠的,還要償還受傷害者的名聲。她要讓世人都知道真相,知道誰才是最骯髒的人!

  「我聽說哦,水大小姐胎裡帶的弱症,水幫主接任大位時,不僅石氏夫人沒來,水大小姐也沒出現,三年前才接來的。」不修邊幅的漢子插嘴,「她和哥哥從小相依為命,感情自是比一般兄妹更好些。漕幫勢大,水幫主又極疼愛這個惟一的親妹子,別看今時今日地位低,卻是連皇子的氣也不受的。」

  「何止是不受氣?反倒是她給九王爺氣受。」鼠須男笑得猥瑣,「要說這水大小姐真是貪心不足,以平民之女嫁入皇族,做正式的親王妃還不夠,還吃著碗裡,看著盤裡,左右逢源啊。」

  「這就是你們說的不安於室,紅杏出牆?」青年後生更加興奮地問道。

  什麼新聞比桃色的更容易吸引人呢?

  「什麼叫我們說的,就東京都的人都這麼說好不好?」女漢子很不滿的嚷嚷了一句,「咱們晉王殿下,我有幸遠遠瞧見過一次,那真是人中龍鳳,又正派又英俊,還特別高貴。但凡女人能找到這樣的夫君都是前世修來的福氣。不過有道是男人不壞,女人不愛。放著這樣的好男人不理,那位水大小姐倒是和臨山郡王打得火熱。」

  其餘人聽到這兒,都重重「哦」了一聲。其實早都有耳聞,但這種皇室桃花,聽起來格外的好聽順耳,聽一回,感嘆一回罷了。

  女漢子似乎很替蕭真不值,又對琉璃恨鐵不成鋼,「臨山郡王是大趙第一大金主,長得又很俊是不假,但那人品……就不說了吧。他身邊的女人換來換去,葷素不忌,哪見他有半分真心?若是歡場女子或者真正的高門小姐就罷了,前者生來就是給人當小的命,後者又不愁嫁到好人家,胡鬧一點也遮掩得過去。倒是水大小姐,好不容易飛上枝頭變鳳凰,這下要掉下來嘍。」

  「不能吧?我看八成是謠言。」年輕後生顯然才來北地,真是不知情。

  「怎麼不能?」女漢子又道,「空穴來風,未必無因。水大小姐才入京,就和臨山郡王勾勾搭搭。那位郡王爺和晉王打賭輸了,光著膀子沿河走了一圈,水大小姐特意包了船,就為了看得清透明白。後來在威遠侯府的賞蓮宴上,水大小姐落湖,還是郡王爺給撈起來的。水上水下,又摟又抱的,還能清白得了?聽說轉過天來,晉王殿下還沒去探望未婚妻呢,郡王爺倒是跑去了寧安侯府。孤男寡女的,真把丫頭們趕出院子,郡王爺可是花中聖手,兩個人還能做點什麼好事出來?想也知道的!」

  啪的一聲,蕭真怒而拍桌,氣得臉都白了。

  他雖不是生長於深宮、被女人們包圍著長大的脂粉男子,卻到底是皇子,沒深入到這樣的平民鄉里,更沒有聽到這樣粗鄙的對話。這就像喉嚨裡紮了魚刺,直白的難受,偏偏還有力無處使。開始還能忍忍,現在簡直怒火中燒。

  明明包船看十一哥的是他,明明因不會鳧水而求十一哥救人的也是他,就連十一哥轉天去看琉璃,也沒瞞過他,怎麼到頭來,卻成了琉璃和十一哥有「姦情」的證據?他只是聽到這一點就覺得不堪,事實上別人說得只怕更噁心下作!

  怪不得啊!怪不得這幾日他覺得別人看他的目光閃爍,幾個親近之人還欲言又止,原來是人們覺得他的頭頂綠油油。就連東津港口的行商都能議論,東京都肯定傳得婦孺皆知了。

  他最生氣的是……是氣他自己……因為聽到十一哥和琉璃之間的事,他很不舒服來著。這算什麼?不信任?忌妒?可是他憑什麼?他說了不娶琉璃的啊。

  「哎呀,有蟲!」琉璃叫了一聲,沒受傷的手靈巧快速的拉住蕭真的衣袖,不讓蕭真發作。

  「琉璃……」蕭真咬著牙,怒火壓不住。

  「都已經如此不堪,不會更甚的。」琉璃低聲道。因為不再說親人的事,只議論她,她的心情就漸漸淡漠下來。

  那幾個人被蕭真的拍桌聲嚇了一跳,但琉璃掩飾的好,他們又正在興頭上,於是都沒有太在意,繼續八卦,東一句、西一句的,完全沒什麼營養。

  屋內,蕭羽倒是聽得津津有味,唇角都翹了起來,「哎呀,我和小琉璃這麼親近,我自己怎麼不知道?」蕭真那邊,是沒人敢說。他這邊,是沒人樂意理他的花花事。

  只有琉璃,早聽過她與蕭十一的緋聞,有了心理免疫力,所以才能冷靜。唯唯成天愛往外跑,就是她的耳朵眼睛。不過她假裝不知,也不去阻止,因為對付這種誹謗,往往是越描越黑。

  還因為,東京都的局勢越亂才越好呢。渾水,才能摸魚,她的目標遠遠不是兩個溫府的小妾那麼簡單,大魚還在後頭。

  另外,貴族們的事,百姓們雖然愛傳,但若是沒有幕後推手,絕不會傳播得那麼快,還那麼仔細詳盡。這才多久,都到了沸反盈天的地步。所以關於那幕後人,她不必理會,蕭真也不是傻子,自然會查,也自然查得出。到時候讓蕭真去和那位對上,她不發一言,不出一個主意反而是好事。

  母子之間,最怕兒媳婦裹在一處瞎摻和了,到時候裡外不是人,好心也變惡意。再說,民間有句俗話叫:樹根不動,樹梢白搖晃。真到看不過眼的時候,最上頭那位必然會想辦法。畢竟,朝廷拿漕幫無可奈何,就要大力安撫,以圖最終握在手裡,能把她如何?

  是啊,她就是吃定這一點。只要不失了分寸,水石喬可以一直罩她。她不點頭,親王妃的位置也跑不掉。蕭九跟她直說,只怕也有讓她自動退讓之意。

  「都閉嘴多飽會兒吧。」那一桌正口沫橫飛,越說越熱鬧,沉默著喝悶酒,半天沒說一個字的老者道,「便宜便宜嘴就得了,不要沒完沒了,小心隔牆有耳。雖說貴人們不大可能來這種地方,但萬里還有個一呢。」

  那胖男人立即把肥厚的手掌按在嘴上,「不會這麼巧吧?」

  老者又飲盡一碗酒,「巧不巧的,我只怕有偷聽到的,會去背地裡告狀賣好。依我想,要想在東津混下去,得罪誰也不能得罪晉王殿下啊。」

  「這是為何?」賬房先生饒有興趣地問。

  那老者顯然喝得也有點高,雖謹慎,但到底管不住嘴,「就說漕幫,只因他們在民間的勢力太大,以致朝廷都沒有辦法。當今聖上英明,怎麼允許再出一個漕幫?」

  「您是說海運?」賬房先生又問。

  「算你是個聰明的。」老者點頭,「海運這塊做起來,比之漕運的賺頭要大得多,皇上必定要放在自己人手裡才安心。所謂自己人,誰比得過自己的兒子。縱觀眾皇子們,晉王殿下最是辦事的能臣,等他娶了水大小姐後,又是漕幫的女婿,算是擁有半個漕幫。內陸的河運,外海的海運全握在一起,才能勾邊縱橫,沒有內耗。還有,東津九河交錯,承接南北,從前只是從臨山郡往南邊運送東西,現在開了海禁,南北必然通暢啊。我勸你們,趕緊在此地紮根,發財的日子在後頭哪。只是回到剛才的話,別得罪晉王殿下,他早晚是這塊地方的王。」

  這一番話,聽得其他人半信半疑,卻不住點頭。而蕭真和蕭羽,兩人隔著幾張桌子外加一堵牆,卻同樣挑起眉頭,也同樣心中大凜。

  琉璃總結:這叫智慧在民間。

  那老者說的道理,居然句句指在皇上的心坎上。他只差一句:海運和河運在晉王手中,如果再控制了陸路交通,還有誰晉王的權勢更大?到底民間之人,只想到利益,沒有遠及朝局。

  可是,滿朝那麼多文武大員,竟然沒有人想到這一點,只因為一葉障目,都只盯著身份地位,卻沒看清事情的本質。他們都覺得蕭九郎被迫娶了漕幫的女子,是被皇上不喜,是被放逐了,包括蕭真自己開始時也這樣想,但若東津府都水監歸了他掌管,所有人都只剩下目瞪口呆。

  那樣即便他沒有了龍位,也將成為手握重權的人,未來的天子只能拉攏和重用。皇上不喜晉王?別瞎掰了,皇上喜歡得緊哪。

  或者,有人看出了這一點,只是不敢落得揣摩上意的名聲,於是默不作聲。其實細想,也真有幾位老臣在蕭真訂親後,反倒對他親近了些。比如老威遠侯,王五小姐的祖父……

  「都散了吧,明兒一早還要到海船那邊溜躂一下哪。」那老者揮手招呼同伴。

  蕭真和琉璃也站起來,眼看天色黑沉,月灑大地,就打算先回驛站。

  可就在這時,一道銀光以極快的速度向琉璃激射而來,直衝她胸口要害。

  有刺殺!是誰?到底躲不躲?

  若不,十之八九會重傷。若躲,她會武功的秘密就暴露了!可這不是時候!

  怎麼辦?琉璃猶豫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6:08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7-23 09:19 PM 編輯

第三十七章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是溫宏宣派來的殺手嗎?那就是說,她太大意了,他對她的懷疑遠遠還沒有停止。對她不理不睬的,只是迷惑之計。不過,他既然要偽裝才子,為自己帶來多種便利,相應的,他就失去了接觸黑暗的力量。

    是宮裡那位貴人派來的殺手嗎?那就是說,那位為了兒子的前程,不惜忤逆皇上。可是用得著這麼跋扈和心急嗎?她可以死,並不一定能擋了蕭九的路,但時機選得真不好。難道,還怕蕭九對她生出真情?

    或者是某個有見識的皇子,看清了整個局勢,所以把她當成重要棋子。要知道她死在蕭九身邊,水石喬一定與蕭九為仇,蕭九就得不到漕幫的支持,繼而令皇上失望,失去都水監的大權。最後,徹底喪失對皇位的爭奪。

    說來說去,就是陰謀與政治。而她選了復仇的路,就躲不開這些明槍暗箭。她就像游進蚌殼中的沙,那是蚌的痛苦,不斷分泌出東西想消滅她,但最後,她會成為珍珠,蚌死珠奪。

    電光火石之間,她腦海中瞬間冒出這些念頭。再看那柄三棱飛鏢已經近在咫尺,擋無可擋。

    死就死吧!琉璃咬牙,根本不躲,只稍稍避開要害。同時瞪大眼睛,顯出已經被嚇壞的模樣來。這一切都來得太突然,她沒辦法判斷清楚。可她不能被拆穿,所以必須冒點生命危險。

    但在千鈞一髮之際,蕭真一把推開她。

    「打偏了!笨蛋!」有個嘶啞難聽的聲音喊。

    咦,是她太自做多情了嗎?難道對方是來刺殺蕭九的?她只是受了池魚之殃?可對方殺手的素質太差了,這樣沒準頭!總感覺有些不對……

    而既然已經裝成手無縛雞之力,琉璃乾脆柔弱到底,被這樣猛推後,摔出三步之遠,跌倒在地上,雙手按地。碰到掌心上的刺傷,鑽心似的疼。

    她忍不住輕呼一聲,再抬頭,又有鋼刀兜頭而落。但這次,是食肆內飛出一個盤子。直接打在揮刀之人的頭上。其角度之巧。力度之大,居然把殺手打暈了過去。

    對添頭不用這麼趕盡殺絕吧?這些殺手實在不分主次。琉璃想著,快速觀察了一下環境。

    殺手們黑衣蒙面。利落短打,典型的黑道裝扮,由於月光清冷,更襯得他們手中武器寒光四射,帶著收割生命的殺氣,很是駭人。也說明,這些人不是易與之輩,因為手中的工具,往往能斷定所持之人的等級。

    好。溫宏宣,排除!

    再看周圍的食客,包括那桌高談闊論的人都尖叫著四散逃走。頃刻之間,空地人只剩下蕭真和琉璃,以及那些刺客。還有,從屋裡出來的……

    「十一郎!」蕭真又驚又喜。

    驚的是。不知打哪冒出十幾個統一著裝的匪徒。喜的是,自個兒的好友兼堂兄不知為什麼會出現,絕對算得上最佳幫手。

    「十一哥。」蕭羽不厭其煩的糾正,貌似不經意的回頭,瞄了琉璃一眼。居然還附送微笑。

    琉璃皺眉,對突然出現的人只有驚,沒有喜。

    「殺了晉王!」那嘶嘎的聲音又響起,尖利得像劃在人的心頭一樣,很難受。

    「我不是!我不是!唉,唉,你們別對我動手啊,正主兒在那邊。」蕭羽一邊叫一邊左閃右躲,沒義氣得很。可其實,他不管如何抱頭鼠竄,顯得沒出息透頂,卻不知有意或無意,始終擋在琉璃前面。

    這讓琉璃有時間判斷:這夥人明明是要對她下手,不然不可能圍攻蕭十一的人更多,反而拖住蕭九的人是少數。可是他們卻大聲嚷嚷要刺殺蕭九,其意義倒像是在保護蕭九事後不會被懷疑和追究。

    三個猜測已經排除掉一個,剩下的兩個……要傷害她卻保護蕭九,誰動的手不言而喻。

    而這一夥人的實力很強,蕭十一又沒帶兵器,很快就處於下風了。蕭九被拖得離不開,蕭十一左支右絀,驚險連連。

    琉璃不斷向後退,雖然表現出驚嚇的樣子,但並沒有大聲尖叫。再回頭去看,就見那間食肆居然關門閉戶,容不得她逃進去。

    她苦笑,卻並不鄙視這種行為,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若食肆大門開著,她是有了緩衝之地,可殺手也衝了進去,人家怎麼活?

    情急之下,她當機立斷,趁著蕭十一還頂著那群人,拔腿向食肆側面的夾巷跑去。不是她不仗義,是她不能過早暴露實力,在現場也是拖累,倒不如躲開。

    一來,目標人物丟失,殺手們會著急,而急則生亂。二來,那兩位天下間地位最高貴的男子,可以無所顧忌,放手一搏。

    「琉璃,接著。」百忙之中,蕭羽突然掀翻一張桌子,扯下兩條桌腿,扔到琉璃面前一根。

    那神情和語氣,並非是戰爭中送武器,而像是說:這只烤羊腿好吃,你嘗嘗!

    琉璃不想要他的東西,可現在哪是意氣用事的時候,當即撿起一根桌腿,發力狂奔。幸好她穿的是男裝,不然哪能這樣利索。

    然而令她沒想到的是,才退入夾巷,就有一名黑衣人從屋頂跳下,攔住她的去路。很顯然的,對方備下了後招,早埋伏了人做善後,也算準她只能向這裡逃。

    但,沒關係。

    此處無人,她可以施展了。

    武功,是姐姐親手教的,為的是讓她能保護自身。在霍家,作為能上家譜的人,沒有誰是任人宰割軟弱之輩,這是祖訓。她六歲習武,姐姐說有些晚了,應該從四歲開始,但她有股子特別的狠勁兒,反而學有所成。

    她不會飛簷走壁,不會殺人無形。她的招式是屬於霍家的,直來直去,絕無花哨。她所學的,是戰場上的乾脆,是西北軍民的直爽。

    不過前世今生,她都沒有殺過人。可以說,連一條魚也沒殺過。這讓她有瞬間的軟弱。雖然憑著那隻桌腿打退了殺手幾次,可每到最後關頭,卻就是下不去手。

    這樣不行!殺手知道她會武,她必須殺人滅口!

    把心一橫,琉璃逼自己到狠決。閃過對方極凶險的一刀。甚至感覺刀刃帶來的森寒之氣掠過自己的臉頰。隨後,她憑藉多年練習的本能,抬手。猛敲那殺手的肩膀。

    骨頭碎裂的聲音傳來,殺手慘叫,凶器落地。琉璃腳尖一跳,捉刀在手,猶豫片刻,死咬著牙關刺出去,再抽回。

    她忍不住閉上眼睛,感覺有溫熱的液體噴濺在臉上。殺人而已,沒什麼可怕的。她不斷做心理建設,手卻握不住刀,嗆啷一聲掉在地上。她的人,也倚在小巷的牆壁上,不然都站不住。

    死了嗎?死了吧!她殺人了!

    「琉璃!」有人叫她,聲音裡包含著驚訝。

    看到蕭羽的臉。琉璃的驚恐更甚。因為她不知道,蕭羽看到了多少?只是殺人倒不怕,可以編很多比較湊巧的說詞,比如對方變態,想用掐死她的方法完成任務。她反而錯手之類的。

    怕只怕,蕭羽看到之前的打鬥。剛才,她寧願冒生命危險也不洩露的秘密,難道就讓這傢伙輕易破解了嗎?話說回來,按照她的計算,他不可能這麼快解決圍觀,跑來救她啊。

    「琉璃!」蕭羽又叫她,這次的聲音有點大,神情中還有一絲焦急。

    琉璃疑惑,但很快意識到蕭羽有示警之意。可惜,再躲閃卻失了機會。到底,沒殺過人的她,手還是軟了,那一刀沒有刺中對方的要害。而殺手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還挺有職業道德的。或者,是殺手損在一個據說不會武的嬌小姐手裡太丟臉了,被刺激出了凶性,重傷之下仍然反擊。

    所以,在她震驚於蕭羽突然出現的事,思量著他有沒有撞破她的秘密時,殺手悄悄撿起地上的刀,來完成任務了。

    距離太近,伸展不開,而她還處於初次殺人的手腳痠軟狀態和心神激盪關頭。此時,就算她想施展自己全部的實力也不能夠了。

    仍然是電光火石的瞬間,她甚至來不及體會死神近在咫尺的可怕,蕭羽就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衝了過來。其實,他是在示警時,就已經動了。他勾住她的腰擰身,躲不開,乾脆就擋在她前頭。同時,仍然拎著桌腿的那隻手反向猛擊。

    頭骨碎裂聲和利刃入肉聲同時響起,琉璃只覺得肩頭劇痛,有銳器刺入血肉。天旋地轉之後,她發現自己躺在地上,身後因為隔著蕭羽的一條手臂,並沒有直接接觸地面。

    蕭羽就覆在她身上,若非他昂著頭,肯定連額頭也撞上了。而那把凶刃,明晃晃穿過他右胸上部,刀尖又扎進她的肩胛……看起來,像把兩人疊在一起,釘在了地上。

    血,洶湧而出,融合在一起。

    琉璃感覺很疼很疼,她被姐姐保護得太好,後來又被石頭接手照顧,心中有那麼大的仇恨和傷害,肉體上卻從未有過大磕碰。此時,她疼得眼淚都湧出來了,可卻倔強的不喊不哭,咬著牙齒。只是,控制不住身子的顫抖。

    蕭羽卻在輕笑,「這下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分不開啦。」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6:24 PM

第三十八章 爬上牆頭看紅杏

    琉璃偏過頭,扯得傷口更疼,幾欲昏去。

    蕭羽卻極慢的起身,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期間,沒有壓痛她哪怕一絲。

    琉璃卻因為自己的動作,忍不住痛呼出口,然後才發現被穿透的只是蕭羽,她只是被刺中肩膀而已,入肉不過一兩寸,可還是火辣辣的疼,像有一隻蠍子,在皮肉中不斷地蟄刺。

    而那柄刀還插在蕭十一的身上,顫顫巍巍的,他臉色白得嚇人,眼神卻亮如星辰。

    但是!居然!他還在笑!就好像他從來不會疼。

    月灑銀輝,視線良好,週遭的一切都那麼清晰。

    「至少,人是我殺人的,你的手仍然沒有沾骯髒的血。」蕭羽毛的左手,指指腳邊那腦袋變成血餅子樣的殺手,然後拉起琉璃的右手。

    之前折斷筷子的傷口在那兒,已經止血,卻有很大一條血印,還有竹刺陷在皮肉間,襯著她白嫩的手,看起來格外猙獰。

    蕭羽動作太奇怪,琉璃一時沒反應,因為不知道他要幹什麼。

    他卻舉琉璃的手到唇邊,輕輕吹了兩吹,「這樣就不疼了吧?」

    琉璃怔住,覺得心裡似乎有一對翅膀在搧動,甚至忘記把手抽回來。

    莫名其妙的渾身血氣亂流了片刻,琉璃訝然。蕭十一不問她肩膀上的大傷,卻關注掌心的小傷?話說他是什麼時候留意到的?這樣做有什麼深意嗎?是暗示他一直盯著她,準備隨時揭破她秘密的意思?

    習慣性的,琉璃以最大的惡意揣測蕭羽心思的第一重,某些遲鈍的神經連動也未動。但無意中撞上一雙斜長邪魅的雙眸,那其中的溫柔之意令她忍不住一哆嗦。

    這個男人,太會泡妞了!

    他身上,血流如注,那件粗布衣服很快被血染紅。月色下,暗幽濕漉的一片,看起來像是身體裡的血水要淹沒主人。可他卻渾不在意。相反。卻關心她的小傷,換作是其他姑娘,早就為之心折,從此以後要死要活的跟著他吧?

    這是她揣測蕭羽心思的第二重。至於第三重,就是他這麼流血下去,會不會死?

    「琉璃!」

    「小姐!」

    心裡正亂著,巷子口又沖過來一群人,為首的卻是蕭真和青檸。

    原來琉璃跑進巷子後,蕭羽乾脆利落的解決了圍攻自己的人,其他幾個殺手見勢不妙。就要風緊扯呼。

    蕭真生長於深宮。雖然難得的保留了厚道正派的性格。對陰謀的理解卻是殿堂級別的。打鬥中他已經有所醒悟,不禁又惱又驚。可是,他又不能放任宮裡那人不管,只能追去滅口。

    他以為琉璃不會有危險。因為親眼看到十一哥趕了過去。而等他下狠手,快速解決了後患再折返時,遠遠墜在後面的侍衛和琉璃的丫頭終於都到了。

    看到屍橫遍野的混亂場面,大家全體驚呆。因為他們這麼久才追上,是為了給晉王殿下和水大小姐獨處的時間。太平盛世,事先又沒徵兆,誰會想到有刺客冒出來?若是主上有個三長兩短的,這麼多人都不用活了。

    青檸第一個就急了,隨著蕭真跑到巷子這邊。大批被驚嚇的侍衛。也忽拉拉圍上。

    但是,沒人想到會看到這樣一幅畫面:月色奇美,雲影迷離。但地上,躺著一個腦袋變成爛泥的死屍。旁邊,臨山郡王殿下渾身是血。身上還插著凶器,卻與未來的晉王妃,也就是堂弟媳執手相看,含情脈脈。

    簡直是……英雄美人,生死與共。

    其實,蕭羽是什麼心思,沒人摸得透。而琉璃,只是發呆而已。

    蕭真驟然停住腳步,好像有巨大的岩石,墜住他的腿,剛才瞬間的擔心和後怕突然變成一大叢荊棘,植在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心不動,即不傷。可是說不出的紮紮刺刺感,連他自己都莫名。

    「九郎,我受傷了。」琉璃還沒反應,蕭羽卻開口。

    男人用撒嬌的語氣說話,還是沖自個兒的弟弟,結果不但不噁心,反而讓人心都軟了,覺得他好可憐,也就是蕭十一這妖孽才做得到!

    他放開琉璃,向援兵的方向走去,又好似邀功。但,似乎流血過多,才踉蹌了幾步,就一頭栽倒在地,就此昏了過去。

    原來,他不是不疼,而是很能忍、很能挨。

    那現在她怎麼辦?要怎麼解釋這一幕?事實上,連她自己也混亂著,必須爭取時間,好好整理一下思緒。於是,琉璃也暈了。裝暈。因為這樣就不必直接面對各種疑問。不過她的肩膀也疼得很,不忍令自己摔到地上,乾脆拿蕭十一當肉墊,完全沒有同情心、良心以及對救命恩人的感激覺悟。

    反正,蕭十一已經暈了,也不怕被砸。

    「快請大夫!」蕭真終於很快找回理智,大聲叫道,也顧不得再避嫌,上前把琉璃打橫抱起來就走。青檸、唯唯和憶秋,緊緊跟上。

    另一邊,晉王府的侍衛都是跟隨蕭真多年的,很是默契,也不用吩咐,立即兵分幾路,一路上馬,護送晉王和未來的晉王妃去官驛,一路留下善後,一路把臨山郡王也同抬去驛站,另一路以最快的速度找大夫、報官府、尋找目擊證人。

    總之,忙而不亂。

    琉璃其實是真想暈過去的,因為傷處很疼,失去意識就不用受苦。可她偏偏暈不了,而且越疼就越清醒。她被蕭真抱於馬背上和他胸前,清楚地聽他的心跳聲亂而雜,呼吸急促,足見有多麼緊張。

    這讓她有一點內疚,不過很快就釋然了。今天她到東津港口確實純為購物而來,來攪局的可不是她!常言道:妻閒夫禍少。但有個不省事的媽,難道不是件倒霉透頂的事?媳婦不如意可以休掉,誰有本事換個娘?

    官驛不遠,一行人轉眼即到。後頭的人辦事也得利,隨後三個大夫就被帶來了,兩個專門治外傷的,一個據說是內科行家。不過東津港口雖然距離東京者不到兩百里,卻因為之前不繁華,沒什麼人氣。蕭真不相信這邊有神醫聖手,一邊叫幾個大夫先看著,一邊派人連夜回京請御醫來。

    「具體發生了什麼事,先別聲張。」他囑咐手下。

    「殿下放心,當地衙門裡我下了封口令。剛才所有的目擊者,也都看管起來了。」侍衛隊長說,「只等這邊郡王爺和水大小姐無礙,殿下再細細審來。」

    蕭真點了點頭,恰巧這時琉璃「醒」了。他立即打發走手下,前去探望未婚妻。

    裝了半天暈。此時琉璃已經完全冷靜下來。沒等蕭真問。就把當時的情形說了。不過,她裝出受驚過度的樣子,雖然極力鎮靜,終究把事情的經過只說了個大概。細節處儘量模糊。

    這是很說得通的,她雖然算是草莽出身,卻是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從沒見過這種場面很正常。她若是沒有受驚,反而很冷靜,倒會令人起疑。

    蕭真也沒再追問。

    畢竟,琉璃是受他連累的,他還有什麼資格質問?再說那是生死頭頭,琉璃和十一哥之間又能有什麼?不過琉璃一直也沒有問過十一哥的情況。他隱約有些高興。

    其實他走後不久,琉璃就囑咐憶秋去打聽打聽。憶秋辦事沉穩中有機智,不像青檸咋咋呼呼的,很容易出漏子,唯唯又不太愛說話。

    「小姐。您和臨山郡王……」青檸終究是個藏不住話的,屬裡只剩下主僕三人時,問。

    「他救了我的命,如此而已。」琉璃淡淡的,儘量不讓這種恩情壓在心上。她要為姐姐復仇,不能讓任何事阻擋了去路。

    所以蕭十一啊,我是不會報答你的。

    「可是……可是……」青檸繼續吞吞吐吐。

    「如果你看到什麼,只是誤會。我不想解釋,身為我身邊的人,你也不該亂猜。」

    看琉璃有點惱火,青檸不敢問了,可仍然嘀咕一句,「臨山郡王長得太俊了嘛……」

    這是什麼理由?琉璃啼笑皆非。只因男人太帥,她就一定會爬上牆頭看紅杏?只是不知為了什麼,想到蕭十一的臉,她的掌心突然熱了起來,好像那混蛋吹的氣,沾在了上面。情不自禁的握手,疼得又哎呀了一聲。

    事實證明,請來的三個大夫還都挺靠譜的。傷口處理得乾淨,敷的特製藥膏涼絲絲的,止痛又生肌。內科大夫開的方子有寧神作用,她等消息的時候就睡著了。也可能是當天太累,一覺就睡到轉天天光大亮,摸摸額頭,並沒有發燒。這說明,她很快就會好起來。

    守夜的,正好是憶秋,見她醒了,連忙扶她起來,又擰了溫熱的毛布,幫她擦了手臉,再捧上溫開水。

    「大夫說了,茶水會減藥性,暫時不能喝。」憶秋解釋。

    琉璃點了點頭,因為失了血,口渴得很,連喝了兩碗水才罷,又問,「昨天打聽到什麼?」

    「臨山郡王的外傷有點重。」憶秋在琉璃腰後放上墊子,讓她倚得舒服些,「但他清醒得很快,性命應無大礙。我聽大夫說,那一刀傷了郡王爺的肺葉,只怕要調養一陣子。」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6:25 PM

第三十九章 妖孽!

    琉璃聽到這兒,心頭就緊了緊,腦海中突然出現蕭十一渾身是血,卻還笑眯眯的模樣。被救了性命,她是感激的。可惜,為了姐姐的事,她無法對任何人表現真誠的善意。

    「今天早上御醫到了,據說連夜趕來的。」憶秋又說,「御醫說這邊的大夫看得很對症,處理得也好,所以雖然郡王爺半夜有些發熱,但三兩日就會熬過去的。只不過最近暑氣大,外傷不容易癒合,只怕要在官驛住些日子。」

    「憶秋,你記得你熬米粥是一絕,又香又糯又沾牙齒。」琉璃沒搭前面的話茬,而是想了想後說,「我想官驛裡未必會做這樣清淡可口的小食,你去幫我煮點。嗯……順便給臨山郡王也來一碗。」

    心意雖小,也是感謝。希望那個傢伙不要太挑剔,不然這點心意也沒了!

    憶秋應了聲,正巧唯唯來換班,於是就由唯唯侍候琉璃梳洗,換藥,憶秋則去廚下,借了砂鍋來煮粥。想著小姐平時很愛吃的清爽的涼絆菜,又找了新鮮的食材雜絆了一分。猶豫了一下,也分為兩碟。

    小姐看似倔強,其實有一顆柔軟的心。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小姐和大小姐比親生姐妹還要相像。這一點,小姐身邊的人都知道。

    當憶秋手腳麻利的做好早餐,端到屋裡裡,琉璃也正收拾完。

    「唯唯,我的傷沒有大礙,你還是按照原計畫,先回東京都,偷偷去找凌紅蝶。我這邊有青檸和憶秋,足夠了。」琉璃倚在床上,看著憶秋忙活著把小飯桌擺好。

    小小的紫砂鍋一打開,米粥天然的清香就飄了出來,令人食慾大振。憶秋再掀開一邊盤子上的紗籠,細膩的白瓷配著五顏六色、配了雞蛋和火腿絲的絆菜,漂亮得讓人不忍下筷子。

    「小姐。趕緊趁熱吃點。」憶秋雙手遞過木勺。

    琉璃接過,秀氣的喝了口粥,隨後舒服又滿足的閉了下眼,再睜開,露出少有的孩子氣神情,「這是哪裡的米,真好吃。」

    「奴婢覺得也是,煮粥的時候,那香味真是不同。奴婢特意問過,官驛的人說就是東津本地的米。」沒有一個廚子見到別人喜歡自己做的吃食還不開心的。「東津是海港。土地大多不適合種植。偏有這麼一塊地,也不知原因,不過幾百畝,產出的大米卻格外好。依奴婢看。倒比皇宮賞賜的貢米還要強些。」

    琉璃點頭,琢磨著此事若被宮裡知道,只怕民間就吃不到了,連忙吩咐,「唯唯回東京都的時候,定上幾百斤。回頭我找晉王殿下借幾個人,好歹運回去,夠咱們吃一陣子的了。」

    唯唯和憶秋相視一笑,見小姐對吃食的勁頭一如既往的強大。證明身體真的沒事。

    「送一份給臨山郡王,反正我也吃不了這麼多。」琉璃含含糊糊,假裝無所謂地道。

    「奴婢早備好了,這就送過去。」憶秋指了指窗邊的另一個紅漆托盤道。

    話音才落,敲門聲傳來。沒等琉璃回應,青檸就打開門縫,伸進頭,「小姐,晉王殿下來看您了。」

    琉璃一聽,連忙揮手。

    憶秋和唯唯立即手忙腳亂的把小桌先撤掉,又略整理了一下琉璃的儀容,這才請蕭真進來。

    見到琉璃雖也憔悴,但精神卻很好,蕭真暗鬆了口氣,「你好些嗎?夜裡,肩膀有沒有疼?」

    「疼,但在可忍受的範圍。」琉璃實話實說,不斷帶給蕭真不一樣的感覺:別的姑娘不是這樣的。

    「我比較關心的是……」琉璃又說,「我們還能到海船上去嗎?若時間太久,怕好東西都讓別人搶去了。」

    她的模樣就像個生著病也要吵著去玩樂的孩子,不知為什麼,經過昨夜的刺殺,蕭真總覺得自己能發掘出琉璃特別的風情和可愛,不禁整顆心都軟了,笑道,「事關重大,若東津不太平,東京都的貴族們就不能過來,若真出點什麼事,會去皇上面前哭訴的。」

    「要戒嚴?」琉璃瞬間就想到這種可能。

    刺殺事件是衝著她來的,但表面上看來是要刺殺皇子。那麼,可算是大事了。而觸摸到真實情況的,不過是她、蕭十一和蕭九三個人,其他目擊者都嚇壞了,未必能明白實情。所以控制局面,就能掩蓋真相。到底,蕭九有他必須保護的人。不過,此事的處理也一定要柔化,不然會有人詬病皇上解除海禁的旨意。

    看嘛,才開海禁就有人在港口刺殺皇子,太危險了,還是閉關鎖國吧!這種論調一定會大行其道。

    所以說,如果真是她未來的婆婆動手,蕭九可得耗費一番心血才掩飾得過去。那女人或者會弄權,卻絕對沒有眼光和胸襟。有小聰明會玩弄權術的女人很多,但有大智慧和大魄力的女人卻少。這就是為什麼歷史上慈禧式的女人大把,但武則天只有一個。

    當然,大環境也有關係。大唐自由奔放,大趙何嘗不是如此?

    蕭真卻搖頭,「為什麼要戒嚴?昨夜只是兩拔醉漢鬥毆,傷及了無辜……」說著,眼神閃過痛惜,「也就是你,還有十一哥。在海邊討生活的人,性子自然野一點。然後,今天早上我聽說官道上有一段路不知為什麼塌陷了,人馬都過不得。」

    原來是這個藉口!那條路肯定也是蕭九的人弄斷的,不然攔不住東京都的貴族們大批跑過來。但,這大約也就是瞞瞞普通人,皇上那兒,蕭九自有別的說法,只怕還要費些心機。

    「我有急事吩咐唯唯回去一趟,也走不了了嗎?」琉璃問。

    「車馬是過不去的。」蕭真道,「單個人的話……我的侍衛守在那兒,會想到辦法送唯唯姑娘過去。」想了想又說,「一個姑娘家,自己回東京都安全嗎?不如我派個人護送。」

    琉璃微笑,「謝謝九郎。不過你忘記了我的出身了嗎?在漕幫的時候,唯唯跟著我哥打過水匪,武功是不會,但跑路卻利索得很。」

    蕭真怔了怔。但見琉璃說起自己出身時那樣坦然大方,絲毫沒有自卑,不禁釋然。到了這時,也才注意到琉璃剛才正吃早餐,倒叫他打擾了,忍不住的內疚,就道,「你傷得不輕,好好歇著,有什麼不舒服。立即叫人去找此驛的館長。御醫留守於此。隨傳隨到。」

    琉璃知道蕭真還有很多後續事情要處理。於是也不矯情,點頭道,「九郎忙你的去,我不是嬌弱的人。等你忙完,我身子也大好了。那時,你再帶我到海船上去看看。」

    「好。」蕭真點頭,真是越接觸,越覺得這姑娘大方爽利,不會矯揉造作,相處之時極是舒服。只是在告辭之後,邁出房門前,無意見到窗邊的桌子還有一個托盤。上面擺著紫砂小鍋和白瓷大盤。似乎,是給另一個傷號送過去的。

    但,他沒問什麼,快步離開了。

    他一走,琉璃繼續吃早餐。不管怎麼說。到底失血不少,神乏氣虛,吃完就覺得睏倦,喝了藥就又睡過去。

    另一邊,蕭十一也正開心地吃著憶秋送來的吃食。他還在發熱,但習武之身本就比常人強健很多,而且他心智比其他人都堅定何止數倍,強撐著也不會倒下的。

    因他居然自己獨自前來東津,身邊連一個小廝也沒帶,倒要麻煩憶秋幫助官驛的人,服侍著他吃喝。

    「殿下若是不喜歡,不用強吃的。」憶秋見蕭羽用力吞嚥,不禁可憐他。

    蕭十一的桃花眼帶笑,「我不喜歡的是那個。」指了指官驛裡送來的吃食。以及,緊張得面容扭曲的小吏。

    他傷重,普通人哪可能像他這樣,一天就挺過來的。而是人就知道,受傷或者重病的人要吃稀粥爛飯,所以廚房也準備了湯水。只是此官驛新建,連廚子也沒請好,大魚大肉做起來還將就,養生養身的餐點就差得很。那一鍋菜粥灰撲撲的,看著就讓人想吐,更不用說錦衣玉食慣了的大趙第一大金主臨山郡王。

    「小時候,我娘告訴過我,越是受傷、越是生病、身上越是難受、就越是要吃東西,越是要高興。不然,哪有力氣好起來?」他放下手中的木勺,舒服的嘆口氣,身子向後倚,表明不再吃了。

    粥,吃得乾淨。拌菜,卻只動了一點。畢竟正體虛氣弱,蔬菜未必克化得了。

    都說臨山郡王胡作非為、百無禁忌,但實際上,他是個極自律的人啊。憶秋心想。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整日只沉溺於花天酒地裡?回去後,定要把這些情況告訴小姐。

    「殿下,如果沒有別的事了,奴婢告退。」憶秋收拾了碗筷說。

    蕭羽「唔」了聲,卻沒說允不允許,害得憶秋站在那兒進退兩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好半天,蕭羽才道,「替我謝謝你家小姐。」

    「是。」只是道謝罷了,怎麼會猶豫這麼久,倒像是決定什麼困難的事。

    「她的傷勢如何?」蕭羽又問,目光落在虛無的某處,倒像是囈語。

    憶秋都懷疑他是不是問這過話,等了片刻,見蕭羽回過頭來,目光詢問,才道,「我們小姐受的只是皮外傷,流血雖多,卻沒傷及筋骨。怕只怕,將來會留下疤痕。」說完,趕緊低頭。

    臨山郡王,俊美無雙。此時神色疲倦、憔悴,但雙眼有如洗過的墨玉,溫潤平和,閃閃發光,見之令人心頭有如小鹿亂撞,乾脆還是眼不見為淨的好。

    怪不得小姐罵過兩個字:妖孽!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7:19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7-23 09:20 PM 編輯

第四十章 郡王爺,聊十兩銀子的

    「她也會在意疤痕嗎?」蕭羽的聲音傳來,配著輕笑的,是幾聲咳嗽,突然話題一轉,「好丫頭,你做的飯真是好吃。大夫說,我得在東津多待些時日,多則一月,少則半月,不如我找你們小姐,把你借幾天用用。」

    憶秋嚇了一跳,差點直接拒絕。但她到底是個穩重的性子,又心知琉璃有多護著她們,很快就坦然,低頭順目的道,「奴婢的一切,但憑小姐做主。若無事了,奴婢告退。」二度詢問。

    這次,蕭羽直接,「去吧。」

    憶秋退出去後,暗鬆一口氣,卻差點撞上一團小影子。

    那是個生得機靈可愛的小少年,大約八九歲,穿著侍衛的服色,走起路來虎虎生風。他懷裡抱著個包裹,因為急著躲閃憶秋,東西落地,滾出幾隻各色的小瓷瓶。

    「哎呀對不住,衝撞了小大人。」憶秋迅速判斷出此子不是普通人,因而態度恭敬,又連忙蹲在地上,幫著收拾跌落的東西。

    小少年揮了揮手,趕蒼蠅似的趕憶秋,「去去去,不礙事,是小爺沒注意。你快走吧,我來收。」說著,爪子像通了電般的利索,急急把那些小瓶子劃拉進包裹,轉身跑進蕭羽的房間。

    「十一哥,沒死吧?」進了門,直接嚷嚷。正是蕭蠻。

    蕭羽揮揮手指,讓站在一邊,名義上侍候,實際上是擺苦臉的小吏離開,這才道,「我死了,你吃誰去?」

    「所以我急著趕過來,問問有遺言沒有。」蕭蠻聳聳肩,「你有那麼大的產業,那麼多的金銀,又沒有正式的妻子兒女,不能全便宜給朝廷國庫啊,好歹給我分點嘛。」說雖這樣說。眼圈卻是紅的。怕眼淚掉下來,還豪氣的一抹臉,學人家大豪俠的姿態,結果卻像擤鼻涕般滑稽。

    「想得挺美。」蕭羽如何看不出蕭蠻的真實心意,但兩人這樣嗆著說話習慣了,也就哼了聲道,「我若死了,就把我全部財產全裝到大船上,然後鑿沉了。誰有本事,誰自己撈去。小子。教你個乖。除了你老子。沒有應該留東西給你。」

    「好吧,十一爹。」蕭蠻毫不猶豫的改口道。

    蕭羽啼笑皆非,心道:這世上,只有這個小混蛋和水琉璃能做出讓他感到無可奈何的事。

    這麼想著。琉璃那渾身發抖,卻緊咬著牙,不肯掉一滴眼淚,死也要強撐的樣子就浮現在腦海裡。這讓他想起自己小時候,回憶起那種孤單面對全世界,卻必須壓抑恐懼的感覺,不禁心的一角塌陷了下去。

    他別過頭,似乎要繞開這股情緒。身為強者,沒用的感情最要不得。

    眼見著蕭蠻打開包裹。把大瓶小罐的東西搬出來,不禁詫異,「你這是干什麼?」

    「昨天你不是托九哥告訴我,讓我帶點生肌祛疤的好藥?」蕭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手支著側臉。好像很累的樣子,「沒見過像你這麼愛美的男人,挨一刀而已,難道還怕留下疤痕不成?再說了,你身上早就好多條了傷疤了。」

    蕭羽怔了怔,這才想起昨夜清醒過片刻。當時,九郎已經派人回京去請御醫。蕭蠻這小子別看年幼,消息卻靈通得很,他怕這小混蛋聽到一知半解的消息,情急之下再胡鬧出什麼事來就麻煩了。所以向九郎借了個人,回自個兒的郡王府去報信兒。

    他與蕭蠻有約定,無論何時何事,都要開誠布公。可是,他從來沒做到過。那麼至少,在這件小事上不遮掩。

    恍惚中,他記得似乎是讓人帶話給蕭蠻,要些生肌祛疤的藥,但他不是為自己,是想給琉璃……話說他得有多麼無聊,在生死關頭還記著這些沒用的小事。

    「你東西那麼多,我哪裡知道哪瓶東西是做什麼的,乾脆多拿些,你自己挑好了。」蕭蠻抱著包裹,往床上一丟,哪管蕭羽待會躺下時會不會硌得慌。

    「白瓷瓶,上面帶青色花鳥紋的。」蕭羽喘了喘,到底傷重,說了會兒話,就覺得氣力不濟,「是給水大小姐預備的,她也傷了肩膀。」

    蕭蠻正自顧自的倒茶喝,聽到這話,動作就定格在那兒,一臉:哦,我懂了的神情。

    「男大不中留。」好半天,他老氣橫秋的搖頭嘆息,「你都快死了,還惦記人家的肩膀。你完了,你喜歡上人家了。太無恥了,你居然看中未來的堂弟媳。這這,明明是亂倫!」

    「儘管胡說吧。」蕭羽無所謂的聳聳肩。

    「東京都都在傳你和水大小姐的事,我還當是假的。」蕭蠻懷疑地道,「你不是一向不喜歡冷美人?」

    「我是不喜歡。」蕭羽直言,並不覺得和這麼小的小朋友說這些有什麼不妥當,倒真的是開誠布公了,「所謂冷美人,十之八九是裝樣子給人看的。真冷,就該不食人間煙火,所以大部分只是擺擺樣子,用別樣的手段吸引男人罷了。本王又不指望什麼,身邊大把奉承的女人都應付不過來,誰特意去吹冷風,純粹吃飽了撐的。」

    「那你……」

    「琉璃可不是冷美人,她啊,是刀美人,鋒利著呢,只是還沒有出鞘。」蕭羽微笑,意味深長,「不信你看著好了,我有一種感覺,她來東京都一定是有故事、有目的。照理,她埋藏得這樣深,應該是心機女,可是她偏偏非常純粹,我好奇得很,非要湊近了看不可。」

    「你在九哥和水大小姐之間瞎攪和,是為了九哥!」蕭蠻突然明白了。

    如果水大小姐目的不純,九哥就可能受到傷害。十一哥總帶著勾搭水大小姐的勁頭,是怕九哥陷進去。只是十一哥做事一向我行我素,笑罵由人,就算是為了別人好,也不肯解釋,所以鬧成今天這個尷尬局面。幸好,九哥向來溫和含蓄,也不是聽風就是雨的人,但長此以往……

    蕭蠻有些擔心了,但看向蕭羽。卻見他頭一歪,就那麼坐著睡著了。看著十一哥,蕭蠻不是不心疼。但他不會表達,和十一哥一樣,從來沒有人都過他們,關心別人的時候,要怎麼讓別人明白。

    想了想,他找出兩個白瓷青花的瓶子,躡手躡腳的走出門。

    他一離開,蕭羽就睜開眼睛。

    小孩子都這麼難纏嗎?他剛開始接近琉璃。是出於一種對危險的天生本能。他是想保護九郎。只因為自從進了東京都。九郎是惟一一個對他無所求,只因為那點子血緣關係和脾氣相投就對他好的人。

    但現在,他真的還抱著相同的目的嗎?他心裡明白,他對琉璃的興趣。已經超過對九郎的保護心意。他想看看,這位刀美人出鞘之際,對準的是誰的心窩。

    她與他,是走在同一條路上嗎?如果是敵對的呢?他派去調查漕幫的人還沒回來,而昨晚發生的那些事……亂了他的心。

    「水琉璃,你到底是誰?」蕭羽閉上眼睛,長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暈染開模糊的陰影。

    這一次,他是真的睡著了。卻連他自己也沒有發現,入睡前。不管出於什麼原因,反正他滿心滿腦想的都是一個姑娘。他活了二十三年,這是第一次。

    五天過去一,東津港口一片平靜,就是貴人們還沒來。海船正式的通關文書就顯得遙遙無期。這情形,不僅令天天在海邊溜躂,打算瓜分第一波利益的行商們著急,想看熱鬧的普通人著急,就連船主們也急了。

    琉璃這是第一次見識蕭真的手段,不溫不火,不慌不忙,最後令各方都不出紕漏,甚至上上下下都把那場刺殺事件漸漸淡忘,實在是很有本事的。

    在現代,要想掩蓋一樁醜聞,不用多做什麼,引出與己無關的更大醜聞就好了。原來在古代,這一招同樣適用。只要有新的關注點,大家全盯著海船,誰還顧得幾天前一次鬥毆?反正沒有死者家屬來鬧。

    這讓琉璃想起一句名言:生命其實並不可貴,尤其是與己無關的時候。

    姐姐保國為民,最後一屍兩命。有誰,曾經像她這樣深刻的傷心和懷念嗎?沒有!只因為姐姐於其他人來說,死與活都無頭緊要。有良心的,不過滿城白幡,一聲嘆息。

    到第六天早上,大夫檢查過琉璃的傷口,已經基本癒合,不用力的話就不會再撕裂,而且也沒有其他因為傷口引發的病症。在這種情況下,她可以出門轉轉。悶在官驛五天,唯唯都回來了,她也快憋瘋了。

    和蕭真約了早上辰時中(早上八點),她提前收拾好了,就紆尊降貴的到蕭羽的房間看看。

    蕭羽恢復得也很好,但卻還不能太過走動。見到琉璃來,他似乎有些意外。

    「謝謝你的藥,大夫說,不會留疤的。」琉璃道謝,但態度有點生硬,隨後又四處望,「是蕭蠻給我送過去的,他人呢?」對那個小朋友,琉璃還是很喜歡的。因為,讓她想起另一個人。

    「他閒不住,跑去沙灘捉小螃蟹了。」蕭羽道,看看琉璃的手,「啊呀,你就空著手來表達謝意啊?」

    「正是來問你,到底喜歡什麼。」琉璃站得筆直,沒丁點留下聊天的意思,「一會兒我和九郎到海船上去看看,我買個禮物送給你吧。」

    「我知道漕幫財大氣粗,但是你覺得,有什麼寶貝能入我的眼,討我的喜歡?」蕭真有點找茬,「再說,禮物是心意,哪有問了人家再買的?不如,陪我說說話吧。」

    不知為什麼,琉璃突然想起一部劇的台詞:美人,聊十塊錢的。

    現在她說什麼?郡王爺,聊十兩銀子的。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8:03 PM

第四十一章 人品問題很重要

    「想說什麼?」琉璃仍然態度冷淡,卻又沒有直接拒絕。

    蕭羽的長眉幾不可見的微挑,興味十足地道,「聊天麼,起碼要坐下,倒上一盞好茶,精神放放鬆,天南地北的無所限制。哪想你,聊天也需要題目。而且你站得那麼直,離得我那麼遠,整個人就像一張弓,我若敢造次,直接拉弓射箭,給我來個透心涼的。」

    琉璃盯著蕭真,秀氣眉微蹙,好像在研究這個人怎麼這麼多講究。

    正當蕭羽以為她不回答時,她卻不耐煩的道,「不說?那我走了。」說完,甩袖轉身,乾脆利落,絕不拖泥帶水。

    蕭羽急忙攔道,「喂喂,慢著,我還真有話。」眼神,瞄了瞄垂首站在一邊的唯唯和憶秋。

    琉璃叫兩個丫頭暫時迴避,雙手環抱在胸前,「這樣可以說了嗎?」

    她這個姿態很不雅觀,大家閨秀絕不會做。但這是個拒絕性肢體動作,充滿了戒備,表明她對蕭羽很不信任。笑話,這男人總讓她緊張,絕對不能放鬆警惕。

    「在食肆的時候,那些賤民說的話,我都聽到了。」蕭羽話題轉得突然。

    琉璃想了想,「哪些話?」

    「非要我重複嗎?」蕭羽眯起桃花眼,「琉璃,你是聰明的姑娘,我覺得你在我面前,不用偽裝。」

    在你面前,才更要偽裝。

    琉璃想,卻沒再繼續裝傻,還故意撿出那句最有針對性的話,「是指責郡王殿下人品不好的那句?」

    蕭羽沒好氣地笑,只覺得琉璃無緣無故的攻擊他,十分幼稚,但。又可愛,「是指東京都乃至東津的人都在傳,說你與我暗中相好。給九郎戴綠帽子的話。」

    「那又如何?」琉璃絲毫沒有被刺激到,反而很淡定。「又不是事實,何必放在心上?我的人生信條是:做自己的事,隨便別人去死。」

    「你不怕九郎誤會?」

    「他若連真假也分不清,就不配我水琉璃嫁與。」

    蕭羽「哦」了聲,有股子意味深長的感覺。

    果然,琉璃的驕傲也是純粹的、是骨子裡的。以前,從她堅定的步態和清澈的眸子中。他感覺得到。卻原來,還是低估了她。全東京都的人都覺得琉璃配給九郎是高攀,但其實她根本沒在乎過身份地位。

    視權貴為平常,即不激憤的藐視。又不會特別在意,這才是真正的驕傲。不像那些貴族小姐,所謂的驕傲無非是愚蠢的傲慢,事實上她們真的不會諂媚更高等級的人嗎?小貴族會仰視大貴族,大貴族又仰視皇族。皇族仰視能保住地位的財勢……所以,像琉璃這樣對權貴平視的人不是沒有,但非常少。於是,非常珍貴。

    也所以,他不願意娶妻。錢。他有的是,不指望妻子的嫁妝來錦上添花。勢,他可以自己造,不需要妻族來做後盾。孩子?他自己都不得自由,為什麼再生出一個來受罪?患難時,是他自己。生死時,是他自己。那富貴時,也就不想讓別人分享。

    而在琉璃看來,貴為皇子與普通人也沒有區別。她看中的,是心意吧?

    這樣就更奇怪了!之前她都沒見過九郎的人,又為什麼痛快應下婚約?照皇上的說法,賜婚是為報恩,以琉璃的脾氣,以水石喬對她的寵愛,她要不願意,肯定會拒絕。但她不但答應了,還進京了,認了溫凝之那個偽君子為義你父。這姑娘眼裡不揉沙子,他不信她看不出溫凝之的人品高貴是假面具。

    照這樣看來……琉璃進京不是很有問題嗎?

    「我在意的只是……」他壓下心中疑惑,又跳轉話題,「我到底做什麼壞事了,為什麼民間的人說我人品不好?我不就是女人多點嗎?她們全是自願的,礙著誰了?」

    「郡王殿下沒有人品不好。」琉璃一臉嚴肅,「殿下只是不願意為了一顆樹而放棄整片森林。」

    蕭羽先是一怔,沒明白是什麼意思,但很快就瞭然,哈哈笑了起來,「倒是貼切。」

    對他這種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態度,琉璃在心裡小小的鄙視了下,冷著臉問,「殿下把我的丫頭都譴走,就是為了討論人品問題?」

    「人品問題很重要哪。」蕭羽收了笑,但眼神中的笑意還在,邪魅的誘惑。

    但琉璃不為所動,心中罵一句:怪叔叔!繼而眉尾飛揚起來,那意思很明顯:有什麼就快點說,本姑娘真不耐煩和你鬥嘴了。

    於是蕭羽識趣,「威遠侯府的賞蓮宴後,琉璃給了一些線索,好歹我還有些人脈,倒真讓我查到些東西。」

    「是溫宏宣?」已知結果,卻很想確定。

    蕭羽點頭,狹長桃花目瞬間微眯,有如劃過一道俊美的冰線,「小溫狀元郎,多少女子的夢中情人,誘使個把丫鬟為他賣命,那不是容易得很嗎?可惜,手段太下作了。」

    下作嗎?溫氏父子倒真是一脈相承。青檸叫他們溫大壞和溫小壞,倒真叫對了。利用男性的魅力,誘騙女子的感情,讓她們為自己做下任何骯髒無恥的事,這不叫人品壞,這叫渣到家了。可是在外頭,他們父子名聲極好。想來,溫宏宣和威遠侯家的嫡長子關係親近,是所謂朋友,經常出入王家大門,很方便就能做下這桃花局。

    「郡王府那個『喝醉』的下人呢?」琉璃追問,「他明知道就算是真醉,郡王殿下也不會饒了他,卻仍然那麼做了,總有理由。」

    「上回沒和你說,那僕役回府後就上吊自殺了。」蕭羽漠然,彷彿說的不是一條人命,「他本是罪奴,因為蕭蠻那小子喜歡他機靈,才提到上頭來。他有個哥哥在大牢裡,本定了秋後問斬。但,前幾天暴斃。我的人找到的時候。人都已經埋了好幾天。這種天氣……」言罷,遞過來一個「你懂的」神情。

    「不必查了。」琉璃搖了搖頭。

    「是沒有意義。」蕭真聳肩,「即不打算拉溫宏宣去見官。有無證據都無關緊要,只是想弄個明白罷了。沒人會注意的局。他信手拈來,倒是巧妙。那僕人自盡,順便要我落個逼死僕役的名聲,倒好像我多在乎這種事似的。」

    琉璃默然。

    她無法形容此時的心情,只覺得這些貴族,沒有一個人拿平民的生命當回事。高高在上慣了,哪看得到螻蟻?姐姐倒是善良。為國為民,但結果呢?這世界,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

    天理?哼,從沒有的!

    「那個丫頭。只怕也沒命了吧?」

    「不是我動的手。」蕭羽道,如雕刻般精緻俊美的臉上,滿是冷酷無情之意,「因為不需要。」

    琉璃明白,沒什麼同情之意。

    這世上。不管誰做了什麼事,都要自己承擔後果。為所謂「愛情」選擇背叛,就要有遭報應的準備,沒什麼可冤枉的!全世界就你的愛情最偉大?所有人所有事都要為你的愛讓路?沒有基本的善良,就不配去愛。只是溫宏宣好手段啊。每天吟詩做畫的人,卻這麼有能力,把八桿子打不著的線索都利用了起來。到頭來,就算殺人滅口,也不用親手沾血。

    「郡王殿下打算怎麼辦?」琉璃定了定心神問。

    蕭羽搖頭,一臉的戲謔和傲慢之意,「我查這件事,只是想知道誰敢伸手到我府裡。至於溫氏父子,我向來還瞧不上眼,何用『打算』?」

    但,他記著了。

    「那為何要告訴我?」琉璃懷疑地問。

    當日,她是有利用蕭十一的意思,但他沒必要向她通報結果。

    「這是把柄啊。」蕭羽忽然笑了,「以後溫宏宣欺侮你得急了,好歹丟出去砸他一下。」

    「我不會讓他欺侮的。」

    「都讓人家算計得落水了,還吹?算了算了,只當送你個人情吧。」蕭羽的目光閃爍了片刻,似乎有什麼話沒說。而他那瞭然的神情,卻沒來由的令琉璃煩躁,好像他知道,她是故意落水的,只為把溫宏宣這條小毒蛇從身邊趕走。

    「那得和郡王殿下說一聲,人情,我水琉璃從來不還。」多沒信義的話,她卻說來理直氣壯,好像天經地義。

    她這模樣,再度把蕭羽逗笑。他驀然發現,這個姑娘總是令他很愉快。不怕她不頂撞、不針鋒相對,不乾脆直接,甚至不怕她無禮,就是因為這些,才很有趣啊。

    「救命之恩你還沒還呢,前後有兩次。」蕭羽笑得沒心沒肺的,但很小心的翻小茬,「我算看出來了,你這是蝨子多了不咬,債多了不愁。」

    「我又沒讓你救我,又沒讓你告訴我實情。」你自動的賤,怨得誰來?

    「所以,救你是我的事。你報不報恩,是你的事。別人怎麼傳咱倆相好,是別人的事,對嗎?」蕭羽用之前琉璃說過的話來總結。

    琉璃給他來個默認。

    這時,憶秋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小姐,晉王殿下已經準備好,等您出門呢。」

    「知道了。」琉璃應了聲。

    蕭羽卻提醒她,「大海船一共十幾艘,要想保住雙腿雙腳,可不能一一逛過來。」

    「郡王殿下有推薦?」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8:04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7-23 09:21 PM 編輯

第四十二章 一定要平安無事

    「叫聲十一郎來聽聽。」蕭羽帶了三分調笑,「總叫郡王殿下,或者你你你的,聽起來生分。」

    「不說拉倒,我可以去問船主。」琉璃不吃蕭羽那一套。

    總想著第一個上船,卻忘記蕭十一早來了,只怕早就轉了個遍。話說他膽子也太大了,皇上旨意沒下,他就敢私自前來。這也就是他獨自一人,連小廝侍衛也沒帶的原因吧?其實若非有暗中的情報,往往自己獨行倒比較安全。不然,大批侍衛烏央烏央的圍著,更引人注目,就怕人不知道靶子在哪兒似的。

    「真是前世欠了你的。」蕭羽無奈,「有只叫『山海號』的船,不是最大,但上頭裝的貨物卻極有品。好玩、精緻,還貴重。若是送人,很拿得出手。其他船上的嘛,或者笨重,或者只是新奇,卻上不得檯面。」

    他怎麼知道她要買東西送人?琉璃心頭髮緊,總覺得跟蕭十一在一處,就像走索似的,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掉下來,落在他的狼口中。

    而且,他那是什麼神態?似乎對船上的東西不怎麼在意。他不好奇嗎?倒像是見識過舶來品,興趣缺缺的。可既然他冒著抗旨的風險偷偷摸摸的提前來,應該很好奇才對。

    這是什麼路數?

    蕭羽不知道,他在揣測琉璃的同時,琉璃對他也產生了懷疑。天衣無縫這種事,事實上是不存在的。是人就會露出破綻,假如他是偽裝出來的話。琉璃如此,蕭羽也一樣。

    不過這時候,琉璃沒心思細想,轉身往外走。但又想起什麼似的,從腰間掛的小繡囊中抽出一張紙,走到床邊。丟在蕭羽懷裡,這才離開。

    蕭羽一隻手不能動,連牙齒也用上了。好不容易打開一看,居然是一張十兩的小銀票。

    「什麼意思?」他疑惑。翻來覆去的看,也沒找出破綻和與眾不同的地方來,很是納悶。

    另一邊,琉璃出了官驛的門,蕭真已經備好馬車等她。見到琉璃的瞬間,有小小驚豔。

    琉璃平時給他的感覺是帶著三分英氣的,這回受了傷。雖然恢復得快,容色仍是憔悴了不少,走上幾步就氣息不足的樣子。再加上穿了嫩粉搭小鴨黃的襖裙,迎風俏立。多了一分他從未見過的楚楚之意。

    他連忙走過去,親自扶著琉璃上馬車,又溫柔體貼地道,「從官驛到海邊,大約只要走一刻多鐘。但你若累了。隨時可以歇著。」

    「我沒事,到了船上還要好好逛呢。」琉璃很有興致。

    蕭真夾了一下眼睛,「放心吧,路才修好,從東京都來的人。最早也是下午才到,那時我們已經回來了。」

    很少看到穩重的蕭真有這樣活潑的表情,加上天氣晴好,琉璃的心情也愉悅起來,對蕭真報以微笑。馬車啟動後,又掀開車簾,對跟隨在旁邊騎行的蕭真說,「臨山郡王告訴我,直接去一艘名為『山海號』的船。他早到了這麼多天,已經踩好點了。」

    蕭真沉默片刻,點了點頭,但心裡忽然有點不舒服。

    他不介意謠言,也不相信。何況是他一早告訴琉璃,不會娶她。這意味著,目前兩人只是名義上的定親關係,但實質卻是朋友而已。或者說,是互相打掩護。只是這樣,他還為她帶來殺身之禍,令他愧疚不已。

    不過看到十一哥與琉璃親近,他總有些莫名的情緒,覺得胸口堵得慌。十一哥救了琉璃的命,前後兩次。但在琉璃進京之前,十一哥可曾救過哪個女子?某著名美人暈倒在地上,十一哥就能熟視無睹的抬腳跨過去,就跟沒看見似的。

    他可以說,十一哥是因為他才對琉璃關切,但又覺得哪裡不對頭。那天,看到多出一份的吃食,他很在意。現在,聽到琉璃說十一哥的推薦,也很在意。只是見琉璃一臉坦然,又稱呼十一哥為郡王殿下,這才好受些。

    他是喜歡琉璃了嗎?可是……她明明不是他喜歡的那一型呀。他確實欣賞王琳瑯那樣的姑娘,大方、清冷、知書達理、隱忍懂事。雖然還沒有情意,但在琉璃出現前,他真的覺得王五小姐最適合做他的王妃來著,曾經還想讓母妃找人提親。

    最重要的是,和大趙國相比,所有事情都是次要的。而他必須得到那個位置,才能按照自己的意願,令大趙國更加國富民強。娶琉璃,會斷了他的前程。況且,他早已經和琉璃說明白了,再出爾反爾,豈不小人?

    但他,為什麼現在有點放不下琉璃了呢?不!不!他不能軟弱,不能屈服於感情。

    一路胡思亂想,很快就到了海邊。

    東津還沒正式建港,大船不能停靠得太近岸邊,否則會擱淺,只是當地居民自己搭的一條棧橋,深入海水之中,有小型的漁船等在那裡,載客來回。昨晚,他就借當地官府之口發佈了戒嚴令,此時海邊的小船隻等他們一行人,倒是清靜得很。那些船,也經過嚴格的檢查。如果說上回遇到危險是蕭真沒想到,這次再疏忽,他就真該死了。

    碧海藍天,海浪一波波,溫柔地衝刷細白沙灘。

    琉璃一下車,就低低的歡呼一聲,笑容也情不自禁的掛在臉上。

    前一世,她就住在海邊,家族生意也與海有關,與水運密切相連。這一世,她重生西北之地,後來到了漕幫在南方的總舵。水是見了不少,但全是內河。兩世為人,再見大海,就算她再壓抑,發自內心的快樂也掩蓋不住。

    而她的明媚笑容,讓糾結了一路蕭真也豁然開朗。管那麼多干什麼?先好好相處也不錯!

    一行人分三條船向著山海號而去。

    等登上大船,船主立即帶琉璃等人向內艙走去。他早就得了信兒,知道蕭真是貴人中的貴人,還很可能以後掌管整個東津府和都水監,巴結還來不及,哪敢怠慢。

    「小人已經把稍出彩些的東西,都擺放好了,只等小姐和殿下賞玩。若有看得中的,自是小人的福氣。」那意思是:要什麼儘管拿,價錢嘛,意思意思就得了,好歹在皇上那兒說得過去就行。

    琉璃不置可否,蕭真負著手走在她身後,聞言就道,「大小是生意買賣,定不能讓你虧本的。你只管把你的好寶貝拿出來,銀子不是問題。」

    船主一聽這話茬,就知道是暫時搭不上的,乾脆實誠點做生意就好,於是愈發慇勤。

    琉璃畢竟兩世為人,很見過世面,看到那些奇珍異寶,雖很多是喜歡的,倒沒有特別驚豔和興奮。這些看在蕭真和船主眼裡,自然又是印象加分。

    其實當今世界,大趙是四海之內的最強國,無論國力、民眾的富裕程度,還是文學藝術以及奢侈品,都是頂尖。但舶來物總有幾分異域情調,海外風情,還有些是本地極罕見的,琉璃逛得興致勃勃,花了半天時間,還真挑出幾件中意的東西來。

    聖旨有規定,一家只能挑三樣。蕭真給母妃挑了一盒子頂級的南海黑珍珠,大趙國內找不到的珍品,餘下兩個份額給了琉璃。琉璃就沒用寧安侯府的份額,倒是老實不客氣佔了蕭羽的。

    「這個送給蕭蠻。」蕭真正有點鬱悶,琉璃舉著一串項鏈說,「那小子送了我祛疤的藥,又長了那樣討喜一張嘴巴,不帶點禮物倒像是我不懂事了。」

    那是一串牙雕,上頭刻著大趙人沒見過的異獸,不知是哪個國家神話中的。而那牙齒大而鋒利,一定屬於海上凶魚。論材質,不怎麼珍貴。論雕功,也有點粗糙,但勝在新奇,包管全東京都獨一份兒。

    小孩子的禮物嘛,能讓他能到處顯擺就是最好的。

    蕭真聽說東西是給蕭蠻,心情就好起來。蕭蠻古靈精怪又知情識趣,長得又好,全東京都的貴族,就沒有不喜歡他的。倒是同齡的小子們,恨得他牙根癢癢。

    「這個是送誰的?」蕭真笑笑,指著一塊兩寸寬、三寸長、黑沉沉的牌子問。

    「送我義父,他的生辰快到了。」琉璃笑得純淨,努力壓抑提起那人時的厭惡感,又拉蕭真到窗邊,舉著牌子對向陽光,「這塊牌子木質堅硬無比,天然的紋理柔美。對著陽光看,黑中透著些金茫,想必是極難得的木料。」

    「小姐好眼光。」船主立即大拍馬屁道,「此物來自海外一個小島,據說此樹要千年才能成材,而且數目極為稀少,被當地人奉為神物,輕易砍伐不得。就這麼一小塊木料,價值是三倍等重的金子。小姐聞聞,此木遇熱還會散髮香氣呢,佩戴在身上,有寧神靜氣、驅邪擋煞的作用,且千年不腐不枯。」

    「牌子平平的,上面什麼雕刻也無,這是什麼意思?」蕭真有點好奇。

    「平安無事。」琉璃說出這四個字,心中卻冷笑連連。

    溫凝之,你可以好好活著啊,在我剝奪你一切所有之前,一定要平安無事。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9:00 PM

第四十三章 心意

    一串海獸牙雕刻神像的項鏈、一塊神奇木平安牌、一柄精美的倭刀、兩隻罕見的紅翡鑲寶石花的梳子型髮釵,這幾樣東西琉璃足足花了兩個時辰才選好。大把銀票丟過去的時候,琉璃連眉頭都沒皺一下,蕭真倒罷了,船主真是目瞪口呆。

    漕幫幫主的妹妹而已,僅僅是內陸水運就如此賺錢,若他把海運生意坐大,是不是他的妹妹也能這樣揮金如土?那架勢,看著就帥哪。

    蕭真帶著琉璃回岸的時候,正巧遇到自東京都至東津港口的官道「修好」後,第一批難耐好奇心而趕到的貴族及其家眷。眾目睽睽之下,蕭真小心體貼的扶著琉璃下船,後面的丫頭大包小包的捧著東西,數一數,雖沒超過份額,看起來卻給人感覺沉甸甸的。

    那都是銀子啊!

    看來,臨山郡王和水大小姐的緋聞定然是假的,不然頭上染了春意綠的晉王殿下,不可能還是這幅樣子,他對未婚妻已經不是滿意二字可以形容的的,分明是愛慕好嗎?長了眼睛的人就能看得出。這些人,自然而然的以為買的東西全是蕭真會賬。

    因為來人中有與蕭真關係不錯的朋友,蕭真就站在棧橋上聊了會兒。琉璃不愛寒暄,就告了個罪,先行離開。不過她沒回到馬車上去,而是臨時起意,到沙灘上撿東西,最後興致勃勃的挖了個海螺回去。

    蕭真站在棧橋上,遠遠看到琉璃提著裙襬,笑著在沙灘上趟來趟去,認真搜尋著什麼,也不顧沙子弄髒了衣裙鞋子,就覺得眼前風景真美,情不自禁露出了微笑。而這些在旁人眼裡看來。又是含情脈脈的證據。再考慮到臨山郡王與晉王殿下向來交好,不可能因為一個女人就兄弟鬩牆,於是更覺得水大小姐爬牆之說是無稽之談。

    常言道事實勝於雄辯。沒想到棧橋上的偶遇,令東京都甚囂塵上的某些流言不攻自破。

    琉璃的傷還未全好。到底體力不濟,回到官驛後,洗了個澡,把汗濕和沾了沙子的衣服換掉,一覺睡到戌時才起。簡單吃過晚飯,就拿了那柄倭刀到蕭真的住處。

    「送我的?」蕭真驚訝,或者說是驚喜。

    琉璃點頭。「我聽我哥說過,倭刀雖比不得我大趙的兵刃,卻也自身的優點。刃口好,護手處舒適。刀型窄而有弧線,揮刀向敵的時候能擴大傷口。我想,本朝皇族是馬上家族,雖無寶劍贈英雄,寶刀也是一樣的。」

    蕭真接過刀。只覺得手心裡都是滾燙滾燙的,一時不知說什麼是好。東西不在貴賤,但這份心意難得。何況,這把刀真的很貴。他都沒想過送琉璃什麼,只給母妃買了東西。可琉璃卻記著他……

    「謝謝你,琉璃。我……」蕭真面露愧疚。

    琉璃卻坦然,「禮物,不是非得交換的。不是我送你,你就得送我。還禮這種事,只是在陌生人之間才存在。你與我……總也算是朋友。」

    蕭真蹙眉,因為「朋友」兩字聽到心裡,突然扎刺刺的不舒服。可是還沒等他說什麼,琉璃已經揮揮手,轉身離開了。蕭真望著她的背影,就那麼開著門站在門口,半天也沒動彈。

    但此時的琉璃卻拐到蕭羽的房間去,開門的蕭蠻看到她,立即眉開眼笑,還拋了兩個小媚眼出來。可惜琉璃本來對感情事就有點半絕緣,現在更是絕緣加倍,浪費了他勾魂的眼神。

    「送你的。」琉璃彈了下蕭蠻的額頭,順手之極,好像經常這樣做,「什麼謝謝的廢話都不用說,以後姐姐有事,不用你赴湯蹈火,只要沒有不聞不問,就算對得住我今天疼你。」

    蕭蠻手捧額頭,好像很疼,卻笑得眉眼彎彎。急不可耐的打開盒子後,果然很喜歡那串海獸牙,當即就掛在脖子上了,還像現代的男模特那樣,在琉璃面前走了好幾圈,一個勁兒的追問,「帥不帥?我帥不帥?超過十一哥了吧?」

    他煞有介事的小模樣把琉璃逗樂了,卻冷不妨旁邊有人插嘴,「只送他禮物,在門外交涉不就得了,何苦到屋裡來刺我的眼。」

    「十一哥,人老珠黃沒關係,說話再酸溜溜的就倒胃口了啊。 」蕭蠻得意洋洋。

    琉璃板著臉時,絕對能做到面無表情,這在漕幫都出了名的。但此時就是忍不住,低下頭也讓人忽略不了她的笑意。因為蕭羽還歪在床上,就徑直走了過去,丟過一件東西,「這個是給你的。」

    「這是什麼?」蕭羽一臉嫌棄,身子往裡縮了縮,似乎是怕蹭他一身髒。

    但是,當蕭蠻跑過去想據為己有時,蕭羽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那東西抄在手裡。

    小小的一包,外頭是幾張宣紙隨意裹著。掂掂,沒多重。摸摸,硬殼,錐形,心狀。

    琉璃見他沒有當面打開的意思,乾脆就告辭,臨走時甩下一句,「郡王殿下不是想要真正的心意嗎?記得,能傾聽到海的聲音。」

    「快快,打開看看。」琉璃一走,蕭蠻就躥過來,急得抓耳撓腮的。

    「不給。」蕭羽桃花眼一瞪,很有些不怒自威的感覺。

    蕭蠻在原地跳來跳去,但多少有些怕蕭羽真生氣,換了嬉皮笑臉的神情道,「哥啊,把寶貝晾出來唄。不然得瑟的時候沒人分享,不就等同於那個錦衣夜行嗎?求你了,我好奇死了。」

    蕭羽猶豫片刻,終是把紙包打開。

    是海螺。普通的海螺。上頭還帶著沙子的潮濕,顯然才從沙灘上挖回來不久。

    蕭蠻終於看到「禮物」,不由笑得打跌,「琉璃姐姐是有多不喜歡十一哥啊,給我的禮物都是重金買的,就你的,直接從海灘上撿一個完事。這玩意兒,我一下午就能撿百八十個。看看看看。就連包裝,都不想費力氣呢,明顯的敷衍了事啊。聽說你還救了人家的命。十一哥,看來在女人面前吃得開的其實是我。你過時了。」

    「是嗎?」蕭羽眯了眼睛,笑得不善,「我怎麼聽說,堂堂小花王蕭蠻,摸了一把定軍伯家的嫡孫女蠶蠶的臉蛋,結果被人家按在地上揍啊。你臉上那塊可疑的淤青,就是半個月前落下的吧?可悲的是。人家蠶蠶才六歲大。」

    「好男不和女鬥!」蕭蠻想起這段糗事,或者說奇恥大辱,立即像被霜打的茄子似的,但還在那硬撐。「再過十年,你有本事把她給我娶進來,看我不好好修理她。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蕭羽揚聲大笑,絲毫不覺得自己這是欺侮小孩子。「你的報復,就是把人家娶回家做正妻嗎?哥勸你,可千萬別放出消息,不然你一出門就會被姑娘揍,揍到你想報復人家為止。」

    「哼。反正琉璃姐姐喜歡我,卻討厭你。」到底是小孩子,此時有些羞惱,嘴皮子跳上不了,只好進行無意義的攻擊。

    「討厭我嗎?」蕭羽挑了挑眉,拖長了語調。

    然後,他卻沒說下去,只道,「小子,你說我惦記堂弟婦不對,難道你對著堂嫂拋媚眼就對了?身上的奶羔子味還沒退乾淨,就四處種桃花哪。」

    「要你管!琉璃姐姐才比我大八歲,也沒差多少。」蕭蠻不服氣,「總之,你真心喜歡的東西我是一定要搶的。財產、爵位、還有姑娘。」

    「我什麼時候說喜歡琉璃了?」蕭羽詫異。

    「早晚你一定會的。」蕭蠻再哼,扭頭跑了。

    等蕭蠻離開,蕭羽就舉起手,平視那個海螺。他手指修長,骨節分明,顯得非常有力。此時握著那個比琉璃巴掌還小的小海螺,就像握著一顆心。

    「我說報答救命之恩在於心意。」他喃喃自語,臉上掛著戲謔笑意,「你就隨便在海灘上挖個海螺給我?好吧,至少你心裡記得我的話。」說著,把海螺放在耳邊去聽。

    果然,有海的聲音。

    過了兩天,琉璃和蕭真啟程回京,根本無視蕭羽還不能挪動,要可憐巴巴的自己留在官驛裡的情況。不過蕭羽已經能下床走動了,琉璃臨上車時,鬼使神差的回頭望去,正見到蕭羽倚在窗子邊,白色袍子的大袖搭在窗邊,就像一朵浮雲。

    蕭羽對她笑,她卻像沒瞧見似的,彎身鑽入馬車,毫無留戀之意,又把蕭羽差點嗆個倒仰。

    這姑娘,強硬得刀槍不入。可真是如此嗎?等過些日子,說不定他能給她點驚喜呢。

    蕭羽懷著不良心思,回屋躺著去。這邊,琉璃順利回到東京都。

    她受傷的消息是被封鎖了的,東京都沒人知道,所以看到她有些憔悴的臉,寧安侯府的人都只當她是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造成的。到底因為官道損壞的原因,本說只待三天,卻這麼久才回。

    溫倚雲看到琉璃的樣子就不想看海船了,酸溜溜的對姐姐溫芷雲道,「咱們家可比不得暴發戶,反正是買不起的,何苦跑這麼遠去逛?早晚那些海貨會被商家運到東京都,真想見識一下,到時候去瞄兩眼就是。」她這話是當著琉璃的面兒說的,因為照著普通禮節,琉璃外出回府,溫氏姐妹是要去探望探望的。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9:01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7-23 09:10 PM 編輯

第四十四章 內宅的那點事

    溫芷雲很不喜親妹的不識大體,像民間鄙婦一樣眼皮子即淺,說話又刻薄在明處,此時不禁尷尬。但還沒等她把話圓回來,琉璃就對憶秋揮了揮手道,「把禮物拿上來。」

    憶秋應聲,捧了兩個大貝殼做的盒子,遞到溫氏姐妹面前。

    溫氏姐妹驚訝,尤其溫倚雲,甚至愣住了,只看那充滿異域風情的盒子就很不凡,何況裡頭的東西?

    其實,大趙國的漆藝非常獨特出眾,講究的盒子大多是各色精美漆器,以珍貴的木料為材質,花式繁多,高級的還配上機關暗格。漆器上頭描金畫銀並紫銅包角,雕刻著花鳥魚蟲。有時候,單單盒子值很多銀子。論起來,這貝殼盒子的價值遠遠低於大趙的漆器,也不如大趙有名的白瓷,但它勝在新奇。滿大趙也找不到這麼大的天然貝殼,何況上面還撒了金粉,一開一合間充滿海洋的氣息,看起來分外別緻。

    而等看到貝殼盒子中的紅翡梳子釵,溫倚雲沒控制好情緒,低呼了聲。

    溫芷雲倒還淡定,只是臉色有點發白,客氣道,「二妹何必如此,實在太貴重了!」

    正所謂,物以稀為貴。

    大趙國的翡翠開採量很少,紅色翡翠更是非常難得,何況成色如此上佳。這兩隻梳子型髮釵遠不算價值連城,可是東京都的貴族少女們也很少擁有的。可以說,琉璃送此為禮,實在是大手筆。她這樣,並不打算巴結或者討好,但所謂拿人的手短,溫氏姐妹總不能收了重禮,卻還要排斥她。溫宏宣事件給她提了醒:分化敵人內部。以後能給自己形成保護屏障。就好像普通百姓家買東西時有句俗語:閒時置,急時才能用啊。

    至於錢,她不在乎。且不說石頭會無限支持她。只是姐姐留給她的嫁妝,就已經是很可觀的一筆財富了。

    「大姐已經定親。這件首飾就算妹妹送的添妝之物。畢竟機會難道得,若非正好有海船歸來,還不知道要送什麼好。」琉璃淡淡的,但不像以前那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然,「至於三妹……」她看向溫倚雲。

    溫倚雲才甩過閒話,此時從震驚中回神,不由得有些面子上掛不住。吶吶兩聲就低下頭去。

    「三妹也到了議親的時候,雖說首飾只是陪襯,到底能增容色,只願能議得好親。」琉璃繼續道。「都說德言容工,但依我看,容貌倒是正經頭等事。」

    溫氏姐妹點頭,對於男人的審美方面,兩人倒是深以為然。

    但溫芷雲仍然推辭。「我知道妹妹是好意,只是如此珍貴之物,我受之有愧。」一邊把貝殼盒子輕輕推回,一邊對溫倚雲使了個眼色。

    溫倚雲真是喜歡紅潤輕透,還鑲了各色寶石花的梳子髮釵。心中已經在想像自己戴上這首飾,出席小姐妹的各種聚會,能得到多少的豔羨。但她到底還是知理的,見親姐遞了眼色,心中再不願,也應承了兩句,同樣婉拒。

    「大姐和三妹就收下吧。」琉璃又把盒子推回去,「你們若不要,我又去給誰?這本來就是特地給你們選的呀,不信去問晉王殿下。你們知道,我最不愛戴這些東西的。再者說,咱們自家姐妹,推來推去就生分了。往後各自嫁人,只當是個念想也好。」

    溫芷雲目光一閃,心中有些明白。水琉璃再有錢,也是草莽出身,認了父親做義父,也還是假貴女。她現在巴結她們姐妹,無非是為將來打算。她很快就要嫁入尚書府了,倚雲也不會嫁給平民。而將來水琉璃進了晉王府後,依祖制,晉王殿下還會有兩位側妃,幾個近身侍候的人。現在晉王殿下正喜歡她,自然千恩百愛的,可往後呢?只有姐妹之間方可幫襯。要想在東京都混得開,誰還不需要幾門好親?

    要不怎麼說,心思多的人,想得也多呢?其實琉璃根本沒有這個意思,她只是看透了溫家的家風,那就只有兩個字:貪婪!不管是貪名,還是貪利。也不管偽裝得多麼好,骨子裡的氣味也臭不可聞。偏偏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家裡銀錢又很有限,於是除了溫宏宣外,一家子表面太平,卻誰不是拚命抓銀子?

    可憐姐姐,正如其名那樣是一朵盛開的紅蓮,卻陷在這樣的污泥裡,就算不染塵埃,卻仍然被困死其中。

    又推辭了兩回,溫芷雲見琉璃堅決,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她當然脫不了溫家的虛榮本色,對於成親那日戴上這只紅翡首飾時的榮光一樣期待,只是掩飾得比較好。溫倚雲的段位就差得多了,近乎喜形於色,又感覺剛才自己冷言泠語的很不好意思,神情間那叫一個彆扭。

    琉璃只當沒看見,適時打了個哈欠。溫芷雲多會察言觀色的人,立即就囑咐琉璃要好好休息,之後拉著溫倚雲離開。路上,姐妹兩個說起琉璃此舉的目的,溫芷雲把自己的理解講給親妹聽,溫倚雲恍然大悟。

    「我說她怎麼會這麼大方。」溫倚雲的心裡喜滋滋的,「她懂事便罷,以後我對她好點就是了。對了,過幾天我的小姐妹們有個聚會,就帶她一起去,算是還情。」想了想,又得意的感嘆,「人啊,總要有自知知明,她在東京都的貴女界混不開,也是打晉王殿下的臉。想晉王殿下已經因為她倒足了黴,難不成再因為他而退出貴族圈子嗎?」

    「那你也給我把姿態擺得正些。」溫芷雲提醒妹妹,「你對她橫眉立目的,父親臉面上也不好看,於咱們寧安侯府的名聲更是不好。外人只道你容不下人,你想議上好親也就難了。我聽說,最近你和威遠侯府家的小兒子走得挺近的?告訴你啊,王家長子是不錯,那個小兒子王七隻會玩,並非良配。」

    溫倚雲臉上一紅,「只是玩罷了。每次都好多人一起,哪裡就看中他。」不知為什麼,腦海裡突然冒出水石喬英偉豪爽的樣子。不禁一陣懵懂。

    姐妹倆邊說邊走,漸漸遠離了墨玉軒。這邊。青檸個小財迷就抱怨,「那麼好看的東西給她們幹嗎?一對白眼狼,念不到小姐好處!」

    「誰稀罕她們念了。」琉璃毫不在意的輕哼,「嘗了甜頭,惦記著我的銀子才好。是人就有弱點,抓住他們的弱點,指不定哪天能辦成大事呢。」

    她不像姐姐。只會傻傻付出,以為只要真誠,就算塊石頭也能捂熱了。她什麼也不捂,也不需要回報。但若有可利用的地方,絕不會手軟就是了。

    說完就招呼小茹和小薇進來,打聽離家的這幾天,翠院和宣院那二位如何。

    「冷戰呢。」小薇道,這是和琉璃學得詞。「侯府裡沒有正經的主母,老太太如今也不在京裡,三姨娘橫豎不用立規矩,不用晨昏定省,天天悶在院子裡。不過她在府裡也管了一點花草上的事。這些日子天天在這上頭做耗,給大姨娘添堵。小姐不知道,府裡都快草長鶯飛了。偏大姨娘是個能忍的,就是不理這茬,都快要把三姨娘氣死了。」

    小茹也道,「三姨娘脾氣不好,這些日子又心中有氣,她的丫頭杏兒和梨兒跟著倒霉,找我們訴苦不是一回半回了。上回杏兒還挨了打,是奴婢從外頭買了傷藥給她,她才好起來。她偷偷告訴奴婢,三姨娘在屋裡扎大姨娘的小人兒呢。」

    琉璃笑了。

    這時機剛剛好啊,三姨娘不和大姨娘斗,她還真一時找不到下刀子的地方呢。說到底,錢與權,加上爭寵,後宅的那點事,就是如此簡單。

    「我送兩位嫡小姐禮物事,傳出去吧。」琉璃道,並不怕被人懷疑。

    因為溫芷雲倒罷了,好歹有個沉穩勁兒,但溫倚雲一定忍不住回屋後就試戴。況且,剛才溫氏姐妹的丫鬟也在場,又不是什麼必須隱瞞的事,她不說,這事也很快會在寧安侯府裡傳遍。

    「那個誰,不會整天待在院子裡,一次也不出來吧?」她問。那個誰,指的是冷玉。

    「那哪能!」小薇道,「每天巳時,侯爺下衙,她正經都要去接一回。侯爺說了幾次,她就遠遠站著,像是偷偷張望似的。」

    「哎喲,可肉麻死我了。」青檸在一邊抱著肩膀,哆嗦道。

    一屋子的人都被青檸逗笑了,其樂融融。

    院外,一個小丫頭正在掃地,聽到屋裡的笑聲,不禁嘆了口氣,羨慕非常。

    第二天,玻璃在青黛和唯唯的陪伴下,到花園裡「散步」。時,果然看到三姨娘冷玉娉娉婷婷的走了過來,腰肢扭得那叫一個歡快,神情那叫一個妖嬈。不知是刻意,還是氣的,冷玉瘦了不少,下巴都尖了。她長得本來就是削尖下巴吊梢眉,眼尾上挑,唇角還有一顆芝麻大的硃砂痣,是個刻薄但風情的長相,此時添了楚楚動人的氣韻,更是嫵媚。

    其實若不是為了銀子,冷玉和含巧就沒有明顯的衝突。因為大姨娘從來不爭寵。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9:03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7-23 09:11 PM 編輯

第四十五章 美味的鮮肉

    「三姨娘好。」因為冷玉在轉著心思,倒是琉璃先看到她,隨口打了個招呼。

    「二小姐好。」冷玉佔了輩分,但卻低於身份,行了半禮。

    但見琉璃沒有立即就走的意思,只得找話題寒暄兩句,打算客氣完就去遙望侯爺。她這招真挺管用的,這幾天夜裡,侯爺對她很是念戀。再努力一把,她就可以藉機提出分享管家權的事。她知道侯爺信任含巧那賤人,不願意她的手伸得太長,但侯爺是男人,在床上的時候什麼都能答應的。到那時,含巧還能死死把著銀子,一分也不讓別人摳出來嗎?雖然這樣的水磨工夫做起來實在不耐煩,但總勝於一直被那個醜女人壓在頭上。

    「二小姐從東津港口回來,可有看到什麼好玩的東西了?改天可得給我講講,讓我也見見世面。」突然想起早上杏兒對她說,這位漕幫的大小姐送了極名貴的紅翡首飾給溫氏姐妹,心中不由得暗妒。此時,下意識就說起這件事。

    紅翡和黃翡,一般是翡翠的外皮,比較干。但那兩隻海外來品,據說水頭非常好,顏色鮮豔極了,在大趙國都不多見。

    「沒什麼好玩的,不過就是瞧個新鮮。只怕再過十天半月,那些舶來的玩意兒,滿東京都就都有了。」琉璃說著,湊近了冷玉,「三姨娘若有空,請到墨玉軒去坐坐,我也給姨娘捎了點小玩意。」她說得直接,不拐彎抹角。

    冷玉不禁驀然抬頭,被這意想不到的話,正擊中心臟。

    不過,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麼,琉璃已經笑笑,轉身走開了。

    冷玉心緒大動。瞬間轉了好幾個念頭出來。她只是個姨娘,之前也沒有上趕著巴結過這位未來的晉王妃,那人家怎麼會送她東西。表達好意?要知道在海船上搶先購得那些稀罕物,每個權貴門第也不過三件份額。她當時動了心思,是仗著寧安侯府沒人買得起,也沒人捨得,還要假借大小姐之手。否則,她怎麼敢肖想?

    她又糾結、又懷疑,連等候溫凝之的事也變得心不在焉起來。

    而琉璃卻平靜得很,因為她知道送冷玉人情的舉動固然古怪。但她給溫府中人把的脈是極準的,無非一個「貪」字。家風,就像個大染缸,除非像姐姐那般高潔的。誰跳進來也不能倖免。只要心中貪念強大,別說只是疑似陷阱,就算是火坑,也有人急不可耐的跳下來!

    果然,第三天早飯才吃過。冷玉來「看望」她了。

    冷玉自從聽到琉璃的話就抓耳撓腮、如坐針氈,卻偏要拿著清高的架子,所以辛苦忍到現在。而冷玉不主動來,琉璃自然也不會催,給臉不要臉話。她也可以不給!得閒時,她還接了一張溫倚雲送來的貼子,約她三日後參加什麼遊園會。

    「二小姐練字呢?」冷玉笑眯眯的道,那張略顯刻薄的俏臉因為笑意柔和不少。

    此時,琉璃照例因為貪涼快,就坐在院子裡的樹下,憶秋站在一邊磨磨,她則不斷默寫《太乙救苦天尊》的寶誥,以平靜心緒。

    仇恨太多,非要壓抑克制,不然以她這樣直來直去的脾氣,哪能忍那麼久?

    「打發時間罷了。」琉璃放下筆,請冷玉到旁邊的竹塌上坐。

    塌邊,安放著同樣竹製的小幾,上面擺滿了各色新鮮蔬果,甚至還有晶瑩可愛的葡萄。

    葡萄不算稀罕物,但這種水果大趙國本不出產,近年才從西域那邊引進種植。不過由於水土的關係,品相好成這樣的,全是翻山越嶺運來的西域名品,一兩銀子才幾顆而已,寧安侯府這樣清貴人家的妾室是吃不起的。水大小姐則不同,府裡不採買,人家自己有大把私房。

    看到這些,冷玉心中不由又是暗恨。

    她熬到今天這一步,為的就是過上等的生活,不再像泥一樣被人踩在腳下。為此,她什麼事都做了,到頭來卻除了下僕,仍然誰也不如,閤府地位最低,無錢無權。

    抿了口茶,壓下心裡的澀苦滋味,冷玉笑道,「二小姐也別總悶在屋子裡,東京都的大家小姐們最愛湊在一起玩,你也去轉轉唄。」

    這是暗示她被排斥嗎?拿別人的東西還要刺激別人,人品真是渣到底了。

    「我怕熱,不愛出去。」琉璃淡然,話風卻又一轉,「不過三妹昨兒給我下了貼,我不好駁了她面子,後日正要去遊園會。對了,我看三姨娘很會穿衣打扮,一會兒幫我挑挑衣裳首飾可好?我才來東京都,不知道京城的行情呢。」

    冷玉一怔,隨即想起琉璃送溫倚雲的極品紅翡,心道有錢能使鬼推磨。這才幾年,仇人變親人了。若她手上攥著大把銀子,再加上她的手段,這後宅必是她的天下。

    由此,更恨含巧。

    之後被琉璃拉去屋裡挑衣服首飾,冷玉幾乎被一件件的貴重衣飾花了眼。只是漕幫幫主的妹妹,出身草莽的民女,就闊氣成這個樣子,好多珠寶和名貴衣料都是她沒見過的。

    她想起之前死掉的冷香,就是巴結這一位,得了匹好料子,做了幾身好衣裳,然後引起了侯爺的注意。若不是冷香自己做死,如今她也不能專寵吧?所以,她也要好好把握機會。

    選了半個多時辰,最後挑中了鸚哥兒綠的一身紗羅齊胸襦裙,搭配著鵝黃色飄帶,一套金蕊牡丹型鑲紅寶的首飾,又商定了相應的髮式,還有諸如香包、絲帕、鞋子之類的零碎。恍然間,冷玉驀然回憶起從前侍候霍大小姐的時候。

    大小姐打起仗來是長勝將軍,可是卻不擅長衣服搭配的,總要她來幫忙。可自從見了溫凝之,她起了別樣的心思,就經常讓盛裝打扮的大小姐身邊的她,更巧妙的引人注目。

    侯爺是讀書人,喜歡雅緻。大小姐長相普通。又是火樣的性情,火樣的人兒,侯爺到底經受不住。男人。總是喜歡匍匐於他腳下的女子。

    「幸好三姨娘幫我。」琉璃對著擺放在床上的衣飾,打量了半天。很滿意地道,「聽說大姨娘給三妹偷偷做了新衣裳,還打了新首飾。唉,大姨娘最寵三妹,心頭肉似的,那丫頭若不高興,大姨娘就跟著難過。我要不加把勁兒。出門時就要被那丫頭比下去了。」開玩笑似的,還有女孩子間攀比的嬌意。

    冷玉垂下眼,掩飾心中的憤恨。

    那個醜八怪攬著府裡的一攤子事,不就是為了前面宣氏留下的孽種嗎?溫大公子倒無需擔心。以他的本事,無論什麼時候參加科考,都是頭名的料,前途無可限量,也就不用擔心姻緣和銀子。有的是人撲過來。求他垂青。可溫氏兩姐妹要置辦嫁妝,溫老二那個癩蛤蟆也得有安身立命的本錢,這都需要銀子。

    不是她看不起侯府,要想保持清名,還要維持這麼大家子人的生活。保證這麼大地方的修繕,僅憑侯爺那點子俸祿,能擠出多少結餘?所有人,盯的都是霍大小姐的嫁妝。她比誰都清楚那筆嫁妝有多少,僅每年的出息就是侯爺俸祿的數倍。只是,現在侯爺為了名聲暫時不讓動那座金山,還有一條老狗沒處理好,正在暗處盯著。

    但,這就像一塊美味的鮮肉,周圍一群惡狼,就等著一撲而上。所以,她怎麼能讓含巧佔了先。別看那醜八怪現在不爭不搶的惇厚樣子,到時候一定比誰下嘴都狠。

    憑什麼?憑什麼她要吃殘羹剩飯!她曾是大小姐的貼身丫頭,壞事也是她做盡的!將來她要下地獄,那麼之前的利益就該她得!

    水大小姐說得對,三姑娘是大姨娘的心頭肉,畢竟宣氏死的時候,三姑娘還小,算是含巧帶大的,感情自不相同。若想打擊含巧,她突然明白了要從誰身上下手。三姑娘是個草包,應該很容易上鉤才對。

    人家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琉璃這兒,是說著有心,聽者留意。輕輕巧巧一指,冷玉還真上道。等冷玉下狠手對付溫倚雲,含巧能不報復?小獸被咬,老獸會瘋,那時的好戲才是重點呢。現在別看冷玉垂著眼,但因為沒有劉海兒,眼瞼下的眼珠轉動還是看得出的。

    這說明,冷玉在動心思,大心思。

    琉璃撫了撫同樣光潔的額頭,打算換個髮型。古代沒有墨鏡,只能靠頭髮了。前幾次,她幾乎被刺得露出馬腳,蕭羽那混蛋是不是也像這樣觀察過她?

    「二小姐有親哥哥疼哪。」冷玉似是羨慕,轉而又道,「若水幫主不供著你,你這丫頭花錢哪敢大手大腳,極品紅翡都拿出來送人。」親人間埋怨的語氣,卻透著酸。

    來了!終於來了!還以為你真繃得住,不開口問呢。

    琉璃心裡冷笑,臉上卻如沐春風,「啊,三姨娘不說,我倒還忘記了。青檸,把禮物拿出來。」本來青黛更穩重、識大體,來人的時候,一般是青黛在跟著侍候。但為了刺激冷玉,琉璃故意讓青檸在眼前晃。

    冷玉神色未變,但從來不與青檸對上視線,甚至不看青檸的臉。這就叫:做賊心虛。任你多強大的內心,做惡的人,總無法塑造坦蕩感。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9:04 PM

第四十六章 發洩

    「依我的想法,府裡人人都要送一件禮物,但我佔了晉王殿下和臨山郡王的份兒,也只買了五件東西。一件送了晉王殿下,一件送了某位小朋友,兩件給了大姐、三妹,最後這件,就是姨娘的,我哥都沒輪上呢。」琉璃說。

    「那怎麼敢當?」三姨娘心下驚詫,卻忍不住好奇,打開盒子看那塊「平安無事」牌,一見之下就愛不釋手。她從前跟著霍紅蓮,見過的好東西多了,很有幾分眼力。

    「前兒你和我說了,我就想來勸你,不好拿你這麼貴重的東西。偏昨天有事,耽誤了,二姑娘這時候拿出來,不是讓我為難嗎?」

    「只要想著是為了讓義父高興,有什麼為難的?」琉璃直截了當,「不瞞三姨娘說,我無意間聽人說起,三姨娘為義父的生辰禮很是發愁。想來二姨娘才過身,義父正傷心時,三姨娘的這份心意難得。可既然有些不趁手,又不和我說,我也只好自作主張了。」

    「但是……這很貴吧?」冷玉到底底氣不足。

    琉璃揮揮手,「有什麼貴得過心意?銀子而已。平時瞧著,三姨娘是大方不扭捏的人,何不乾脆些?若是三姨娘真過意不去,將來手上寬裕了,再還我就是。重要的是義父,要知道越是難得的禮物,越是三姨娘費了很大心思的,義父才會越高興。義父高興,我為人子女的,當然也會開心啊。」

    點給你了:銀子!銀子!銀子!要想將來使勁摟銀子,三姨娘你可要努力打倒大姨娘啊。

    還有,隱隱透出侯府無主母,溫凝之看樣子也不會再娶,所以受寵者可上位的意思。雖不能由妾變妻,因為大趙律法禁止。但沒有名份,有實權也好。那樣,對身為義女的她也是很有利的。而表明自己的需要。三姨娘才會放心受賄。若是無慾無求,對方反而不敢跟她來往。

    有的人一直在泥塘裡打滾。你就得也顯得對爛泥有興趣,他們才放心。

    「二姑娘一番好意,我若再推辭,就真是不知好歹了。」冷玉想了想道,「不過雖是一家子親戚,我也不好白佔了便宜。就依二姑娘,算我先藉著。二姑娘且不要聲張。等……等我手頭方便,必還的。」

    她是想說,等她搶過管家權之後就還銀子吧?琉璃心想,卻不多說。只笑著點了點頭。

    送了冷玉離開,琉璃重新開始默寫《太乙救苦天尊》的寶誥。只不過,因為第二波報復有了眉目,她心情大好,臉上是掛著笑的。

    青檸在一邊看著也開心。就提醒道,「小姐不提,奴婢倒沒注意。這次買了幾件東西,花了不老少的銀子,卻沒給水幫主的禮物啊。若水幫主知道。肯定會生氣的。」

    琉璃停下筆,腦海中想像了一下水石喬生氣的樣子,感覺沒什麼威脅,搖頭笑了笑,「不怕,他很好哄的。」在他氣頭上的時候,只要說:石頭,我有個問題不明白,你幫我分析分析。

    通常,水石喬就把剛才生氣的茬兒扔到脖子後頭去了。

    琉璃從沒有意識到,水石喬是梟雄式的人物,無論智力還是武力,都是外人眼中的強悍男子,他能這麼快被她轉移注意力,只是因為縱容著她、寵著她罷了。

    「上次小姐不是說,要給水幫主親手做一件秋袍嗎?眼見夏天就要過去了,不知進度怎麼樣了?」青黛拿著黑豆到廊下來喂小閒,順口問道。

    琉璃愣怔片刻,突然扔下筆,拉著青黛就往屋裡走,「好青黛,滿院子的人就數你的手最巧了。秋袍我才縫了領子,你快幫我,不然拿什麼給石頭?」

    噗嗤一聲,青檸就樂了。小姐哪裡都好,只女紅一道……就不用細說了。

    「小姐,您這是作弊哦。」青檸對著屋子裡喊。

    琉璃氣急敗壞的聲音傳來,「這怎麼是作弊,明明是尋求合作!」

    「水幫主得相信才成哪。」青檸笑道,「就您那手藝,和青黛差太多。最多,讓青黛發揮一兩成水準就好了。」

    她這一嚷嚷,唯唯、小薇和小茹都跑過來,好奇的問有什麼事。青檸拉著姐妹,到一邊嘰嘰呱呱的說,立即引來偷笑聲一片。

    此時,墨玉軒其樂融融,翠院卻電閃雷鳴。

    冷玉回到自己的屋子後,臉色就陰沉了下來。她把放著「平安無事牌」的錦盒收好,隨後就開始砸屋子裡的東西。她那樣憤怒,臉色猙獰扭曲,把杏兒和蘋兒嚇得躲在角度,一聲也不敢吭。到後來,看冷玉沒有停手的意思,杏兒再不敢旁觀下去。

    大姨娘管家極仔細,屋子裡哪怕一個水杯,都是登記在冊的。無緣無故損失這麼多,到大姨娘那兒沒辦法交待。到時候三姨娘不吭聲,責任就得落在她和蘋兒身上。既然早晚要挨頓好打,倒不如拼著責罰,能保住一件是一件。

    無論如何,總比二姨娘的桃兒和梨兒好些。二姨娘一沒,那兩個丫頭不久後也「病」死了。

    「姨娘,您就歇了手吧。」杏兒跪趴下去,抱著冷玉的雙腳,也顧不得碎瓷碴子割傷了膝蓋,鮮血湧出,鑽心的疼,「奴婢知道您心裡有氣,可也犯不著損毀自個兒屋裡的東西。」

    蘋兒也跑過來跪哭道,「屋裡的東西還是因為侯爺常來,這才置辦下的好物件兒。若是侯爺沒得用,還不是姨娘著急。好姨娘,您要是有氣,打奴婢們幾下,罵奴婢幾聲便罷,好歹彆氣傷了自個兒的身子。」

    「我氣個什麼勁兒?」冷香拿起一個白瓷雙螭雙聯瓶,輕輕撫摸著,似乎很是喜愛,「我又有什麼可以生氣的!」最後這句,聲音陡然回大,兩手奮力把瓶子摜在顧上,摔個粉碎。

    「得了侯爺的心又如何?手底下想活泛點也不行。買點什麼。倒要一個小輩的接濟,真是有臉面啊。」她發作起來,氣得渾身發抖。「倒叫那前窩的崽子隨便花用,憑什麼?這府裡。將來指不定要靠誰的錢財才能過活,不巴結我倒罷了,還要踩幾腳嗎?」

    她倒忘記了,她所指望的財富,也是從霍紅蓮那裡謀來。只因為她行了惡事,就如此心安理得的把霍紅蓮的嫁妝劃為自己所有。不得不說,有的人的腦回路是正常人無法理解的。

    「姨娘。您小聲點。」蘋兒急著勸道。

    「怕什麼!」冷玉狠聲,反手打了蘋兒一個耳光,但到底放低了音量,「我就不信。這院子裡有誰敢去嚼舌根子。侯爺從不管內宅的事,難不成那位還把手伸到我院子裡?」

    杏兒和蘋兒忍著痛,見冷玉似乎暴發過了,不敢再多說,只默默流淚。

    冷玉後退幾步。緩緩坐在椅子上道,「別嚎喪了,趕緊把屋子收拾收拾,若侯爺過來,問起這些東西……只說是我私下賣掉了。換了銀子使。」

    杏兒和蘋兒驚訝的抬眼,有些不敢置信。隨意變賣府裡的東西,可是大過錯!

    「姨娘……」杏兒囁嚅,微抬眼,和蘋兒交換眼神。

    三姨娘,可不是氣瘋了吧?

    但冷玉的神色卻陰冷平靜,「照我說的做就是了。其他,一概推說不知。」

    那醜八怪管家是很嚴苛,府裡的丫鬟出去,甚至要搜身的,免得夾帶。但她出門,就不信哪個敢攔、敢驗。

    她摔砸東西,!然是心中有無名火要發洩,但最重要的是,她得給購買「平安無事牌」所需的銀子,找個來源。

    侯爺此人,把虛偽的臉面看得比什麼都重要。若讓他知道是借銀買來的禮物,他肯定會還回去,還會生她的氣,認為她下了他的面子。但若是說成她千辛萬苦的籌來,甚至不惜違反家規也要討他歡心,她可能表面受罰,但實際上卻能撈到好處。

    砸了東西,說成典賣出去,由此弄來的銀子,又拜託水大小姐買來的海外珍品。當然,她會自首,主動要求懲罰,一出苦肉計輪番演出來,她的所得必然更多。至於說為什麼不真的把東西當了……那是因為會有跡可循,而她要斷絕所有線索。

    「還不快去!」看兩個丫頭哆哆嗦嗦的不動,冷玉立目,「做得若好,等你們姨娘我揚眉吐氣的時候,你們也就抬頭挺胸了。」說身,出屋。

    杏兒和蘋兒連忙站起來,顧不得腿疼得站也站不穩,只互相扶持,蒼白著臉,對視。

    「杏兒姐姐,咱們可想個法子,看能不能調去墨玉軒吧。」蘋兒哭道,「我聽那院的粗使小丫頭說過,水大小姐看著冷淡,可對底下人非常好,從不打罵。內院,還經常聽到小姐丫鬟笑成一團,別提多合樂了。」

    「快歇了這沒用的心思。」杏兒嘆氣,眼神是絕望的冷然,「先不說人家缺不缺人手,單說咱們這位……絕不能放手的。倒不是多喜歡咱們,你還不清楚嗎?她就是自己過不好,也要耗死別人的主兒。好歹,現在咱們還有命在,不像桃兒、梨兒……」

    蘋兒聞言,就打了個哆嗦,驚恐地道,「姐姐,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三姨娘早晚和二姨娘是一個下場。那時候咱們,是不是也要陪葬?」

    杏兒不說話,卻突然有一種感覺:三姨娘在自掘墳墓。

    說不清是什麼原因,可這念頭就是在她腦海裡縈繞不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9:05 PM

第四十七章 想念

    溫倚雲邀請琉璃去遊園會,琉璃答應了,連衣飾都挑好了,卻到底沒有成行。

    起因,是舊傷復發。

    其實也算不得,只是她的傷口初癒,自己卻沒太在意,洗澡時沾了水,結果肩膀上的傷和手上的傷雙雙發作,就此高燒躺倒。

    去東津港口卻遇刺的事,因為是隱瞞下來了,所以也不能往外說。幸好,還可以以手傷為藉口,說是不小心割的,不然連大夫都不好請。否則說不清病灶,對大夫有所隱瞞,又怎麼治得好呢?

    更幸運的是,溫凝之為了顯示對琉璃這個義女的喜愛,沒叫尋常的大夫,而是鄭重請了御醫。偏這個御醫正是被拎去東津官驛治傷的那位,當場三下五除二,對症下藥,倒是方便得緊。

    眼見溫凝之等在院子裡,身邊只留青黛和青檸侍候,琉璃便低聲問御醫,「不知……臨山郡王的傷勢如何了?」說完,自己也是一怔。

    她管他去死,問這個幹什麼呢?真是的!況且她一個未嫁的姑娘,好端端問起外人關於未來大伯的事情,實在是有夠怪異。可是,大約是還在病中的關係,她說話沒過腦子,張口就問了出來。又想想蕭十一終究救了她的命,很快就心下坦然。

    那御醫卻嘆氣道,「郡王爺實在任性得很,那麼重的傷,還損傷了肺葉,本該好好調理才對。哪想到他卻不肯聽話,非要和老夫一起回的東京都,昨天……」後面沒說下去。難不成要當著未來晉王妃的面,說臨山郡王才一回京就喝花酒去了嗎?

    不過,外面都傳臨山郡王和水大小姐有私,他其實不太相信的。本來麼,臨山郡王花名在外,跟他多說幾句話的姑娘,沒有不被傳閒話的。但此時見水大小姐如此關心郡王爺,他忽然有些不確定起來。可是再看琉璃的神情。那麼坦然大方,絕不像是暗藏別樣心意的,他又覺得自己心歪,所以想得也歪了。一時之間,八卦之心甚為糾結,都忘記自己是來看病的。

    「真是狗一樣的恢復力。」琉璃低聲咕噥一句。要知道她離開的時候,據說蕭十一還得再歇十天八天才可以。可到現在才幾天哪。

    「小姐這些日子不要吃發物,安心靜養,很快就會好的。」御醫大人回神,終於想起自己的真正職責,正色囑咐道,「先前小姐用的那個藥膏非常好,能令傷口平愈。不留疤痕,但若反覆發作,效用就低了。」

    「是。」琉璃很順從。笑話,和大夫對著干,那是自己作死。

    御醫很滿意琉璃的態度,青檸就帶他到外頭開方子,屋裡只留青黛貼身侍候。外頭,唯唯趕緊張羅著抓藥。小茹和小薇一個生火、一個熬藥,整個墨玉軒忙了個人仰馬翻。

    為了免見溫凝之,省得自己在病中還要犯噁心。琉璃乾脆裝睡。溫凝之只好囑咐丫鬟們好好侍候,先行離開。不過在他就要邁出內院大門時,腳步略停了停,扭過頭瞄了青檸幾眼。

    青檸感覺到了,卻只做不知。

    琉璃從小習武,身體底子好,再加上御醫醫術高明,一濟藥下去。又睡了小半天,再醒來就覺得身上輕省很多,只是因為發汗,身上有些無力。

    「什麼時辰了?」看到青黛就坐在床邊做針線。美麗的臉上神情平靜,琉璃覺得莫名心安。

    「申時中(下午四點),小姐可餓了?」青黛放下針線笸籮,輕聲細語的問,真溫柔啊。

    「有什麼好吃的?」

    青黛給問笑了,「御醫說了,不能由著小姐性子來,就是憶秋煮的白米粥。若是嫌實在沒味兒,頂多再搭一小碟子淹漬小菜。」

    琉璃忍不住嘆氣。人都說窮文富武,習武之人的胃口都極好,吃食頂不上真是件痛苦的事。

    愁眉苦臉的吃了病號飯,好歹混了個水飽。青黛打發青檸撤了碗碟,又親自擰了溫熱的手巾,侍候琉璃略梳洗完畢,才道,「小姐若是還有精神,要不要見見晉王殿下?」

    「都這麼晚了……」琉璃一時沒反應過來,但很快就驚訝道,「蕭真來了?」

    青黛點頭。

    「你怎麼不早說,他來多久了?」琉璃埋怨,就要起身。

    青黛上前攔住道,「晉王殿下一個時辰前就來了,千叮萬囑的叫奴婢們不要叫醒小姐,又說等小姐吃了東西再回稟他來的事。現在,正在外頭和丫頭們下棋呢。」說著掩嘴笑,「咱們滿院的臭棋簍子,就憶秋還拿得出手。就這樣也連輸了十幾局,再不請見,憶秋要撞牆自盡了。」

    琉璃莞爾,心下瞬間變得柔軟起來。

    皇族中人,沒有不追逐權利的。身為皇子,也不可能不想著那個龍位。這些都很正常,無可厚非。有雄心的男人,並沒有錯。但蕭九在雄心之中卻難得的保留了厚道的品格,為人又體貼,除了石頭,倒是她見過的最好的男人了。

    「扶我到外屋的塌上去,再請晉王殿下進來吧。」琉璃道。

    雖然名分早定,大趙國又沒那麼多破規矩,但到底還是沒成親的人,好歹要避諱一下。進臥房不合適,她又正病著,不可能到花廳或者小客廳那種正式場合,那麼在外間相見,又有丫鬟在附近,倒沒有關係的。

    身後被墊了無數軟枕,琉璃半坐半倚,看到蕭真時微微一笑,嗔怪道,「殿下即來了,又不讓人稟報我,不是要我無福消受麼。現在,我這心裡還彆扭呢。」有點撒嬌的感覺。

    蕭真回以微笑,自動坐在貴妃塌的另一邊,與琉璃隔著小桌相望,「不是說好。以後叫我九郎嗎?怎麼離了東津港口,我又變成殿下了。」

    「好吧,九郎。」琉璃不矯情,「其實你不必來看我,不是大毛病,是我自己不小心罷了。」

    看著這樣的琉璃,淺笑輕顰,別有一番韻味。再想到她在馬上的英姿以及遇事時的沉著冷靜,甚至對自己說不娶她時淡然驕傲,蕭真的唇動了動,險的衝口而出:我收回!我收回說不娶你的話!我現在有點想娶你了!

    但,姻緣親事不是兒戲,特別是當它擋在你計畫好的人生道路上時。而且有些話就像潑出的水,根本沒辦法收回的。蕭真只覺得從小到大。從來沒這麼猶豫為難過。

    於是,話到嘴邊就變成,「早上我看到寧安侯派人去請御醫,才知道你生病。為什麼不告訴我呢?說起來,還是我保護不周。」

    「告訴你,也只能憑白讓你擔心,你又不能替我不舒服。何苦?」琉璃活了兩世。雖然有最愛的姐姐在生命裡,但卻一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生病的時候獨自療傷,像一頭孤獨的小獸什麼的,對她來說是家常便飯。雖然也渴望脆弱時被溫柔對待,卻不知如何應對人情。

    不過,似乎進了漕幫後,石頭這樣寵著她來著。記得有一次她跳水,結果左額角撞在水下的石頭上,被撈上來時滿臉是血。那之後好幾天,石頭一直用手按她的右額角。因為她覺得這樣疼起來會比較平均,程度也會減輕。

    應是無稽之談,可石頭就依著她了,也不顧被滿漕幫的人笑話他寵妹妹……

    想到此,她情不自禁的露出笑意,帶著自己也沒留意的懷戀和溫柔。

    她想念石頭了。

    蕭真看呆了,憋見琉璃的目光掃過,又急忙錯開眼神。因為不知道說些什麼。就只能說些正經事,「知道嗎?父皇已經擬旨在東津建府,設立都水監,有意讓我掌管。」

    琉璃心頭一跳。臉上卻滿是開心,「啊,恭喜你,這是好事啊。」

    「可是,我要去東津常駐……」

    「又不遠,我可以去看你嘛。」琉璃顯得很開心,「跟你實話說吧,在京裡待著,真是要憋死人。我喜歡騎馬,再說從定軍門那條運河走,不到半日就到了吧?」之前只能走陸路,是因為那條運河專運漕糧,商船客船不讓行駛。但東津開府後,自然就不同了。

    不是說皇上不喜歡蕭九嗎?給蕭九握著這麼大的錢袋子,不說皇上偏寵就不錯了!

    她的情緒感染了蕭真,本來是有些尷尬的,但聽到「定軍門」三個字,就聯想起那位「定軍伯」來,然後再想到蕭蠻那個囂張的小子被定軍伯的嫡孫女揍得滿地找牙,不禁笑起來。

    給琉璃一講,琉璃忍不住也笑。一時之間,兩人之間的氣氛非常好,剛才那點子異樣感一掃而光。

    青黛和青檸就守在門外,因為天熱,門窗都是開著的,兩個丫頭聽得一清二楚,不禁交換著眼色。

    青檸動著口唇,那意思是:小姐若真的嫁給晉王殿下該多好。

    青黛搖頭嘆氣,指了指心,意思是:小姐的心被仇恨包圍,不到報仇雪恨的一日,得不到安寧,也沒辦法放開胸懷。

    青檸又嘴唇開合,無聲地說:那臨山郡王怎麼樣?

    青黛驚訝,攤手:關臨山郡王什麼事?你不是聽了外頭的流言,自己也信了吧?再說,臨山郡王有什麼好,怎麼比得上晉王殿下。

    青檸感嘆:臨山郡王實在太俊美了!

    青黛忍不住翻白眼,望天:老天爺,大小姐和小姐都很苦的,你放過她們吧。

    天色近晚,光線漸漸昏暗。然而星月雖然升起,卻黯淡著。

    在這晝與夜交替的時光,世界是如此混沌,本來就沒有什麼是明朗的。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9:06 PM

第四十八章 真龍肉償

    幾天後,蕭真得了明旨,就任都水監,任都水台,正五品。

    官職在東京都不算高,卻是掌管著整個海運事宜的實權。而且,他本是皇子,爵位已至親王,官品什麼的就次要了。

    下了朝,蕭真就直奔親生母親淑妃所在金雲宮而去。父皇命他三日內上任,於情於理,他都要來辭別母妃。

    淑妃姓崔,今年已經四十有三,卻仍然豔冠群芳,也不知是怎麼保養的,看起來就像蕭真的姐姐。她娘家是清河大族,雖然只是分支。在被納入宮中之前,曾與付姓小將軍定親。可惜付小將軍在平定南方諸蠻的戰爭中犧牲,當時的太上皇指派當今聖上撫卹付氏親眷時,皇上把才十六歲就守著望門寡且有剋夫名聲的她直接納到自個兒懷裡,方式是真龍肉償。

    據秘密流傳的皇室秘聞中說,皇上在還未登上龍位之前,有一次到清河去辦事,見過崔淑妃,一見傾心,兩人之間早有些不清不楚的關係。那時雖然皇位之爭並不明朗,心高氣傲的崔淑妃卻看好心上人。

    至於付小將軍之死,跟皇上也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當時南部諸蠻暴動,朝廷派員去邊境平定時,本來沒有付小將軍的事。是五皇子,也就是當今聖上力薦付小將軍做自己的副將。

    見過付小將軍屍體的人說,付小將軍死得蹊蹺,從傷口形狀和受傷部位來判斷,箭矢來自本方軍士……意思暗指皇上為奪人之妻,不顧國家大局。不顧江山社稷,不顧道德人倫,居然在戰場上卑鄙的背後放冷箭,還是對自己的副將!

    這簡直,無恥之極!

    但不管怎麼說,崔淑妃從親王的妾室做起,隨著皇上即位而移居宮內,又一步步升到眾妃之首。差一步當上皇后,不得不說與皇上之間很有幾分真情,而且自身本事不小。

    都說帝王負心薄倖,就算絕代佳人又如何,有道是花無百日紅。但,強悍的崔淑妃卻是個例外,榮寵後宮二十餘年不衰。簡直是奇蹟。或者,可以稱為奇葩。若說她端莊大方,知書達理便罷了,偏她是個囂張跋扈,張揚高調的,於是這恩寵就更帶了真心出來,更為難得。

    而多年的殘酷宮斗。令崔淑妃雖然育有三子兩女,卻只有九皇子一個人全須全尾的活了下來。大、四兩位皇子都是一歲前就夭折了,兩位公主也沒活過五歲。

    崔淑妃最大的敵人是皇后肖氏,她不管多受寵愛,卻佔不到正位。好不容易肖氏在啟承四年就薨逝了,但後黨卻仍在。於是皇上被逼承諾不再立後,而皇后所出的二皇子景王蕭中就是最名正言順的太子候選人。

    明明她的兒子更優秀,也明明更受皇上的寵愛!為什麼!就因為她不是正妻,她的兒子就得落於下風?等皇上賜婚一個平民草莽女給皇九子時,崔淑妃覺得。兒子已經沒有希望坐擁天下了。更不用說,外頭開始傳言,皇上終於厭倦了她,賜婚晉王就是徵兆。

    可是,她這一輩子都是靠爭、靠搶、拚命掙紮著走過來,怎麼可能束手待斃?

    蕭真走進金雲宮的時候,見到的正是這樣一幅畫面。母妃仍然豔光四射,有如女神。臉上卻滿是陰鬱冰冷之色,一個人在高台上走來走去,顯得煩躁不安。

    旁邊,數名宮女太監垂首站在。大氣也不敢出。

    「母妃。」蕭真叫道,略施一禮。

    崔淑妃美眸一亮,向蕭真伸出手。

    蕭真連忙快步走上台階,崔淑妃一把拉住兒子,拉著往屋裡走,一邊連串吩咐,「快把晉王喜歡的點心和茶水擺上來。再去御膳房,讓他們加幾個晉王愛吃的菜,今天中午晉王就在本宮這裡吃了。記著,西瓜不要用井水鎮著,已經入秋,不能吃太生冷的……」

    宮女太監被支得團團轉,很快正殿外就沒有了旁人,除了崔淑妃從小到大的貼身丫頭,如今已經榮升嬤嬤的趙氏。而當母子倆邁進門檻,趙氏就守在門外,很有點一夫當關的意思。

    崔淑妃把兒子按坐在塌邊,臉上的慈母神情就消散了,身姿站得筆直,神情威嚴,直截了當地問,「皇上真把你派去東津了?」

    「是。」蕭真正色道,坐姿也異常端正。

    母妃對他的要求很高,從小受的教育非常嚴苛,甚至是殘酷的。若做錯一點,就會受到很多懲罰,包括餓飯好幾天。於是在母妃面前,他形成了本能,絕不會有懈怠輕鬆的表現。

    「他怎麼可以這樣!」崔淑妃咬牙道。

    「這是重用兒臣啊,有什麼不好嗎?」蕭真沒想到母妃的反應這麼大。

    「這是讓你徹底失去爭位的資格!好給那個無能的窩囊廢讓路。」崔淑妃怒火中燒,「打個巴掌再給個甜棗,打量著你還能沾沾自喜呢。」

    「母妃!」就算明知道外頭有人守門,宮深殿重的,不怕外人聽去這些話,蕭真仍然壓低聲音,「不要小看水運,可興邦,亦可亡國。父皇英明,怎麼會在還未立太子之時,先造下權傾一方的勢力,好讓未來的皇帝受掣肘,致使內政不安呢?」

    「他就是看出你仁厚!」崔淑妃冷笑,「那個窩囊廢就算得了天下也掌握不住,你卻握著最重要的命脈,到時怎麼會不保著大趙!先施恩,後收利,就是他一慣的作風!」

    「母妃,父皇春秋正盛,如今才是知天命的年紀,身體還好得很,不會這麼早定下儲君之位的。」蕭真嘆氣,「天下,有能者居之。父皇勵精圖治,就是想讓大趙繁盛下去,怎麼可能交與無能之輩?」

    「帝心難測,有什麼不能的?」崔淑妃目光爍爍。盯著兒子,「記得你五歲時嗎?那時我問過你,要不要將來當皇上,還讓你想清楚,只要決定了,就不能回頭。你想了三天,告訴我你想登上龍位。從那天起,我就不斷為你籌謀。到這個時候。眼看後黨勢微,你別這麼沒出息行不行?你去了東津,遠離朝堂中心,遠離你父皇,僅憑我一個女人能做什麼?有個風吹草動的,我再找你也來不及!」

    「兒臣覺得父皇心中自有成算,這時候動作太太。反而惹眼。唯今重中之重,是把海運的事情處理好,豐盈國庫。這何嘗不是父皇對兒臣的考驗!若做得好,便是為我大趙立下大功,父皇再做什麼獎賞或者決定才真正名正言順!母妃,您陪王伴駕快三十年,為什麼不明白!」

    「單只這件事就罷了。」崔淑妃猛一甩袖。「誰讓他之前給你定下那麼一房妻室!你難道不知道,你父皇這個人最重出身。他可能重用能人,卻絕不會歪了所謂正統。若非如此,那個窩囊廢怎麼會被捧得如此之高?」她口中的窩囊廢是指前皇后所出的二皇子景王蕭中。

    景王此人,真不愧了名字中的「中」字,行事作為都很中庸,不出色、不顯眼,但也不過分拖後腿,若非因著身份,幾乎沒有存在感。母妃卻對景王很戒備。因為覺得會咬人的狗不叫。

    「所以,你娶了平民女,就注定無法再去爭。再加上這回的事,他把你送到海邊去,位高權重倒似提前補償,叫我如何能放心!」崔淑妃重重哼了聲,「你要明白,這條路只要走上就不能停止。開弓沒有回頭箭,因為要麼贏,要麼死!」

    二十多年她橫行霸道,若兒子不能登位。皇上一旦山陵崩,她在後宮就沒有活路,因為得罪的人太多了。說不定,都不得好死,被逼殉葬也很有可能 。她不是怕死,也不是對皇上無情,但她這一輩子,最恨的是讓人擺佈!

    「我不娶她,您放心。」不知為什麼,蕭真覺得心漸漸冷了,不似在琉璃面前那樣溫熱而平緩的跳動著,「我也明著告訴她了。」

    「什麼?你說什麼?她又說什麼?」崔淑妃訝然。

    「她答應了,而且對外沒透露一個字。」蕭真也盯住母親,「她是個守信之人,兩年後能找到如意郎君,斷不會對兒臣死纏爛打。所以,您也不必費心思除掉她。」

    崔淑妃怔住。

    好半天,才慢慢的地說,「你知道了?」

    「母妃,東津港口的刺殺並不高明。」蕭真無奈苦笑,「我甚至都不用調查,只問有誰知道那天我的行程,就已經十之八九斷定是母妃出手了。母妃不會武,自然不懂得,假裝刺殺和真正要人命是有區別的,看到出來。哪怕最後所有線索都牽扯到二皇兄那裡……」

    「是那個不成器的壞了事。」所謂不成器的,是指蕭羽,「你沒有稟報給你父皇?」

    「兒臣自有說辭,沒有提及二皇兄,因為父皇不會相信,反而會對兒臣心中生疑。」蕭真很清醒,不似母妃那樣激動,「二皇兄畢竟是父皇的兒子,因為大皇兄早夭,二皇兄就像長子那樣,父皇是心疼的。母妃做的事,兒臣知道,父皇那樣精明,又如何不知?他不揭穿,就是不想處理,真捅上去,要父皇怎麼做呢?母妃,您與父皇多年的情分,別因為急功冒近而毀了。」

    刺殺一事,拴了琉璃的命,還拴了二皇兄的嫌疑。只是,這招不太高明。

    「還有,別再動琉璃。」蕭真最後道,有點警告的意味。

    「你看上她了?」崔淑妃挑眉,心中驚詫莫名。

    「我不會娶她的。」答非所問,但隱藏著深深的無奈與遺憾。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9:07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7-23 09:08 PM 編輯

第四十九章 有關失貞

    母子倆吃了一頓各懷心思的飯,匆匆散了。

    望著兒子偉岸的身影消失在影影綽綽的重重宮殿中,崔淑妃不禁嘆了口氣,「小九變了。」

    「晉王殿下到底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倒未必不心疼娘娘。」趙嬤嬤勸道,「東津港的那件事瞞著皇上,也是為了娘娘著想啊。」

    「他不懂我的苦心,還不是為了他!」崔淑妃悲憤,「我生了五個孩子,只剩下他一個。若他是個平庸的倒罷了,豈不知樹不成材,可免遭刀斧砍伐。人不成才,方能安身保命。可是他呢?無論任何人坐在龍位,都是容不得他的。且不說平時裡他受到皇上寵愛,偏這次皇上還讓他手握了水運大權,這是讓他成為眾矢之的啊。他怎麼就不明白,別人有退路,就他沒有!」

    「娘娘還是太急了。」趙嬤嬤是惟一在淑妃面前說得上話的,「奴婢覺得,晉王殿下說得很對,皇上春秋正盛,對娘娘又有情分,不如沉住氣,靜觀其變。」

    「可憐天下父母心。」崔淑妃搖頭嘆息,「我是當娘的,你不懂。我勸過自己別急,可是根本沒有用。整天整夜,心就像放在火上烤。皇上給他賜婚後,我更不得安寧。」

    「難道娘娘還要……」趙嬤嬤試探著問。

    崔淑妃卻搖頭,「我的孩子我知道,他不開口便罷,若開了口,就是告訴我他的底限在哪裡。我就這麼一個兒子,不能鬧僵。」言罷又微微一笑,不知是喜是悲。「他擔心我和皇上為此壞了情份,但他不明白,除非我背叛皇上,或者干擾的社稷大事,其他無論我做什麼,皇上頂多生我氣,小小懲罰一下,卻不會把我怎麼樣的。這麼多年。我揭了多少龍鱗,皇上仍然沒有離棄我。當年,皇上金口承諾過的。」

    說到這兒,臉上露出溫柔的神情,但又很快轉為厲色,「那個漕幫的丫頭倒真有手段,小九從不貪色。我派去教他人事的宮女,其他兄弟送的女人,哪個不是美麗多情,也未見他如何上心在意。可剛才,他居然為個臭丫頭威脅我!」

    頓了頓,又問,「那個丫頭長得怎麼樣?很漂亮嗎?」

    「上回皇上召見。奴婢遠遠見過一眼。」趙嬤嬤回憶道,「長相很是明麗,卻遠非絕代佳人啊。那種姿色,宮裡一抓一大把。倒是……」

    「倒是什麼?」見趙嬤嬤遲疑,崔淑妃追問。

    「看走路的架子,不似東京都貴族閨秀的妖嬈……昂首挺胸,很是驕傲的樣子。」趙嬤嬤其實有點不知怎麼形容琉璃自信而獨立的姿態,只覺得從很遠的地方,就能覺出那姑娘身上有股子銳利不好惹的氣勢。也就是這樣的姑娘,才能拿捏住高貴男子的心吧?

    「那天。娘娘本來吩咐奴婢給水大小姐一點虧吃,哪想到臨山郡王半路竄出來,硬是兩人一起走了。娘娘知道,臨山郡王會武,還很不錯,奴婢沒敢太靠近,也不知兩人說的是什麼。」

    崔淑妃水波眉一挑,「我記得。前些日子宮外傳言,說小九的未婚之妻與小十一那傢伙之間不幹不淨來著。我還以為是無稽之談,依你看,可有幾分真?」

    趙嬤嬤猶豫片刻道。「奴婢以為,八成不是真的。臨山郡王雖然胡鬧,卻自少年時就與咱們殿下交好,其中的輕重還是分得清的。」

    「那是當然。」崔淑妃冷曬,眼波如一條冰線,精明又厲害,「小十一可不是凡人,看著似乎不管事,可他若真是個成日價花天酒地、走馬章台的浪蕩子,能成為大趙第一金主兒嗎?就算守著塊寶地,也早晚讓人奪了去。你想想,可曾見那小子在誰手下吃過虧?就算皇上,也只是和他合作而已。就這樣,還哄得皇上很是喜愛他。還有當日,皇上不放心他,他居然主動到東京都親身為質,這種眼光、胸襟、膽氣,哪一種品質不是頂尖聰明人才擁有的?世人,總是被那些浮皮潦草的表相騙了,看不到根底上啊。」

    感嘆一番,又道,「我由著小九和小十一接近,就是因為十一會是小九最好的幫手。現在不拉攏,將來被別人拉去,就是最可怕的敵人。爭皇位就像打仗,沒有錢糧行嗎?不過,空穴來風,未必無音,那個水家的丫頭就算和小十一沒什麼實質的,至少關係也很不錯。小十一看似濫交,實際上傲性得很,能陪人在宮中走一趟是極難得的。想必,定有吸引他的地方。」

    「依奴婢看……」趙嬤嬤再度努力回憶,「倒似水大小姐不愛搭理臨山郡王,是郡王爺上趕著討好說話兒……」

    崔淑妃長長的「哦」了聲,目光連閃,「凡事,都是前有因,後有果。小九因著和小十一的關係,定然不信那流言。但,倘若水琉璃當真不乾淨呢?」

    趙嬤嬤嚇了一跳,沒敢回話。

    崔淑妃沉吟片刻,忽爾涼涼的笑道,「小九不許我碰那水丫頭,我就不碰,讓別人來碰不就得了。她若失貞,小九斷不能再娶她,就算在皇上那兒也有得可說。」

    「您是想讓郡王爺和水大小姐……」趙嬤嬤更驚。

    「糊塗!」崔淑妃瞪了趙嬤嬤一眼,「我那是幫兒子啊,還是害兒子啊。兩個男人若因為一個女人生了罅隙,還是事關臉面的,以後不成仇才怪。剛小九不是說……那丫頭若能找個如意郎君,就放過他?那,咱們就幫她找一個,省得小九生出不應該的心思。只不過先讓生米煮成熟飯,那時就由不得那丫頭挑三撿四的!」

    「這……這……成嗎?」隱約間,趙嬤嬤覺得不妥。

    崔淑妃又想了想,「似乎。我還沒召見過水琉璃?也罷,本宮是未來婆母,這樣做實在是太冷落人了,她就算嫁過來,臉上也不好看。這樣,等過了八月十五,宮裡清淨的時候,就召她進宮見見吧。在此之前。你悄悄把京城還未娶正妻的貴族子弟的情況都攏一攏。人品長相在其次,關鍵要夠榮華富貴,還得願意依附在小九之下。」

    「是。」趙嬤嬤應下,「奴婢會小心的,包管不會讓任何人注意到。」

    崔淑妃點頭,自以為很仁慈的替琉璃做了安排,琉璃還應該感激。她自己。平生最恨受人擺佈,此時擺佈起他人來,卻半點愧疚也沒有。

    而在寧安侯府,琉璃的傷情迅速好轉,人也活蹦亂跳起來。但她並不出院門,顯得相當貞靜,只每天聽小茹和小薇打聽來的消息。看著復仇大事按她的計畫緩慢卻不停頓的進行。在此期間,大姨娘和三姨娘小小衝突了幾次。罕見的是,三姨娘並沒有放潑,每天忙忙碌碌,和其他高門權貴家的妾室們聚個小會什麼的。

    笑話,夫人小姐們經常湊在一處玩樂,難道妾室就不是人?也需要一起買買東西,打打小牌,討論並互相學習爭寵之道,交流下以色侍人的心得。頂多各玩各的。等級分明,反正外頭茶樓酒肆多的是,家裡不讓招待,外頭相聚更自由。

    琉璃一個看戲的,自然不必太用心,偶爾順著風向吹吹無關緊要的小風,找好觀戰的角度就好。某天偶爾到集市上逛逛,看看變戲法兒。結果一時心軟,救了一個被班主快打死的小丫頭,取名青溪,充為三等。專門打理院子裡的花草。

    時光流轉,如白駒過隙。轉眼,啟承十年的盛夏過了,到了秋高氣爽的時節。而八月十五日,即是普天同慶的中秋佳節,也是溫凝之的生辰。因此,每年這個時候,寧安侯府比過年還熱鬧。

    好在溫凝之是清流,並不大擺宴席,又因為晚上家家過節,所以只在中午請三五知交好友小聚,擺上幾桌,加上兒女妻妾們飲宴一回就完了。午飯後,照例皇上會有賞賜下來,一來是中秋賜,一來是生辰賜,顯得格外恩寵。

    等全家人送上生辰禮的時候,也全都中規中矩的。溫宏宣是自己畫的一幅松柏圖,溫映宣抄了篇逍遙游,不知找沒找槍手,反正一筆字得到了溫凝之的稱讚。溫氏姐妹加上大姨娘,合做了一件交領廣袖的秋袍,上頭的繡紋相當精緻,顯然是花了心思和功夫的。

    這令琉璃想起她給石頭做的秋袍,青黛為了接近她的水平,努力降低技術能力,雖然仍然比她單獨完成的要好,卻比溫凝之的禮物差多了。琉璃不禁心酸,她真是個無能的妹妹,連給石頭做件像樣的衣服也不行,下定決心回去好好練習女紅。

    而三姨娘在席間吃醉了酒,回翠院梳洗了一番。再出現,正好是壓軸好戲開場之時。

    她穿了件海棠紅的紗羅小衫,配著嫩綠大幅裙,白色的抹胸。領口很低,露出雪白一片肌膚和隱約半球。頭髮,梳成慵懶的墜馬髻,斜插幾隻玉釵。手裡,捧著只錦盒,走得娉婷多姿。

    琉璃清楚的聽到站在身後不遠的溫映宣嚥了下口水,咕咚一聲。

    溫家真是好家風,嫡子對著親爹的妾室垂涎。

    「全家就等你了。」溫凝之正色道。

    琉璃心中冷哼,這道貌岸然的君子,誰知道此時心中又想的是什麼男盜女娼的玩意兒!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9:09 PM

第五十章 壽與蟲齊

    「這是奴婢獻給侯爺的生辰禮。」冷玉雙手捧上錦盒,略施一禮,並打開盒蓋。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盒身略傾,正好讓最挨近溫凝之坐著的溫倚雲看個正著。

    今天中午吃醉酒的不止是三姨娘冷玉,還有三小姐溫倚雲。其實她們兩個是自找,因為席間冷玉話裡話外貶損大姨娘含巧,總體的意思是說含巧摳門,帶累得整個侯府都很寒酸。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含巧忍氣吞聲。只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含巧偏疼溫倚雲,後者自然也對前者最有感情,加上她那個炮仗脾氣,哪裡忍耐得了?

    還好她看在是父親生辰宴的份兒上,旁邊隔不遠的幾桌上就有侯府男丁和父親的知交,到底沒有大吵大鬧,折了父親的面子。但酒席上的爭執,最後多半化為唇槍舌劍的拼酒。於是兩人你來我往,寸步不讓,眼看局面就要失控時,三姨娘耐受不住酒力,認輸了,之後就回房換衣醒酒。這時的溫倚雲也夠嗆了,不過為了顯示勝利,還在這兒硬撐著。

    溫凝之拿出「平安無事」牌,看了看,露出驚訝的表情。不過他城府深,掩飾得很好,神色很快淡定,只露出招牌式的溫文微笑,「你有心了。」說完,就要把牌子放回錦盒。

    溫倚雲被酒精刺激得大腦興奮,見狀連忙攔道,「咦,這牌子可是從海外來的?」根本沒看見溫凝之皺眉,順手把牌子拿到手中,反覆觀看。又放到鼻子下去聞,「有暖香味啊。拿手心的熱度一烘,香味更濃。父親,聽說千年成材的神木才會這樣,有安神靜心的作用呢。」到底是出身侯府的小姐,就算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走路。那牌子上無雕刻和花紋,看起來沒有異域風采。但那比金子還貴三倍的奇異木頭,有眼光的人就看得出,也非大趙國所有。

    「正是呢。」冷玉乾脆直接承認,「侯爺為國操勞,很多時候睡不安穩,平時把這牌子貼身帶著,晚上放在枕頭邊。能得一夜好眠。侯爺身子康健是大趙之福,更是咱們滿府的福氣。賤妾只願祝侯爺長命百歲……」

    壽與蟲齊!琉璃在心中補足。

    說著祝福話兒的時候,冷玉盈盈一禮。這種做派,是個男人就會動心的。再者,她這話的信息量好大:她比誰都關心侯爺的身體,也舍得下本錢。侯爺對國家鞠躬盡瘁。侯爺經常睡在她那兒。不然,她怎麼會知道這男人的睡眠質量?還提醒了各位。闔府裡誰最得寵,要站隊也先選好位置。若然將來她掌權,絕對有很多好果子吃。

    「你哪來的銀子買這個?」溫倚雲卻不管那套,既然是心裡藏不住話的,自然想什麼就說什麼,都沒看見自家大姐對自己使眼色。

    再看溫映宣,一臉看好戲的樣子。溫宏宣的表情則跟他爹一樣淡定,可琉璃卻發現他隱藏在眸光下的冷漠。似乎,他恨這個家!咦,這倒是比較新奇的發現。

    「三小姐放心。我沒有動用公中的銀子,全是我一點點口挪肚攢省下來的。」冷玉流露出一點嘲諷的意思,但看向溫凝之時卻立即眼淚汪汪。

    這變臉速度、這神化般的演技,簡直是天生的影后!

    溫凝之皺眉,突然想起昨晚去翠院,見到正屋裡好多擺件和器皿都沒了。問冷玉,說是不小心摔了,再問丫頭。卻說是姨娘拿去變賣。當時他很生氣,最主要是心疼。過幾年才能動用紅蓮的嫁妝,現在滿侯府支撐個空殼子,實在禁不起糟踐東西。他看中含巧。就是因為她能保住體面,還能辛苦維持用度。

    唸著就要過節了,他不願意當場發火,只是甩袖就走了。卻原來,玉兒是為了給他買生辰禮。這塊牌子掛在腰上,他可以想像會讓衙門中的同僚豔羨。而他呢,卻委屈誤會了玉兒。一想到這兒,整顆心都軟塌下來,恨不能現在天已經黑了,好好抱著他的玉兒溫存一番。

    可是溫倚雲偏是個看不清局勢和場面的,猛然想起府裡悄悄流傳,說三姨娘變賣屋子裡的東西。她之前還想,等過了節就報告給大姨娘,好好查查這個狐狸精,現在驀然想到,三姨娘原來偷賣府裡的東西,是為了買禮物討父親歡心!

    鑑於得到偏寵的妾室和嫡女之間有天然仇恨,溫倚雲當場發作,「你自己的?你哪來什麼東西是自己的?隨著霍夫人陪嫁過來,連你都是侯府的私產!你還說沒用公中的銀子?難道公中的東西不是銀子?有本事,你帶我們到你院子裡看一看,可丟了什麼好物件?」

    溫宏宣閉上眼睛。

    霍夫人是府裡的禁忌,不許任何人提起。妹妹是氣糊塗了,連這個也忘記!外人都以為父親是因為情傷。他不相信,卻也不想知道是因為什麼。

    琉璃卻心中暗樂,差點控制不住表情。

    冷玉果然是個人才啊,只要隱晦的給她指明方向,甚至連橋都不用給她搭,她就迅速行動起來。溫倚雲要倒霉,傷害的卻是其背後的大姨娘。這手棋多日前就在佈置,今日一切按部就班。流言、拼酒、醉酒、加上銀兩的光芒,是要收網的節奏了。重頭戲,大約在晚上吧?

    幹得漂亮!

    可惜,自作聰明的人有一個通病,看不起對手,所以最後免不了狗咬狗,一嘴毛。

    「三小姐,今兒是侯爺的生辰,您何苦如此逼我?」冷玉在外人面前,一貫採取小白花攻略,「真少了什麼東西,我拿以後的月錢補上就是。」

    「說得好聽……」

    「都給我閉嘴!」溫凝之一拍椅子扶手,喝道,「中秋佳節。合家團圓,你看看你們,成什麼樣子!你……」他指著溫倚雲的鼻子,「哪嚅還像個大家閨秀,斤斤計較那些蠅頭小利,又醉酒失態,大呼小叫。含巧,把她給我送回院子去。禁足十天,不許出門!」

    「是。」大姨娘白著臉,上前去拉溫倚雲。

    她本想說「賤妾管家不利,請侯爺責罰」之類的話,好減輕溫倚雲的罪過。但無意間看到冷玉唇角噙的一絲冷笑,驟然明白這是衝自己來的。那麼,就絕對不能讓那狐狸精得逞。搶過管家權,所以只低聲應答,卻不多說。眼見溫倚雲氣得小臉通紅,好像還要辯駁,趕緊的拉一把,對溫倚雲輕輕搖頭。

    她也知道,這丫頭犯了大忌諱。當眾提起霍夫人,今天的事不能輕易善了。

    「侯爺息怒。」拉著溫倚雲離開時,含巧順手敲邊鼓,「三小姐到底是小孩子,她也是為府裡著想,所以說話沒輕沒重的。」

    意思是:三姨娘有錯在先,三小姐只是口沒遮攔罷了。所以侯爺啊,您要公平啊。您不是一向公平的嗎?罰誰不罰誰,這麼多人看著呢!

    果然,溫凝之看向冷玉。唬著臉道,「我只問一句,你有沒有違反家規?」

    「賤妾甘願受罰。」冷玉在堅定中透著委屈,仍然是影后級的表現。

    「佳節期間,暫時不發落你。你自個兒回院子去,今晚不許和全家一起逛燈市。」溫凝之一張臉好像包公,「不管你因為什麼,若有違反家規的情況。照樣要受罰!」

    「是。」冷玉低頭,順從的很。心中卻雀躍:要的就是今晚留在府裡啊。

    琉璃在一邊,忽然有點同情溫凝之了。大才子!大男人!朝中重臣!皇上愛將!結果又如何呢?為了死要面子,被兩個小妾道德綁架。真是……真是讓她說什麼好。

    一場風波,在溫凝之出手後,表面平息了。但暗潮的湧動,卻剛剛開始。為了顯示不受這點小事影響,晚飯之後,和各家各戶一樣,溫家全家去燈市賞月賞燈。由溫凝之帶隊,一大家子人分乘數量馬車前行,在世人眼中真真是家庭和美,大趙典範。沒有人知道,這花團錦簇之下,掩蓋了多少骯髒和悲慘的秘密。

    琉璃不喜歡廟會這種地方,人頭攢動、摩肩接踵的,實在亂得慌。她倒不是喜靜,就是人多的時候,總免不得煩躁。

    寧安侯府的車隊,主人車兩輛,帶廂帶壁,上頭有頂,窗口有紗。溫凝之帶著溫映宣和大姨娘坐在前頭。後面那輛是琉璃、溫芷雲和溫宏宣乘坐。大趙風俗,只要是親戚,男女同車也沒什麼關係。不像有的朝代,要七歲不同席那麼變態。

    其餘四五輛車,其實就是騾子拉的平板車,丫鬟僕婦們坐在上頭,府衛和男僕是沒有車坐的,紛紛環繞在自家馬車旁邊,起個護衛和防擠的作用。

    因為下午鬧的那一出,溫芷雲和溫宏宣都沒什麼興致。琉璃也不是很期待,於是車廂內就詭異的沉默著。好在三個人都能忍得,倒也不算尷尬。

    眼見進了集市深處,前頭的侍衛就跑過來,說侯爺在街邊的茶樓早訂了雅間,問兩位小姐和大公子,是上樓賞月賞燈,還是叫幾個人陪著,自己去逛逛。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9:11 PM

第五十一章 直接采花不得了

    「兩位妹妹意下如何?」溫宏宣問,「我是無所謂的,你們要去逛,我就護著妹妹們去。」

    溫芷雲不說話,望向琉璃。

    指望著我做決定?無論怎麼選,到頭來都有不妥當的地方。你想兩頭不負責?真是老貓鼻子上掛鹹魚,休想啊休想。琉璃心道。

    活了兩世,她最最討厭這種油滑的人,看似端莊穩重,實際上是總想把別人推到前頭,自己平安。倒不如溫倚雲那樣草包在明面兒上的人,還可愛些。

    兩人大眼瞪小眼,琉璃不怕尷尬的沉默,最後是溫芷雲繃不住了,用商量的語氣問,「二妹妹,父親訂的茶樓正好臨河,還是水面最窄的河段。一面可以看水賞月,一面能觀燈,聽說待會兒還有舞龍舞獅隊經過。依我說,倒是在這裡玩更好。即不會太擠,看得還清楚,你說呢?」

    「全聽大姐的。」玻璃多麼溫順啊。

    而且,她不願意喊姐姐,因為配得上這很稱呼的今生就只有一個。所以,改叫溫芷雲大姐。

    既然無異議,溫家一行人就到了茶樓上。當然是一間位置極好的雅間,東西貫通,果然是一邊有河景,天上水中,明月映照。另一邊是街景,人流熙熙攘攘,燈火連綿,天上人間。聽說按慣例,三個月前就得訂下房間,租金不菲 。溫凝之為了在人前顯貴,指不定怎麼肉疼呢。

    雅間很大,放了兩張大桌還很寬敞,不過能坐下的。算上妾室也不過是六個人,乾脆分男女而坐,每桌三人。其餘除了站在身後貼身侍候的,哪怕是再體面的管家和婆子,也都在樓下包的散座那裡。更多僕役分散開去玩了,到了約定的時間再到此地會合。

    琉璃這回出來,帶的是小茹和小薇兩個二等丫頭。青黛喜靜,加上身體不太好。不太愛出門,正好留下看家。青檸和唯唯倒是好動,可惜今晚還有重要事做,來不了。琉璃心裡記著對這兩個丫頭的虧欠,打算回頭好好補償。沒辦法,誰讓她們倆一個會武功,一個腿腳麻利呢。

    可惜啊。她不能親自看戲。每當這時候,她就無比想念二十一世紀,攝像頭、偷拍、電腦監控。若有這些,她何必如此費力?

    想到這兒,琉璃偷瞄一下溫凝之。今天下午鬧了這麼一出,他還有心情賞月嗎?但見這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老白臉卻真的陶醉在美景之中,一會兒看看左邊。一會兒看看右邊,和溫宏宣討論詩詞。因為雅間裡備了筆墨,父子倆還臨景作畫。溫映宣於此道不擅長,只慇勤地在旁邊研墨。不過照琉璃看,溫宏宣倒是興趣缺缺的樣子,只是應付差事而已。

    再看這桌,大姨娘心事重重,溫芷雲心不在焉,琉璃沉默不語,三人只有一搭、沒一搭的說點閒話。無聊極了。

    但很快,有人打破了這局面。小二進來回報說,隔壁是威遠侯府一家,聽說寧安侯府的人在這邊,有人想要過來敘敘。

    溫凝之自然滿口答就,於是忽拉拉進來七、八個人,場面一下就熱鬧了。

    威遠侯府來的,自然有和溫宏宣「交好」的王大公子。帶著嫡親兄弟,嚷嚷著要向溫侯討教與明月有關的詩文。另有幾位和溫芷雲熟識的小姐,以及與含巧同輩的妾室。打聽到寧安侯府有什麼人,對方來的都是同檔次的。絕不會弄混,可見貴族之等級觀念之深。

    這麼多人中,就王五小姐見到琉璃時,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容。王琳瑯素來清冷,此時微微一笑,倒真和天上的晶瑩明月有得一拼,很是美麗。

    為什麼這樣的姑娘,沒能和蕭真成就姻緣呢?琉璃突然想,隨後不禁失笑。看起來,她很像是壞人情分的罪魁禍首。俗稱:小三。

    「前些日子就想找你出來玩,偏聽說你病了,就沒叨擾你。」王琳瑯清冷慣了,雖然見到琉璃很開心,但不像其他小姐似的,上前就親熱的拉手,而是搖著團扇往露台上走,以殷切的眼神邀請琉璃。

    琉璃感覺很舒服,因為她也不習慣和才認識不久的人肢體太親暱。並且,大多數小姐們之間親親熱熱的拉手挽臂,卻不一定真正相好。弄得那麼假,何苦來哉。

    「沒大病。」琉璃跟過去,「就是不小心割傷手,又沾了水,結果傷口紅腫,身上發熱而已。」

    所謂的露台,就是探出樓層的部分,寬只有三四尺的樣子,倒是很長,從房間這邊一直通到那邊。棗紅色的亮漆欄杆呈現大肚弧型,下面是坐的地方,還鋪了薄薄的錦墊。

    琉璃和王琳瑯就並肩坐下,身子半扭,胳膊搭在欄杆上,看向外頭的河水。

    河面上也有燈,是各色的蓮花燈,還有不少豪華鮮豔的畫舫穿梭其中。因為此茶樓所在的河段相對狹窄,只容一艘畫舫通過。那時,船上距離露台不過一丈之地。

    因為各位如夫人和小姐們都圍在一桌說話,另一桌上男人們也高談闊論,倒是露台這邊鬧中取靜,清淨又適合聊天。

    「其實,是我們那邊坐不開了,這才跑到你們家來擠。」王琳瑯轉移話題,忍不住又笑。

    跟面前這個直截了當的水大小姐在一起,王琳瑯也不知怎麼,心氣兒都順了,感覺無比的自由自在,自然說什麼也不藏著掖著。

    琉璃不禁莞爾,這就是家裡人口簡單的好處。像威遠侯王家,一個府裡住了五房人,嫡的庶的兒孫一大堆,全家出行的時候,包了整個二樓才坐得開。可偏偏在這種佳節,別說只是侯府,就是親王府也不能包場。東京都那麼多權貴,資源分配是有限的。

    再說當今皇家。一個個蕭家男人精力旺盛,能生得很,每個男人成家後,都連男帶女生出一個幼兒園大班,所以皇權更替的時候,總是搞得腥風血雨。

    不過,蕭十一縱橫花叢這麼久,卻一男半女也沒生下?是他有問題。還是他會解決問題?

    想到這兒,琉璃嚇了自個兒一跳,因為又記起那個混蛋,而且聯想到那個方面。

    「怎麼了?」王琳見琉璃發怔,問。

    琉璃甩甩頭,苦笑,「突然想起一個討厭的人。」有句話說得對。敵人之間的想念,遠遠勝於情人之間。在她心目中,蕭十一是個危險人物,應該歸於敵人一類。

    「上回那事,調查得怎麼樣了?」雖然身邊沒有人,琉璃還是壓低了聲音。

    「查到一個丫頭。」因為事關琉璃,王琳瑯並不隱瞞家醜。「可是還沒審問,她自己在柴房懸粱自盡了,什麼也沒問出來。」

    琉璃怔然。

    溫宏宣好手段!他是怎麼哄的那個丫頭,居然為他鋌而走險,寧死也不洩露幕後人。這得是懷著什麼樣堅定而強烈的愛,才能做到這一點。就像冷香,被她裝神弄鬼的嚇半個死,也沒有透露溫凝之當年做下的惡事。最後雖然死得可疑,但就算是仍然苟活,也會保護心上人吧。

    這些女人。為什麼被洗腦得如此徹底?愛情是什麼?在溫氏父子手裡,愛情是魔鬼!

    「後來,我哥哥打聽到,當時在前院差點傷了妹妹丫鬟的僕人,是臨山郡王府的,也同樣以不久後自盡了。兩件事聯繫起來,雖然沒有直接證據,長輩們卻以為。實在太蹊蹺了。」這話很含蓄,就差直說懷疑蕭十一就是幕後黑手。

    「有人栽贓。」琉璃肯定的道。她不想給蕭十一辯護,但不能讓溫宏宣把自己撇清。

    溫宏宣這招借刀殺人玩得漂亮,神不知、鬼不覺地把蕭十一拉下了水。若非她透露些消息給蕭十一。連那個傢伙也會覺得莫名其妙吧?但既然蕭十一已經知道溫宏宣敢對他下手,要採取什麼報復措施呢?儘管現在他隱忍不發,卻不代表他會容忍這件事。

    還真是……令人期待啊。琉璃惡劣地想。

    「這麼肯定?」王琳瑯很好奇。

    「因為若那天的事故是針對我,我想不出臨山郡王為什麼要那麼做?沒有好處的事,他那個人會費心機嗎?他那樣的身份地位,又不常往你們王家跑,怎麼可能認識個內宅的丫鬟啊。」

    「有人說……」王琳瑯遲疑片刻,最後覺得琉璃不是扭捏的小女子,乾脆直言,「有人說臨山郡王就是為了跳下水……救你,才費心做局。」

    琉璃啊了聲,分外詫異。

    這是有人覺得,蕭十一的動機,就為了在水中抱抱她?這也太高看她了。那個男人算不得御女無數,卻也經驗豐富。她又不是絕色天仙,他犯得著眾目睽睽之下做出這樣舉動嗎?急色成這樣,他直接采花不得了。

    「真白痴!」她無奈搖頭。

    王琳瑯苦笑,「我也不信這個說辭,要知道這事牽扯到我們家。臨山郡王雖然和我祖父與父親都不太對付,卻也並沒有交惡。我覺得,是實在查不出什麼,於是隨便拉個替罪羊。」

    「他倒是挺方便當替罪羊的。」琉璃抿嘴樂,半點不同情。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9:12 PM

第五十二章 皮囊色相,紅粉骷髏

    見王琳瑯欲言又止的樣子,琉璃就又道,「白髮如新,傾蓋如故。算上這回,你我雖然只見了兩面,但彼此相得,有話不妨直說。」

    「其實想來想去……我是覺得小溫狀元郎才最有嫌疑。」王琳瑯咬了咬道,目光落在高談闊論的男人們那桌。

    只見溫宏宣臉上掛著謙和優雅的笑意,月光與燈交的交織下,目光溫柔而明亮,搭配著他的月白長衫,握著摺扇的玉雕般美手,那般的清雅淡然,有如謫仙。

    入仙入魔,本就一念之差。天使和魔鬼,也不過變換了翅膀的顏色罷了。

    「想要騙女人,也是要本錢的。」情不自禁的,琉璃感嘆。

    溫氏父子就都很有本錢:出色的外貌、驚世的才情、口蜜腹劍的能耐、對女人心理的天生把握、甚至還需要在床上的花樣手段……

    對女人表達喜愛,任何男人都會。但若讓女人相信,並從此死心塌地,為你要死要活的忠誠,那可需要巨大的天賦。

    「琉璃不生氣?琉璃相信我?」王琳瑯驚訝,因為聽琉璃的話茬,似乎也這樣懷疑過。

    「因為我知道你不是隨便亂講別人壞話的人,也知道這樣推測並非沒有道理。」琉璃望著光影斑駁的水面道。

    東京都地處大趙國偏東北部的地方,據體感,應該是暖溫帶氣候,四季分明,中秋佳節時秋高氣爽。可此時的河面上,卻暖烘烘的熏人欲醉,因為月影清波。因為來往的畫舫,因為舫上的絲竹飲宴聲和嬌語歡笑聲,驀然有了秦淮兩岸那種迤邐旖旎的風情。

    琉璃忽然有些悵然,天上星漢,地上流水,恍惚間分辨不清楚,令她有一種不知從何處而來,又要到哪裡去的迷茫。

    彷彿。她迷路了。

    「我一直怕這樣說,你會責怪我。畢竟溫侯是你的義父,小溫狀元郎是你的義兄,也算是一家子,疏不間親嘛。之前,我只點了哥哥一句,他就很生氣。覺得我侮辱了他的朋友。」王琳瑯洩氣地道,但看到琉璃時,眼睛又明亮起來,似有一種找到知己的幸福感,「就事論事的說,小溫狀元郎經常出入我家,我家裡的人都不避諱他。包括平時上前侍候的丫鬟們。」

    頓了頓,又說,「那個丫頭當時那樣做的動機是什麼?沒有人知道。但想來想去,總覺得是外頭有人指使才對。不然,她一直老老實實的,為什麼偏偏害你?可我們家查了很久,也沒查到她和誰來往。所以我覺得,指使她的人若是與她在府裡相識的,自然就說得通了。只不過與我哥哥常來常往的貴族子弟很多,也未必能確定是誰。我……只是有一種感覺。或者,是因為小溫狀元郎看起來最不可能。」

    聰明的姑娘!琉璃心中讚道。王琳瑯是真正的貴女,從小受的教育就是做事嚴謹,說話只有三分真。但王琳瑯最終選擇跟她直說,證明是信任她。這令她很愉快,雖然以她對外界比較戒備的心理來說,不太可能立即接受這個朋友。但至少,王家五小姐是她能產生好感的人之一。

    「琳瑯。這件事就算了吧。」琉璃又探出身子,仰望天空,「總歸我也沒傷到,很多事大家心照不宣的就好。不必深究。若你不放心你哥哥,以後多提點就是了。」她並不想就此揪出溫宏宣,也不想這麼早就撕破臉,但溫宏宣完美的形象出現裂紋,她還是樂見其成的。

    她微微轉過臉,認真的看著王琳瑯,「今天是中秋節,咱們不說這些不開心的,有道是難得糊塗嘛。」月色靜好,一切與之相比,都失去了顏色。

    而她側頭的模樣在王琳瑯看來,竟然有幾分俏皮的可愛,不禁心下一鬆,也笑了。本來覺得特別對不起人,查不到真相就沒臉見琉璃,此時卻豁然開朗。

    「琉璃……」剛要邀請琉璃明天出去逛街,無意間抬眼,卻住了口。因為,有一隻畫舫正慢慢駛來,眼看就要經過茶樓窗下。

    那畫舫裝飾得極為華麗,紅底綠篷,船幫上雕刻著繁複無比的花紋圖案,船首突出著一個青面獠牙的異獸頭,共上下兩層高,

    下面一層是貫通的船艙,半掛竹簾,鶯鶯燕燕坐了十幾位美豔的歌舞姬,各捧樂器,吹拉彈唱,還有纖細如柳的美人在悠然慢舞,自得其樂。

    上層,拱對著兩個涼亭式的船樓。後面的坐了幾個侍衛,正推杯換盞,喝得不亦樂首。前頭的船樓四面垂了白色輕紗,被月華和燈影染出暖色,裡面卻只坐著三個人: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小少年,一個臉上戴面具的矮胖男子,另一個,赫然是東京都的大眾情人:蕭羽。

    「看,臨山郡王!」王琳瑯訝然道。

    剛才和琉璃沒有明說,家裡有人懷疑賞蓮宴的落水事件是有人針對漕幫。那樣的話,貴族們就都沒有錯,王家也沒有錯,反而還是受害者,因為是琉璃自家引起的嘛。她很懷疑,這樣的解釋其實就是推卸責任。當然還有一種說法是,臨山郡王故意要接近琉璃,所以設局。

    做為貴族圈子中的重要成員,她不是沒見過臨山郡王,也清楚知道有多少姑娘和婦人為他著迷,更知道那人是多麼多情,又是多麼無情。只是此時,那人突然出現在眼前,她忽然有一種感覺:他為琉璃而來。

    而琉璃循勢望去,果然看到蕭十一的船,正緩緩經過茶樓之下。

    因為位置的關係,琉璃仍然半扭著身,安坐,一手搭在欄杆外,俯視著蕭羽。心中那種對蕭羽說不清、道不明的敵意,瞬間就遍佈她整個身體的每一條神經。

    王琳瑯詫異於琉璃身上忽然冒出的冷意,卻見蕭羽似乎也「看到」她們了。他站起來。以象牙雕花骨柄扇輕輕挑起紗簾,仰頭對著茶樓的方向,燦然一笑。

    他身上穿著件極其華麗的淺桃紅素羅大袖袍,腰纏玉帶,領口翻著純白紗羅里襯,玄色挑絲褲子和同色絲鞋,髮束金冠,系冠的飄帶也是玄黑。這深深淺淺的顏色與月華水影。還有那斜飛的長眉及狹長桃花眼,勾勒出他俊美無雙的容顏。看起來,竟然比月光還迷人。

    慢慢,船近了。

    河面上微風微拂,掀起他的衣擺,令他顎下飄帶及亭台上的輕紗輕柔的飛舞,圍繞他。彷彿他踏風乘月而來,比溫宏宣那謫仙般的氣質還要虛幻飄渺。

    「琉璃姐姐!」突然,一聲大叫,打破了夢幻般的靜謐,也令琉璃回神。

    怎麼?剛才她失神了嗎?也罷,如此美景美男,看得呆了並無不妥。欣賞是欣賞。改日刀槍相見,她不會手軟猶豫。

    皮囊色相,紅粉骷髏,形容男人也是一樣。

    琉璃綻放出真心的笑容,當然不是對蕭十一,而是對小少年蕭蠻。彷彿被鼓勵了,蕭蠻一下跳到亭台的欄杆處,粗魯的把輕紗直接扯到一邊,另隻手對琉璃猛揮,腳下還蹦跳著。就怕人家看不到他似的。

    一邊對琉璃顯示存在感,一邊還不忘低聲炫耀,「琉璃姐姐笑起來真好看呢,比你那些女人加起來都再好看出至少……三五倍吧。可是哦,這是對我,對你都沒有笑模樣呢。」

    「你這麼死矮,等長高點再吹牛吧。」蕭羽嘲諷,眼波向後示意。

    那個戴著面具的矮胖男人坐在那裡不動。眼睛卻盯著琉璃,不知為什麼,身子漸漸繃緊。

    蕭蠻機靈得很,立即會意。再不說悄悄話兒,只道,「你這話打擊不了我,我還年輕,等我長高,你就是死老頭了,像後面那位一樣,臉皮像橘子皮,身材走形,肚子比孕婦大。那時候我不叫你十一哥了,直接叫你老密橘吧?哈哈,蕭小爺我青春無敵,你拿什麼跟我爭啊。哎呀琉璃姐姐,我跟你一起玩好不好?」最後一句,是衝著茶樓上嚷嚷。

    他這樣大嗓門,雖然還是少年聲線,卻足夠把樓上的人驚動了。以溫凝之為首,溫、王兩家的男人就走到露台上,紛紛和蕭羽說話。

    溫凝之就請蕭羽到樓上坐,要三杯水酒,盡盡雅意。

    蕭羽還沒回話,溫宏宣就道,「水月福地,美人隔紗,臨山郡王可比咱們愜意得多啊。」

    王大公子和其他貴族青年紛紛符合。

    一片歡聲笑語中,琉璃卻緊緊皺起眉頭,不知為什麼心升警兆。兩世為人,這一世又仇恨入骨,似乎鍛鍊了她的第六感。此時她向散發出危險意氣的畫舫上望去,就見一個臉上戴著面具的冬瓜男貌似在刻意觀察她,令她有一種被毒蛇盯住的感覺,非常不舒服。

    面具是白色的,上頭畫了黑黑的細眉細眼及紅唇,類人,卻更像鬼。肥胖臃腫的身子挺得筆直,就像面對屠刀,自知難逃一死的豬玀。

    那人是誰?為什麼在蕭十一的船上?那人的面具有些小,她看到了些異常的皮膚。

    琉璃心下疑惑重重,面上卻平靜如常。她似乎厭倦了男人們的寒暄話,站起身,想要拉著王琳瑯到房間另一側去看街燈。卻在這時,蕭羽拉住蕭蠻的後腰帶,嗖一下,竟然把這小少年拋上了茶樓。

    半空中,蕭蠻漂亮的翻身,隨後隱隱落地,上前扯住琉璃的袖子,「琉璃姐姐,我不想理十一哥了,你跟我玩好不好?咦,舞龍舞獅隊來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9:12 PM

第五十三章 還魂夜

    前面的龍色彩豔麗,追隨著繡球做各種動作,或騰躍,或滾動,或盤起,或穿插,生動靈活。獅子則憨態可掬、一路搖頭擺尾,活潑可愛。沿街兩側,擠滿了看熱鬧的百姓,個個臉上掛著真心的笑容。

    真真是良辰美景!

    琉璃被蕭蠻拉著,站在街邊看那流火般的燈光從夜空中劃過,臉上掛著微笑,但心裡卻有些忐忑不安。蕭十一好身邊怎麼會跟著個面具怪人,何況還是過中秋節的時候?若是美女還說得通,怎麼會是一個神秘的胖子?最關鍵的是,為什麼出現在她面前?

    巧合?琉璃從不相信。有意?蕭十一刺探的又是什麼?自從相見,他不知為什麼立即對她產生了懷疑,害她在他面前總是磕磕絆絆。

    那麼,那個男人又是誰?難道是可以揭穿她身份的人嗎?可仔細想想,三年來她做了萬全準備,不記得有什麼疏忽的地方。因為要接近的是權利中心,她不敢說做得天衣無縫,卻敢說事無鉅細,都和石頭研究過好幾回。而就算她遺漏了什麼,畢竟記憶這種事並不十分靠譜,和她身世有關的人,又怎麼和蕭十一勾搭上的?

    現在,她哪有心情享受佳節,心裡滾過無數個疑問和主意。略低頭,看到蕭蠻頸間的海獸牙項鏈,心念一動,假裝無意的問道,「姐姐跟你真是有緣,東京都說大不算大,說小可也不小,居然賞個燈還能遇到。」就算此茶樓位置還好,但滿城燈火,河渠遍佈,東京都這麼多權貴豪富,未必都碰得到的。

    蕭蠻連頭也沒回。仍然興奮的盯著漸行漸遠的舞龍舞獅隊,脖子伸得老長,隨口答。「不是緣分哦,是十一哥老早打聽到寧安侯府家訂了這邊的位置。特意從此處經過的。」

    琉璃心裡一凜,下意識的抬頭看看周圍。沒人注意他們說話,王琳瑯站得最近,卻低聲和王家的一個女眷說著什麼,似乎沒有偷聽,實在是非常有禮貌。

    而,蕭羽此人看似隨心所欲。但認真起來卻令人難以捉摸,彷彿下棋,隨意一子就跟著無數後招。那今晚他是什麼意思?捉到她的把柄來證實了嗎?又到底有沒有證實呢?之所以選在這樣的時節,就是因為算定她會大大方方出門。他也能大大方方觸及她的底限吧。

    太可惡了!

    「今天是中秋節,又不是中元節,郡王爺身邊的人戴著那麼可怕的面具,也真不怕把鬼招來啊。」琉璃仍然「無意」地說,「哦不。或者他招的是狐狸精。」說完,怔了怔,輕輕打了自己的嘴一下。

    鎮靜!鎮靜!你還是著相了!蕭蠻才多大,怎麼在孩子面前說這種話。再者,利用孩子打聽口風也很卑鄙。但不管面對什麼樣的情況。琉璃,你必須隱藏心思,想出應對的辦法來。

    蕭蠻卻似渾不在意似的,見街上除了擁擠的人群也沒什麼看頭了,就拉琉璃回到臨河那邊的露台去坐,順手從衣袋裡掏出瓜子來吃。照樣,爪子皮猶如天女散花,扔到下頭河面上,還遞給琉璃,「琉璃姐姐,吃!」

    琉璃搖頭,下意識的伸手撫了撫蕭蠻的額頭。沒留意這個動作像施了定身法,令蕭蠻僵在那裡,好半天動彈不得。

    她望向遠方,發現在他們看舞龍舞獅時,蕭羽的畫舫已經走遠,只留一點恍惚的燈光,猶如船隻飄浮在空中。身後,迤邐著長長的水波。

    「我也不知道那人是誰。」過了半天,蕭蠻終於能動了,拾起方才的話茬,「這兩天才從外地到的郡王府,臉上燒傷了,所以才戴個面具。要我說,直接戴豬頭的就好,非得要當英俊小生,結果還不是活鬼一樣,還非得出來嚇人。十一哥也真是,好好的帶著他幹嗎?」

    「燒傷?很可憐的。」琉璃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道,情不自禁的摸了摸口鼻,似乎那灼人的熱流再度撲捲到她臉上,令她瞬間陷入了回憶。

    姐姐去世的消息傳回來時,她還在道觀。得到消息後,她第一個反應是不相信,然後就是恨,恨姐姐為什麼要扔下她,恨老天為什麼再次剝奪她的姐妹情份。

    十三歲的她是多麼不懂事啊,幾次尋死,因為她心中的悲傷和不甘無處宣洩。她想要問老天:為什麼要這樣對她?再去地下問姐姐:她們的約定呢?約好了等她十六歲,姐姐就接她進京,給她找個好男人嫁了,就住在離姐姐家不遠的地方。

    若不是石頭百般愛護,若不是石頭帶她到山頭上看那滿城縞素,人人戴孝,她還清醒不過來。但她拒絕石頭的護送,自己回家奔喪,連青檸和青黛出沒帶著。姐姐撿到她時,她孤身一個人。現在,她也要獨自送姐姐上路。

    其實,她六歲時短暫在霍府待過些時日,義父去世後就被送去道觀了。出於某種原因,姐姐為了保護她和另外的某人,沒有對外聲稱認她為妹以及將來要把她記入家譜的事,也沒有宣佈那個重大秘密,只說要等到局勢平穩下來再正名。

    所以她的存在,只有幾位老僕才知道,不然她霍琉璃死遁,要變身為水琉璃,又怎麼堵得住全鎮人的嘴?而遵照姐姐之前說的,無論什麼大事,只要姐姐不點頭,都不許找她承擔的命令,姐姐在家鄉的治喪之事,是以家中無後人,僕役代辦的形式進行的。

    她回霍府那天,正是姐姐的頭七還魂日。姐姐在東京都被埋葬,消息傳來時,想必已經入土很久,早非頭七。但她堅信,要回魂,姐姐一定會回到寧安鎮來,這裡才是霍家人的根。

    霍家失了最後的主心骨,全家大亂,又做好了遣散僕役的準備,所以上上下下,全集中在正堂守靈,連個看門的人也沒有。她悄悄溜進府裡,在姐姐從前的閨房緬懷。並冷眼旁觀。她看到普通百姓是如何真心祭拜,也看到了朝廷派來的撫卹官員有多麼虛情假意。

    到了晚上,她就住在姐姐的房間裡。沒人發現過。只是她悲傷得根本無法安眠,哪怕她拚命想進入夢鄉。想見到姐姐,想聽姐姐有沒有話留給她,可就是不能入睡。

    於是夜半時分,她頭疼得像要裂開,精神卻仍然亢奮,腦海中不斷閃現去前世今生的種種畫面,白天不曾掉的眼淚。把枕頭都打濕了。她哽咽得無法呼吸,還有一種無法言喻的強烈直覺。也許姐姐的死,不像東京都傳來的消息那樣,是因為難產。

    姐姐是火焰般的女子。生命力極其強悍,若非是回轉不了的絕境,就能逢凶化吉。

    所以,一定有其他原因!一定有的!

    她驚得坐起來,隱約間。忽然聽到有馬兒嘶叫的聲音,順著夜風傳來,就像是悲鳴。

    是火兒!姐姐陪嫁的馬。追隨姐姐多年,同樣也追隨姐姐去了東京都!因為顏色火紅,跑起來又快又穩。就像一團火在荒漠上燃燒,故得此名。它到了花團錦簇的繁華地方,再不能自由自在的奔跑,也失去了戰馬的驕傲和活力,卻仍然陪在姐姐身邊。

    但那晚,它回來了。

    琉璃立即就跳下了床,不管不顧的從小角門跑到街上去,同樣悄無聲息,沒人發現。天很冷,她太急了,還光著腳,只圍了一條大鬥篷。

    她循聲追出三條街,直跑到當年她被姐姐撿回來的羊肉鋪子對面,才看到火兒。她嬌嫩的腳掌早就磨破了,疼得鑽心,可她顧不得。

    因為太震撼了!從正常的物理角度來說,隔這麼遠,她應該無法聽到馬鳴才對。可不管冥冥中有無天意,反正她就是聽到了,而且準確的找了來。

    火兒疲倦得幾乎站不住,口角處有白沫和血沫湧出。她抱著它的脖子,讓它身上的熱氣隨著劇烈的呼吸起伏傳遞到她身上。隨後,火兒倒下,而她在馬鞍裡,發現了姐姐的手札。

    馬鞍,歪歪斜斜,根本就沒有上好。手扎也凌亂不堪,未曾整理,能看出當時火兒出逃的情形有多麼急切。人都說老馬識途,但從東京都到西北寧安郡,何止千里迢迢,一匹神駿而無主的馬要獨自回家,不知道要經歷什麼樣的磨難和曲折意外。

    因此,它才來得那麼晚。可它終究來了,就在姐姐的還魂之夜。

    那一刻她就明白,姐姐死得冤枉!她要找出凶手,為姐姐報仇,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天地肅殺,世界之大,卻只有她一個。但她就在那瞬間做了決定,也有了活下去的勇氣。

    然後石頭出現了。

    原來他一直不放心她,偷偷跟著。

    那時的火兒眼看要死了,她哭著求石頭,要想辦法讓火兒活下來。因為,那是她和姐姐惟一存有生命的羈絆。石頭答應了,也做到了。當時火兒被石頭手下的人拉走,現在它雖然是一匹虛弱的老馬,不能肆意奔跑,但至少,它活著,在漕幫安穩的活著!

    還記得,石頭脫下自己的大大氅把她裹好,大半夜頂著寒風,背著她回霍府。那時,他也才十九歲而已,對她而言卻像高山般的存在,肩膀又寬闊又溫暖,是她全部的熱源。

    只是,他們還沒看到霍府,就看到漫天大火,把天都映紅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9:15 PM

第五十四章 這也是能耐

    石頭機靈的帶她躲在一邊,沒露出形跡。可火勢太大,整個院子就像死了般,沒有人呼叫逃生,憑大火吞噬一切。時至今日,她似乎還能感覺到大火把空氣都燒著了似的,撲在臉上的氣浪很是燙人。

    還好,她看到了一些東西,一些人,因此她還沒有研究姐姐的手札,就明確了復仇方向。

    「琉璃姐姐。」正陷在回憶中,蕭蠻拉著她的手臂,搖了搖,令她回到現實世界。

    低下頭,就是蕭蠻無辜的眼睛,小鹿般濕漉漉的,還帶著點委屈,超級萌。

    於是她笑問,「怎麼了?」

    「琉璃姐姐說那個燒傷的疤子可憐,其實我才可憐,因為姐姐坐在我身邊,卻在想別的事。」

    小孩子,還真敏銳啊。

    琉璃微笑搖頭,「我沒想別的事,只是……發呆。」

    蕭蠻的大眼睛轉了轉,似乎有話,卻到底沒有開口,只拉著琉璃說些好玩的事。有蕭蠻的地方就很熱鬧,不久後王琳瑯也加入進來,三人之間的氣氛很是和諧。溫氏父子看在眼裡,各自心裡轉著不同的心思。

    與此同時,寧安侯府中卻是別樣的景象。

    午飯時溫倚雲與冷玉拼酒,當時雖然贏了,但那酒後勁兒十足,又被父親當眾斥責,心中有氣,於是回到院子後,乾脆上床睡覺。這一覺,睡得非常香且沉,直到黃昏時分才醒過來一回。她只感覺頭疼欲裂,口乾舌燥,吵著要喝涼茶。

    她的貼身丫鬟小燕沒給,反而哄著她喝了一碗醒酒湯,「奴婢叫廚房現熬的,這時不涼不熱,剛剛好。」

    溫倚雲不疑有他。仰脖子就灌下去了。這是她第一次喝醉,也不知道醒酒湯本來是什麼滋味,只覺得古古怪怪的。也沒留意小燕的神色非常不自然,臉色發白。咬著牙保持沉默,雙手無意識的絞著衣角。

    不過,所謂的醒酒湯下肚,雖然身上感覺舒服了些,卻更加昏昏沉沉的,四腳也更加痠軟無力。於是,她就接著蒙頭大睡。連晚飯也沒吃。

    夜深的時候,小燕和另一個大丫鬟小鶯就坐在靠窗的短塌上,一邊做針線,一邊守著溫倚雲。中秋佳節。全府中除了必須留下守門的,其他僕役們都放了假。這樣的自在日子,全年攏共也沒幾天,所以都跑去看燈了。兩個丫頭雖然都安坐著,卻又似乎都心中有事。不時通過半開半合的窗子,無意識的向外張望。

    小鶯心不定,手就不穩,繡花針紮了手。她忍不住輕「噝」了聲,放手指到嘴裡吮。卻正看到小燕的目光飄向外面,不禁好奇,「小燕姐,你在等人嗎?」

    小燕唬了一跳,故做無意的道,「沒等誰,就是看看天色。」正說著,只覺得光線一暗,連忙跪坐起來,把窗子打開得大些,望望天空,卻是有白雲飄過,遮蓋了月亮。

    「老人們常說,八月十五雲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燈。」小鶯也把頭伸出窗子,低聲道,「看來,今年元宵節要下雪呢。」

    「今天還沒過去呢,你想得倒遠。」小燕白了小鶯一眼,把窗子徹底合上。畢竟,天已中秋,秋老虎白天還肆虐,晚上卻有些涼了,「再說,不過是浮雲飄過,今晚天氣好著呢。」

    見小鶯嘆了口氣,小燕眼珠兒一轉,就又道,「小姐看樣子得睡到明兒早上才能醒,你家去吧,這裡留我一個人侍候就行了。」

    小鶯早就心里長草,不過強壓著,此時不禁意動,卻有些不好意思,搖頭道,「還是不要了吧。本來就輪到小燕姐休息,哪想小姐沒能跟全家一起出門,累得姐姐留守院子。這一年到頭,裡裡外外都少不了姐姐,哪能真格的讓你不得歇。」

    「我家裡又沒人,在哪兒還不都是一樣?花燈年年都是那樣,沒什麼意思,我歇了,也是在屋裡睡覺。」小燕臉上的悲傷一閃而過,很快就恢復恬靜老實的模樣,「你不同,爹娘手足都在。中秋節是團圓日,比除夕還重要,當然要全家在一處過。你小侄子快兩歲了吧,前兒我還看你託人給他打了長命鎖,今天給那胖小子戴上,采頭豈不是好?」

    「小燕姐……」想起小燕的身世,小鶯不禁不忍。

    小燕卻揮揮手,「那麼久的事了,再提也沒覺著傷心,你何苦如此?快些走吧。下晌的時候,你娘還特意送了親手做的月餅來,你多拿幾塊與我,我在這兒守著小姐,又有月餅和果子吃,多自在啊。」

    見她說得誠懇,小鶯又確實想念爹娘了,當下再不推辭,站起來道,「咱倆這麼好,我不和你說那些客氣話了。但是咱們說好,今年除夕你一定要放假,我來盯著院裡的事,你去我家過節。」

    「好。」小燕沉默了片刻,點頭答應。

    小鶯就跑去把月餅果子拿來,還親手沏了茶,擺滿了短塌上的小幾,這才急匆匆路了。臨走時還囑咐,「如今府裡冷清,小燕姐別忘記把院門鎖好。不管外頭有什麼動靜,不開門就是了。想來大節下的,小偷也歇了吧?」

    「你才多大,就嘮叨成這樣子。」小燕嘖道。

    「也是。」小鶯笑,「滿院的人,就數小燕姐最穩重周到,還用我多嘴嗎?」說完,拉了小燕往外走。

    小燕等小鶯出了院子,把院門閂好,臉色突然就垮了下來。此時,她再也克制不住焦心和恐懼,卻又因為心裡的執念,不斷告訴自己,絕不能半途而廢。她並沒有進屋,而在院子裡走來走去,支愣耳朵聽外頭的打更聲。

    白天,寧安侯府花團錦簇,南方庭院式的建築風格在東京都大片的北方建築中算是獨樹一幟,亭台樓閣,小橋流水,旖旎而多情。可到了晚上,就顯得深幽層疊。又因為府大人少,很多地方空著,比如中軸線上的主院愛蓮居……到處黑漆漆的。偶爾幾處掛著大紅燈籠,不見喜慶。反而顯得陰森。

    整個溫府,就像一個擅長偽裝的妖怪,只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張開血盆大口。

    梆梆梆……更鼓響起,已經二更天(晚上九點到十一點)。

    小燕一哆嗦,身子僵了片刻,很快就恢復過來。像是下定什麼決心似的,悄悄進了主屋。

    溫倚雲還在睡,但似乎身上很熱,把蓋著的薄被都掀開了。燭光搖曳。影影綽綽中,她平凡的姿色都變得有美麗起來。何況,她身上只穿著大紅繡春草的薄紗肚兜和同色褻褲,臉蛋兒也被酒色蒸得紅撲撲的,更襯得她嫵媚動人。

    小燕猶豫了片刻。慢慢走到床前,又把被子拉了拉,讓下頭的赤腳也露出來。然後,放下粉紅紗帳。這樣從外頭看起來,裡面的美人若隱若現。更增麗色。

    做完這些,她一咬牙,跑出屋去,連過兩道門禁,一路直奔外院的東角門,沒有注意到有人尾隨在她身後。

    這樣的日子,守內門的婆子和守外門的老頭兒都得了不少賞,除了在正門的門子要等候爺及全家回來,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外,全都吃醉了,睡得鼾聲如雷。

    所以,小燕沒遇到任何阻礙。等她悄悄把門打開一線,立即有一條黑影鑽進來。

    看清小燕的臉,來人直不愣登的問,「三小姐在哪兒?」

    小燕驚得身子發顫,連話也回不上來,只轉身往內院裡走。那人倒也不囉嗦,緊緊跟在後面。到了溫倚雲的芳草居後,小燕反身閂上門。那人一見,興奮得兩眼放光。

    「小姐……三小姐在屋裡。」小燕心虛地道。

    那人嘿嘿一笑,伸手挑起小燕的下巴,「好丫頭,爺得了好處,定忘不了你的。今後有了大好日子,你就和你們小姐一道侍候爺,包管你終身有靠。我王七,可不是個忘恩負義、過河拆橋的人。」

    來人正是王七,威遠侯府那位最不成器、最被人看不起,卻偏偏最愛拈花惹草的王七郎。

    小燕別過頭去,躲開那隻狼爪,低聲道,「七公子快進去吧,小姐早就睏倦不堪,早等得不耐煩了。」

    王七輕佻無比的一笑,「這就去了,還要勞煩你給我們守著門啊。」

    眼見王七走進正屋,小燕閉上眼睛,淚珠狠狠的滲了出來,面色掙扎。但最終,她跺了跺腳,悄悄跑去把院門打開,向著黑暗處招了招手。

    而此時的屋裡,王七見到的是一幅海棠春睡圖,立即就起了變化,從身到心。

    王家家大業大,他卻是沒前途也沒人脈的庶子,最沒有份量的人物。偏他心大,不願意將來分一分小小的家族產業,等著父親給他謀個小官,安穩地渡過一生。

    於是,憑著那身好皮相,到處勾搭東京都的貴女。自己沒有本事沒關係,沒有好出身也沒關係,只要娶了好老婆,照樣能混得風聲水起。他從來不覺得靠裙帶有什麼不對的,能搞定老婆,也是男人的能耐。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9:15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7-23 09:23 PM 編輯

第五十五章 醜事

    不過,放眼滿東京都,出色的男子實在不少,不用說幾位皇子和臨山郡王這樣出類拔萃的男子,就連小溫狀元郎和自家大哥的行情都比他要好得多。舉止輕浮或者為人愚蠢的貴女他勾搭了個遍,卻連這些二等貨色對他只是調調情,從沒動點真格的,更不用說將身嫁與了。

    折騰了幾年,他才把目光放在溫倚雲身上。

    那長相,是太平凡了些,以至於頭兩年他沒往她這兒打算。美人,誰不喜歡?但這些日子他看清了,娶了溫三姑娘,實在是一門好親呀。

    首先,侯府對侯府,他雖是幼子,還很得寵愛,但到底是庶子,人家卻是嫡女,門第就比他高。他想結親,算是高攀了。

    其次,溫侯受皇上器重,還掌握著漕糧的事宜,絕對肥差。可是溫侯到底是讀書人,就算皇上有心讓他發一筆大財,他也不肯動手,端著讀書人又臭又硬的架子。但若他成了溫侯的女婿,被照顧到水部門下就不同了。他就能藉著東風,大展鴻圖。

    第三,溫小狀元郎現在是遊戲紅塵,等哪天他要入仕,必然能青雲直上。有了這樣的大舅哥,難道不是大靠山?

    第四,寧安侯府的二姑娘雖是義女,卻也算溫倚雲的姐姐,那是將來的晉王王妃,如此親戚,誰不想要?人家都說,晉王殿下將來坐不到那個位置了。但,晉王殿下最近卻得了海運大權,那將來就是金山銀山啊。

    第五,溫倚雲驕橫,卻十分好糊弄,到了他手裡,搓圓揉扁隨心意。一個聽話的老婆。是男人首選。

    第六,他若能結成這門親,自家祖父和父親也會高看他一眼。至少。他再不是個只知道吃喝玩樂、鬥雞走馬和勾搭女人的繡花枕頭窩囊廢了。

    看看,只要能娶了溫倚雲。隨便就找出這麼多的好處來。他用了不少心思,好不容易勾搭得溫倚雲動心,跟他熱乎親近,兩人還拉了小手,摟了小腰,差點親了小嘴。可後來也不知怎麼,她開始對他疏遠起來。

    他琢磨著肯定有人對溫倚雲說了什麼。才讓她產生了動搖。所以他很著急,必須要在別人徹底破壞他的計畫前,讓溫倚雲對他死心塌地的。另一方面,溫侯不會同意這門親事。清貴的人,從來最看不起他。為此,他也必須讓溫倚雲非他不嫁。

    正急得抓耳撓腮,一點辦法沒有的時候,溫倚雲的信到了。本來。這事有點不可信,可送信人正是剛才開門的丫頭小燕。他知道,小燕是溫倚雲貼身丫鬟,一等一的心腹,那信就不會是假的。

    信上說。寧安侯府按往年的規矩,中秋節要全家出門賞燈。她會留在府裡,希望他於兩更時分過去,兩人聊天賞月,獨自約會。

    兩個人誒!私下誒!看月亮誒!這是私定終身的調調誒。

    王七欣喜若狂,倒沒懷疑一個未嫁的女子,還是貴女,竟然做出這等不知廉恥的事。因為就在頭幾天,他故意遺失了一本那什麼的畫冊,想來勾得溫倚雲春心大動。不是他吹,對自己的皮相,他還是相當有信心的。而這種未經人事又驕縱魯莽,而且長相還不好的少女,實在很容易上手。

    此時,掀開紗帳,燭火下看著美人,王七心念轉了幾轉,輕輕走過去,一手覆在那圓嘟嘟的肩頭。有道是十七、八歲無醜女,再怎麼姿色普通,這身段和皮膚……到底是青春無敵啊。

    可能是陌生的撫觸感令溫倚雲有些意識鬆動,她不由得睜了睜眼。但畢竟還在糊塗中,眼前只一片光影,恍然間和自己的夢混合到一處,彷彿水石喬坐在床邊,正含情脈脈的望著她。

    溫倚雲心頭一酸,復又一熱:水大哥啊,你終於看到我了嗎?

    情動中,伸手拉住王七胸前的衣襟。

    利慾熏心之中,王七本來還有點疑惑。既然約他來賞月,怎麼可能就先睡下了,還脫成這樣子。他又沒來晚,至於這麼等不及嗎?而且,溫倚雲畢竟還是個年輕姑娘,怎麼也得有點情調才是,哪能上來就……

    但,溫倚雲這一主動,這點子不合情理的懷疑立即飛到九霄雲外去了。到這時候,他倒也不急了,俯下頭親親這兒,親親那兒,直癢得溫倚雲嬌笑不止。她半睜半閉的眼,居然有橫波之態,把王七鬧得心頭火起。

    一口咬上去,溫倚雲手腕吃疼,清醒了些。再定睛看,眼前哪裡是水石喬,明明是王七郎!

    驚嚇之中,她立即清醒了,驀地坐起來。可是她動作太突然了,王七本能地躲閃,差點掉下床。慌亂中,兩隻手只想拉住什麼,結果兩人雙雙滾倒於地,纏手纏腳,驚叫連連。

    也正在這時,房門咣噹一聲被推開,忽拉拉衝進來一群人。當先的,是三姨娘冷玉,後頭跟著大姨娘的心腹程媽媽,還有好幾個丫鬟婆子。小燕縮在眾人身後,臉白得沒有血色。

    「小姐……小姐,奴婢攔不住!」小燕帶著哭腔說。

    溫倚雲驚得說不出話,恍然也不知是不是美夢變噩夢,完全搞不清楚狀況。而王七郎正想美事,驀然之間被打斷,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眾人面面相覷,全傻了眼。

    冷玉冷笑一聲,心中雀躍,臉上卻驚怒,在所有人都愣怔了半晌後,怒指王七郎,「還不把這個人給我堵嘴蒙臉,捆住手腳,先扔到沒人會撞到的地方,看管起來!快啊,還等著鬧將起來,毀了三小姐和咱們寧安侯府的名嗎?都殘廢了嗎!」

    幾個粗壯的婆子這才回神兒,上前七手八腳,把王七郎捆個了駟馬倒攢蹄,也不知何處拿的破布條子,塞滿了他的嘴。王七長得好看,卻真真是個草包,這時候才想起反抗,卻哪裡來得及,只喉嚨發出嗚嗚聲,完全沒有還手之力的被拖了下去。

    「今兒這事,絕不能善了。」冷玉寒著臉說,「這還了得,哪裡來的淫賊,居然跑到內院裡來!芳草居可是咱們侯府正經嫡小姐的閨房,傳將出去,人家會怎麼說我們侯府?」

    如今滿府的人都不在,此處以冷玉為大,程媽媽也不好說什麼。再者,這麼多人,這麼多雙眼瞧著呢,衣衫不整的滾成一堆,還能有什麼好事?

    「這是怎麼啦?王七郎怎麼跑到我這裡來了?」此刻,溫倚雲才反應過來,又驚又怕地問。

    「杏兒、蘋兒!」冷玉叫自個兒丫頭,「扶三小姐起來,拾掇拾掇。」又對程媽媽說,「媽媽有經驗,好歹先給三小姐看看身上,有沒有……」

    她後面的話沒說,但在場的人都明白是什麼意思。

    溫倚雲如今回過些神,感得大事不妙,掙脫了杏兒和蘋兒的攙扶,拼了命直往外衝,「小燕,快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去找大姐,或者大姨娘,快查查到底出了什麼事?」

    「三小姐,您就別鬧了。真驚動了人,吃虧的是自己。」冷玉對兩個婆子使了眼色,見她們不動,柳眉倒豎道,「我說話不頂用是不是?好啊,那就由著三小姐的性子,看看到頭來到底是誰倒霉!」

    兩個婆子嚇得一哆嗦,同時看向程媽媽。見後者點頭,也顧不得尊卑了,也顧不得把三小姐身上捏得發紅淤青了,三兩下把溫倚雲拎到床上。見她想咬人,又高聲叫罵,不得已,也堵了嘴。

    「這邊的事,程媽媽看著辦吧。」冷玉一指小燕道,「這丫頭我帶走,出了這種事,她脫不了干係。還有那個賊人,我也去審問一下。程媽媽若不放心,盡可叫人跟著我。再過會兒,侯爺就回來了。咱們務必在侯爺回府之前,把這事理個清楚明白。不然問將起來,大家綁在一處死吧。」

    「是。」到了這種時候,程媽媽還有什麼可說的。

    事實在眼前,她心中縱有疑惑,一時片刻可也理不清楚。再者三姨娘說得對,侯爺帶全家出府賞燈,留下她們看家,那是要負責的。出了這種醜事,不管是假鳳虛凰,還是真的成就好事,她們到底攤了一分責任,只怕落不到好處。只有快刀斬亂麻,至少有個說辭,才脫大罪入小罪。但終究,倒霉是一定的。

    想到這兒,不由得恨上溫倚雲。三小姐若是個省事的,像大小姐那樣面面俱到,或者那個渾身透著不好惹的二小姐那樣,她們怎麼會跟著吃瓜落兒呢?

    且不說這邊程媽媽怎麼詳細詢問溫倚雲,並檢查她身上。那邊冷玉出了芳草居,忍不住臉上就露出快意。好在天色很黑,幾個跟著她的婆子並沒有看到。而等她到了押著王七的偏僻院落,立即又換上冷酷的樣子,到底跟在霍紅蓮身邊很久,把審問奸細的技巧都用上了。上來就威逼利誘,又喊打喊殺。那王七本就是扶不牆的爛泥,不過是長得好看了一點,哪禁過這些軍中手段,立即竹筒倒豆子,什麼都說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9:16 PM

第五十六章 他知道了!

    直到冷玉問他要溫倚雲寫的信,那王七卻拿不出來。因為依著信中的意思,他倒老實,早早燒了。此時不得已,倒要寫下悔過書。為了免受皮肉之苦,還潤色了幾分,這些看在別人眼裡,倒像是溫倚雲主動,送信之前,還有鋪墊,實在是傷風敗俗。

    沒辦法,人家的三姨娘說了,如果敢不承認,就直接弄死了他,然後埋在茅房下面,不僅人不知、鬼不覺,還讓他十世轉生都不得翻身。

    太狠了!

    可是,誰讓他為了私情,出來時連個小廝也沒帶,更沒有告訴任何人呢?真被弄死,也只能冤沉大海,還不如什麼都認下,以後再圖結果。反正他是威遠侯府的人,只要配合,對方不能拿他怎麼樣。

    積極一些想,這樣也很不錯哪。他和溫倚雲都摟成一團了,就此成就姻緣,也算是將錯就錯呀。雖說大趙貴女在婚前婚後有點風流韻事也不算少數,過後嫁娶自負。但是到底他也不太差,不如就乾脆成就了的好。

    溫家,清貴啊,門風可不能歪。

    審完王七,讓他把供詞抄了一式兩份,冷玉收起一份,另一份交給幾個婆子,讓她們趕緊拿給程媽媽去。這邊王七也得留人看守,所以等她審小燕時,身邊就沒人跟著了。其中也有婆子覺得不妥當,但今晚發生的事太突然,她們一時昏了頭,又不敢得罪三姨娘,也就由得她去。

    「這事,你是脫不了干係的。」冷玉對小燕說。

    屋裡沒人,小燕並沒有跪著,而是坐在一邊。

    「奴婢知道,也……不悔。」話雖這樣說,想到二小姐對她還算不錯。良心備受譴責。

    「冤有頭,債有主。」冷玉生怕小燕反口,溫言勸道。「這事,二小姐頂多挨頓罵。很快就過去。就算嫁了王七,也算不錯。到底是侯府公子,雖是庶出,可人長得好看。這麼說吧,最後倒霉的是大姨娘,我要恭喜你大仇得報。」

    依著她的意思,既然出手。就要溫倚雲那臭丫頭翻不過身來。但她需要小燕配合,可小燕卻一定要保住溫倚雲不受實質性的傷害。所以,在王七就要動真格的時候,她們闖了進來。後來想想。這樣也好,對付含巧是一回事,若害得溫倚雲太過,含巧 跟她拚命,侯爺再下死力氣查辦。倒也是麻煩。

    凡事留一線,不把人逼急了,自己也有回緩的餘地。

    「侯爺不喜殺人,哪怕是僕役。」至少表面上是這樣,「但你肯定要挨頓死打。你若是挨得過,也會被發賣出府。但只要到了這一步,我就能保你遠遠的被賣到好人家去。之後,會再想辦法為你贖身,從此你就自由了。」

    「謝三姨娘。」小燕的頭低了下去,淚水不斷滾落。她不是冷玉,有點像冷香,不對的事做是做了,但好歹還有些愧疚。

    冷玉和沒看見一樣,站起身道,「我們是合作,我必不會毀諾。但你也該知道,到了侯爺那要怎麼說,你好自為之吧。」

    整件事,發生得突然,結束得也利落。溫凝之帶著全家人回來的時候,府裡一片平靜,只有大姨娘,回府後還沒有卸妝,就被程媽媽緊急求見。

    琉璃那邊也是才坐好,青檸和唯唯就來密報:三姨娘得手了。

    整個晚上,青檸和唯唯就守在芳草居的外面,又偷偷跟蹤舉止奇怪的小燕和早就酒醒的冷玉,然後潛在附近偷聽。於是,發生了什麼事都清清楚楚。

    一切都在琉璃的計畫中,但她也不得不佩服冷玉的心機。自從她點了一句,告訴冷玉:要想對付含巧,就得從前頭宣氏夫人的孩子下手,冷玉就選定了溫倚雲,並一步步設下陷阱,很是有條不紊。

    她和其他高門權貴家的妾室們來往,看似只是散心解悶,但據琉璃得來的消息,她主要接近的是威遠侯府家的史姨娘,也就是王七的親生母親。王家七郎最近和溫倚雲走得近,在貴族圈子內可不是什麼秘密,連不愛摻合外頭事的溫芷雲都知道了。而王七的娘當然希望兒子娶了侯府的嫡小姐,於是她的撮合就正合人家的意思。

    小燕為何甘當馬前卒?想必是有把柄,或者有要求。買通了貼身的丫鬟,內宅的女人就是待宰的羔羊。姐姐就是這樣陷入困境、死局的。身為背叛者,冷玉太知道身邊人的重要性。要下刀子,自然從最軟弱的地方來。最親近的人,往往傷你最深。在這一點上,這個女人還真是狠毒得沒話說。

    溫倚雲寫給王七的信,自然是偽造的。也正因為是小燕親自送去,王七才會立即相信。偏這封信還沒了,真真是死無對症。而只要小燕死咬住這封信確實是溫倚雲所寫,根據以往溫倚雲做事糊塗的不良紀錄,最近花痴得還過了些,她是分辨不清的。

    到了真正發作的日子,也就是中秋佳節日,冷玉的醉酒是假的,席上攻擊含巧,引得溫倚雲與她拼酒,也是在計畫中。溫倚雲不留下,哪來的風流事?冷玉自己不留下,又有誰主持捉姦?但午飯時,璃看著呢,那點酒不至於讓人醉到現在。所以,溫倚雲肯定還在小燕手裡喝了別的東西,讓她不省人事到現在。

    女人的名節很重要,但在大趙也沒重要到要沉塘,或者從此嫁不出去的地步。但畢竟是醜事,溫凝之不會輕易原諒的。所以,最後的責任要含巧來扛。正是她管家不嚴,讓賊人有乘之機。正是她教女無方,溫倚雲才如此驕縱糊塗。再者,溫凝之也需要一個洩憤的人。而含巧倒下了,內宅到底要由誰主事,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整件事,不過是為了管家之權,為了將來誰能動姐姐的嫁妝銀子!溫倚雲不過是棋子,冷玉要打敗的,是溫倚雲身後的含巧。

    今天。冷玉的目的達到了,可惜她是個得志便猖狂的小人,只知道丟了良心巧取豪奪。卻不知看看身後,不明白賊咬一口。入骨三分。含巧隱忍這麼多年,為人絕不會像外表那樣惇厚溫柔。沒點手段,怎麼在不得寵的情況下於侯府立足?她那麼愛宣夫人的幾個孩子,尤其是溫倚雲,怎麼會容忍冷玉的陷害和傷害?

    所以說,含巧對冷玉的報復,事件事的後續。才是琉璃所期待的。

    當然,她會適當「幫忙」。

    她彷彿看見,冷玉的死期臨近,甚至都沒用她親自動手。至於含巧所付出的代價。只因為含巧當日明知姐姐受難,卻裝聾作啞的冷漠自保,連一點基本的同情心也不曾有過。她縮著脖子,一聲不吭的時候,從沒想過姐姐身為侯府正室。卻對她諸多寬容和優待。不然以當年溫凝之對姐姐的「寵愛」,姐姐一句話,含巧早不能活。可她是怎麼報答的呢?不求以德抱怨,至少不要假作不知,然後生活得心安理得。

    要知道。 昧良心,也是惡。

    於是含巧今天,也要嘗嘗被人陷害,卻有苦說不出的滋味。事實上,琉璃覺得她對含巧算溫和了。不過含巧要的是銀子,到最後琉璃會讓她一個銅板也得不到!

    今晚,行事的是冷玉等人,但卻盡在琉璃的掌握之中。只是意外的事再度發生,蕭十一船上的那個面具男令琉璃心緒不寧。溫府這邊一切順利,她不會被外部的力量干擾吧?

    「把蕭小爺的謎語燈拿來。」聽青檸說完整件事,琉璃沉默的思考了會兒,就吩咐道。

    家裡人都回來了,包括府衛和溫宏宣,琉璃就收緊羽翼,不再放人出去打探。反正塵埃落定,其餘的小細節和小八卦,慢慢就能在下人們之間傳出來,她並不急於知道。

    她還在看,看溫宏宣是什麼反應。這事,或者瞞得住溫凝之,因為他為人太自大,又太糾結,卻未必瞞得住他兒子。小溫狀元郎是黑化版的溫凝之,心機更敏銳,而且有才子狂生之名做掩蓋,很多事不用顧及面子。

    溫宏宣要插手此事,冷玉一樣會倒大黴,對琉璃來說,結果是一樣的。溫宏宣如果置之不理,只能說明他冷酷到正常人無法企及的地步。親生妹妹啊,他都能丟下不管,他的心,就是石頭做的。

    憑此事再度看清一個人,也不錯。

    「看了這麼久的燈,這麼晚了,還要猜燈謎?」唯唯好奇。

    琉璃微笑不語。

    蕭蠻今年才八歲,卻非要擺出小男子漢的樣子來,硬是送她回家,也不管寧安侯府是全家出動,根本就用不著他。可他既然從小就做有品格的紳士,琉璃覺得好玩,也只好接受了。

    到溫府門口的時候,蕭蠻看到有郡王府的人等他,過去說了兩句,復又折了回來,並遞給琉璃一個小巧的竹製盒子,「這是我十一哥送的,說上頭有燈謎。他要考考琉璃姐姐,看猜不猜得出?」

    一聽是蕭十一的東西,琉璃本不想要。卻忽然意識到,今晚他鬧這麼一出,整出個面具男來在她面前晃,肯定有深意,指不定就和燈謎有關,也就收下了。

    其實,她心裡有點急,當時就差點拆開來看。但她強忍著,因為不能著了蕭十一的道,不能讓他的行為亂了她的心。對敵人,必須沉得住氣。

    此時聽完丫頭們的匯報,她洗漱了,歪在床上,也感覺心靜了,就想起猜謎這件事來。

    憶秋把盒子捧上,青黛手腳輕巧的打開,取出裡面的東西。說是燈謎,卻送個盒子,琉璃還以為有古怪,卻原來裡頭放了個摺疊的竹枝燈。裝好後,也看不出特別,直到點亮了裡頭的蠟燭,才發現上好紙制的、畫了風景的燈面上印著一行小字,越來越清晰:是誰後來冒雨到。

    「什麼意思?」琉璃的丫鬟們都識字,青檸就念了出來。

    四個丫頭面面相覷,一時猜不出。

    琉璃想了想,臉色變了。下意識中,整個身子都繃緊了,完全是受了重大打擊的樣子。

    「小姐,您怎麼了?」青黛離得近,急忙問。

    「可是哪裡不舒服嗎?」憶秋的手,伸上了琉璃的額頭。

    「我沒事。」琉璃深深吸了一口氣,提醒自己鎮定,一定要鎮定。

    「我猜出了燈謎。」她努力讓自己不要被打倒,「是一個字。霍字。」

    上頭雨,下頭是個變形的誰字。加在一起,霍!霍紅蓮的霍!霍琉璃的霍!

    他知道了!蕭十一,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9:17 PM

第五十七章 蕭十一要戰,她便戰!

    啟承十年的八月十五中秋佳節,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寧安侯府的墨玉軒中,琉璃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她拿不準蕭十一是什麼意思,而她這三年的籌備不是白忙活的,思慮到任何一個細節,她都記不起有什麼疏漏。但現在,到底是什麼令蕭十一抓住了她的把柄?

    然而,這是不關鍵。

    關鍵是,她要怎麼應對。無論如何,她的計畫不能因一個表面上的花花公子,但實質上又冷又狠又妖孽的混蛋給毀了。先不說她的路並沒有歪,就算是歪了,她也要硬給掰回來!

    如果那個面具男是霍家大火下僥倖存活的人,又會是誰?當日,那把火燒得兇猛之極,除了她冥冥中被火兒,她更相信是被姐姐的英靈帶離霍家大宅而倖免於難之外,沒留下一個活口。

    她看見,朝廷派來的上差一臉痛心。那官員本是為霍紅蓮之死而封賞霍家來的,宣佈聖旨的時候,還同時宣佈減免了寧安郡的一年錢糧,以示對姐姐的恩寵。但,他檢查屍體時卻認真無比,幾乎一具具認真對照,哪怕燒成焦炭的那些,也要核對人數,似乎生怕有人逃脫。幸好她是悄悄回家的,根本沒有那本紀錄死亡的花名冊上。

    她躲在人群中,扮作少年圍觀,聽著鎮民們痛惜和同情的話,渾身發抖。若不是石頭就站在她身後,他的溫暖胸膛抵在她背後,把他的熱力分享給她,她幾乎站立不住。百多口人,其實她沒有太深的感情,可因為姓霍,她忽然覺得自己有責任。

    生命啊!那些都是鮮活的生命啊!不管為了什麼,也不能這麼被踐踏!

    「前天晚上。我看到韃靼人偷偷摸摸潛入寧安鎮。」一個年輕男人低聲對旁邊人道。

    那年青人,琉璃認識。正是當日她被姐姐帶走時,那個羊肉鋪子的小夥計。只要是關於姐姐的一切。不管多少年,她都會記得。包括似乎無關緊要的背景人物。

    後來她知道,這小夥計姓湯,人送外號湯大勺。那家的老掌櫃,原是他的遠房大伯。老人家無兒無女,一年前已經逝去,由他繼承了鋪子。

    老湯羊肉鋪子,據說一鍋肉湯已經吊了有上百年。日夜不停的文火熬煮。沒湯了加水,沒肉味了,就把大塊的牛羊骨頭直接丟在裡頭,也沒什麼佐料。直到骨頭化成泥渣,也融入濃湯之中。為此,這鋪子的羊肉泡饃和雜面肉湯久賣不衰。姐姐出嫁前,曾微服,帶著同樣扮成小少年的她來吃過。

    但姐姐是寧安郡的保護神。世代居此的鎮民哪有不認識的。只是知道她不喜打擾,就不曾過來說話罷了。只是湯底、饃饃和配菜,都比別桌的更精緻美味些。

    現在想起來,似乎從出生到現在,那是琉璃吃過的最美味的一餐飯了。因為有姐姐、有美食、有氤氳的水氣、有家的感覺和對未來的希望。

    她把那天。牢牢放在記憶中,時時回味。直到,一切美好都殘酷的破滅。

    「什麼意思?」琉璃捏著聲音問湯大勺,裝出少年變聲期的樣子。

    「你是不是寧安鎮的人哪。」湯大勺鄙視的看著小琉璃,「有霍大小姐在,韃靼人不敢踏入寧安郡一步。就算大小姐遠嫁京城,積威卻在。但天妨英才,如今霍大小姐沒了,韃靼人豈有不拿霍家人洩憤的道理!一群狼崽子,卻被個美貌大姑娘打得屁滾尿流,哭爹叫娘,肯定憋屈得要死。這時候看人家主心骨沒了,能不報復?」

    「對啊,這麼狠絕,這麼大火,八成就是韃靼人害的。」有人附和。

    又有人問,「湯大勺,你既然看到韃靼人了,怎麼不報告官府?不管怎麼說,若真是那些蠻人所為,報仇也得算上咱們鎮上一份啊。」

    「怎麼沒報告?」湯大勺胸脯拍得山響,「我一早就去了,皇差大人說,會好好調查,還霍家一個公道。殺我忠臣,相當於挑釁國威,那還了得。」

    那時琉璃才十三歲,還沒發育,瘦瘦小小的,如同一粒最不起眼的石子,淹沒在群情激憤的人群中。但,她的心意卻是最堅定的!

    她知道是誰害的姐姐,跟朝廷脫不了關係,卻並非皇差大人主事。對火場中出現的另一個男人,她把他的樣子記得清清楚楚,就算那人化成灰,也會認出。至於韃靼人……當時她並沒有在意,以為只是掩人耳目的煙幕。要知道,誰都可以冒充別人。

    但事實真是如此嗎?

    霍家人,上至八十老朽,下到八歲小童,人人會武,個個彪悍。不然,如何能護得一方平安?就算霍家主人都不在,百多口人也不是待宰的羔羊。朝廷就算是真兇,卻不能這麼明目張膽,所以引外賊入關什麼的,並不是新鮮事。

    韃靼王阿魯台,真的乾淨嗎?要知道,大火的同時,霍家一片死寂,擺明是先殺人,後放火。但半點動靜也沒發出來,肯定是有幫凶,而且還有內奸!

    換句話說,如果有誰在今天能認出她來,一定也是那個內奸!鑑於她的身份在寧安鎮,甚至在霍家也不是太普遍被人知道的事,那奸細也一定是比較高級別的,比如,管事?

    在霍家有頭有臉的人中,有誰是身材矮冬瓜似的中年男?答案好像呼之慾出。但那人,是如何隱藏了三年,而沒有被她發現的呢?退一萬步說,蕭十一又是怎麼和那人搭上的?既然假死,那人就應該隱姓埋名,就應該除了當日的主事者,沒人知道他的存在才對。

    除非……蕭十一詐她!

    琉璃想到這兒,渾身一個激靈,驀然從床上坐起。

    她睡前像受了重大打擊,偏偏什麼也不肯和丫鬟說,所以在外間值夜的青黛一直擔心,睡也不安穩。此時聽到她起身的聲音,立即跑進來問。「小姐,您怎麼啦?」

    看青黛只著中衣,披著滿頭青絲。一隻腳汲著鞋子,另一隻腳卻只穿小白布襪。琉璃有些內疚,「我真沒事,讓你們擔心了。現在,我是想喝水。」

    看青黛去給她倒水,又補充一句,「要涼白開。」她要平熄下著了火般的思緒。

    不得不承認,她很怕蕭十一拆穿她的身份。那將是個巨大的麻煩。但,如今有了另一種可能,而且是越想越可能的可能,她忽然有了鬥志。

    或者。蕭十一懷疑她的身份,因為那男人對危險、對異物都有敏銳的本能,那是多年殘酷生存環境下鍛鍊出來的。由此可見,蕭十一也肯定有著不堪回首的可怕過去。而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會橫生意外。準備得越仔細的,意外就越多,這是鐵打不動的規律。對她而言,蕭十一就是個意外。所以,她騎馬的姿勢。她到底會不會游泳,她有沒有武功,都成為他心中的疑點,也讓溫宏宣懷疑過。

    換個角度看,她來到寧安侯府,府內開始家宅不寧。蕭十一若聰明,又疑心她,反向思考一下,就會牽到誰與溫家有仇的那條線吧?而霍紅蓮的死,心思細膩如他,會看不出端倪?那麼,把她向霍家那邊聯想也就正常了,並非需要什麼切實的證據。

    他弄個面具男來,特意在中秋佳節這天在她面前轉一圈,是因為過節的關係,人的心理防線會鬆動,她不就差點著了道?所以說,這個男人是魔鬼,因為太懂得人心。

    但,那人戴面具,看不清臉,只餘下巴上一點燒傷的皮膚,當時很震撼,現在想來就很有些刻意。若真有把握揭她的身份,直接露出可怕的臉,不是更有刺激效果?

    當然,也可能是蕭十一故意含蓄,好跟她講條件。那就是說,他在威脅她。可能是因為好玩和天生愛折磨人的惡意,也可能是為了拿她把柄,那麼後面必定跟著就是三個字:有所求。

    所以無論哪種結果,對她而言就不是完全沒有回緩的餘地,她又怕什麼?兵來將擋,水來土淹而已,反正她不會主動投誠或者沉不住氣的主動承認。

    蕭十一要如何,儘管放馬過來好了!

    想通這一層,又灌下兩大杯冷水,她平靜了下來,穿衣到桌邊,提筆給予石頭寫信。被動挨打,只純粹防守不是她的風格。蕭十一要戰,她便戰!那個混蛋,一定也深埋著秘密,她要挖出來,成為兩人對抗時的籌碼!

    與此同時,臨山郡王府中,一大一小兩個男人也在大眼瞪小眼。或者說,對峙。

    沉默了一個時辰了,誰也不說話,就是誰也不認輸。底下侍候的人早跑了,連個守門的也沒有。因為,誰也不敢太靠近,免得被牽連和波及。

    到底,蕭蠻道行還淺,率先繃不住了。

    他跳起來,把身上掛的華麗小匕首、香囊、錢袋子、零食包都揪下來,狠狠丟在地上,又洩憤的踩上幾腳。最後還 不痛快,一把扯開衣領。上好的料子,繁複的花紋,瞬間破碎。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9:18 PM

第五十八章 男人心,海底針

    「教過你多少回了,沉不住氣的,最先死。」蕭羽的目光比夜色還要冰涼,「發的什麼瘋?」

    「我恨你。」蕭蠻氣呼呼的。

    但那神情……快別逗了,對某人有很深的感情,才會有那種委屈又生氣的目光。人類,都有自我保護性,只有對著絕對不會傷害自己的人,才會那麼肆意。

    「恨我?挺好。」蕭羽揚了揚飛挑的桃花眼,無情極了的模樣,卻又俊美無雙,眼神鋒稅如刀,「記著點,永遠不把某人放在心上。不理會,就不會有期待。而沒有期待,也就不會傷心。但是,你這是要把我給予你的東西,都還給我嗎?那你乾脆自殺算了。因為你的小命,也是我給的。」

    「我才不還你!」蕭蠻無賴得理直氣壯,氣得原地轉了兩圈,手指著蕭羽,「你也記著,我再不會幫你的忙,再也不會幫你騙琉璃姐姐了!」

    「你居然敢指著我,膽子真是大了。」蕭羽冷笑,聲音雖然輕,臉上也沒有怒意,但卻有一種說不清的威嚴和威脅力。彷彿,他本就是從地獄中來,騰騰殺意被掩蓋了,卻從未消失。

    蕭蠻很想繼續保持姿勢,保持男子漢的強硬。可是……不行啊。在十一哥面前,就是不行啊。十一哥在外人看來,就是個每天風花雪月的浪蕩子,大趙第一富翁,只有他知道,十一哥是多麼冷厲的人。還有,十一哥對自己都那麼狠,何況別人?

    光棍不吃眼前虧,小光棍尤其要如此。

    於是,手臂訕訕的放下,但手指還是保持著原樣,偷偷掩在袖子下。仍然指著對方,嘴裡還滿不在乎的叫了兩聲,「哎喲哎喲。手臂好酸,放下來歇會兒。算了。不跟你一般見識,誰讓你老了,若被我氣個好歹,我得有多不孝啊。」

    「不孝?」蕭羽仍然不動如山,就連表情也沒變過,「這麼說,你還知道你是我的人?不是水琉璃的?看你狗腿的樣子。我以為你以後要跟著她過活。」

    「別以為我沒你不行!」蕭蠻瞪了半天眼,到底覺得沒了十一哥是不行的,於是突然就洩了氣,垮下臉道。「琉璃姐姐很好的。」

    「我就是很奇怪,你為什麼那麼喜歡她?才沒見過幾次吧?」蕭羽適當軟和了一下。

    「你不也喜歡?」蕭蠻不服氣。

    「我不喜歡。」蕭羽搖頭。

    「切,誰信?」蕭蠻撇嘴,「我從小到大,從來沒見你為任何一個人這麼勞神勞心的。何況還是個女人。你教我的,反常即為妖。」

    「那是因為,捉迷藏的遊戲好玩。」蕭羽目光一縮,但沒讓蕭蠻看出來。

    他有自己的事要做,而琉璃卻是不安定的因素。突然就出現在他的視線範圍內。就像一顆不起眼的石子丟在水裡,蕩起陣陣漣漪,之後又沉寂到不知名的地方去。她看似很好的與東京都的貴族圈子漸漸融合,實際上卻是那麼格格不入,讓他想忽略都難。

    所以,他著魔似的想弄清她的來歷和目的。至少,不能讓她的出現,她的行事,影響到他的大計。若能利用自然是最好,否則……絆腳石的命運就是被踢開,哪怕她攔的不是他的路。

    「別轉移話題,你為什麼心向著她?」蕭羽話題一轉,「之前讓你去做奸細,你不是挺高興的嗎?還跟我拍胸脯說,一定可以探到琉璃的底。臭小子,變得也太快了吧你!」

    「因為琉璃姐姐太漂亮了。」

    「好好說話!」

    「因為……因為琉璃姐姐摸了我的頭。我覺得,就像我娘……」

    蕭羽長長的睫毛垂下來,掩蓋中眼底的無奈,「你出生時,你娘就死了。你見都沒見過的人,哪來的印象?」

    「但我覺得,我娘就是這樣!」蕭蠻有些急了,「哼,從此以後我就不洗頭臉,讓琉璃姐姐那隻手的感覺一直在!」

    「髒死你得了。」蕭羽的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在東津的時候,你還說要追求她,這會兒又當成娘親了?」

    「女大五,賽老母,沒聽過?」蕭蠻都蕭羽逗得發急,也不知是不是想起那從未謀面的娘親,或者又想起琉璃溫柔的撫觸他,總之眼圈都紅了,「我就喜歡年紀比我大的女人,不行啊。」

    「行,有什麼不行的。」蕭羽臉上露出笑意,就是冰川消融那樣,瞬間就春回大地,不再是嚴冬的酷寒模樣。他站起來,走到蕭蠻身邊,裝模作樣的摸了摸他的頭,「就這樣?」

    蕭蠻大怒,打掉他的手道,「總之,你要詐琉璃姐姐,就別扯上我。你不就是想知道,琉璃姐姐有沒有打聽那個面具男嗎?所以,你才派我去扮假天真,暗地卻使壞。是啊,不出你所料,她打聽了,當時看到面具男,身子還發抖來著。可這就證明她心虛?說不定是好奇呢?你長得這麼好看,身邊跟一個猥瑣的胖子,還是咱們府裡的廚子扮的,她覺得古怪不是很平常?」

    「別人可不是她。」一語雙關,但意思不明確。尾音拖得有點長,略帶了曖昧。

    「但是……」蕭羽隨後又露出笑意,「看在你說我長得好看的份兒上,我原諒你今天無緣無故的發脾氣。再教你個乖,男人心,海底針,不要讓任何人發現你的念頭。不然,你就輸了。」

    「十一哥倒是一直贏,可你快樂嗎?」蕭蠻氣哼哼的反駁,轉身跑掉了。

    蕭羽卻愣了。

    蕭蠻無意中的話,卻把他釘在原地,動彈不得。他活得快樂嗎?可快樂是什麼東西,那根本是與他無緣的。從小到大,鮮少嘗過的情感。所以乾脆一直贏下去,直到再也沒有人可以左右他的人生,把他逼到那深不見底的地獄去,讓他不得已,雙手沾滿鮮血。

    「琉璃啊,我不想針對你的。」他緩緩的道。目光堅毅,容不得半點軟弱似的,「可你不是我棋盤上的棋子。所以只能被棄掉。」多一子,成什麼了?亂局!

    而他叫蕭蠻去刺探。其實未必想要一個結果。他只想知道,探尋的方向對不對。琉璃是那樣玲瓏剔透的女子,雖然因為不曾出世,不曾陷入複雜的困局中,難免有時沉不住氣,但晚上回家好好想想,說不定就能猜出他在詐她。可是讓她猜出來又有什麼關係?他知道她確實與霍家有關就行了。

    人啊。總是在挫折中才能成長。否則就算活了百歲,也未必磨練出心機。

    他若真要查……當年霍家大火,沒有內奸和幫凶,做不到這麼完美收官。所以。他猜必定有人是苟活下來的。只要動用他的力量,從當年去過寧安鎮的官員查起,就不信找不到知情人。

    除非,那人最後被滅口。那樣的話,秘密就真正被掩埋了。

    沉吟中。蕭羽緩步踱出屋子,躍上屋頂。

    放眼整個東京都,除了皇宮之外,他的臨山郡王府地勢最高,開府皇子的親王府。因為挨近皇宮,反而建在空地上。

    而他的正堂,又是滿府最高的,立於其上,看得到大部分京都風景。

    可惜夜已深,遠處黑漆漆的一片,沒有燈火。只有天上明月,照耀著黑暗的大地和那些影影綽綽的深宅大院。誰說純淨的東西,蓋不住齷齪來著?

    蕭羽望向東南方,那裡,是寧安侯府。莫名的,琉璃那雙清澈純粹,卻帶著不服氣的眼眸就浮現在他的腦海。

    「小琉璃啊,你有沒有緊張得睡不著?又會不會找機會來我這兒也探探底呢?如果會,就是一齣好戲,如果不會,就更好玩了哪。」

    然而,此時的琉璃卻已經想通了,根本沒有睡不著,而是很快進行夢鄉。報仇,就像打仗一個樣,不儲存好體力怎麼能行?她就是這樣,只要目標明確,消除了干擾,就會一步步地走下去,不回頭,也不會猶豫和徬徨。有陰謀詭計又如何,直接踩過去!誰耐煩跟你周旋?

    但在寧安侯府,焦心刺肺的並非沒人,睡不著的人也大有人在,只是在另個院子中。

    宣院,大姨娘早失了一貫的沉穩溫柔,甚至有些懦弱好欺的模樣,而是臉色鐵青,鼻子卻又發紅,顯然已經氣得哭了一場。

    「真真是我的冤家,她怎麼就不省點事!」含巧拍著椅子扶手,忍不住又落下一串淚。

    屋裡,沒有旁人,只有大姨娘含巧和她的心腹丫鬟翠兒,以及程媽媽。

    翠兒連忙拉住大姨娘的手,心疼道,「姨娘,仔細傷了手。」

    「讓我死了算了。」大姨娘連氣也喘不過來,不住用手撫著胸口,「可就算死,讓我怎麼有臉去見宣夫人。夫人沒的時候,拉著我的手,把幾個孩子託付與我,尤其兩個小的。可你看看他們,但凡有一個出息的,我也不至於這樣!」

    程媽媽連忙勸道,「宣夫人保佑,好在後果並不嚴重。」看了看翠兒,有些為難,卻仍然低聲道,「奴婢給三小姐驗了身,仍是完壁。當時,雖然兩人抱在一處,衣衫不整。那王七的身上也確實起了意,但……還沒有入巷……」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9:18 PM

第五十九章 玉石俱焚

    翠兒臉一紅,大姨娘卻是一哆嗦,好半天才止住,陰著臉、咬著牙問程媽媽,「你給我再說一遍,當時是個什麼情形?」

    「奴婢本來在家待得好好的,可三姨娘派人來找我說,說有人闖進三小姐的院子。」程媽媽目光閃爍道,「奴婢一聽就急了,腳打後腦勺的往府裡趕……」

    到這時候,程媽媽也想明白了,這一定是三姨娘做的局。不然,哪有如此巧法?再說,三小姐回過神來後,一直辯解說完全不知情,也沒給王七郎寫過信。更不用說小燕那丫頭,完全是由三姨娘單獨審的。

    小燕嘴也真硬,打得去了半條命,也咬死說是三小姐讓她寫信送給王七郎。現如今,王七郎還沒放回家去,小燕也肯定要發賣了,但不管別人,三小姐這個暗虧是吃定了。

    侯爺不相信三小姐的說詞,或者說,就算相信也要先責怪三小姐不檢點。畢竟,要沒有之前她和王七勾勾搭搭,也沒有今日的結果。其實東京都的貴族男女,婚前定情的多了,但王七是什麼人,繡花枕頭一包草,侯爺死都看不上的。

    但,三小姐偏就與王七郎有瓜葛,侯爺怎麼能不氣,又哪裡還管今天的事情是真是假?

    當時,侯爺只扔下一句話:自作孽,不可活!

    可是她相信三小姐,因為那位一直是個炮仗脾氣,不會做假的。當時反應那麼激烈,十足十是被陷害,著了三姨娘的道。再想想,三姨娘的目的是什麼?程媽媽心中發寒。有道是一朝君子一朝臣,三姨娘若掌控整個侯府,哪有她的好果子吃?

    而她都看明白了,又聽了一遍細節的大姨娘又如何不懂?但過了好半天。她卻露出笑容。

    「姨娘,您可千萬別急。」翠兒見含巧這樣子,嚇著了。

    程媽媽倒不急。畢竟共事多年,彼此是個什麼脾氣秉性。哪能不知?若非有絕大忍性,大姨娘怎麼能明著謙卑,暗裡掌控中饋這麼多年?說是聯合管家,他們到底是下人,哪及得上前頭宣夫人的左膀右臂,現在侯爺的枕邊人?

    「以前宣夫人在的時候,教我下棋。」含巧慢慢的道。「可是我一直學不好,總是輸。宣夫人就對我說:你就是太急了。要知道,下棋一道,在於慢慢來。眼界也要放遠,總盯著一子一地,這樣如何能贏?」

    「姨娘,您的意思是?」程媽媽心頭一抖,問。

    「看侯爺的樣子。必會降罪於我的。」含巧很快淡定了下來,「那就讓那賤人得意囂張一陣子好了。咱們侯府雖然清淨,水卻也深得很,她一時半會摸不到底,也掏不到銀子。豈能不急切?如此一來,也足夠咱們抓住她的錯處了。那賤人,一得意就忘形,這樣的人,犯的錯肯定小不了。你們且洗淨眼看著,她敢動到幾位小姐公子的頭上來,必須不得好死。」

    她的聲音柔軟低沉,於靜夜聽來,本來就讓人心頭髮毛。何況,她說到那個「死」字的時候,咬字加重,聲音和神色陡然就變得陰森可怕起來。

    程媽媽錯開眼睛,卻聽大姨娘又問,「小燕那丫頭,平時看著仔細穩重,也不像是個愛財如命的性子,怎麼這回就……」若說三姨娘設局,沒有身邊人做內應,溫倚雲也不會這樣就被人擺了一道。其實侯爺並不傻,只是太自大了,不肯低頭聽人解釋,又被那個賤人迷了眼。

    程媽媽搖頭,因為她也想不通。倒是沉默半晌後,翠兒輕輕「呀」了一聲。

    「怎麼,可想到什麼?」程媽媽緊著問。

    翠兒囁嚅了下,「奴婢也不敢確定。只是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姨娘沒虧過小燕,三小姐對她也倚重,如果她不是貪錢,又是什麼事讓她那麼恨,非要給三姨娘利用不可?若說是三姨娘抓到她什麼把柄……」翠兒搖搖頭,「奴婢卻也不信。姨娘和媽媽知道,小燕行事最是謹慎老實,即不愛說話,也不愛往熱鬧的地方扎,除了那件事,奴婢實在想不出別的。」

    「到底什麼事?」大姨娘急了。

    「八成,是為了家裡人,恨上姨娘了。」翠兒一咬牙道。

    「胡說!」程媽媽就斥了句,「小燕是家生子,但她爹娘都在她小時候就生重病死了,還是姨娘開恩,賞了口薄棺,哪來的什麼家裡人?話說她一個人沒有依靠,若非姨娘看中,現在指不定做什麼粗活,指給哪個賴頭窩囊男呢,哪有這樣的好福氣,能侍候三小姐!」

    「姨娘和媽媽有所不知。」翠兒本想嘆氣,但生生忍了下去,「小燕今年十八了,三年前她有了個相好的,就在咱們府的馬房做活兒。因為是私下裡好上的,並沒讓主子知道,打算過個兩三年再報上去,求主家成全。」

    說到這兒,就跪下去,「此事奴婢有錯,請姨娘責罰。只是當日……因為覺得是無關緊要的小事,那兩人又沒過了明路,奴婢雖然聽了點風言風語,到底不能確定,所以不想拿這些來煩擾姨娘,結果鑄成了大錯。」那時,她還只是二等丫頭,其實也說不上話。

    大姨娘陰著臉,雖沒叫翠兒起來,卻也沒發作。就這麼想了半晌,眼睛慢慢睜大,帶著點驚訝問,「她那相好,可是馬廄裡做事的沈二?」

    翠兒點了點頭,眼中露出懼意。

    這麼一說,程媽媽也想起來了。那沈二是個老實憨厚的孩子,養馬是一把好手,後來被霍夫人發現,親自點了名,專門侍候那匹陪嫁來的馬,名叫火兒的。可是,前頭霍夫人去世的當天,火兒不知怎麼跑掉了,結果沈二被侯爺狂怒之中下令棒殺!

    那小子身體結實得很,直狠狠打了一百多棒才死透,慘叫聲持續了一個時辰。據說,連內臟都打成爛泥了,那血流的啊……

    都說那馬通靈性。是霍夫人的心頭肉。有人說,主人既然過身,那馬兒定是去找無人之處殉主。但。霍夫人死得凶,那馬據說先是跑到愛蓮居去。之後消失得無影無蹤。侯爺失了霍夫人,只說那馬兒是個念想兒,這麼就沒了,暴怒也難免。

    只是,真的為了那匹馬?還是沈二去追馬的時候,在內院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

    想到這兒,程媽媽打了個寒顫。偷偷望向大姨娘。卻見她正望過來。兩人目光一接觸,就各自散開。其實,都明白對方想著什麼,但卻都不點破。

    有些事是說不得的。只能一輩子爛在肚子裡。

    「小燕打小失了父母親人,就拿沈二……哥,當個家般看待,一心想著侍候小姐出閣,就可以一夫一主的好好過日子。她那時常說:我就要有家了。」沉默中。小燕似乎繃不住,又開口道,「可沈二就那麼死了,她卻也沒表現出什麼。當日,奴婢們還納悶來著。只說她是個冷心冷腸的,有點看不起她。哪想到……她心裡必定是恨著,到這個時候發作起來。」

    「翠兒!」程媽媽斷喝。

    翠兒一激靈,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她這樣說,豈不是責怪大姨娘的不是?可也不知為了什麼,她心裡有團陰火似的,拱著這些話往外衝。本來,她也算個機靈人,不然也不能成為大姨娘身邊第一人,今天這是怎麼了?

    想著,翠兒望向窗外。

    窗戶半開著,從屋裡可以望到院子裡,這樣倒避免有人偷聽。只是,到處黑漆漆,還有一陣小風吹過。翠兒突然想起霍夫人,以及不久前因為鬧鬼而嚇得上了吊的二姨娘,心下登時大駭,整個人都堆在地上,瑟瑟發抖。

    大姨娘卻以為翠兒是怕受懲罰,薄怒道,「算了,你說得也對,是我連累了三小姐。只是當時雖然是我命人行刑,卻是依著侯爺的主意。你們有誰見過,這府裡的人何時能違背侯爺的命令嗎?為什麼怪到我頭上來?」

    可這話,也有幾分心虛,因為她明白,小燕為什麼恨她。不是因為她執行命令,而是她斷了沈二的活路。那沈二知道闖了大禍,本可以跑掉的。她怕自己落埋怨,讓管家權旁落,明明可以網開一面,卻硬是把人追了回來。用別人的命,保住自己的銀子,她可沒有猶豫過。

    說到底,含巧是個極度自私的人。利益不衝突,她可以與人為善,假裝大方。但只要涉及到自己,哪怕只是一丁點的損失,她都可以為了自己,非常冷酷的看著生命和正義被踐踏,而且心安理得。

    這一夜,注定那麼漫長。

    三天後,不出大姨娘所料,她的管家權被剝奪了,因為三小姐被禁足長達半年,她被派去教導三小姐禮儀和規律。因為需要「專心」,自然無暇顧及「雜物」。

    從前宣夫人的外家是禮部的主官,宣夫人從小受訓,其儀態在滿東京都都無可挑剔。她雖然只是陪嫁丫鬟,卻也學得不少,算得典範。

    含巧恭謹的領命,讓溫凝之很滿意。當然,王七郎早給放回去了,還順帶著給威遠侯一封措辭嚴厲的書信。反正溫家不說,王七也得告訴他家裡,倒不如主動些,還能佔道德高點。

    威遠侯接信後很是「惶恐」,曾拐彎抹角的提及兩家結親的意思,被溫凝之假作不知,也算是直接拒絕了。王七被自家老爹怎麼修理不得而知,但小燕終被發賣,給了個五十多歲的獨眼商人做妾,要隨著此人到西南邊陲的蠻荒地去。

    琉璃偷偷去看過,小燕走的時候臉色平靜,唇角甚至有一絲驕傲的笑意。她只是家生的奴婢,她沒有能力擊倒高高在上的侯爺,但她盡到自己最大的努力。就像雞蛋碰石頭,砸不壞石頭,也要沾你一身奶黃子。就像明明殺不掉一個人,能咬掉他一口肉也是好的。這個時候的小燕,滿身都是勇者的氣息。

    琉璃看著心酸,卻也佩服。就算是螻蟻又如何?她有她的尊嚴!

    要知道人受了傷害,報復是一種本能。傷得越深,報復越狠。

    哪怕反傷到自己,哪怕讓自己更不好過,哪怕豁出命去,也要一個說法、一個道理。

    那種傷,必須要用血或者更大的傷口緩解。

    那種飛蛾撲火,那種不顧一切,那種不惜玉石俱焚……她懂的。

    「叫凌紅蝶派人跟著,等出了京,就把那丫頭買下來。」琉璃終究不忍,吩咐唯唯,「然後隨她的意,給她點銀子,讓她自生自滅去吧。」

    能做的,就只有這些。因為,她有自己的仇要報,有自己的恨要焚燒。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9:19 PM

第六十章 豬狗不如

    中秋過後,天氣漸漸冷了。

    琉璃平日足不出戶,只是接受了王琳瑯的邀請,和東京都的貴女們玩了兩回,因為有王五小姐的友好表示,她感受到的排外和敵意少了很多。

    蕭真去了東津,因為建府和建港的公事繁重,加上海運待興,忙得腳不沾地,一直沒空回東京都。期間,琉璃也曾經去東津探望過他一次,見可憐的皇九子吃著飯都能睡著了,就決定還是彼此通信好了。

    貴族圈子其實很小,所以琉璃再怎麼不願意,也在外頭見到了蕭羽幾回。兩人相見,態度都極其自然,琉璃是禮貌而疏淡的點頭致意,蕭羽則略顯輕佻和熱情,一口一個琉璃妹妹的親熱叫著,卻也沒有更進一步,倒讓那些存心看熱鬧的人漸漸失去了八卦之心。

    臨山郡王麼,風流浪子,從不把女人放在心上。

    水大小姐?漕幫來的土包子,平時連笑模樣都少見到的。

    這樣的兩個人,怎麼能攪和到一起去?

    倒是蕭蠻,畢竟年紀小,社交場合與大人們的重疊不多,見到琉璃的機會自然也少。偶爾一次,他還很奇怪的愣在當地半晌,然後突然就掉頭跑了。

    「他怎麼了?」當時,琉璃愕然。她沒想問誰,只是自言自語罷了。

    但身後,蕭羽的聲音卻響起,「小孩的臉,六月的天。別理他,我看他是皮癢,狠狠揍一頓就沒那麼多毛病了。」

    琉璃蹙眉,很不愛聽,本來不想說的話也溜出了嘴,「郡王殿下,小孩子是會模仿身邊親近的大人的。」

    「你是說,我也這麼混帳?」蕭羽忽然貼近琉璃。鼻尖都幾乎撞在一處。

    但琉璃即不慌亂,也不躲閃,認真的道。「雖然不關我事,但像花船那種地方。還不是要帶他去。畢竟,他才八歲。」

    「八歲?不小了呢。」蕭羽重新站好,雙手攏在袖裡,看起來無比懶散,腦海中不知怎麼就閃現出自己八歲時的情形。貴為親王之子,過的日子卻應了四個字:豬狗不如。

    其實,豬狗有什麼不好?豬可以在泥裡打滾。吃了睡,睡了吃,被殺之前都無憂無慮。狗呢?小孩子大多數喜歡,每日裡自由奔跑。看到不順眼的人。還能咬兩口。

    最重要的是,它們壽命都不是太長。人的麻煩就是長壽,豈不知活太久也挺累的哪。

    心裡滾過刀鋒似的,臉上卻帶笑,「八歲的小男人。已經開始會喜歡姑娘了啊。」

    「早開的花兒,早謝。」琉璃丟下一句,不耐煩地走了,身後留下蕭羽的哈哈大笑聲。

    有什麼好笑?琉璃皺眉。但她也有幾分佩服蕭十一,拿著她那麼大的「把柄」。卻沒事人似的不聞不問,指定憋著壞呢。其實蕭羽又何嘗沒有幾分欣賞琉璃?被他那麼詐,居然能沉得住氣,甚至有些無動於衷,這心智,實在太頑強了。

    其實於蕭羽和琉璃之間,這就是有名的鯰魚效應,是一種彼此的副刺激。因為身邊有威脅存在,他們的內心會更強大,也會變得更加警惕小心。

    就如此忽悠悠過了一個來月,初冬已至。

    這些日子以來,三姨娘掌握著中饋,直折騰了一個雞飛狗跳。不過溫氏父子都不管後宅裡的事,三姨娘又聰明的給了溫芷雲不少好處,加上溫芷雲深惱親妹親弟的不懂事,認為他們該受些教訓,所以不給他們撐腰。如此,倒沒鬧出大事來。等到冷玉把府裡重要的人事都更換了投靠她的人,寧安侯府也漸趨平靜。

    令冷玉惱火的是,府裡明賬暗賬上的銀子就是有數的那些,算計來算計去,也沒有多大偷手。她知道是自己接管的時日尚淺,找不到關鍵所在,也不能明著動用霍大小姐的嫁妝,可如今除了日日操勞之外,哪有好處可言?

    她知道不能急,但因為勞累,晚上侍候侯爺的時候有些力不從心,翻不出花樣,已經令侯爺心生不滿。長此以往,誰知道侯爺會不會找來其他年輕漂亮的人兒?深情?痴情?屁!都是表面文章。男人若想偷腥,明著不行,暗著可有的是手段。把她弄到手的時候,侯爺可曾在大小姐面前露出過行跡?這男人太能裝了!

    而她這邊心急火燎,含巧那邊也是一樣。本來以為三賤人是個得志便猖狂的,很容易抓到把柄,哪想到這次她居然能滴水不漏。含巧也不想想,冷玉畢竟跟過霍大小姐,那可是又能掌兵又能掌家的主兒。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再笨蛋的人,在一邊看著也能學點本事了。

    霍紅蓮倒霉在,她是戀愛中的女人,智商降低了。而且她太驕傲太正直太善良,不屑做那些陰私的事。結果,她自己反被所謂的愛情和所鄙視的手段害死。

    眼看著冷玉掌家時還像模像樣,府裡甚至開始平順起來,含巧真的坐不住了。因為她放手的前提是:很快就能踩倒冷玉,再奪回一切。現在似乎無望,如何不失措?

    「最近那位極其精乖,我日日盯得緊,可是卻很難抓得著錯處啊。」程媽媽低聲道,神色憔悴萬分。

    不出她所料,三姨娘上位,程媽媽這種大姨娘的一等心腹,被排擠得最為厲害,如今都已經沒有差事做了。前幾天,她去女書房回話,被人暗中推了一把,崴了腳,結果三姨娘就說她向來勞苦功高,正好藉機好好調養一下身子。擺明了,要把她踢出府去。

    平日裡她手中有權時,就算行事低調,也得罪了不少人,這時候被那些抱了三姨娘大腿的小人裡裡外外的擠兌,簡直快沒活路了。如果只是說點難聽的話就罷了,只怕那些人會尋個由頭,把她往死裡整。管著內宅的人,哪有完全乾淨的?小貪一點放在大處說,都可能是送官的罪,或者直接打殺了才算完。

    男人們只說戰場嚴酷。其實內宅裡殺人才可怕,連血也見不到。現在的情形,已經關乎到自己全家老小的性命。她急得嘴上連長了兩串火泡,張張嘴都疼。卻不得不找大姨娘來想辦法。

    「最近找不到她的毛病,只能往前想。她來府裡這很麼久,我就不信她沒做過見不得人的事!只要能掐住她的命門,就不信她還敢這麼囂張。」含巧貌似平靜地道。

    其實,她是在咬後牙。心裡想的是:整死那狐狸精,大家才有好日子過!

    「若說見不得人的……」程媽媽苦思冥想,「從前她在霍夫人身邊。咱們都進不得前。後來她被侯爺收了房,倒也老實了很長時間……」

    「可是,霍夫人死了。」含巧道。

    程媽媽極快的看了大姨娘一眼,又瑟縮了下。緊緊閉上嘴。

    外人不知,但她一直跟在大姨娘身邊,當然知道霍夫人死得蹊蹺。當年,她隨著大姨娘去給霍夫人請安,親眼見過霍夫人與侯爺發生爭執。侯爺的臉色那麼可怕。她至今記得。而霍夫人是那般剛強的女子,所以她的絕望就更加刺目,現在想想都覺得心肝顫抖。但,她也只是懷疑而已,霍夫人之死的真相如何。只有當事者才清楚,她們也拿不到冷玉的痛腳。

    兩人就此沉默下來,慢慢沿著花園小徑走著。

    大姨娘再希望自己眼界高遠,再希望自己能處事淡定,也只是做做樣子而已。一個人的心胸和智慧,不是輕易能改變的,何況她早被利益迷了眼睛和心竅。在這種情形下,她就算再有忍性,也看不得冷玉囂張跋扈,也受不得冷玉的冷嘲熱諷。所以,她現在儘量不與正志得意滿的冷玉碰面。剛才遠遠看到,趕緊的就避到這邊的小路上來。寧願繞遠,也不打招呼。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沖上去花了那賤人的臉。

    正走著,突然眼前一花,見到兩道苗條的身影躲在不遠處的井台邊,還隱約有說話聲傳來,似是爭執,含巧立即停住腳步。

    一直沉默跟在她和程媽媽身後的翠兒見狀,上前幾步,打算問問那是誰,卻讓含巧擺了擺手,攔住了。而後,向程媽媽比劃了個「二」字的手勢,代表二小姐。

    全侯府的丫鬟都穿著統一的衣裳,單以腰帶顏色區分品級,只有墨玉軒那位,因為是義女的身份,又根本沒用府裡的花用,衣服是隨便穿的。當初,她派去不少粗使的丫頭、婆子,看著挺大方,顯得會辦事,但其實水大小姐是自己支付那些僕役的嚼用和月例銀子的,於侯府而言,反而是減輕的負擔。之前她假意讓推過幾次,之後也就做罷了。

    能省幾個就是幾個,蚊子再小也是肉。再者,水大小姐富得很,她何必在人家面前裝大方?

    所以此時她斷定,那是水大小姐的丫頭。看身影和衣服料子,還是大丫鬟。誰不知道,墨玉軒的大丫鬟只有兩個:青黛和青檸。前者最受重用,後者因為長得很像前頭沒的霍夫人,是個辣貨,還很是撓了某些人的心。

    這邊花園離墨玉軒很遠,這兩個丫頭跑來做什麼?有什麼不能讓人知道的事嗎?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9:20 PM

第六十一章 偷聽

    人都有好奇之心,此時大姨娘則是奇上加奇,也顧不得風度品格,顧不得禮儀臉面,也擺不得平時冒充出來的貴婦樣子了。

    有的人就是這樣,一旦離開了特定的位置就被打回原形。因為從骨子裡,她根本就不是她希望成為的那種人。所有的一切,不過是權利暫借給她的虛榮。

    此時,含巧就像無知村婦一樣,悄悄走近幾步,支愣耳朵偷聽。幸好,面前有一棵兩人合圍的大樹,周圍幾顆高矮不一的短松,現下雖已經入了冬,倒還青翠蔥蘢,裡外的人互相看不見。當初建這園子的時候,說是為了野趣,如今倒是掩護的好地方。

    只聽青檸哼了聲,「看你柔柔弱弱的,像是什麼也不爭,其實掐尖拔上的好事都讓你佔了去。我不過是想跟小姐一起到城外白雲觀去上香,小姐都應了的,偏你心眼這麼多,想辦法讓小姐換人,身邊改帶著你!」

    青黛被這樣指責,也不生氣,仍然不緊不慢的把井水搖上來,倒入隨身帶來的陶罐中,看也不看青檸道,「出門在外,要注意的事情很多。你是個魯莽性子,跟著小姐不合適。我又不是想去玩的,侍候好小姐是正經。將來,小姐是親王妃,出嫁之前好多事情要注意,讓人傳出粗魯不懂規矩的名聲,以後就得被人笑話。」

    「笑話?說得真好聽!」青檸哼了聲,「誰不知道你打的小九九?小姐將來嫁到晉王府,你就是小姐身邊第一親近人兒,還不是惦記著開了臉,做晉王殿下的屋裡人?哼,也不用指桑罵槐,粗魯不懂規矩。說的是我吧?」

    見青黛不理她,氣得跺腳道,「你若真一心為小姐倒罷了。你明知道小姐想帶我,卻話裡話外擠兌人。硬讓小姐依了你。別忘記,你再好也是個奴婢,不能三番兩次做小姐的主!你不過就是仗著從小跟著小姐,比我們侍候的時間都長,和小姐經歷的事多,借此拿捏罷了。」

    她這樣說,青黛忍不下去了。「飯能亂吃,話可不能亂說!越不理你這蹄子,還沒完沒了了不成?你說得對,我們身為奴婢的。哪有本事拿捏主人?你要真那麼想跟去,大不了咱們院子裡不留人就是了,犯不著這樣編排我。反正,我就不信那些外來的東西敢動小姐的屋子!」

    「我也不是為了出去,就是看不慣你!」青檸不由得提高聲音。「你沒拿捏?哈,這才是笑話呢!說句不中聽的,咱們漕幫也不是那麼太平。這麼多年,你讓小姐差遣著做事,難保沒有點不能亮在明處的情況被你知道。你這叫什麼你知道嗎?挾威邀寵!」

    「看你這大帽子把我扣的。本事啊。」青黛也生氣了,冷笑。

    「我說錯了嗎?你一想得到什麼,就找個由頭說上一句:想咱們漕幫當年如何如何。只要你那麼說,小姐回回都依了你,哪怕是心裡不高興。」青檸毫不示弱,「可我提醒你一句,凡事別做得太過!小姐忍你,是因為你這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再不知道天高地厚,讓你就此閉嘴,再說不出從前的事,太容易了!挾恩邀寵也要有個限度,不然沒你的好果子吃!」

    「你!」

    「我什麼?我是看在多年姐妹份上,好心提醒你罷了。這就像是敲詐勒索,太貪了只能死路一條。」說完,青檸重重哼了聲,轉身走了。

    青黛氣得渾身發抖,不小心碰歪了陶罐,才打好的井水,灑了一地。沒奈何,只能平息了半天情緒,再度打上水來,這才離開。

    說來也怪,放眼滿寧安侯府,只有這口井的水特別甘甜,也不知是不是打得井比較深的緣故。反正喝茶講究的主兒,都叫丫鬟們從此井打水。這也就是說,青黛和青檸出面在這裡並不奇怪,是完全有原因的。

    而等墨玉軒的兩個丫頭離開,大姨娘才敢站直身子,呼出大氣來。

    「想不到,墨玉軒看著平和安樂,卻也有這些你爭我奪的腌臢事。」翠兒不禁搖頭,想到其他院子的丫鬟對墨玉軒的羨慕:月錢高,活計少,水大小姐事不多,因為是江湖出身,出出入入的也自由,規矩不大。還有那院的粗使小丫頭報回來的信兒,都是交口稱讚的。

    「有人的地方,哪能沒有爭執?」程媽媽嘆了口氣,「我聽說,現任的水大幫主是外室所生,地位連庶子都不如。水老幫主去得又突然,他一個沒根沒基的人能佔了這麼大幫派的幫主之位,沒點陰私手段怎麼能夠?水大小姐是他親妹,幫著做點見不得人的事也正常。就是那個青黛玉,藉機會想撈好處,早晚要倒霉的。」

    「那丫頭平時看來很是穩重啊,怎麼居然這麼糊塗?」翠兒不解。

    「這就叫知人知面不知心。」程媽媽撇撇嘴,說完看向大姨娘。

    含巧卻沒接話茬,只臉色不住的變幻。好半天,忽然問,「你們說,這番話,不是故意要說給我聽的吧?」

    「不太可能吧。」程媽媽想了想道,「咱們今天拐到這邊走,是臨時起意。再者,這邊挺偏僻的,那水大小姐除非能掐會算,不然怎麼能提前得知。再者,水大小姐說好聽了是義女,說不好聽的,不過是在出嫁前,在咱們府裡住一陣子,提提身份罷了。她自己有大筆嫁妝,即不會給咱們一分,咱們也不會再陪送她別的,府裡誰掌中饋,跟她們半文錢的關係也沒有,說這些話給大姨娘聽,有意思嗎?」

    含巧點頭,深以為然。她只是本能的懷疑,聽程媽媽這樣說,頓時疑心盡去,反而生出些很令她靈機一動的想頭兒來。

    回到自己的院子時,她心中的想法已經成形,就讓翠兒在廊下做針線,事實上是守門,自己剛在屋裡和程媽媽商量,「剛才的話。我倒琢磨出些滋味出來了,你怎麼想?」

    程媽媽是誰?能從僕人中脫穎而出,成為一等心腹。心機自然是不差的。雖然剛開始時沒多想,但大姨娘的問話提醒了她。心思也已然轉了半天。

    此時聽問,就回道,「兩個丫頭吵嘴是無意,但咱們聽著,哪能不留心。咱們一直想抓三姨娘的把柄,偏又沒有太多時間,不能等她站穩腳跟。先前。大姨娘說找找她以前的錯處。奴婢說句誅心的:頭前幾年,她不但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只怕做的禍還不小。」

    兩人對視,再度想到霍夫人之死。

    含巧心裡攪動。很有幾分不安。霍夫人陷到那樣的死局、困局中,她不是不知道。霍夫人也不是沒露出點求助的意思,但她只是個姨娘,明哲保身比較重要吧?至於霍夫人從前對她的寬容和善待,抵不上她的安穩日子重要。不過現在回想。不知道為什麼有些心驚肉跳。

    也許,這就是心中有鬼,所以愧疚?

    她甩甩頭,把這點異樣感摒除腦海,因為這讓她覺得自己不是個好人。

    「據我想。侯爺專寵那賤人,未必是心裡有她,或者是特別看中。」深吸一口氣,含巧開口道,「有些事,若沒有身邊人幫手,外人是輕易不能得手的。倚雲出的那事,還不是拜小燕那賤婢所賜。」

    程媽媽點頭,並不需要把話挑明。

    霍夫人是帶兵的人,真發起火來,全侯府有一個算一個,誰能攔得住她出府?再者,霍夫人性子剛強,絕不是好拿捏的,為什麼最後沒鬧出動靜就沒了?還一屍兩命!擺明當時身邊兩個丫鬟沒幹好事。要知道為母則強,為了孩子,當娘的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挾威邀寵!這四個字就像烙印,深深刻在兩個人的心頭。

    「可是……」沉默半晌,程媽媽遲疑道,「咱們畢竟不知道當年的事……還是抓不到把柄。」

    含巧冷笑,「咱們不必全知道,只要足夠侯爺懷疑就行了。」習慣性的抽出帕子,擦著本來就很乾淨的指甲,「你不知道,侯爺這個人最是小心,因為名聲上的事,是他最失不起的。沒了名聲,什麼皇上的恩寵,什麼書香清貴,就都完了。」說著,意味深長的笑了笑,「侯爺對霍夫人很是情深,外頭人都知道。若傳出他虛情假意的消息……」

    她太瞭解溫凝之了,任何一個威脅到他名聲的人和事都必須被除掉。而只要有了侯爺的幫忙,三賤人如何倒霉,不用想就知道。 她要做的,就是散出消息,捅到侯爺耳朵裡。

    「姨娘說得對!」程媽媽眼睛發亮,似乎看到了曙光,但隨後又發愁,「可是侯爺又不是傻的,沒點子細節傳出去,又怎麼會懷疑到三姨娘身上?」

    含巧想了想,「我不是叫你派人,日夜盯著那賤人嗎?」

    「是盯著呢,沒疏忽過。」程媽媽點頭,臉上犯愁,「可是她真的沒露出馬腳,除了偶爾出個門,平日就在宅子裡轉。您知道,就那些雜事而已,她沒摸到銀子也翻不出天。」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9:20 PM

第六十二章 你不負我,我不負你

    「我記得你說過,她是去城外的庵堂進香?」含巧問,「求的什麼?」

    「求子。」程媽媽露出鄙夷的神色,「但這事吧,也沒有不同尋常的地方,因為她從半年前就如此做了。每隔一個月,必定去一趟。只可惜子嗣這事,光有男人和誠心還不夠,得有那個緣分……」說到這兒,想起霍夫人連孩子都沒生出,不禁暗嘆口氣。

    不過,她到底沒說「福氣」二字,因為大姨娘也沒有孩子。雖說侯爺不常到宣院去,可這麼多年好歹也同房過的。

    幸好含巧卻似沒注意她的措辭,而是眼前一亮。

    子嗣,是女人家的大事,別說大戶人家,就算小門小戶的貧民,也是有子萬事足。所以在這一點上,她倒理解三賤人,因為無子的話,早晚失寵於侯爺。三賤人年紀都不小了,那點子姿色很快就消散,難道還指望侯爺長情嗎?何況,本來就沒有情。

    不過想到女人懷孕的事,她又突然聯想到另兩個字:大夫!

    她記得清清楚楚,霍夫人沒的那天,並不是請的府裡慣用的御醫。據說,當日太凶險,時間又太急,請了個街面上的野大夫來治。可等御醫到的時候,霍夫人已經血盡身亡。侯爺「氣得」要打殺那庸醫,是她橫豎攔著,為此還挨了一巴掌,臉腫了十天才消。

    大夫嘛,治得了病,治不了命。霍夫人犯凶煞過重,死於血光也是沒辦法的事。

    記得那天她是這樣說的,侯爺這才「平靜」下來。她這樣隱忍的人卻敢衝出去,完全是因為她會看男人的臉色。侯爺需要火,她就送上柴,對自己絕對有好處。再說,孩子在娘親肚子裡就已經死了。那團血塊打不下來,別說庸醫,就算神醫來了又如何?

    也就是說。那個大夫沒必要被滅口。還正好借他的嘴,表明霍夫人死得多麼「正常」。只是。那人的生意怕是受了影響,這都四年了,也不知還能不能以醫為生。若是窮困潦倒多好,她正有能用得著他的地方。

    那個大夫姓張,也許不會知道太多的秘密,但多少經手了當時的醫案,就算說不出所以然來。大約造謠陷害也能幫上忙。所謂賊咬一口,入骨三分。

    而在她印象中,那是個見錢眼開的主兒,完全沒有醫德醫品。不過對她來說。肯要錢就好辦,就怕不要錢的。當年,滿城這麼多大夫不找,侯爺或者說冷香冷玉偏找了這位,還不是因為同樣道理嗎?再有。三賤人求子這件事,最好也能利用起來。

    又琢磨了一下,覺得此事可行,而且安全,就走到桌邊。寫了張字條,遞給程媽媽,「去找這個人,但是別聲張,悄悄的辦,盡快把他的情況全部告訴我。」

    程媽媽和含巧一樣,因為管著內宅,所以識字。她看了那紙條幾遍,背熟了,又當場撕碎了,看到旁邊溫著茶的小炭爐子中還有火色,又丟入火中。

    半死不活的火苗迴光返照似的亮了亮,很快化為灰燼。

    與此同時,墨玉軒中卻是別樣的情形。

    青檸先回來的,一臉氣呼呼,在內院門口差點撞到小丫頭,還很囂張的發了脾氣,把人家放在地上的水盆都踢了,惹得琉璃罵了她一場。青黛則過了好半天才回,臉色白得像紙。她身體本就不好,這時提著陶罐走得搖搖晃晃,但唯唯、 憶秋、小茹和小薇卻都沒上前扶她,顯得彼此間有些不快。

    這種情形,當晚就有外院的丫頭婆子傳遞到寧安侯府的各個角落去。於是,水大小姐身邊的丫頭互別苗頭的事,但凡有心人都知道了。

    事實上呢?青檸藉著認錯的由頭,進了琉璃的屋子。很快,青黛也來了。小茹和小薇在走廊上喂小閒,順帶著令外人近不得前。

    青黛一進門,青檸就噗嗤一聲笑出來,「怎麼樣?我表現得不錯吧?」

    青黛卻瞬間紅了眼睛,上前拍了青檸一巴掌,「死丫頭,裝得那麼像,就算知道是假的吵架,我也有點受不了……」說不下去了。

    青檸連忙抱著青黛的腰安慰,「真是,咱們可都是按著小姐寫的台詞,背好了,再在大姨娘面前演出來。喂,你入戲不要這麼深好不好?咱倆從小一起長大,所以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誤會我,就算我在你面前也表現得惡劣,你也要堅信我是偽裝。我對你的心可鑑日月,知道嗎?」

    這樣說,連琉璃也笑起來。

    從小一起同甘共苦的情分,不是誰都像冷香和冷玉一樣,可以輕易拋棄。人心雖然是非常複雜的,但良心說白了也很簡單。八個字,你不負我,我不負你而已。

    對大姨娘含巧的行動路線,其實也不需要提前判斷和預知,更不需要派人盯著,只要化被動為主動,讓她們循著她設計的方向走,就可以了。

    她注意了很久,含巧因為要教導溫倚雲禮儀規矩,每天都要來回於宣院到芳草居,路線是固定的。但她逢冷玉必躲,那麼要走的小路,必然會路過那個井台,再無其他。所以,只要她掐算好時間,叫憶秋去請三姨娘來她的墨玉軒商量事情,並且憶秋帶路到那條道上,那時大姨娘迎頭撞見,還能拐去哪裡?

    排除概率法而已,看似無意,實際上只是簡單的算計。

    「下面要怎麼做?」青黛和青檸打趣了幾句後,問。

    「若大姨娘上勾,必然需要一些證據,那我們就給她們證據,幫人幫到底嘛。」琉璃胸有成竹,「叫小茹和小薇盯緊程媽媽,大姨娘去辦事,必經程媽媽的手。另一邊,唯唯去找漕幫的人幫忙。」

    兩個丫頭對視一眼,一起點頭。

    不出琉璃所料,過了沒有半個月,一個婆子找上張大夫,叫他到上門診脈。

    「聽說你於婦人病很是拿手,這就跟我去。若診治得好,自有你的賞錢。」那婆子一身青布衣裙,臉色黝黑,頭髮有點亂,顯得很邋遢,哪裡還有半點程媽媽那精明又乾淨利落的樣子。

    張大夫很詫異,「從前我是很會治婦人病,不過我已改行多年,再不入杏林,你不知道?」

    程媽媽當然知道,自從這位大夫治死了霍夫人,就沒人再上門讓他看病,想去藥鋪子坐堂也沒人要,想賣藥材沒人肯買,想教徒弟沒人肯學。最後窮困潦倒,乾脆在市場上擺攤,賣香燭紙錢了。

    他倒也是個妙人兒,反正因治死人而失業,不如就做死人生意好了。就這樣,生意也比別人慘淡很多,連養家餬口都難。據說,兒子已經不能讀書,老婆還要做針線貼補家用。

    「張大夫何必如此?俗話說,治得了病,治不了命。」程媽媽說著大姨娘教的話,「救不過來人,不等於治死。世上太多糊塗人,我們家夫人可不是,偏是認了您的醫術。」

    張大夫愣了愣,隨即露出喜色卻又伸袖擦了擦眼淚,仰頭嘆道,「蒼天,終於有人為我張天義說句公道話了!」

    「那你到底給不給我家夫人診脈?」看張天義感慨了一番,程媽媽不耐煩道。

    「我已經三年未行醫,若貴上不嫌棄我醫術疏漏,我自然是願意的。」張天義有些激動。

    「那還不走?」

    「等我拿醫箱。」說完,就翻箱倒櫃。好不容易找到醫箱,那上面的土足有兩寸厚了。

    「不用醫箱,我家裡備下了,快隨我去吧。」程媽媽嫌棄的皺眉,當先出屋。

    再三催促,張天義還是換了件衣裳才走。雖然仍然補丁綴補丁,但好歹洗得乾淨。

    跟在程媽媽身後,也不知拐了多少道彎,越走越偏,最後來到一個小院子前。進去後,四處破敗冷清,顯然是久不住人的。

    張天義有點驚嚇,正猶豫,冷不防後面竄出兩個健壯的家丁,沒等他反應過來,就直接架著他,丟進屋裡,又把屋門反扣上。

    張天義嚇著了,四處一看,見程媽媽還在。除此外,屋裡還放了一張屏風。後頭,影影綽綽有個女人的影子端坐著。雖然看不清楚,卻顯然是個富貴人家的女眷。

    「這位夫人,您這是什麼意思?」張天義兩腿發抖,但面上還強硬,「我從前沒給您治過病吧?就算有得罪的地方,也不帶秋後問罪的,我已經棄醫多年……」語氣卻怯懦。

    「別怕,我不是尋仇的。」屏風後,大姨娘含巧開口。

    程媽媽打聽到張天義連妻兒也養活不起了,床上還躺著病重的爹娘,要不是他自己就是大夫,估計也早病死了。如今沒銀子買藥,只能拖著。這情況,正中大姨娘的心意。於是她安排了這一出,以程媽媽遠房親戚的名義買了這個廢院,親自來說服張天義。

    「那您是……」張天義一聽沒有生命危險,立即鬆了口氣,「您身上哪裡不好?」別是得了什麼見不得人的病,所以才這麼神秘找上他吧?

    「我只要你給我講一個故事。」含巧緩緩地道,「要詳細,包括任何一個不起眼的細節。只要你原原本本的說了,自然有你的大好處。」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9:21 PM

第六十三章 逍遙散

    聽聞此話,張天義松下的那口氣又提上來。他明明看不到屏風那面,卻死死盯著,似乎目光能穿透似的,好讓他死也死個明白。

    身為大夫,還是看婦人病的,經常接觸到內宅的一些私事。雖然他是沒什麼醫德醫品,但行規卻是自小學醫時就深刻入內心的。有關病人的很多事都不能洩露,不然就連活路怕也沒有了。儘管,他現在也餓得半死。

    「您想聽什麼故事?」好奇之下,還是問。

    「寧安侯府,霍氏夫人紅蓮。」含巧說出那個名字,「我想知道,她到底是怎麼死的?」

    啊?!張天義嚇了一跳,本能向後退了兩步,結果左腳絆右腳,直摔了個屁墩兒。

    屏風後的含巧險得沒坐穩,好不容易才定住身形,但語音卻難免急切,「有什麼不同尋常的地方嗎?」 看張大夫這個態度,當年的事肯定有陰私之處,果然不是好死。

    「沒……沒有!」張天義矢口否認,「我被帶進侯府的時候,霍夫人腹中胎兒已死,根本生不出來。我一劑藥下去,死胎沒下來卻血崩了……」

    「鬧了半天,還是你的錯,果然庸醫誤人,應該把你拿送官府才是!」含巧威脅道。

    「霍夫人都沒了三年多了……」張天義都快哭了,坐在地上起不來。

    「把東西拿給他看看。」含巧卻不理他了,而是吩咐道。

    張天義這才發現,屋內的破桌上擺了個托盤,上面蓋了塊灰撲撲的厚布。此時,程媽媽得了令,上前把蒙布扯開,露出下面金燦燦的一片。

    張天義驚訝得倒吸一口涼氣。差點把自己噎著。那可都是黃金啊,雖說是小錠,雖說只有一托盤。雖說市面上金子不流通,但金價非常高。能換很多銀子和銅錢!據目測,至少可以保證他舒舒服服的過上二、三十年了。

    「我只想知道真相。」含巧透過屏風的縫隙,把張天義的貪婪神情都看在眼裡,不禁冷笑道,「又沒讓你做傷天害理的事,實話實說而已,還算是積德呢。而且只要你答應。這些金子就全是你的。東京都居之不易,你帶全家到外地去,包管有幾十年好日子過。再者,外面沒人知道你的底細。重操舊業也非不可能。」

    張天義仍然在猶豫,但眼睛像被粘在金錠子上,挪也挪不開。

    「張大夫,你是聰明人,該知道保守著秘密。反而死得更快。揭了出去,倒可能成為保命符。」含巧趁熱打鐵,繼續哄騙,「你可以不相信,但我並不想把事情鬧大。只是圖個公道。你想想,幾句話換得這麼些金子,換回以後的安穩生活,值是不值?而你不說……我也斷不會逼你,只是你日子難過,又能撐多久呢?」

    「根本不是秘密。」張天義嚥了口唾沫,那些金子散發的力量,居然促使他站了起來,「我說的是實話,當時我見到霍夫人之時,她已經離死不遠。我開的那劑藥和行的那幾針,只是死馬當成活馬醫。就算不做診治,她也活不過當晚,還會更多加幾分苦楚罷了。」

    含巧哼了聲,程媽媽上前就要把金錠子蓋上。張天義前竄兩步,阻止。

    「我的話還沒說完。」他的手伸向金子,又縮回來,轉而面向屏風,「因為不是秘密,所以我才能活到今天。想那寧安侯府是什麼門第?夫人產子凶險,何時輪得到我出手?叫我去,還不是覺得我是普通的大夫,見識不多,看不出霍夫人胎死的原因。」

    霍的一下,含巧再坐不住,站了起來,把身後的椅子都帶倒了。身子不由自主的前傾,似乎這樣會聽得更仔細,不錯過任何細節。

    霍夫人之死,是因為死胎。而誰害死了胎兒,就是殺人真兇!胎兒又如何死的,正是關鍵!

    「夫人可知道有一種東西叫逍遙散?」張天義問,但沒等回答,就自說自話,「看我,怎麼可以問夫人這種話。您身在內宅,如何能知江湖上的歹毒玩意兒!」

    「那是什麼藥?」

    「聽起來,像髒藥,令人情動的。只是它名字雖然好聽,實際上卻陰損害人。」張天義深吸了口氣,又說,「這是慢性藥,無色的粉末,有點杏花的香甜味。每日混在茶水中服之,不會被立即覺察,但時間久了,能讓人的身體漸漸『醉了』,正所謂逍遙啊。而到了那時,別說普通人,就算武功高手,也變得手無縛雞之力,任人宰割。」

    原來!這就是為什麼霍夫人沒有反抗的原因。那樣堅強的人,卻死在屑小之手。不是她不肯,也不是她不行,而是她失去了力量。偏偏,害她的人守在她身邊,她連向外遞個消息也不成,只能窩囊冤屈的死去。怪不得!愛蓮居會鬧鬼,嚇得二賤人冷香懸樑自盡!

    只聽張天義又道,「胎兒,是依靠母體存活的。母體『醉死』了,胎兒又如何能活?而胎死,母體排不出那塊血肉,血崩而去是必然。」說到底,害人者先害了孩子,又害了母親。

    兩條人命啊!

    「我說的這些故事,夠夫人聽的了嗎?」沉默了一會兒,當含巧和程媽媽略回過神時,張天義問,「若夠了,我就走了。想我攜家帶口到外地,實在不容易,得早點收拾東西呢。」

    「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實話,而不是騙錢的鬼話?」含巧冷靜下來,問。

    「您不能確認,而且也無法證實。我都說了,這是江湖上流傳的陰損藥,知道的人少之又少。我也是機緣巧合之下,救過一個水匪,這才聽說過的。信不信由您,但這金子……」

    「你拿去吧。」含巧一揮手,「從此之後,東京都最好再沒有你這號人。」

    「夫人放心。」張天義走到破桌前,歡天喜地的把托盤重新蓋好,再摟在自己懷裡。

    「姨娘,依您看。這個張大夫說得可真?」等張天義走了,程媽媽問。

    含巧從屏風後轉出來,看到四處皆灰塵。不由得嫌棄的皺眉。但轉瞬,就又露出得意的笑容。「管它真假。我們要的,不過是針對三賤人的流言。霍家人都死絕了,誰還會給霍夫人來討公道不成?怨只怨她自己瞎眼,放著雄霸一方的女將軍不做,非要嫁為人婦,洗盡鉛華,結果連自己的命都洗進去了。」她不懂國政。但當時聽說,寧安郡不削番,其他幾個正在看風向的番鎮,也一定不肯的。霍紅蓮算為大趙國立了功。可憐死得那樣慘,卻也沒人出來說句話。

    「其實,看侯爺的態度,就能知道『逍遙散』的真是假。」沉吟了下,她又說。

    程媽媽默然。

    可不是麼?如果張大夫說的是假。侯爺自然沒反應。如果侯爺聽到流言後暴怒,並牽連到三姨娘,這事可就耐人尋味了。因為那意味著「逍遙散」的事是細節,侯爺和三姨娘,甚至死了的二姨娘都是知情的。或者更甚一步說:他們三個就是害人者!

    想到這兒。程媽媽幾不可見的打了個寒戰。這是要敗家的前兆啊!可怎麼會如此的?本來侯府很平靜不是嗎?一來二去的,家宅開始不寧,現在又導致陳年舊事都翻了出來。而很多秘密,掩埋起來就會保持安寧,可一旦被挖出來,那就是天翻地覆。

    看來,她必須要給自己一家人尋後路了。首先,是得了自由身。其後,得弄些銀子。

    別看大姨娘今天這樣大手筆,她是為了此事把三小姐的嫁妝都挪用了。寧安侯府完全是空架子,大姨娘能重新掌家倒是無礙,將來等能動用霍夫人嫁妝的時候,那就是金山銀山。

    但,大姨娘若做不到呢?所以,她不得不早打算。

    程媽媽暗自打著小算盤,含巧那邊則穿上連帽斗篷,把臉和身形完全遮蓋住,帶著人悄悄出了廢院。一行人到街邊坐上馬車回府時,都沒留意到不遠處的胭脂鋪子旁邊,也停著一輛馬車。那車的車廂被青藍幔布圍得厚實,寬大卻又樸素,一看就不是富貴人家所有。

    琉璃坐在安安穩穩坐在車裡,手裡拿著一冊書,看得津津有味。

    很快,厚厚的車簾一挑,唯唯鑽了進來。

    天已經有點冷了,唯唯為扮男裝,穿得單薄,不禁有點瑟瑟,進車廂時,身上挾裹著寒意。

    不過琉璃根本未在意,隨手遞了暖爐過去,「事情辦得如何?」

    「成了。」唯唯把暖爐護在心口,高興地道。

    主僕二人的動作都極自然,沒人覺得小姐偶爾侍候一下丫鬟有什麼不對。可見,平時的關係有多麼融洽溫暖。

    「當時唐春大哥伏在屋頂上監視,聽到張天義完全按照小姐的意思跟大姨娘說了,而且表演得不錯,根本沒被懷疑。」唯唯道,「不出小姐所料,大姨娘才不管那話是真是假,只要能用於流言,能打倒三姨娘便好。」

    琉璃露出淺淡微笑,因為辦成了一件事,但她卻無論如何高興不起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9:23 PM

第六十四章 這是什麼緣分啊

    逍遙散的事是真的,卻不是張天義所知,也不是她查出來的,而是來源於姐姐的手札。姐姐從小就喜歡寫這些東西,其實就是現代的日記。因為她是高高在上、赫赫有名的女將軍,沒有人可以說心事,只能訴諸於筆端。

    那裡,記錄了她的勇敢和脆弱,她的歡樂與哀愁。那樣鮮活,有血有肉。現在想來,姐姐的心靈是多麼寂寞,所以她能叱吒疆場,能識破韃靼人的各種陰謀,卻栽在了溫柔陷阱裡。

    不過出嫁前,姐姐把滿滿一小箱手札全交給她保管了。姐姐說那是她的前半生,等接她到東京都,要她帶著這些手札一起來。那時,霍紅蓮的人生就完整了。

    可惜,姐姐沒等到那一天。

    後來火兒帶回來的,是姐姐嫁人後所寫的手札。上面所記載的日期,截止到姐姐去世的前三天。所以,她不知道姐姐離世的真實情況,卻從手札中知道了在此之前姐姐受到的傷害。

    婚後不久,姐姐敏銳的發現了溫凝之的表裡不一,也知道他與自己的兩個貼身丫頭都有染的噁心事。她想和離,或者乾脆休夫,她的驕傲能允許溫凝之有妾室,卻不能容易私下的背叛。

    然而這時,她發現自己懷孕了。像所有母親一樣,為了腹中的孩子,她決定忍耐,不想讓自己身上的那塊肉,成為無父無根之人,一輩子也抬不起頭來。

    倒霉的是,在此之前她發作過,讓溫凝之和冷香、冷玉知道了她的態度。再加上,終究有人不放心她,於是當她有所覺察時,已經中了逍遙散,在體力上徹底成為後宅的柔弱女子。

    開始。姐姐不知道自己中了什麼毒,是有人告訴她逍遙散的存在。而那個人,斷絕了她最後的希望。只因為她不答應那個人的條件。

    藥,是冷香冷玉下的。因為她們與溫凝之戀姦情熱。為了擁有這樣一個男人,她們選擇毒害自己的恩人。或者冷香還不知道會置恩人於死地,但冷玉一準兒是明白的。

    在內部,她們把持了整個愛蓮居,讓姐姐傳遞不出消息。要知道姐姐進京,當年的霍家軍雖然被打散,分編入數個軍武衙門之中。但他們對霍家主事人的忠誠卻還在。若他們知道姐姐受難,無論如何不會袖手旁觀的。這世上,並不都是忘恩負義的人。

    在外部,那個提供逍遙散並告知姐姐的人。卻斬斷了外界對姐姐的探望和關心。

    僅憑某個人,是殺不掉姐姐的。可惡人們聯起手來,裡應外合,把那個火般瑰麗和強悍的女子包圍在與世隔絕之地,生生困死了她!

    所以不要著急。手札中記載、懷疑、斷定、推測的人,有一個算一個,但凡做了惡的都逃不過。先是冷香冷玉,然後是那些貌似與此沒有瓜葛的人。至於溫凝之倒不著急,她要他眼看著週遭的一切倒塌。最後在恐懼中滅亡。

    「唐春,謝了。」琉璃敲敲車廂,對外頭說。

    「小姐說這個話多外道,咱們漕幫是一家人啊。」爽朗的聲音傳來,「我就是可惜那麼些銀子,都給了白眼狼了。照我說,拎著那個庸醫暴打一頓,威脅兩句,他就肯為小姐辦事了,犯不著給他錢。現在可好,他兩頭拿金銀,真是樂得要尿褲子了。咳咳……」說到後來,覺得在大小姐面前這樣很是粗魯,連忙收嘴,倒把自己給嗆到了。

    見唐春這樣,琉璃不禁莞爾,惡劣的心情散去。雖然她的悲傷是無法消退的,但至少,這些快樂的事與人,能讓她感覺有努力下去的力量和願望。

    「能用銀子解悶的事,都不是大事。」琉璃微笑,「再者,張天義是塊滾刀肉,為了他,犯不著費心思,還要你扮惡人。之後還得提防他出賣咱們,更麻煩呢。有了銀子,讓他有多遠滾多遠,還落個清靜。」

    外面的唐春並不像人們的想像中那樣,是個粗豪的水上漢子,而是文質彬彬的。此時,腋下還夾著兩匹布料。外人看來,還以為他是哪裡的帳房先生,在和某位小姐夫人推銷衣料。

    唐春聽到琉璃的話,不禁抓了抓下巴道,「也是。唉,我做生意、打掩護的時間太久,現在已經很市儈了哪,最會斤斤計較了。」

    這下,連唯唯都樂了。

    琉璃卻又問,「能保證張天義順利出京,不被人找到嗎?」

    「放心吧大小姐。」唐春很自信,「只要他沿著水路走,就跑不了。您知道,有水的地方就有漕幫的人,不管姓張的留在哪一城哪一鎮,都有咱們的人盯著。陸路嘛,除了東京都附近的大城,其他地方最近不太平哪。好幾個地方都出了凶悍山匪,朝廷剿匪又不利,張家臭賊帶著這麼多銀錢,斷不敢取陸路的。」

    「好,知道啦。以後再有事,還讓唯唯找你。」琉璃真誠道。

    「屬下告退,幫屬下問水幫主好。他什麼時候來東京都,一定要來堂口找我啊。」唐春之前跟過水石喬,兩人雖然在幫中地位很有差異,但私交卻不錯。

    琉璃點了點頭,又敲敲車廂。青檸扮的車伕會意,駕馬離開。

    車內,琉璃卻突然覺得心口不舒服。從她十三歲開始,石頭就一直在她身邊。不管有什麼事,他都在。如今是第一次分開這麼久,她以為沒什麼的,卻哪想到很是不習慣。昨晚,似乎還夢到石頭,夢到他送給她一條小船,結果船行到河水中央……沉沒了。

    而就在琉璃神遊,馬車離去的時候,對面酒樓的雅間,一條身影縮了回去。

    「出來吃個東西,也能遇到。」蕭羽坐回椅子,端起杯中酒,飲盡,「本王與咱們這位水大小姐之間,到底是個什麼緣分啊。」笑得一臉玩味。

    他穿著黑袍子,長發沒有戴冠。而是像江湖人士那樣草草紮起。本來很是樸素的裝扮,卻因為華貴的黑色衣料中有織金蟒紋,扎發的簪子還是極品墨翡。搭上他無論如何也不會顯得素淡的相貌,整個人還是光彩熠熠。

    坐在他對面的。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笑模笑樣的,長著很是討喜的一張臉。抿唇時,還有一對可愛的酒窩,看起來是人畜無害的類型。除非,能敏銳的注意到他眼中閃過的精光,那標誌著他並非普通人物。

    此人是蕭羽的心腹手下。名為袁丹青。明面兒上,他在軍中任個不大小小的閒職,沒落的貴族出身,跟臨山郡王的交情是打馬球而來。到底是一個隊的。算是和郡王爺臭味相投,平時鬥雞走狗,流連花叢,經常在一處玩。算起來,也是京城的紈袴之一。

    但兩人實際上的關係。卻是東主與屬下,代表著領導與效忠。

    「主上,您別這樣笑好嗎?卑職頭皮發麻。」袁丹青摸了摸鼻子道。

    「在這兒遇到,真不是有意,我純粹為吃而來。」蕭羽又盡一杯。面不改色,「這家店雖然不出名,地點又偏僻,可是醬肘子做得很是地道,是我們臨山郡的味兒,正宗啊。」

    「卑職看殿下這麼開心,倒不像是為了醬肘子。」袁丹青打趣道。

    「本來是,後來還真不是了。」蕭羽說得像打機鋒,「但看到她,我倒想起吩咐你的事。你叫你的人日夜盯著寧安侯府,可找到什麼特別的線索了嗎?」

    「有啊。」袁丹青點頭,「水大小姐的人,出來進去的盯著侯府的兩個姨娘呢。」

    「可有發現?」

    「屬下有,水大小姐一定也有。」

    蕭羽挑了挑眉,示意袁丹青說下去。

    「老溫家的大姨娘,最近在找一個大夫。」袁丹青肅正了神色。他回報事情的時候,不像平時那樣笑面虎似的,而是一本正經。

    「剛才神神秘秘約見的那個吧?」蕭羽想了想,「和霍紅蓮之死有關?」既然推測出水琉璃很可能是霍琉璃,再想想溫家中有哪一位姓霍,還死得悲慘無比,答案就呼之慾出了。

    袁丹青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老實的道,「正是,不過沒想到他們今天就見面,可見那個大姨娘很急。還有,卑職雖然盯了很久,水大小姐的底,卻還是不能完全探出來。她很機靈謹慎,她的丫頭也是。」

    蕭羽點頭,「可惜她遇到了我,不然換個人,未必能覺察出她有特殊目的。」話題一轉,「讓你找當年霍家大火的倖存者,有消息嗎?」

    袁丹青點頭,「主上分析得對。那麼大一家子人,個個會武,怎麼會死得那麼幹淨?當日不僅有韃靼人幫忙,府裡還有內奸。現在已經有了眉目,再給卑職些時間,定能找出來!話說回來,引外族殺戮本族人,就算是有仇怨,這手段也令人不齒,真正噁心!」

    蕭羽再度點頭,目光飄向窗外。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雖為生活奔忙,卻各得其樂。有誰,會像琉璃那樣背負著那麼沉重的東西?他忽然同情她,卻……仍然不能放過。

    還是那話,所有變數都不能出現在他的棋盤裡。

    「老溫家的三姨娘如何?」他忽然煩躁,再度轉換話題。

    「那個女人往外跑,是為了求子。」袁丹青道,「不過卑職調查過那個在庵堂給人治病的尼姑,只怕來路不正。她倒是有很多怪法,也確實是有效果,可惜這樣強行得來的孩子,很是……可怕。」想了想,袁丹青才給出這樣的評語。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9:24 PM

第六十五章 有孕

    進了十一月,溫凝之很「悲傷」。

    因為,他的繼室,霍紅蓮的祭日就快到了。雖然正日子是在二十天之後,但他在月初就帶了情緒,並且府中也開始進行著各項準備。

    所以,東京都的人都說寧安侯深情、痴情又長情,因為霍氏夫人的祭日辦得比侯府過年還要隆重。時間是一連七日,會在貧困的裡坊設粥棚為夫人積陰德,會為城外的童子廟捐銀,紀念那未曾有幸出世的孩子。還會在大慈恩寺外頭的空地上搭戲檯子,請了最有名的班子,連著唱三天,任何人都可以隨意觀看。

    戲文,是寧安侯親自編寫的,皇上還給潤過色,講的是霍紅蓮代父上陣,一次次打退韃靼人的故事,頌揚這位巾幗女英雄的偉跡。百姓們很愛看這個,讚美霍將軍之勇武機智,嘆息她英年早逝,最後當然會覺得皇上有義,寧安侯有情。

    有句話說得好,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溫凝之就是極其有文化的流氓,那戲文寫得,鏗鏘有力,驚心動魄,文辭華美,足夠天下讀書人拜讀並感嘆溫侯大才的了。

    有時候,琉璃真的很佩服溫凝之。要知道偽裝一時是容易的,像他那樣幾十年如一日,還偽裝得那麼到位,矇騙了天下人,那是需要絕佳毅力和表演力的。

    他草包?這些事換個普通人來,試試?!

    但這種悲慼感並沒有持續多久,整個寧安侯府就因為另一個消息而興奮起來:三姨娘有孕!

    「這下大姨娘該急了吧?」琉璃冷笑,有一種看熱鬧的快感。

    「關於逍遙散的事,下僕們之間已經有流傳。」青黛邊說,邊給琉璃換了個腳爐。

    琉璃在大趙國的西北部長大,習慣了寒風,又要冬日濕冷的江南過了三年。所以一點也不怕冷。不過,但凡有個傷風感冒,就會手腳冰涼。大白天也得縮在被子裡。

    「說起來,大姨娘還真有本事。流言既能傳播。卻還控制在一定的範圍內。」憶秋廚藝和茶藝都一流,因為正端了薑糖茶來,主僕三人就慢慢聊著。

    「昨天小薇跟我說,看到豆子路過大廚房,但沒進門,在外面站了會兒就走了,倒像是聽了壁角。」青黛道。

    豆子是溫凝之的小廝。算不得心腹,但日常雜事卻離不得他,算是溫凝之近身的人。

    「真好,寧安侯很快就會懷疑。如今他心尖上的人,可能為了在府裡掌權,或者還想要一些不該得的位分,想辦法挾迫他呢。」琉璃越說,心情越好。唇角都彎起來了。

    有的人,最受不了威脅,尤其還是心虛且變態的人。刺激一下,必定會瘋狂的。

    略側頭,卻見青黛欲言又止的樣子。琉璃又問,「還有什麼事?」

    青黛卻微微搖頭,「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我聽唯唯和青檸說起,不管哪回出門,身後都似跟著尾巴,又不像是府中人。雖然都甩脫了,總有些不舒服的。」

    琉璃怔住,隨即就有一張妖孽的臉閃過腦海,不禁惱火:我不惹你,你偏要來惹我?蕭十一啊蕭十一,你一定要與我為仇嗎?

    但,很快她又平靜下來。因為她已想通,既然站在復仇的火山口上,就要有隨時被噴的覺悟,也要隨時準備反擊的武器。大不了,魚死網破。死都不怕,還有什麼擔心的。

    因而就道,「你們出來進去都小心些,若鬥智鬥勇起來,別讓男人們小瞧了去。只要不讓對方抓到把柄就好,不用太緊張。」

    憶秋就伸出左右手,各比劃了個「1」字,以目光詢問。

    琉璃點頭,「就是這個渣!他死咬著我不放,卻暴露了他自己。那麼在意我突然出現,可見他自己在圖謀什麼,生怕出現變數,所以才非要探我的底不可呢。」

    這叫什麼?聰明反被聰明誤!

    想著,就拿起一直放在手邊的信,讀了起來。那是蕭九寫給她的,兩人最近一直通信。東津府和東津港口的建立,十分的順利,顯示出蕭九卓越的行政能力。相應的,騎馬走官道才半天的路程,蕭九卻沒回來過一次。

    琉璃在給他的信裡,總是巧妙而隱晦的提及一些海運的具體事宜,看起來像是無心的、好奇的話,但自然,琉璃是有目的的,尤其是開闢航道的事。而蕭九在認真回答之餘,認為關心他的事業就是關心他本人,最近來信的措辭都熱烈起來。

    琉璃淡淡的回著,若即若離的感覺。或者正是為此,倒把蕭九的心給吊了起來,但琉璃敢對天保證,她真的是無意的。

    其實,她不太會應付男人和感情事。從小到大,她最熟悉的男人就只有石頭而已。至於軍中的軍士和漕幫的漢子,她平時都不怎麼說話。倒不是傲慢,而不羞澀,不知道說什麼。

    「哦,對了。」在琉璃看信的時候,青黛本來和憶秋坐在窗邊的短塌上討論花樣子,畢竟這都十一月了,進了臘月就是年,要做新衣給琉璃。

    此時她突然想起了什麼,對琉璃道,「今天早上,奴婢還遇到點事。」

    「什麼?」琉璃抬頭。傷風感冒令她看起來懨懨的,平時神情間的銳氣消磨,很是有些溫柔小姑娘的樣子,眉眼都舒展開了。

    「其實挺重要的,但是奴婢估計小姐不愛聽,一閃神差點忘記。」青黛道,「今天奴婢去井台提水煮茶,見到三姨娘在園子裡散步。」

    「她明明是故意去等你的。」憶秋哼了聲。

    青黛點頭,「我猜也是,但她繞著彎子說了半天話,意思就是問奴婢知不知道她有了孩子的事。奴婢說,滿府都為這事高興,我們墨玉軒也一樣。只是小姐著了涼,怕過了病氣給三姨娘,這才沒有去翠院祝賀,過幾天必定人隨禮到。她臉上笑得像朵花似的。說她並不是要挑禮兒,而是有件喜上加喜的事要告訴奴婢。她本身就是前頭霍夫人的大丫頭,侯爺又對霍夫人唸唸不忘。所以侯爺已經決定,等孩子生下來。就過到霍夫人名下。這樣,霍夫人在地下也有了子嗣供奉,免得淒涼。」

    說到這兒,青黛看了看琉璃的面色,見她神情平靜,才松了口氣。

    「想得真美啊。」過了半晌,琉璃露出輕蔑的笑容道。「踩著我姐姐的屍身上位,現在姐姐都已在九泉之下,還要被她利用嗎?一個賤妾生的怪胎,還想得嫡子之位?到時候做點表面功夫。親娘卻還是她!得利的也是她!還給她兒子謀了好出身和前程……就算老天爺一向不怎麼靠譜,卻也容不得這樣的事。所以,她生不生得出來還要兩說著。至於其他的事,讓那兩個死女人自己掐好了。」小人物,還不配她直接出手。

    「可是溫侯最近很寵她啊。什麼都順著她。」憶秋憤然。陪琉璃來復仇,誰不是心中有怒?

    「一慣的做戲罷了。」琉璃拿起信來繼續讀,擺明沒把此事放在心上,「寧安侯是『潔身自愛』的人,哪能有庶子呢?再說。在姐姐祭日之前做這樣的表現,更顯可憐啊。」說到底,他不就是博同情?

    話說回來,身為小白花,就一定是女性嗎?

    而此時的宣院,含巧果然有點坐不住,已經叫人找來了溫映宣。網,她已經撒出去了,三賤人有孕,正是得意的時候,下手的時間剛剛好。

    現在,她只要讓網子緊上一緊,事情八成就成了。其中關鍵,就是沒什麼存在感,卻又是正經主子的溫家小二爺。

    他再賴泥扶不上牆,也是宣夫人的親生子。她本不該利用他,但是她們娘兒幾個是綁在一條船上的,多多少少,那孩子也得出些力氣。當然,跟他明說是不行的,他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主兒。所以,只有逼迫這條路。

    少不得,他得吃點苦頭。

    「姨娘,找我什麼事?」溫映宣直直闖進來,沒一點世家子的禮儀規矩,而且進得門來就直嚷嚷,「有事快說,我約了同窗,要出門去買東西。聽說,書香齋進了幾本絕版書,我打算淘渙來,好好苦讀。」

    來了來了!每回都是要錢來!含巧發愁的想。

    因為她管家的緣故,除了明面上兒的月例銀子以外,她都偷偷再給三小姐和小二爺補上一份,就是為著這二位花錢沒個計畫。就算三賤人管了家,她還是拿出自己的體己銀子貼補。這還不算,小二爺日常大手大腳的花用,她也單獨給他的。

    直到她想整治三賤人,需要布下幾個陷阱,這才有意的、漸漸減少了給小二爺的銀子。這孩子,已經不滿了好幾次。今天說得好聽,什麼買絕版書,好好苦讀,明明又是和狐朋狗友鬼混去。若不是她每天想盡辦法隱瞞,小二爺又真怕他父親和哥哥生氣,不敢鬧得太過,指不定會變成什麼樣的敗家子兒呢。

    「你這孩子,我有什麼大事找你,不過囑咐兩句。」含巧咬了咬牙,露出慈愛笑容,「你也知道,三姨娘有了身子,最近侯爺著緊得很,大把珍貴補藥吃著。這個月,又是已故霍夫人的祭日,府裡可忙碌著呢,花用又多。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你給我長點心眼兒,乖乖留在府裡讀書,除了學時在,哪兒也別去,也別做你父親容不得的事,安生過了這幾個月再說。」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9:25 PM

第六十六章 白眼狼

    「什麼意思?沒銀子給我?」含巧說了一堆,溫映宣只聽其中最關鍵的地方。那就是:他撈不到銀子了。

    這可怎麼得了?聽說從西域來的那隻鳥,身上是五彩,還會唱歌呢?無論如何,他都要買!

    「姨娘這麼疼你,若手上不緊,怎麼會不給你?」含巧露出為難之色,「是……真的沒有啊。再者,我是叫你這些日子老實點……」

    「姨娘的體已就給我幾個唄。」溫映宣只惦記銀子,打斷含巧的話,又恬著臉笑,「等日後我得了功名,當了大官,自然會孝敬姨娘的。我親娘去世後,姨娘就和我親娘一樣。」他嘴頭兒抹了蜜一般,只是想把銀子哄出來。他也不傻,每月月例有多少,他又拿了多少,那可不是糊塗賬。只不過他總以為侯府是他的金庫,以為大姨娘早摟足了大把銀子,不介意他多花幾個。

    奈何這回含巧鐵了心,只是搖頭。「我的兒,你怎麼就不明白!」她跺跺腳,「咱們府裡本就沒那麼富餘,平時你夠花用,是因為我掌著家,摳出別的地方,填著你的窟窿。可現如今是三姨娘主持中饋,我私下攢那點銀子早就倒騰光了。」

    「真的一點沒有了?」溫映宣還有點不信。

    含巧嘆氣,「因著你三姐的事,侯爺對我頗為不滿,我本指望著他氣消了,還讓我來管著家。哪想到,三姨娘不知給侯爺灌了什麼迷魂湯,就這樣把我撂在旱地兒上了。這麼些年,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侯爺卻不唸著點……」委委屈屈的,話題又是一轉,「說起來。過了年你就十五了,好歹有點心機。從前我能護著你,以後只怕自身難保。你可別讓人算計了去還不自知。侯爺本來就不喜你,你又不像你哥哥那樣名聲在外。等三姨娘生出兒子,你想想到底是誰受甩?那時,你就得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了。」

    「切,一個賤人生的賤種,能多得寵?」溫映宣被成功的挑起怒火,「姨娘太多慮了。」

    「你還不知道吧?侯爺已經決定,等孩子生下來。會過在前頭霍夫人的名下。」含巧立即契入正題,「若是個女兒便罷了,若是個兒子,也是正經的嫡子。比你差哪裡?而且侯爺年近不惑,也算老來得子,必然是寵愛的。霍夫人當年嫁過來,十里紅妝,轟動京城。將來這些東西,還不是得歸了那孩子?所以,你給我老實點,侯爺興許看著你親娘的份兒上,分家時多給你一份兒。至少讓你可以安穩度日。」

    一番話說下來,連敲帶打,溫映宣聽得又驚又怒,腦門子上的青筋蹦起來老高。怎麼可以這樣!本來他早想好了,大哥是名聞天下的才子,人又清高,斷不會跟他爭家產。兩個姐姐都是女人,頂多就是出嫁陪送些東西。那麼剩下的,也就是說整個侯府,還不都是他的?他現在吃穿花用是很多,消耗的卻都是自己的財產啊。

    可怎麼回事?不過是掌家人換成三姨娘,不過是她肚子裡揣了個小崽子,卻聽起來像是要把他掃地出門似的!他眼看過了十四,就要到十五,深知自己不是讀書的料,習武又不成,靠的就是老爹死了,繼承遺產。現在有人和他爭,他不能允許!

    「我找父親去!」溫映宣跳起來,大步往外走。因為憤怒和對未來的恐慌,他居然勇敢起來。要知道平時,他見了溫凝之就跟老鼠見了貓般的害怕來著。

    含巧連忙搶上幾步,拉住他,「我的兒,你別做死了!」她急急惶惶的,眼裡都帶了淚,表演得很投入,「我們娘倆兒本來就不受待見,現在三姨娘和她肚子裡的肉卻是你父親放在心肝上的人兒,你惹誰不好,偏這時候攔不住脾氣。下人們還傳,三姨娘放了狂言,雖說因為咱們大趙律法的緣故,為妾者不能抬上妻位,但她要做這府裡真正的女主人!」

    「呸!她也配!」溫映宣離奇憤怒,包括沒錢買神鳥,會被朋友嘲笑的怒火一併發作,「父親一向重視尊卑,小爺就不信了,滿府裡頭哪裡有她拿大的份兒!」

    「她這樣有恃無恐,聽她的意思,是你父親有短處在她手裡握著。」含巧被拖拽得半隻腳踏出了門檻,眼看拉不住溫映宣了,趕緊拋出重磅炸彈,「就算你把這話告訴你父親,他也不信,只當是妾室爭寵的手段,再怪到我頭上,我可就沒活路了。到以後,誰護著你!」

    「我自有分寸!」溫映宣猛一用力,吼道。

    只聽嘶啦一聲,他的袖子被扯掉一隻。大力的慣性之下,含巧整個人都撲在青石地上。而溫映宣頭也不回,氣呼呼的跑走了。

    縮在旁邊,半天不敢出聲的翠兒連忙上前,把含巧扶起來,「姨娘,您怎麼樣?」

    含巧只覺得掌心疼痛,一看,居然搓破了皮,有血跡滲出。

    望著溫映宣遠去的身影,她心中不知是喜是悲,又是高興終於激得溫映宣出聲,又是難過得不行。那孩子雖然不像倚雲一樣得她的心,卻也很被她寵愛。他不小了,怎會不懂她對他的慈母心?可他一氣之下卻根本顧不得她,把她扔在地上,理也不理。實在是……有點狼心狗肺。

    話說回來,大公子宏宣打小不與她親近,大小姐芷雲為人圓滑,其實只顧自己。三小姐是個沒成算的,小二爺是這副沒良心的模樣,再想想侯爺私底下的行為……

    溫家,簡直是狼窩啊,而且還是白眼狼!

    想到這兒,不禁悲從中來,真的哭了起來。

    翠兒用力把她扶起,急切的關心著,「姨娘,您到底是摔到哪兒了?奴婢這就去請大夫!」

    「沒事。」含巧哽嚥著,倚著翠兒,慢慢走回屋裡,眼角餘光看到好幾個丫頭婆子在探頭探腦的。完全是打探的神情。

    「我做做樣子罷了。」她壓下心裡的痛,「現在慘一點,將來侯爺發脾氣。就會知道我死命拉著小二爺來著,為此還受了傷。這麼多人可以作證。他還能怪我嗎?苦肉計,誰不會用?」

    「那您的傷也得處置一下。」翠兒攙著含巧到窗邊的塌上坐好,轉身去翻箱倒櫃,找乾淨的布和治外傷的藥膏。

    含巧仰頭望著屋頂,心道:宣夫人啊,我利用了您的兒子,您別怪我。到底。我也是為了他們好。忽然又有點心悸,不知道溫映宣那邊怎麼樣了。

    豈不知溫映宣在大姨娘面前態度強硬,這口氣卻到了花園就洩了。不過,他到底忍不下這回氣。於是採取迂迴的策略,硬生生窩在家裡三天才借假問書的名義,進了溫凝之的聽濤閣。

    一進屋,見溫凝之臉色陰沉,豆子站在旁邊。縮著肩膀,微微發抖,似乎很害怕。

    溫映宣見大事不妙,正想找個由頭溜走,卻讓溫凝之一眼又瞪了回來。不得已。硬著頭皮上前,問了幾個問題。

    溫凝之聽了,臉色更加不好,根本不解答,而把書狠狠扔在地上,大聲喝罵,「真是蠢牛木馬,不可教也!你過了年都十五了,你哥哥像你這麼大,已經考中了狀元,為父在同歲的時候也是探花郎。溫家家門不幸,怎麼就出了你這樣不開竅的東西!童生試都沒過就已經很丟人了,現在居然拿五歲小兒的問題來問我?」

    「兒子常聽人說,家門有靈氣。可是,父親和哥哥乃當世人傑,把靈氣都佔去,兒子生得笨了,自然就成了廢物。」溫映宣瑟瑟,卻忍不住抱怨。

    天知道他在外頭受到多少嘲笑,總有人說你父親、你哥哥如何如何?可他就是笨啊,是生他的人不好,跟他有什麼關係。說到底,是父親的錯。

    溫凝之聞言更怒,「屁話!我的兒子,怎麼可能是笨的,明明是你不努力!別打量著我不知道你在外頭幹的好事,功課上樣樣稀鬆,吃喝玩樂倒是花樣百出。我是看在你死去親娘的份上,才忍你到今天!現在給我滾,給我好自為之。滾滾滾!」

    溫映宣撿起書,本想灰溜溜的離開,卻見到豆子抬眼看他,滿是同情。他看在眼裡,解讀為了鄙視,立即激起他的火來,腦筋一熱,憑生第一次在父親面前梗起脖子,硬扛道,「父親厭惡於我,就等著三姨娘生下弟弟,再來討父親的歡心好了。反正我聽三姨娘說了,將來咱們侯府,就是她們母子的天下。」

    「你說什麼?」溫凝之本來就心情不好,因為豆子剛剛告訴他,有一個在下人中流傳了些日子的「謠言」,其中提到了最關鍵的那樣東西:逍遙散!

    這似乎是一根鋼刺,直扎到他心底去。那是最不容觸碰的地方,因為骯髒腐爛,是他臭氣熏天的良心、良知和良性!

    「怎麼是兒子說?明明是三姨娘說。」溫映宣豁出去了,儘管後背發毛,卻還是道,「父親是不是被三姨娘拿捏了什麼,否則怎麼會亂了府裡的規矩綱常!三姨娘得意洋洋,可不就是這個意思麼?以為別人是傻子呢!傳揚出去,父親的名聲何在?」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9:28 PM

第六十七章 失手

    名聲兩個字,像兩個重雷,劈在溫凝之身上。他做的事,不能被外人得知一星半點兒,不然他就是身敗名裂!他的一切都將失去,他又將回到那副酸儒的樣子!

    不!不行!他絕不允許!他寧死,他不惜任何代價,也要讓那個謊言成為最終的事實!

    暴怒之中,溫凝之隨手抄起一物,砸向溫映宣。

    混亂和碎響、驚叫之後,溫凝之親眼看到他珍愛的硯台碎裂成兩半,而自己的兒子則倒在地上。額角,張著一個觸目驚心血窟窿,裂開得就像嬰兒的嘴。

    紅蓮那個未出生的嬰兒,冷玉那個還在母體內的嬰兒。

    血,汩汩流出。

    「二少爺!」豆子撲上前,想扶溫映宣起身。

    可是溫映宣一動不動,直接昏死了過去,嚇得豆子一個勁兒的試圖把他搖晃醒。

    旁邊,溫凝之也嚇著了,只是氣得失去理智罷了,卻沒料到後果會如此嚴重。他怔怔望著血泊中的人,有那麼一瞬間的驚慌。到底是他的親生子,不可能完全不心疼不後悔。而且那麼一片觸目驚心的紅,令他想起紅蓮死去的那天……

    「侯爺!侯爺!您救救二少爺啊!」豆子急道。

    是真急了。奇怪的是,在溫凝之這種冷酷的混蛋身邊侍候,竟是個熱心和善良的少年。

    「忤逆的東西,倒不如死了乾淨!」溫凝之反應過來,恨聲罵道。

    隨後 ,又抬腳踹豆子的後腰,「嚎喪什麼,還不快去請大夫!沒用的廢物,這也用本侯來教你嗎?」這時候氣急敗壞,哪還顧得儀表風度。若這樣的他被東京都的女人看見,那些大姑娘小媳婦的還會迷戀他才怪。

    豆子一溜煙兒的跑去請大夫,溫凝之看著倒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兒子,居然沒有勇氣上前扶起。而是邁步到門外,大聲叫人。

    而不到一柱香的工夫,整個寧安侯府都知道小二爺被侯爺問書,但答得驢嘴不對馬嘴,結果被恨鐵不成鋼的侯爺失手打傷的事。

    這年頭,忠孝二字大過天。正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別說只是打傷了,就算真打死了,也不會有太嚴重的後果。

    琉璃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沉默了好半天。她為報仇而來。但冤有頭、債有主。她從來不想傷及無辜。溫映宣是溫凝之的兒子,為人又極討厭的。但姐姐去世的時候,他才多大?十一歲。無論如何,這筆賬算不到他的頭上。只是。她也沒想害他,指定是大姨娘利用了他,再上演一出苦肉計。

    所以,她心裡內疚了會兒,就強迫自己放下這種不良情緒。只吩咐丫鬟們不要四處打探消息,閉門不出是最好的。在任何場合,她都在以行動表達一種態度:她只是義女,不摻和任何寧安侯府的事。

    另一邊,含巧聽到這個消息就不同了。又驚又嚇又怒的,幾乎軟癱在地上。她只是想借溫映宣的口,把三賤人往火坑再堆一步,卻沒想到偷雞不成蝕把米,把小二爺給搭進去了。

    「快!快!快跟我去賞菊院!」一想到溫映宣生死未卜。含巧掙紮著爬起,踉踉蹌蹌往外走,嘴裡還一疊聲的叫著。人摔倒了,又連忙爬起來,顯得倉皇狼狽。

    好不容易在大丫鬟翠兒和另一個丫鬟的攙扶下,趕到賞菊院,正見到丫鬟端著一盆血糊糊的衣服和布巾出門,登時嚇得差點背過氣去。

    這得流多少血,才能染紅這麼多東西?血流乾了,人是會死的!就像當年的霍夫人!

    「我的兒,你到底怎麼啦?」含巧進了屋,見溫映宣躺在床上,臉色白得像紙,灰綠色的草藥被糊了半個頭,看起來異常可怕。

    此時,大夫才給溫映宣止了血,被賞菊院的大丫頭彩雲帶著,到院中小待客廳去寫方子抓藥。翠兒機靈的拉著另一個丫頭去幫忙,沒跟著含巧進屋。所以,房間裡除了昏迷不醒的溫映宣,就只有含巧和溫凝之二人。

    「我的小二爺啊,你醒醒啊。」含巧立即撲到床邊哭叫,「你別扔下姨娘就走,你快睜眼看看姨娘。若你有個三長兩短,叫姨娘到地下也沒臉見你的親娘!」

    「閉嘴!映宣還沒死呢。」溫凝之在屋裡快速的來回踱步,被含巧哭得心煩,喝斥道,「大夫說了,只要他三天內醒轉,以後就能養回來?」

    「若他三天內不醒呢?侯爺……侯爺真是好狠的心。」含巧哭道,「就算這孩子為人不怎麼機靈,又胡鬧了些,可他到底是您的親生兒子啊,您怎麼能下得了這樣的狠手?」

    「混賬!你說什麼胡話!」 他沒想下這種死手好嗎?是他被有關冷玉的謠言氣得瘋了,結果無意中失手……可看別人眼色……雖然沒人敢明目張膽的譴責他,但他也受不了!

    他是誰?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全大趙上下都交口稱讚的人,怎麼會是殺子惡父?若映宣真的熬不過去,也得找個由頭,護住他的名聲。比如……就說映宣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那他的行為就可以解釋為:衛君子之道,不惜大義滅親!雖說殺子的名聲仍然不好,但至少可以扣回,還有情可原。

    在親生兒子的生死頭頭,溫凝之還想的是怎麼維護自己的形象,這般的自私自利,論天下之大,這樣的極品也是很少見的,絕對奇葩。

    「棍棒底下出孝子,都是你平時太縱容他,才嬌寵出他這樣無法無天的性子!」很好的轉移責任,順便為未來做點鋪墊,「他立身不正,哪能不教導!哪想到他這樣不禁打。哼,文不成、武不就,身子還弱成這樣,你真是管得好家,教育得好孩子!」

    提到了管家,提到了責任,又看到溫映宣只剩半條命吊著,含巧豁出去了。她一輩子謹小慎微有什麼用?到頭來苦心經營的一切,還不是被這個男人說奪走就奪走?從來沒有過哪怕一線的憐憫。他在外頭是那樣君子。實際上卻如此小人。不,簡直禽獸不如!

    憤怒,戰勝了她一貫的恐懼。她扶著溫映宣的床,努力站起來,走到溫凝之面前,與他對視,慢慢露出冷笑,「侯爺要打死自個兒的兒子,怕不是為了他不成器吧?這孩子犯渾,或者功課跟不上。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指定是。他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惹得侯爺發怒,動了殺心。」

    「你!」一席話,居然把溫凝之問住了。到底是心虛,嘴唇動了幾下。竟沒有反駁。

    「最近,妾身倒也聽到些消息。」看到溫凝之的樣子,含巧更氣怒,就連自己利用溫映宣後的愧疚也一併算在他頭上,「都說,當年霍夫人不是好死的。」她壓低了聲音,倒讓人聽得心上發毛,「她是被人下了什麼逍遙散,結果一屍兩命。到底是誰那麼惡毒。侯爺是枕邊人,應該會有知覺吧?還有啊,三姨娘有了身孕,她到處和人說,要做這府裡的女主人呢!兩下里這麼一聯想。妾身背後的汗毛全豎起來。弒主邀寵,為妾卻不守本分,這種人,才是天底下最大的混賬!侯爺,這些事若傳出去……或者被有心人利用,可不止是壞了名聲那麼簡單。妾身曾聽說,當年二十萬霍家軍,很多高級將領就在東京都呢。若是要個說法,侯爺給得起嗎?」人若憤怒,就容易失去理智,含巧裝這麼多年的乖順,此時毫不猶豫的露出尖刻的本相來。

    這些話,字字刺在溫凝之心上。暴怒之下,他揮手就給了含巧一個大嘴巴,只打得含巧在原地轉了兩圈,最後撲倒在地,腦袋撞在腳踏上,也磕破了皮,流了血。

    「好啊。」含巧不怒反笑,「侯爺只管打死我們娘倆兒,看您會不會為此平安無事。那些流言也不是我們娘們兒傳出來的,惹事的人也不是我們!」

    「胡說八道!下人們不知打哪聽來的歪詞,你居然也信!你之前就是這樣管家的?」溫凝之吼,但心裡卻很沒有底,於是臉色怪異的猙獰著,「這定是有心人要敗壞我們侯府歷來的好名聲,才出的下作法子。你不幫忙肅清就罷了,還跟著鬧騰。我看,你是好日子過太多了!要想死,不用這種做法!」說著,溫凝之蹲下身,惡狠狠的望著含巧。

    他的樣子太可怕了,又提到了死,含巧提著的一口氣,很沒出息的洩個精光。打死正經的嫡子都能遮掩過去,何況她只是個妾?只是她嚇木了,就坐在地上不動。

    「我限你三日之內,把謠言給滅掉。不然……」溫凝之笑了,模樣溫柔,其變臉之快,簡直令人髮指,「你就去陪宣夫人吧?你不是很忠心?」

    含巧忽地身子一軟,全身的力量似抽光了,整個人摔趴在地上。

    叫她滅謠言,就意味著侯爺要整治三賤人了。這一招她行得險,還出了意外,好在結果在她的期待之中。這偽君子般的男人不可能殺她的,他的秘密太多,需要一個沒有參與的人幫著擦屁股。而且,侯府不能死這麼多姨娘,所以她才相對安全。

    很多女人愛慕溫凝之,但只有她,是最瞭解他的啊。

    回頭望望床上如死屍般的溫映宣,含巧流下了眼睛。也不知,是喜是悲。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9:31 PM

第六十八章 抽他

    含巧與溫凝之大吵之時,院子裡的丫鬟婆子早就知機的跑了。在翠院,冷玉也正好聽到了溫映宣的受傷和最近府裡流傳的話,不禁大吃一驚。

    她僵在原地半晌,突然感覺到一股寒意,甚至都顫抖了起來。

    「這是誰害我!」她咬牙切齒地道,心裡明白,這事若被侯爺信以為真,她就離死不遠了!

    一日夫妻百日恩,何況她正得寵?但,只要威脅到那男人的利益,什麼都可以犧牲。

    猶豫片刻,她直接去了聽濤閣,也沒帶丫鬟。

    大冷的天,聽濤閣正屋的門卻開著,溫凝之大馬金刀地坐在迎面的大靠背椅上,雖然面無表情,甚至,連凶惡的眼神也沒有,卻有一股很是陰森狂暴的氣勢,就像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寧靜,不發則已,發則雷霆萬鈞。

    「侯爺,玉兒有過,請責罰。」冷玉沒有廢話,直接下跪認錯。但態度坦然,表明她問心無愧,也沒有做過流言中所傳的事。看侯爺的樣子,這時候使些女人手段,小意逢迎已經沒有用了,不如開門見山。

    「哦,你錯在哪兒?本侯怎麼不知道?」溫凝之緩緩的道,身子動也不動,俯視著腳下的冷玉,「起來說話吧,地上怪涼的。」

    可冷玉哪裡敢,只跪得規規矩矩,硬著頭皮道,「妾身從大姨娘接手管家權之後,因為順風順水,加上侯爺愛重,所以恃寵而驕、得意洋洋,做事卻疏漏了。結果……導致府裡流出了謠言。但侯爺放心,妾身一定查清楚,到底是誰在敗壞我們侯府的名聲!」說到最後,還加了些義憤填膺的情緒。若非不瞭解內情的。還以為她多麼純潔無辜。

    「但,到底是妾身做錯了事,為了服眾。還請侯爺依家法處置!」最後,又找補了一句。

    溫凝之沒有說話。只是森然盯著冷玉。而冷玉又不敢吭聲,場面一時沉寂。可以說,太沉寂了,似乎空氣中有一根鋒利的弦,很快就要崩斷。這是一種精神上的壓力,直到弱勢一方受不了,率先打破僵局。

    「侯爺。那些話……那些話不是奴婢傳出去的啊!」她改了稱呼,更顯卑微,「奴婢失主瘋了嗎?侯爺對奴婢那麼好,奴婢又有了孩子。現在和將來都有依靠,為什麼要做這種蠢事?」

    溫凝之眼神一閃。

    這個問題,他不是沒有想過,因為整件事的陷害痕跡太明顯,手段真的太普通了。甚至他大概知道是誰操作的。

    可是,有細節!有應該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供藥者知之外,再沒有人知道的細節!

    這讓他如何不信?就算不是冷玉有意,但也一定是她得意忘形或者不小心時洩露的。這還證明了她的野心過大,已經不在他可以控制的範圍。

    她的罪。不在於流言,而在於心大!那個至死不能說出來的秘密卻被人知道了,那也只好她死!要麼怎麼有句話叫做死無對證呢?

    「那你給本侯說說,逍遙散的事,外人怎麼會知道?」溫凝之終於開口說話,但聲音又慢又冷,好像一條蛇爬過人心頭的感覺。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啊!反正奴婢敢對天發誓,絕沒有吐露半個字!」冷玉駁解。

    「那麼,是本侯說出去的?」溫凝之冷笑。

    「不不不!」冷玉試圖解釋,「當然不是侯爺,可也真的不是奴婢。或者……是他?」她說的是那個供藥的人。只是那個人,也是她聯絡的。

    「逍遙散雖然是秘藥,不為常人所知,卻到底來源於江湖,也有流傳的。」

    「你的意思,是陷害你的人從外頭打聽到有這麼一種藥,就胡亂安在那件事上嗎?」溫凝之欠下身子,挑著冷玉的下巴問。

    冷玉囁嚅半晌,卻無言以對,因為她根本說不通。可她也不明白,為什麼做局的人,或者直接說就大姨娘,怎麼會知道逍遙散?不可能啊!也正是因為不可能,她摘不清楚自己,簡直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生平第一次,她嘗到了被冤枉,之後有苦說不出的感覺。倒霉的是,現在是她管家,她把所有重要位置的僕人都換成自己的人了,若說流言不是她傳的,怎麼可能?說到底,是她太大意了。含巧那個賤人經營這麼多年,人脈之深超乎了她的想像。之前僕人們的順服,未必個個真心。而只要有幾個人是假投誠,害她就容易了!

    再看溫凝之的眼睛,冰冷中透著死光。那種目光,她再熟悉不過!當初,侯爺決定除掉霍夫人時是這樣的眼神。前幾個月,在掐死冷香之前,也出現了這種眼神。突然,她發現自己掙紮了許久,卻仍然虛弱不堪,螻蟻一般,那個她一心依靠的男人,隨便就可以踩死她!

    曾經的大小姐,後來的霍夫人、獨立自強,堅強自信,她仰望為天的男人也要匍匐於霍夫人腳下。只要跟著霍夫人,她本可以挺直腰桿做人,可是她選擇了親手推倒自己的靠山。自三年前的背叛到現在,她第一次覺得後悔。雖然只是瞬間的感覺,卻那麼深刻,直達內心。

    「侯爺,妾身肚子裡已經有了您的孩子。」她膝行兩步,抱住溫凝之的腿,臉倚在他的膝蓋上,再次改變自稱。因為她明白,這個冷酷的男人已經有了殺心。只要她死了,就只剩下那個人知道當年的秘密了。

    侯爺最為謹慎,一點威脅都會搶先除掉。這也就是為什麼,他能一直安然無恙的原因。她想過自己會成為威脅,卻沒料到這一天會這麼快到來。錯只在,她一心要懷上孩子,卻沒來得及做任何準備。假如她留了後路,今天至少可以互相脅迫,她至少還能保住性命。

    而既然解釋已經沒有用,只能用感情來試圖感化。她所倚仗的,不過是肚子裡的那塊肉。

    溫凝之伸出手。動作很輕,但抓住冷玉的頭髮時卻猛然用力,疼得她大叫一聲。頭向後仰去,整個身子都帶累得歪倒在地上。因為仰面朝天的姿勢,肚子就像青蛙那樣晾在外面。

    她已經懷孕五個月,當然早就知道,但一直隱忍不說,直到出了懷,再也掩飾不住,孩子也穩當了才宣佈。現在。孩子可以保她嗎?可以嗎?可以嗎?

    她算看透了,溫凝之只是一個對女人、孩子和弱者下手的窩囊廢。他從前不敢與霍夫人動手,哪怕霍夫人的身體因為服用她和冷香日日進獻的、摻了逍遙散的「杏花茶」後,已經沒有武功。可他對她和冷香。卻經常拳腳相加。

    下意識的,她抱住肚子,拚命想保護。

    「本侯連繼妻的嫡子都可以不讓他出生,何況你只是個妾。」溫凝之英俊文雅的臉上,露出殘酷和輕蔑。說出的更不是人話。

    可正當冷玉以為他會踹自己的肚子,也讓自己一屍兩命時,溫凝之卻突然鬆了手,「晚上你過來。」說著看了一眼書架邊的暗格。

    冷玉登時明白了:他要晚上挨一頓鞭子!

    對啊,她死了。誰抽他?原來她還是有用的,那就是說她還有活路?瞬間,她冒出藉機逃跑出府的念頭,但無意間瞄到溫凝之的眼神,就知道那不可能,他一定會派人盯著她。

    再者,她掌府沒多久,銀子根本沒有弄到多少。現在她又有身孕,沒有銀子怎麼活?她逃不遠的話,被追回來就是死罪。逃妾相當於逃奴,可以當場打死而無責!那樣,溫凝之滅她的口都不用找藉口。所以,不能跑,只好再賭一把。

    她活了快三十年,賭了好多次,所幸,都贏了。

    「是。」所有的念頭只是瞬間滾過腦海,很快,她就順服了。

    在回翠院的路上,冷玉心事重重,身上忽冷忽熱。本來,是她心裡對生死的疑慮造成,她卻以為是自己摔了一跤,傷害了身體。於是本能的,她一直捂著肚子。恍恍惚惚的走到花園中時,迎面遇到琉璃帶著丫鬟過來。

    「三姨娘,你身子不舒服嗎?臉色這麼差!」琉璃搶上幾步,「驚訝」地問。

    冷玉僵硬的閃避,都有些失禮的感覺了,「我沒事,多謝二小姐。」

    可琉璃有意無意的攔在她面前,讓她走不脫,還很認真的關心道,「早想去看三姨娘,但之前一直病著,今天好了,這才出來逛逛,透透氣,哪想到就遇到了。先恭喜三姨娘,不過你要有什麼難事就叫人幫忙,可千萬不能過度操勞或者擔驚受怕啊。」

    「再謝二小姐。但我真的沒事,只是有些累了,歇一會兒就會好。」冷玉匆匆地道,還是很想回自己的院子去。她心太亂了,必須要安靜一下。

    不過琉璃平時是個玲瓏剔透的人,此時卻似乎很愚鈍,還擋在路上,很熱心的樣子,「我明天要去城外的白雲觀去上香,不如姨娘放下家裡的事,一起去吧。到時候多捐點香資,也是功德,和行善是一樣的,好多京都的夫人們都去呢。我聽人家說,孕期行善,多福多壽。不像那些作惡的,聽說會生出妖怪。」說完,抖了抖肩膀,似乎想想都怕。

    冷玉卻怔住,之後根本控制不住的輕叫一聲,直接跑掉。因為沖得太猛,差點撞到琉璃。

    琉璃輕巧的閃身,好半晌露出笑容,「心裡有鬼,是不會得到幸福的。」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9:36 PM

第六十九章 做渣也是有條件的

    夜深時分,冷玉打扮得花枝招展,來到聽濤閣。

    她知道,溫凝之最喜歡她一身白皮,襯著紅色就格外有光彩,五分姿色變七分。只是她忘記了,此時她已有孕五個月,腰身臃腫,尖削的爪子臉也變了形。更何況,在淒清的冬夜,她滿身輕羅紅裝,衣帶飄蕩,在寒風中瑟瑟走來,不見美感,只令人覺得鬼氣森森。

    似乎,死氣早就纏繞著她。

    院門,是勁伯給她開的。是她多心嗎?這又聾又啞的老人似乎看了她一眼,混濁的目光中隱有一絲嘆息。不過,抬起頭就看到溫凝之站在高高的台階頂,正屋的大門口,她來不及疑慮和猶豫,儘量以最娉婷之姿上前,還要有意無意顯示了下肚子。

    「侯爺。」她上前行禮。

    身子還沒彎下,溫凝之就道,「快起來吧,到底是有身子的人。」雖然不有特別溫柔,卻讓冷玉心中一鬆,感覺自己離生岸又近了幾分。

    兩人再不出聲,一前一後進了屋裡,反鎖上房門。就像往常一樣的程序,脫衣、露背、找出早浸了鹽水、帶著倒刺的鞭子。隨後,劈劈啪啪的聲音就響起。因為夜深人靜,顯得格外清晰,在聽濤閣的上空凝聚不散。

    勁伯不像往常那樣,關好院門後就沉默的回到自己屋裡,再不出來。而是站在當院,望著正屋的方向,手中輕輕抖開黑乎乎的東西。細看,居然是一條大麻袋。

    而屋內,鞭打了盞茶時間,即告停止。冷玉渾身冷汗,累得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不定。

    「你怎麼了?」溫凝之站直身子,關切地問,「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你身子重,我不該叫你做這件事嗎?」

    冷玉連忙搖頭,因為她有用。她才能活,因為她有孩子,她才能活。

    「妾身只是在孕期之中,容易疲勞而已,無大礙。」她忍住身體的痠軟無力,努力邁動雙腿,走近溫凝之。

    已近不惑之年的男人了,可是溫凝之不止一張臉保養得好,就像三十出頭的樣子,連身材也是一樣。皮光肉滑。結實幹淨。腰上都沒有贅肉。所以說。做渣也是需要條件的。

    而這樣的男性肉體,當他轉過身去,背上滿是縱橫交錯的鞭痕,令冷玉心生一種惡意的快樂和快感。甚至,還有點變態的愛慕。

    她先是以淨水和潔布清理鞭痕,之後拿出藥膏,輕輕塗抹。之前,她很怕聞到藥味會嘔吐出來,惹得侯爺不高興。可居然,她沒有。奇怪的是,自從懷孕,她就一直吐得天翻地覆。為了掩飾這些反應,她費盡心機。但從今天下等開始,突然間,肚子裡的孩子再沒有折磨她。

    是她的孩子知道娘親在賭命,心疼娘親才消停了?咦。屋頂為什麼會這麼高?

    冷玉訝然,但很快就變成了驚恐,因為她發現自己倒在了地上。無知無覺、無聲無息,在大腦和身體都沒有警告的情況下,就已經躺倒了。最可怕的是:她動彈不得!想爬起,感覺不到四肢在哪裡。想叫喊,卻連喉嚨也麻痺無力。惟一還有自由的,只有眼珠子。

    她斜望過去。

    溫凝之正好轉過身,有條不紊地蹲在她面前,「小可憐兒,動不了是嗎?」他伸手,溫柔的撫摸冷玉的頭髮,然後一路向下,到腳邊時,掀起了她的裙子,嘖嘖兩聲,搖了搖頭,「自從我見到你的那天,你一直把自己拾掇得乾淨利索。今天是怎麼了,居然失禁。可惜,這麼漂亮的裙子……」他皺皺眉,眼神的厭惡都沒辦法掩飾。當然,他也不屑於掩飾。

    冷玉的眼珠子急轉了兩轉,包含了焦急、哀求、不解和憤怒。

    溫凝之恍然大悟地點頭,「哦,本侯明白了。你是想問,你為什麼會這樣?你一向那麼聰明,又狠得下心來,不像冷香,懦弱愚蠢就罷了,偏偏還足夠貪婪。那樣的女人,生出來就是父母的罪過。你呢,你一定明白自己是怎麼了?有道是現世報,還得快。我這樣說,你懂?」

    冷玉發出嗚嗚嗚的聲音,淚水和鼻涕也不受控制了,糊了滿臉。

    「對,是逍遙散。」溫凝之點頭,厭惡的神色更明顯。但他表情卻又很認真,就像在商量正事似的,完全沒有害人的模樣,「當年我正一籌莫展,是你為本侯分憂,找到了那個人,找到了那種藥。所以,夫人才能安安靜靜的離開。不過你不知道,藥,還剩下一份。你說,是不是天意?若不是你找到的,若沒有剩,你又吃什麼?話說回來,你比紅蓮還更幸運,她是慢慢吃藥,這一份分為一個月的量。你呢,一頓就全部吞掉,保胎藥的怪味正好掩蓋了杏花香氣!」

    嗚嗚嗚……所以霍夫人是漸漸失去了力量,她卻只用了半天,就像癱了般完全不能動彈。

    「你大約想知道,你一直小心謹慎,在我這兒都不碰食水,怎麼中的招兒?」溫凝之繼續很認真地道,「你這個人啊,最大的毛病就是自作聰明,總以為能掌控一切。開始呢,看著還可靠,得志後卻猖狂,逢上踩下,斷自己的後路。你以為是別人害你,打量別人都是傻子,其實今天的結果是你咎由自取!你來找我前,我已經找了你的貼身丫頭。有本侯的威壓,有她們對你的恨意,不是很容易嗎?想不到吧?紅蓮死在你這個貼身丫頭手裡,如今,你也死在自己的貼身丫頭身上。不過你放心,本侯以後會幫你報仇。現在嘛,還要用她們。」

    嗚嗚嗚……

    「我不想殺人的!」溫凝之站起來,聲音和神色都在慢慢轉厲,「我不想的!不想手上再沾上鮮血!我痛恨那種感覺。所以,我需要肉身上的痛苦。所以,我才要你鞭打我。因為身上疼得狠了,心裡就平靜了。可是你逼我!逼我再犯殺孽!所以,你可別怪我!」

    嗚嗚嗚……

    冷玉做著垂死掙扎,卻也只能發出這種聲音。不過溫凝之卻沒再看她一眼,而是慢條斯理的披上衣服,打開了房門。

    寒風。兇猛的灌進來。挾裹著寒風進來的,還有瘦削陰暗如一根鐵棍的勁伯。

    大麻袋一抖,就把冷玉罩住,紮了袋口,背在肩上。因為沒有掙扎,就像背著一口死豬。

    「勁伯,麻煩回來後,收拾一下屋子。」溫凝之道,「別讓這個賤人身上的污物,髒了我的地方。」頓了頓。又問。「那邊的柴……可夠?」

    勁伯點頭。雖聾啞,卻看得懂人的口型 。

    「麻煩勁伯,小心些。」溫凝之在外人看來是溫文爾雅,熟悉的人覺得他陰陽怪氣。但他對勁伯,卻是真的很誠懇。

    勁伯點了點頭,又點了點頭,表示讓溫凝之放心。隨後,背著大麻袋離開。

    溫凝之沉默的站了會兒,就打開暗門,進到秘室中。他跪在牌位前,流著淚,連抽了自己十幾個嘴巴。

    「夫人。你的兩個丫鬟,我都送回到你身邊了。」他低低的道,「你和孩子別來找我,聽說噁心身邊有惡神保護,免得傷了你。」說完。神色平靜的站起,回到臥室安眠。

    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而在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中,佝僂著身子的老人背著個巨大的麻袋,卻絲毫沒有蹣跚,雖不是輕功卓絕,卻也健步如飛的在大而空蕩的寧安侯府中穿行。當來到地處侯府中軸線上的愛蓮居門外時,嘆息沉默了片刻,就像默哀般。隨後摸出鑰匙,悄悄打開院門,把麻袋提了進去。

    院內,不知何時已經堆滿了乾柴,澆了濃厚的松油,均勻的分佈在院中的各個角落。勁伯把冷玉放出麻袋,丟在院中央,之後就點燃了柴禾。又轉頭看了看一動不動的人,離開。

    門,半掩。火,像得到邪惡滋養的生靈,由微弱,陡然狂野起來。

    冷玉倒在冰冷的地上,卻感覺除了肚子熱辣辣的,渾身都冷得如墜冰窖。

    她賭輸了!從小到大,她賭了那麼多回,最後一次卻輸了,賠上了性命。但,怎麼會這樣的?她不知道,因為太恐懼,她心中混亂不堪,完全不能思考。瞪大了驚恐的眼睛,卻只看到吞吐的火苗。火焰之中,她似乎看到一身紅裝的霍夫人,就站在她的眼前。

    霍夫人眼中沒有大仇得報的痛快,而是充滿憐憫和輕蔑。就好像,她又變回那個天底下最可憐、最卑微的存在。用了那麼多的手段,她仍然任人宰割。

    這恨意,太強烈了,以至於明明因為那毒藥麻痺了全身,她也暴發出一聲尖叫,但卻淹沒在烈火吞噬一切的嗶嗶啵啵聲中。

    遠在墨玉軒,琉璃在睡夢中突然醒來,就像從沒睡過那樣清醒。

    青黛在外間值夜,聽到動靜就點了蠟燭,過來問,「小姐,要喝水嗎?」

    「什麼時辰了?」她問。

    「快三更了。」青黛挑起帳子,見琉璃坐著,連忙給她披上衣服。

    「我夢到姐姐了。」琉璃哽咽,「她說讓我回去,不要為了她的事,耽誤了自己的人生。」

    可是,她怎麼能放下?準備了這麼久,痛苦了這麼久,不到最後,她絕不回頭!她懂得寬容,懂得姐姐是為了她好,但這心口的傷如果不能平復,她沒辦法活下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9:51 PM

第七十章 絕世保賤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青黛勸慰道,「大小姐的祭日快到了,小姐想大小姐了。」

    琉璃不語,硬生生把心中的淚意逼下去。正要再說什麼,就聽見外頭有尖銳而急促的銅鑼聲響起。接著,有人大聲喊叫,「走水啦!走水啦!」

    琉璃和青黛嚇了一跳,但琉璃很快就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一個姨娘暴死,好歹之前還生了很久的病,另一個姨娘再喪命,至少得有個花樣翻新的手法。寧安侯府霉運連連,外頭的人說起來,只會覺得溫家犯了太歲。

    「去問問,哪裡走水了。」琉璃很快冷靜下來道。

    青黛應了聲,但還沒出門,青檸就進來了,身上只穿中衣,臉被寒風吹得發紅,「奴婢剛才在屋頂上看了,走水的,是愛蓮居的方向。那是大小姐的院子,竟然說燒就燒了?」神情之中,帶著怒。

    琉璃卻並不心痛似的,只歪過了頭,看了看系在床柱上的紅羅巾。那是姐姐把她撿回家那天,蒙在臉上的,後來因為她喜歡,又親手系在她的小脖子上。紅羅巾的顏色和位置都如此醒目,讓她每天都看得到,不斷提醒她那些惡人的存在。

    她有姐姐的圖騰,不需要那個建在府裡的院子,還虛偽的掛著「愛蓮」兩個字的匾額。

    燒吧!燒吧!溫凝之是恐懼,所以找個機會,毀掉令他害怕的一切:知情者,還有就算人去屋空,卻還梗在他良心上,橫亙不去的霍氏紅蓮!

    「青檸,在不傷害自身的情況下,看能不能把火源斷掉一小部分。」琉璃想了想說,「但一定要保證自己的安全,切記切記,為了賤人損傷自己是不值得的。還有,唯唯跟去。留意你們有沒有被監視。青黛,你幫我快速梳洗。這麼大的事,當然要出去圍觀。」

    她一連串的命令發佈下來,丫鬟們雖然有很多疑問,卻各自行事,連半點質疑也沒有,顯得極為有效率。不過片刻,她也收拾完畢,在小茹和小薇的陪同下,匆匆往愛蓮居而去。

    青黛要看家。小茹小薇成天往外跑。對府裡的情況比其他人都熟悉。不過。她也並沒有打扮得十分利落,而是略顯得有些慌亂,這樣更顯得符合情境。

    趕到愛蓮居,大火已經燒紅了半邊天。完全無法挽救了。衣裳不整的僕人、丫鬟和婆子們正拎了水桶,還離得很遠就胡亂潑水,做著徒勞功。沒人注意到,院落東南角的火頭比旁處要弱,就像一個火圈中出現了個豁口。

    不起眼,但卻可能是惟一的生路。雖然最終,這一切都將成為灰燼。

    但是得說,溫凝之真會選地方,愛蓮居獨立於其他院子。火頭牽連不到全府。

    琉璃站在不遠處,見到溫宏宣、溫芷雲、溫倚雲都到了。溫宏宣神情淡漠,也不知是為了什麼,琉璃隱隱覺得他似乎還有些快意。溫芷雲和溫倚雲倒是一臉驚慌,而溫映宣目前還在昏迷中。含巧在身邊照顧,都沒來。

    再往遠處看,溫凝之大影帝步履匆匆而來,這麼重視儀表的人,髮髻中掉出一縷頭髮,身上的袍子還系錯了帶子,臉上是焦急心痛,差點直接衝到火場,要傻乎乎的豆子攔腰抱住,加以阻攔。

    「救火!快!快!」他很悲憤,為自己「心愛之人」的住處被毀而痛心。

    其實琉璃倒覺得,他這一段演得有點過了,很有欲蓋彌彰之嫌。

    「三姨娘!快救我們姨娘啊!」正亂著,又有尖叫聲傳來,卻是冷玉的貼身丫鬟杏兒。

    一主一僕,配合得真是恰到好處。

    「怎麼回事?三姨娘怎麼了?」溫凝之連忙問。

    「我們姨娘可能在愛蓮居里!」

    「大半夜的,她跑來這裡做什麼?」溫凝之「急」。

    「我們姨娘昨晚做了個夢。」杏兒撲倒在溫凝之腳下,哭得涕淚橫流,「夢到了前頭的霍夫人。想著快到了霍夫人的祭日,甚是想念,今天晚上無論如何睡不著,就提了香燭過來祭拜。」

    「怎麼不跟著人?」溫凝之「怒」,「難道是香燭引起了火?」

    「我們姨娘不肯啊。」杏兒繼續哭,「她說主僕一場,親如姐妹,有很多私下的話兒,要知霍夫人說。」

    「還不快救人!」溫凝之暴吼,「只要救了三姨娘,賞百金!」

    眾人望向大門。

    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但大門處的火勢卻是最大,雖然門沒有鎖,還半開著,可火蛇飛舞,連牆都燒得眼看要坍塌,人到附近都感覺融化了……所以,有金子也沒有命拿。

    「我去!」溫凝之「大義凜然」地道。

    這次,不僅豆子,加上溫倚雲和溫芷雲都沖上去阻攔。登時,場面又是大亂。

    琉璃卻眉頭一挑,因為「我去」這兩個字,是兩個人發出的。一個響亮而氣勢十足,另一個聲音雖小,卻彷彿更加堅決。

    轉回頭,準確的撞上溫宏宣的眼睛。溫宏宣臉上帶著「正氣」,除了琉璃外,只有他看到那處火圈的缺口。但琉璃,卻看出他正氣之中的笑意,滿是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

    琉璃的目光錯過溫宏宣,假裝是無意中產生的對視。接著,飛快瞄向愛蓮居的東南角的方向,見到兩條苗條的身影一閃而過,躲進了安全的範圍之內,立即暗鬆了一口氣。

    「哥,你要幹什麼?」溫宏宣甚至沒有引人注意,快步前行,已經越過琉璃。

    但溫倚雲看到了她大哥,女人的本能令她感覺到了危險,不禁大聲問。

    眾人,循聲望來。

    溫宏宣腳步一頓,側過頭笑笑,接著卻做出令所有人瞠目結舌的事情。先是揪過一個離他很近的下僕。此僕人手中拎著水桶,桶中有水,人卻被火勢驚呆了,也沒有放下桶,就那麼拎著,傻站著。

    溫宏宣扯過此人,搶過水桶。這麼冷的天氣,雖然算不得滴水成冰,卻也是寒冷冬日,他居然倒轉過桶,把涼水從頭到腳澆在自己身上。更在所有人被驚住之時,突然撒丫子跑開。

    人的心,是很複雜的。可是瞬間,琉璃就是明白了溫宏宣的意思。

    他怕被阻止!他怕被他父親以各種藉口阻止。而他想救人,因為那會讓溫凝之難做,會給溫凝之找事。還是找大事!溫宏宣年紀不小了。還是古代男。所以他不會有叛逆的心理。可他卻似乎希望壞了父親的事,那只能說明,溫氏父子不和!

    啊啊,這發現。還真是激動人心啊。

    「宏宣!」

    「大哥!」

    「大公子!」

    眾人瘋叫,琉璃的身子晃了晃,似乎是被嚇著了。那邊,溫宏宣卻頭也不回,跑得飛快。對於一個以文為名的才子來說,速度可算驚人。在琉璃看來,他的背影甚至算是歡快的。

    愛蓮居正面的大門很有主院氣勢,東南角卻還有個小門,與花園相連。走幾步就是抄手遊廊。那裡,平時一慣是鎖著的,院子的主人還在時也不常開,因而有些年久失修。這時候一著火,早就燒出個大黑洞來。因著火頭被青檸和唯唯弄斷了。此時除了余煙,竟然可容人通過。

    溫宏宣渾身濕透,自然不怕那點熱量,一頭就鑽進院子。

    「宏宣!回來!」溫凝之大叫著追上,其他人都下意識的跟在後面。

    等眾人到齊,也不知是不是溫宏宣特意選的這個時機,正好背著個人從院子出來。

    「快快,請大夫!燒傷的大夫!」溫宏宣急道。他的臉,沾了黑灰,根本看不出表情。偏偏,聲音是可以騙人的。只有琉璃,看出他那雙眼睛中閃過了興奮的光。

    他在高興!他真的在高興!這個男人,大趙知名的才子,到底是天生的惡魔,喜歡看人受苦受難,喜歡害人拆台,還是因為與父親的隔閡,扭曲了心理,成為了變態?

    琉璃「激動」得眼淚汪汪,揮著兩隻白嫩小手,開始鼓掌,「大哥真英勇!」火場救人,不是英雄的節奏嗎?

    受她影響,先是她身邊的小茹小薇,接著是其他下僕,紛紛鼓起掌來。

    哈哈,能噁心溫凝之,她水琉璃,不,霍琉璃是絕對不會浪費機會的。這時候,溫凝之一定氣急敗壞,可他兒子卻受到讚揚,那滋味,鐵定好得哪!

    「還不快去請大夫!」溫凝之大吼,完全是失控。

    好在有大難不死的冷玉,渾身燒得黑乎乎、半死不活的冷玉,天然的給了他遮掩。這對狗男女,真是相輔相成,一對絕世保賤!

    接下來就是一通忙活。

    溫芷雲和溫倚雲是不管冷玉死活的,只是扶著自家大哥回到君子居,也就是溫大公子的院子,又是著人侍候換衣,又是添炭盆,又是加手爐腳爐,又是熱薑湯,又是驅寒藥的瞎折騰。

    溫凝之自然守護傷重者,琉璃為了防止他動手腳,全程陪伴,溫凝之說出大天去,她也不肯離開半步,美其名曰:為義父分憂。

    她才不想冷玉死得那麼痛快,全身燒傷成這個樣子,得承受多大的痛苦?但,及得上當年姐姐的十分之一嗎?而溫凝之,也不要想著殺人滅口那麼容易,能讓他多提心吊膽幾天,她想想也快意。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9:52 PM

第七十一章 妖怪

    啊……

    突然,冷玉的慘叫聲從屋裡傳來。

    溫凝之身子抖得如此明顯,連離他有三米遠的琉璃都看出來了。要知道冷玉燒傷得非常嚴重,雖然極度痛苦,卻虛弱得連喊叫也發不出。現在這個情況,定然會有意外的刺激……

    「怎麼回事?」溫凝之顫著聲音問。

    剛才請大夫時,因為慌亂,因為要顯得重視,連請了三四位。此時,就有一位大夫衝出裡間,雙手上沾滿了鮮血。

    「夫人燒傷,動了胎氣,只怕孩子要保不住!」話音才落,又一名大夫伸出頭來,「快,來不及找穩婆了!胎兒就要下來了!」

    「這麼快?」第一個回話的大夫驚訝之極,甚至顧不得禮儀,風風火火又跑回去。

    溫凝之呆了片刻,就開始來回踱步、徘徊。不過他沒走多久,冷玉的慘叫聲再度專來,或者說,是慘號。在深夜中聽來,令人毛骨悚然,就像一根寒光閃閃的長釘,生生地把人釘在當地,動彈不得。接著,是重物落地的聲音和數聲驚叫。

    「怎麼回事?」溫凝之二度詢問,大約預感到不對,聲音哆嗦得幾乎連不成線。

    那大夫也二度出來,臉色發白,手腳哆嗦。不像個大夫,反而像個嚇到半死的普通人。

    「下……下來了……」

    「什麼下來了?胎兒?」溫凝之急問。

    「是……吧?」大夫居然遲疑,「侯爺……去看看……」

    溫凝之停頓片刻,之後急步進屋。

    琉璃看那大夫像被抽去力氣般癱在椅子上,果斷跟進。

    內間,冷玉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似乎暈了過去。另兩名大夫一左一右,臉色同樣是見了鬼的模樣。屋子正中,有個翻了的木盆和一團模糊的血肉。琉璃進來得太急,溫凝之又像被施了定身法般的突然停住。兩人差點撞上。

    循著溫凝之驚恐又厭惡的目光,琉璃看到地上的「胎兒」,已經成形,卻在頭的旁邊又長出一個,兩腿之間還多了條尾巴……

    怪物!妖怪!畸形兒!

    大夫,溫凝之和琉璃同時想,卻得出不一樣的定論。琉璃沒嫁過人,沒生過子,但她有著大趙人沒有的見識。冷玉為了得到一個孩子,用盡了各種奇奇怪怪、甚至巫蠱方法。這樣得來的孩子。怎麼可能是正常的?不正常的孩子。又怎麼可能在母體中安全長大?流產是必然的。

    電光火石之間,琉璃向後退了幾步,捂著唇,坐倒在地上。有牆攔著。不到於摔疼,其他反應,正符合她這樣少女的身份。

    溫凝之反應最快,二話沒說,轉頭又出去了。片刻,帶進來幾個婆子,指揮其中一個扶著琉璃出去,另兩個收拾了那團「血肉」。

    「三姨娘懷了雙胎,可惜燒傷滑胎。」琉璃邁出裡間時。正聽到溫凝之如是說。

    她不禁冷笑。

    溫凝之此人,一生都在謊言中渡過,為了遮掩舊謊言,就不斷製造出更多的新謊言。於是他的生活從來都是虛妄的,早晚會徹底破滅。

    至於溫凝之怎麼善後。怎麼給大夫和婆子們封口,琉璃就沒有興趣了。回到墨玉軒後,天色已經微亮,琉璃略事梳洗,把發生的事情和幾個丫頭略講了講。

    幾個丫鬟都被怪胎的事驚到了,好半天,青檸才啐了口,「該!」

    「你們辛苦些,還得跑一趟。」琉璃吩咐青檸和唯唯,「趁府裡亂著,把杏兒先藏起來,晚上再弄出府去,交給漕幫處理。」

    「處理?」唯唯疑惑,小心探問具體意思。

    琉璃搖搖頭,「我們不殺無辜之人。事實上,我們報仇,但雙手卻不沾血。只讓漕幫的人秘密送杏兒出京,送到溫凝之找不到的地方,好好活著。」

    那個丫頭留下,就是溫凝之心頭的刺,會讓他坐立不安。同時,她也看到了「怪物」,目睹了「家醜」,可溫凝之不能滅她的口,於是這難受就會加倍又加劇。而只要是讓溫凝之不好過的事,琉璃都願意做。再者,杏兒或許害過冷玉,但杏兒不過是個可憐人,所以能幫就幫一把吧。以後的路是好是壞,就要看杏兒自己的了。

    此時,寧安侯府另一邊的賞菊院中,含巧守著仍然意識不清的溫映宣,聽翠兒匯報這大半夜裡,寧安侯府發生的諸多大事:大火、燒傷、滑胎。

    聽著聽著,她臉上露出暢快笑意。最後,竟然忍不住笑出聲。無論如何,她到底贏了!

    「我的兒,你快點醒過來,姨娘又要掌家了!還有,霍夫人當年身邊的人都沒了,霍夫人大筆嫁妝動用的時候,姨娘能給你多爭出些!那時,你想花多少花多少!我的兒,醒吧。」

    她笑著,說著,完全是勝利者的姿態。但她這個樣子,看在翠兒眼裡卻有些可怕。翠兒不敢看,垂著頭,低聲問,「三姨娘滑胎的事透著古怪,咱們的人說,婆子和大夫們出來進去的都臉色很差,顯然是有其他事。要不要……去打聽打聽。」

    「不用,也不要多事。」含巧擺擺手,「凡事適可而止。咱們的目的達到,其他不摻和。因為你不知道,就不會有危險,也不會被牽連。」

    翠兒應下。

    不知為什麼,含巧腦海裡浮現出琉璃的臉,順口問,「墨玉軒那邊有動靜嗎?」

    「三姨娘滑胎時,二小姐陪著侯爺,也受了驚嚇。這時候,已經回院子了。」

    含巧點了點頭,就把這茬扔到脖子後頭去了。如今府裡大亂,侯爺還有公務,少不得,天一亮,她就又回到掌家權的寶座。那時,她要顯示自己的管家能力,讓侯爺再不輕易剝奪,還要立威,讓那些牆頭草好好見識下背叛者會有什麼下場!

    相比於含巧的積極,琉璃顯得安靜得多。早上吃了點東西,她足足睡了一天以補眠。晚上起床的時候。她精神百倍,一邊吃豐盛的晚餐,一邊聽小茹和小薇報告了外頭的情形。

    「愛蓮居差不多燒成了平地。」小茹道,「巧的是,匾額雖然燻黑了,卻很完整。」

    「又因為之前二姨娘死的時候,鬧騰說霍夫人回來了。如今又在愛蓮居出事,起了那麼大的火,還差點燒死三姨娘,結果外頭又開始亂傳了。」小薇接著道。

    「說了是如何走水的嗎?」琉璃問。

    小茹點頭。「侯爺親自進了愛蓮居。看到三姨娘所帶的香燭等物。據說。可能是祭拜的時候,不小心讓香燭點燃了正屋靈台那邊的帳幔。加上昨晚風大,三姨娘有身子,不但沒有呼救成。也沒有撲滅火,反而給嚇暈了,最後自己燒成那樣。」

    「做的功課真細緻。」琉璃咬了口雞蛋,「連解釋起火原因的道具都備下了。還有嗎?」

    「小姐問三姨娘?」小薇問,見琉璃點了點頭,就道,「三姨娘還沒死,不過大家都說是熬日子而已。她身上燒得沒有完好的地方,連喘氣兒都難。何況。還沒了孩子。」

    「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侍候吃飯的憶秋來了句,「三姨娘可真能熬,普通人到這個時候,早就活不了了。她還苟延殘喘。」

    「不死正好,我還有話和她說呢。」琉璃放下筷子,「今天府裡肯定不安穩,大廚房做的飯食也未必能順口。再過半個時辰,憶秋跟我去送點給義父和大哥。再晚點,去看看三姨娘。」

    這時候就看出院子裡設有小廚房的好處,再加上青黛管家是一把好手,府裡出了這麼大的事,墨玉軒卻井井有條,她的生活質量也絲毫沒有降低。

    但「善良」的為他人想一想,溫凝之必定正在暴怒,生溫宏宣的氣。若不是這位大趙第一才子生事,三姨娘早早燒死,哪有後來的麻煩?害他還要再費心機,確保三姨娘很快就死,死前還不能說出什麼來。所以送點好吃的吧,免得氣死了,以後沒得玩。

    到君子院,虛情假意的探病,又給溫宏宣送了些有食療作用的去寒氣靚湯,再拐去賞菊院看了看還昏睡不醒的溫映宣,和溫氏姐妹分別碰了面,琉璃看時間差不多了,就去了翠院。

    院子裡,大大小小侍候的人都撤了,只留下一個婆子。因為大夫說,燒傷的患者,不應該有太多人在身邊轉悠。用現代的觀點來說,是怕細菌感染,是正確的做法。不過,在溫凝之的命令中,卻透著讓冷玉悄無聲息掛掉的意思。

    那婆子見琉璃過來,為難的上前阻攔道,「二小姐,請您還是回吧,侯爺不讓人來呢。再者,燒傷的人都腌臢,看再嚇倒小姐就不好了。您有什麼話,奴婢給你傳給三姨娘。不過說實在的,三姨娘能不能聽懂就不好說了。」

    琉璃不回話,只側過頭看了看憶秋。

    憶秋立即拿出一錠銀子,塞到那婆子手裡,「我們小姐心軟,平時和三姨娘處得還好,如今……相識一場,好歹要告個別。」說到後來,帶了嘆息之意。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9:52 PM

第七十二章 我霍家人,不屑

    那婆子不用掂,臉已經白了,喜的。

    那銀子足有二十兩以上,比她兩年的月例錢還多,加上二小姐是未來的親王妃,雖說侯爺不許她放人進去,但只要說攔不住,了不起就是挨幾聲罵罷了。侯爺要防的,應該是下人們亂說,不包括二小姐才對。

    想到這兒,那婆子低下了頭,慢慢向後退入了黑暗中。

    琉璃對憶秋丟了個眼風,讓憶秋守在門外,自己則獨自走進屋內。

    還沒踏進門檻,刺鼻的藥味就撲面而來,甚至有點辣眼睛的感覺。琉璃腳下一頓,知道冷玉必死無疑,現在不死,只不過是活受罪。

    步向內間,因為沒有遮擋,直接就看到冷玉躺在床上,就算琉璃心有準備,也不禁吃了一驚。這哪裡還是那個有幾分尖酸刻薄相的俏麗姨娘?純粹是一個腐爛的木乃伊。

    身上,不著寸縷,糊滿了灰綠色的藥膏,頭髮全沒了,若無那拉風箱一樣艱難呼吸,這房間甚至就是一個被挖開的墓室。

    冷玉昏昏沉沉,一腳陰,一腳陽,隨時撒手人寰,對外界的感知只有痛苦。奇怪的是,琉璃一進屋,她就知道了,而且還立即醒來。

    「我撐著不死,就是想看看到最後,誰還能來看我。」冷玉擠出話來,聲音沙啞,每說一個字,就像刀割著喉嚨似的疼。

    可是,能說話,證明還活著,所以她拚命說。人,只有到了生死邊緣,才能明白生的渴望有多強烈。

    「沒想到是你,一個外人。」冷玉輕嘲,「也是,這個家裡的所有人都沒有心肝。」

    琉璃不說話,慢慢越走越近,最後直到床邊,也不嫌骯髒。近距離俯視著,好像是能夠主宰冷玉生死的神。

    「我快死了,是嗎?」 冷玉的聲音就像砂紙相磨,刺耳、刺心。

    她多麼希望得到否定的回答,但琉璃卻無情地點點頭,「燒傷藥膏中大約摻了毒,你每呼吸一次,毒性就會入骨一分。我猜到明天早上,你就解脫了。」真正的燒傷藥膏,是不會有刺鼻辛辣氣味的。她不懂毒。但她有常識。

    冷玉愣了下。自嘲的冷笑。溫凝之啊。果然夠狠。

    不過她的臉燒傷嚴重,嘴歪眼斜,耳朵只剩一隻,眼瞼合不上。嘴唇沒了大部,露出乾澀醜陋的牙床。這笑容,足以讓人做噩夢。

    「他還是不讓我活。」冷玉道,「你知道是誰要我死嗎?你……救我……救救我……我可以告訴你一個秘密,你那義父的好大秘密。若知道了,可以拿捏他一輩子。」

    琉璃不回答,臉上浮現出一絲好笑的神情。

    在這個時候,冷玉仍然感覺到了侮辱,不禁問。「你笑什麼,又為什麼會來?」

    「我還以為你不會問呢。」琉璃開口,清冷如初雪,「你若不問,又怎麼會知道死在誰的手上?又怎麼會求我救人?」

    冷玉詫異。只覺得身上那如墜地獄中的痛苦減輕了,腦子也非常清醒。除了不能動,她幾乎認為自己在好轉。混不知,這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迴光返照。

    聽到琉璃的回答,她有些疑惑,不禁又問,「你是誰?」是她眼花了吧?如果是二小姐來看她,一個漕幫之女,未來的親王妃,溫凝之的義女,為什麼有仇恨的感覺?

    「不是含巧賤人害我,侯爺下毒手嗎?」

    「我是琉璃。」琉璃不理冷玉的囈語,直接回答前面的問題,神情間有些驕傲,「不過,我不姓水,我姓霍。霍紅蓮的霍。」

    冷玉怔住,以為自己耳朵燒沒了,所以聽錯。但看到琉璃的眼神,她心裡就像射進一道極為明亮的光,令她瞬間明白,眼前的姑娘說的全是真話!是在她死前,來告訴她真相!

    「你到底是誰?」她突然想喊叫,但聲量仍然低而暗啞。而她真的很害怕,知道誰害她時倒還好些,不知道敵人是誰才是真正恐懼。

    「霍紅蓮,是我的姐姐。」琉璃神情安靜,因為想到姐姐,甚至有些幸福,「你以為你和冷香是貼身丫頭,就知道我姐姐的一切。卻不知道,你們出現之前,我就被送到了山上。姐姐為保護我,不許人提起這件事。」

    冷玉瞪大眼睛,因為眼瞼燒傷,眼珠子都似要掉出來了。

    「我改頭換面,身入漕幫,又與皇子定親,來東京都,全是為姐姐報仇而來。」琉璃不留情地繼續說,「你以為,當年你們做的事神不知、鬼不覺嗎?如果我不知道真相,又怎麼會直接找到寧安侯府?你還記得火兒嗎?告訴你吧,火兒回家了,找到了我,我在火兒身上找到了姐姐留下的手札。姐姐不傻,她只是太信任身邊人,可惜她錯認錯信了一窩子豬!」

    冷玉震驚得完全說不出話來。

    「姐姐發現不對時,事無鉅細就已經紀錄在手札中了。你和冷香背著女主人、恩人、再生父母,偷她的丈夫時,姐姐就知道。她只是傷心,她只是善良的給你們留了臉面,考慮改天給你們一個名份。等姐姐發現身體不聽自己使喚時,也開始了調查。那個供藥的人,你以為沒有找過姐姐嗎?不,他找過,只是姐姐不答應他的條件,於是沒有得到解藥。你以為,姐姐沒想過離開侯府嗎?她只是發現有孕,走不了了。你以為最後她被你們害死之前,沒有預感嗎?不然,她為什麼會想盡辦法放火兒走?」

    琉璃突然俯下身,面對那張噁心的、恐怖的醜臉,「你們以為切斷姐姐的手腳,姐姐就什麼也做不了,可她做了,她是在告訴我,她所受到的一切傷害和背叛!她要我小心!而我,要你們血-債-血-償!」

    冷玉哀叫一聲,想團起身子,因為有一種無邊的恐懼襲擊了她、淹沒了她。她總是表現出無所畏懼,但此時她才發現,霍夫人被她們害死後,她就怕得要命。

    「愛蓮居鬧鬼,冷香疑神疑鬼。最後被掐死,還偽裝成吊死,你以為是誰的手筆?」琉璃重又站直,「吊死和被掐死,脖子上的痕跡不一樣,你以為我沒看過屍體?現如今,你和大姨娘爭權奪利,互相陷害,你以為誰在推波助瀾?若是沒有逍遙散的細節,溫凝之不會相信是你洩露了當年的醜事。也不會對你動了殺機。這些。你又以為是誰布的局?你自以為聰明。其實愚蠢無比,你能好好活著,不過是真正的聰明人從來沒想過要修理你而已!」

    「原來是你!」冷玉恨。

    原來她一直被人耍了!連所謂鬧鬼也是人為!

    「因為你該死。」琉璃絲毫不懼冷玉的恨意,「而且你該不得好死。所以我不直接殺你。我要你受盡折磨,被你出賣良心和靈魂才得到的男人、一心要依靠,爭寵諂媚也想得到的那個男人親手除掉你。我要讓你明白,你用盡一生爭取的,其實不過是噁心的垃圾!你活在人世,生得骯髒,死得無聊,完全沒有任何意義!」

    冷玉想掐死琉璃,可是她動彈不得。徒勞的掙扎,就像落到岸上的魚,還是燒糊了的。

    「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可以給你一個痛快。」琉璃向後退了幾步,坐到空無一物的桌邊。

    「你說。」冷玉想不理。卻控制不住自己。

    「姐姐給我的手札,是她去世前幾天。我想知道,當天發生了什麼?」

    冷玉忽然笑起來,鬼哭一樣難聽,「你說得對,霍夫人是聰明人。她發覺走不了了,就放走了火兒。人家都說老馬識途,侯爺雖不知道手札的事,他卻向來謹慎,派了無數人去追一匹馬,往寧安郡的方向追,卻沒有找到。他還以為火兒走丟了,或者死了,哪想到火兒果真是神馬,居然那麼聰明,能繞路回家。那時候,霍夫人肚子裡的孩子已經死了,因為胎兒不動,身為娘親的,哪能不知道?不過她身子很差,連門也出不了,就自己換了成親時的大紅嫁衣,安然等死。她說:我霍紅蓮就算沒能光榮的死於戰場,卻也不會自盡,因為放棄自己的生命是懦弱的行為!我霍家人,不屑!」

    冷玉一口氣說這麼多,喘息急促,緩了會兒繼續道,「侯爺叫人給霍夫人虎狼藥,說是要讓死胎下來,但女人生子本就一腳跨過鬼門關,已經七個月的胎兒又太大,就算女病聖手,也未必能保住霍夫人性命。何況,侯爺叫那個大夫加重了數倍的藥量。霍夫人明白,那是藉機要她的命,可她一口把藥喝了,她對侯爺說:這是你給我的孩子,我還你!」

    冷玉停下來,陷入當日的回憶。

    血啊,到處都是血。人的身體裡,怎麼可能有這麼多的血?霍夫人疼得冷汗如漿,可她硬是一聲沒吭,臉上始終掛著輕蔑的笑意。直到血盡人亡,面白如雪。但那身紅衣,卻如血袍般包裹著她,令她看來並沒有死人的可怕,只有她最風光時的美麗。

    自愧弗如!在一個死人面前,她居然慚愧得抬不起頭來。

    這些事,這些話,她沒有任何人面前說過。此時,人之將死,她居然喃喃的合盤托出。

    琉璃認真的聽著,要拚命攥緊拳頭,才能控制自己不憤怒的大叫,不悲傷的大哭。她彷彿看到那一天,看到了姐姐,雖然痛得心如刀絞,卻驕傲的昂起頭來。

    姐姐,永遠是她前方的旗幟。

    「為什麼?」琉璃的聲音都變形了,「姐姐對你和冷香這麼好,你們為什麼這樣害她?就為了一個男人?!」

    人,怎麼會輕易昧得下良心!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9:53 PM

第七十三章 我騙你的

    「我不是生來就是丫鬟。」好半天,冷玉緩緩地道,「我也曾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可惜家安在西北邊境,與寧安郡相鄰。我十一歲那年,韃靼人打進來,屠了全城。家燒沒了,父母兄弟全被殺了。現在想來,如果當時就死了,和全家死在一起多好。可我逃了,逃到了城外,躲過了殺劫。那時,我遇到了冷香,從此姐妹相稱。」

    「可你恨她。」琉璃一針見血的指出。

    冷玉哼道,「我是恨她!我不該恨她嗎?她比我年紀大,可我們一路逃難,都是我照顧著她,找吃的、躲開壞人、偷人家的衣服、尋找安身之地……她死賴著我,是個廢物倒罷了,可她……連半點人心也沒有。」

    說著說著,她忽然呼吸急促起來,眼中還分泌出一些液體,不知道是不是血淚,「我們逃了一年多,因為不識路徑,越走越遠,最後又繞回西北,到了寧安郡附近。那天,我們遇到了幾個乞丐。我不明白,我到今天也不明白,為什麼他們淒慘到乞討為生,骯髒如豬,到哪裡都被驅趕、被打、被欺壓,卻還要欺侮和傷害更弱小的人!我才十二歲啊,就因為長相俏麗,就被三四個乞丐給……」

    琉璃頭皮發麻,沒料到冷玉的過去如此悲慘。雖然,這並不是她傷害別人的理由。

    「你猜,當時冷香在哪裡?」冷玉又笑起來,慘笑,痛笑,「她躲在附近的草叢裡,就那麼看著我受盡凌辱。她甚至沒有膽,衝出來丟一塊石頭。你問我為什麼恨她?還用說嗎?最讓我無法容忍的是,她看到我最最不堪的一面。她看在眼裡,釘在心裡,我永遠被她釘在恥辱柱上。所以你知道嗎?她死了,我真的很高興啊。」

    「那姐姐呢?我姐姐救你於危難。給你溫飽,給你一個家,給你安全,讓你再不用受男人的侮辱。她給了你一切,給了你重生,可你呢?你的報答就是聯合別人害死她!自己還要送上門去,自薦枕席!你知道這叫什麼?這叫賤!」

    冷玉大笑,仍然有如鬼哭,「是啊,賤。真賤。可論起下賤。遠遠有人比我更甚。哈!你知不知道。在你那好姐姐,我那霍夫人的新婚之夜發生了什麼?前一刻,侯爺在洞房花燭。後一刻,他卻在柴房要了我。」

    「閉嘴!無恥!」琉璃忍不住氣。

    「你道是為什麼?我更年輕漂亮?告訴你。不是。霍夫人姿色普通,可她的氣質豈是我這種下賤人可能比的?我跟她比起來,就像石頭和美玉。可有的人,就配滾在石頭堆裡,配不上美玉。溫凝之在霍夫人面前也自慚形穢,怕掩蓋不住心中真正的目的。於是,他不敢說不敢做的,在我身上發洩一番。是啊,我沒有反抗。還用盡渾身解數取悅於他。我很高興,我居然能和霍大小姐共享一個男人!」

    「你有病,你真是有病!」琉璃看著那張糊爛的臉不斷抖動,眼瞼無法閉合的眼睛閃出賊亮而異常的光芒,顯得極為興奮。不禁搖頭嘆息。

    變態無藥醫,人的心若扭曲了,那真是什麼都做得出來。魔鬼和這種人比起來,都算是有底限的、善良的。

    「這是病嗎?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霍夫人救了我不假,讓我活下來不假,但我仍然恨她,比恨冷香還要更恨!冷香算什麼?她看到我的不堪,但她自己也是低賤的爛泥,有什麼資格嘲笑我?霍夫人就不一樣,她是西北明珠,是萬千男人也要崇拜的女子。她不肯嫁罷了,若她點頭,無數男會人趨之若鶩的上門提親。知道我為什麼要殺霍夫人?因為每回看到她,就覺得她乾淨高貴,而我骯髒無比。她是我夢想成為的人,卻永遠做不到的人,所以她只有死,我才會感覺我比她強。因為,至少我還活著。因為,她折在我的手裡。當年,她救了我,殺了那幾個乞丐給我報仇。但是,她如果早到一步呢?寧安郡內若沒有那些壞人呢?我就不會那麼慘法!所以我恨她,我恭順,我做她的貼身丫鬟,卻一直恨她!」

    「你簡直無法理喻!」琉璃拍案而起,「被攻破的不是寧安郡,你家破與我姐姐無關。任何一個地方也不可能沒有壞人,你的不幸更與我姐姐無關。沒有任何人有義務救你,你不但不感恩,反而還仇恨,只能說你的心腸全是黑的!」

    真是超級瑪麗蘇、小白花,認為整個世界都要圍著她轉,任何不關注她的人,都是對不起她,都是她的仇人!什麼邏輯!姐姐太冤枉了,好心,卻救了這樣的人。拿著不是當理說是什麼德行,她今天算是見識到了。

    「我不管!」冷玉嚎叫,因為回憶,因為剖析自己的內心,情緒完全失控。可是她身體情況不允許,大叫後就是呼吸困難,咳得像是連肺也要吐出來。

    琉璃冷眼看著,沒有絲毫的憐憫。在她的觀念中,任何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可憐毒蛇的結果,就是農夫被咬死。

    屋外,憶秋聽到冷玉的動靜,禁不住身子發抖。那婆子也從黑暗中了來,很有些不安。但轉念想想,三姨娘早晚活不了,早死點,還能省得她守夜的麻煩,於是又退回去。

    屋內,過了好半天,冷玉才又熬過這一波痛苦。她拚命扭轉身子,「快殺了我,給我一個痛快。你答應過,如果我回答你的問題,就給我解脫!」

    剛才,她感覺身上好些了。可此時,那些無法忍受的痛苦又回來了。她心中明白,她活不了了,就想求一個早死早了。

    琉璃站起來,二度慢慢來到冷玉床邊。她笑了。和醜陋無比的冷玉比起來,她笑得乾淨純粹,如雨後小花,清新無害到令人心軟的程度。

    可她卻殘酷的搖頭,「我不會幫你的。」

    「你說過的!你答應了的!」冷玉沒想到是這個回答,怔了片刻之後,又急又氣。

    「我騙你的,你居然信了?」琉璃惡劣地笑,「你也不想想,對你這種人,誠實會落到什麼下場?我既然早已預料到,又怎麼會那麼傻呢?」

    不知哪裡來的力量,冷玉騰身而起,狂怒的抓向琉璃。

    可琉璃是有武功的,身姿靈巧,只漂亮地轉了個身,就退到安全地帶,任冷玉直直摔到地上,像一塊爛掉的床板。

    「我告訴你當年給我逍遙散的人是誰,你殺了我!」越來越痛苦了,越來越難熬了,她只求速死,不管要出賣誰!

    「我知道那人是誰,下個倒霉的就是他。所以,我不需要你。」

    「還有……還有……我還知道其他秘密!我想想……我想想……」

    「別費力氣了。」琉璃繼續說,「不如我再告訴你件事?你們害得我姐姐胎死腹中,一屍兩命,你卻非常幸運。縱然不足月,活不成,但你到底是讓你的孩子見了天日。只不過,那胎兒雙頭帶尾,根本就是怪物!這就是害人終害己,老天雖然不幫忙,卻還是有眼睛的!」

    啊!冷玉再次慘叫。

    如果說,溫凝之毫不猶豫的要她死,是對她第一次絕命打擊。那麼,她生下了個怪物,就是隨她沉到深淵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試圖再抓琉璃,卻只感覺琉璃的裙邊掃過她的臉。而那個苗條卻挺得筆直的背景,已經飄然遠去,就那麼把她扔在當地,像是丟棄一團爛泥。

    原來,她始終是爛泥!

    「侯爺!我要見侯爺!」她大叫,卻突然覺得下巴上一涼,似乎有什麼掉了。隨後,再也發不出聲響。

    她不甘!她不服!她突然改主意了,又想活下去了。她要告訴侯爺,這府裡真正的危險是水琉璃。不。霍琉璃。她是霍紅蓮的妹妹。當年的霍家人,還剩下一個!

    她在地上翻滾,像蟲子一樣蠕動,可卻不能挪動半步,喉嚨中也只發出呵呵的怪聲。身上的疼,有如萬蟻鑽心。

    好不容易抬起頭,卻看到冷香站在牆角,十二、三歲時的冷香,破衣爛衫,蓬頭垢面,正如當年兩人一起逃難時,瑟瑟發抖著,一起奔同那條看不到未來的路。

    「來吧。」小冷香走過來,向冷玉伸出手 ,「玉兒,我們從前走錯了,所以一起到地獄去恕罪。等去了這滿身罪孽,再重新做人吧。」

    「到頭來,原來我們還是一路人。」冷玉苦笑,也伸出手。

    此時的屋外,琉璃走出門後,招那婆子過來,又塞了塊碎銀,「三姨娘情況不好,你不用上前了。再有,今晚沒有人來過。」

    那婆子立即會意,彎著腰,低著頭,再度回到黑暗之中。

    第二天一早,寧安侯府傳來三姨娘故去的消息。溫侯連失兩妾,心痛得病了,都沒有去衙門公務。妾死,不用正經辦喪事,也不入家族墓地,侯府只閉門三日也就完了。

    侯府的下人們流傳著:那日三姨娘慘號了半夜,天亮時沒的,手伸向牆角,好像是見了鬼的。然後,三姨娘的貼身丫鬟杏兒不見了,不知是死是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9:53 PM

第七十四章 溫暖的手

    十一月十五,寧安侯府霍夫人的祭日到了。

    往年,雖說只是溫家人自行祭拜,但總有人上門送上儀禮,以表示對霍夫人的尊重和對寧安侯的安慰。當然,更多的是拉關係、做樣子。畢竟溫侯雖無根基,爵位在京城也不算太過耀眼,但什麼比得過聖寵?什麼比得過實缺?何況,溫家人的聲譽極好,沾點光總是不錯的。

    不過今時不同往日,這才不到半年的時間,寧安侯府不知犯了哪路太歲,或者衝撞了哪位凶神,家中惡事不斷。先是相繼死了兩位姨娘,接著就著了一場燒燬整個愛蓮居的大火。更有甚者,侯府的小二爺溫映宣在府裡走得好好的,莫名其妙的摔了一跤,好巧不巧的正撞在太陽穴上,昏了整整三天,養了足有十日,人雖然是保住了命,哪想到卻傻了。

    溫二往常也不是伶俐人,非但不成器,還很有些紈袴苗頭。但他到底是溫侯的嫡幼子,現在據說連父兄都不認得了,也實在令人唏噓。

    寧安侯府接二連三出了這麼多事,溫侯心力交瘁,臥病在床,大家也就因著這個藉口不登門。其實,是生怕染上晦氣。古代人麼,總是迷信的,加上趨利避害是人的本性,於是到了正日子這天,侯府門前人馬稀落。因為侯府的大門又緊閉著,就顯得格外淒清。

    琉璃不願意待在府裡看溫凝之惺惺作態,乾脆就說要去城外的白雲觀進香,為去世的霍夫人祈福。在大趙,漕幫中人拜的是道教仙祖,府裡做的法事卻是佛教一派,所以她這樣做並不失禮、突兀。只有溫倚雲大為不屑,認為這位義姐只是不耐煩愁雲慘霧,找藉口出去玩了。

    事實上,琉璃到白雲觀後只虔誠敬拜了清香一柱,請道祖保佑姐姐的在天之靈。而後就去了大慈恩寺。因為那裡會擺戲檯子,唱流水戲。明知道是假的,但伶人的扮相,以及那些遠去的故事,卻令她感覺姐姐重新又活了一遍。

    溫凝之是天底下最齷齪無恥、又薄情寡性的男子,但他的文采卻另當別論。那些歌頌姐姐的唱詞,被他寫得蕩氣迴腸、優美動人,令人聽來熱血沸騰,又心酸落淚。

    為了出行方便,琉璃坐著馬車出去。但半路在車內換了男裝。在車外又換了馬匹。單人獨行,城內城外跑了個來回。之後就騎在馬上,站在大慈恩寺空地的邊緣,遠遠望著舞台。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都一動不動,脊背挺得筆直,眼神堅定的向前,就像變成了化石。

    漸漸的,從晌午開始,天暗了起來。大片陰雲好像浸了水的棉絮,一團團積聚在頭頂。東京都地處大趙東北偏南的地方,不像西北那樣四季分明,但算算日子。也確實該冷了。而這場啟承十年的初雪,很快就飄飄揚揚的灑了下來。雖然不疾不徐,看樣子卻是不覆蓋世界就不肯幹休的下法。來看白戲、並吃白食的百姓見此情況,都很怕大雪封路,於是紛紛離去。伶人們見此。也到寺內早安排好的地方去歇著了。

    前一刻,還熱熱鬧鬧、熙熙攘攘的所在,很快就一片蕭瑟,人跡皆無,茫茫天地間只餘飄雪和落地的銀白。這一切,忽來忽去,就有如,人生的無常。

    琉璃仍然身姿挺直地坐在馬背上,就像世界上只剩下她似的,又是好久,才動了動。

    落雪,灑了一地。露出她大紅色的錦裘大袍和同色褲子與靴子來。就連頭上,也戴的是紅色小冠,鮮紅色的飄帶系下細嫩的顎下。她覺得,既然是祭奠姐姐,就不應該身著素白,而是必穿火一樣的紅。就像姐姐當年在雪天的長街上走近她,就像姐姐這輩子全部的生命顏色。

    可惜,火兒不在。胯下馬,只是普通黑馬。

    當年火兒找到家裡,一路不知有多少艱辛,完成使命後幾乎死掉。是她哭著求火兒不要離開,因為它是她與姐姐之間的感情紐帶。又哭著求石頭,讓他救救火兒的命。火兒也爭氣,硬是死熬著,似乎知道琉璃沒了它就撐不住,不管多痛苦也努力活下來。石頭更不用說,找遍了有名的馬醫,幾晝夜不吃不睡,陪著火兒。

    火兒活下來了,只是身體極差,從一匹神駿的馬,變得虛弱無比、瘦骨嶙峋。每天只能待在馬棚裡,偶爾陪著琉璃出來,沿著江南的青石板街道,緩緩的散步。

    有時候,琉璃覺得自己真的很自私。因為,她早該放火兒走,卻強留它。它是一匹英雄的馬,它應該馳騁在廣袤的土地上。可它先是為了姐姐進了繁華但狹窄的京城,又為它困居於江南水鄉。就算是死亡,它也應該陪在姐姐的英靈身邊!

    可是,她就是捨不得!哪怕知道它痛苦的熬日子,還是不想放它走。而火兒,就沉默的陪伴著她,直到她來京城那天,它站在岸邊,那雙眼睛帶著全部的溫柔意,看她上船離去。

    她想火兒!她想石頭!她想姐姐!

    她的復仇之心如此堅定,她也能做到勇往直前,但是真的、真的、她的內心脆弱不堪,真希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真希望回到啟承元年的同樣雪天。

    然而,此時的她並不知道,她在別人的眼中,卻是一道別樣的風景。

    雪,越下越大。天地之間,迅速的被白雪覆蓋,平時的嘈雜醜陋,都被修飾為晶瑩剔透的模樣。琉璃,就像這冰雪世界中的一朵小小的火苗,雖然小,卻吸引了蕭羽的全部視線。

    霍大小姐的祭日,他預感到琉璃不會待在寧安侯府裡,只是琉璃出門早,他沒有堵到。本是滿城亂轉,想碰碰運氣,沒想到在大慈恩寺前,真的看到了她。

    他也單人獨馬。她安靜地站了多久,他也安靜地站了多久。只是,在一個便於觀察她的地方。雪中,她不走,他也沒走。那個姑娘,那個他想挖掘出秘密。想趕出京城的小姑娘,卻在這一刻深深的打動了他。她身上,有一種極為強大的悲愴感,於寂靜無語中散發,旁人也許不能明白,卻震得他心神都顫了。

    琉璃給東京都人的感覺是淡漠,可他看到了,她的感情其實濃烈得化不開!

    一帶馬韁,他提馬上前。本來不想露面,但那個小姑娘太孤獨了。他冷硬如萬年寒冰的心腸上忽然滑過一溜兒小風。引得他自然而然的向她而去。

    叮鈴。

    寒風中、沙沙的落雪中聲發出清脆響聲。雖微小,卻似把空氣都敲裂了。

    琉璃轉頭,正見到蕭羽騎馬過來,與她並肩而立。他站在她的西面。正擋住了凜冽的風。

    「你哭了嗎?」蕭羽沒看琉璃,眼睛並無聚焦的望著前方問。

    「沒有。」琉璃搖頭。她說過不再哭了。現在,只是眼裡有些濕意罷了。

    「你來幹嗎?」心中悲痛,問話就生硬不客氣。

    「我來看霍大小姐。」蕭羽笑笑,神情中卻沒有平時的戲謔輕浮,很是認真。

    他沒叫霍夫人,而是霍大小姐,顯然也是認為溫凝之配不上大趙國惟一的女將軍。而他說是「看」,卻非「看戲」。表達了對這位巾幗英雄的絕對尊重,這令琉璃心中舒服了些。

    可是,他接著又說,「琉璃若姓水,怎麼會為姓霍的如此難過?天下人。都是健忘而輕恩的。哪怕嘴裡說得好,得到了好處與庇佑,轉眼因為自己窩在蜜罐子裡,也就扔到一邊去了。」

    琉璃蹙眉,想起當年在山上,看到寧安鎮滿城縞素,不禁覺得錐心。

    「這世上,忘恩負義者雖多,卻也不都是這樣。」她深吸口清冷的空氣,「我難過,是因為英雄已逝。而身為女子,我為霍大小姐折腰。」

    蕭羽沒說話,但終於收回放於遠處的目光,轉頭看著琉璃。

    正當琉璃滿身滿心的戒備,以為他又要刺探與攻擊她時,他卻伸出雙手,忽然摀住琉璃的雙耳,也變相的,捧住她的臉,「這麼冷的天,怎麼不穿件兜帽大氅?至少,也要戴耳套才行呀。多漂亮的耳朵,凍掉了怎麼辦?江南人?我還沒見過江南人這麼扛凍的。」

    他的掌心溫熱,就這麼覆在琉璃的耳側,害她被他的溫暖燙得一哆嗦。雖然這動作於男女之間太過於親暱,實在逾禮又無禮,但她震驚之下居然沒有反抗。

    這時她才注意到,她穿著一身豔紅,他卻一色的素白。白馬白裘白靴,白色狐皮大氅。這純粹的顏色和銀裝素裹的整個天地,襯得他冰人一般豐神如玉,俊美絕倫。就連那雙素日裡黝黑不見底的眼睛,也因為染了白而清澈起來。

    下一刻,他那雙白毛毛的耳套,已經到了她的耳朵上。他的手指如此靈巧,居然在她還沒有發覺時,已經幫她戴好了。

    下意識的,她想扯下來。因為,就算寒冷,她也不是什麼溫暖都接受的。

    他卻攔她,「別管好意還是惡意,對自己有好處的就該接受。不然,就太笨了。」

    她一想也是,連個謝字也不說,突然帶轉馬頭,飛奔而去。

    蕭羽站在原地,望著琉璃遠去的方向,用曾經捂著琉璃耳朵的手,又摀住自己的。

    「好冷。」他笑眯眯地感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9:55 PM

第七十五章 臨山郡王的秘密

    琉璃騎馬一路小跑,並不敢太提速。

    雪浮路滑,搞不好摔一跤就是麻煩,馬斷了腿,人斷了脖子都有可能。好在她控馬的技術是姐姐親自教的,她又很有這方面的天分,所以雖謹慎,倒也輕鬆自如。

    她沒有回寧安侯府,而是到永安坊那邊的一間茶食鋪子去。出來時,是坐車的大小姐,回去時,自然不能是明顯女扮男裝的粗野模樣。她早與隨行的青檸和唯唯說好,就在那裡會合。

    雪,越下越大,白茫茫的,連幾米外的人也看不清楚了。地面上,迅速積了雪,沒想到啟承十年東京都的初雪會下得這麼猛烈。而冬日裡過了申時中(下午四點),街上的行人本就少得很了,此時天陰得似傍晚時分,更是人影罕至。就連那馬蹄聲,都顯得孤單淒清。

    遠遠望見茶食鋪子的藍布招子,琉璃忽然感到暖意。但目光再向下一掃,心,劇震。有個男人背對著她來的方向,就站在鋪子門口。無畏風雪,遺世獨立。

    那樣寬闊的肩膀,曾經不知多少次背過她,任她的淚水灑在肩頭。那樣矯健的身姿,曾經毫不猶豫的支持她,就算倒下去,也知道後頭有人墊著。

    有的人,不管看不看得到臉,只要他的人在,你瞬間就能認出來。

    「石頭!」琉璃驚喜地喊了聲,急躍下馬。

    水石喬轉身,伸臂隔擋了下,免得琉璃的雙腳直接落地。這麼遠跑來,腳凍得僵了,這樣硬碰硬,疼得很。這個丫頭,從來不知道愛惜自己。

    兩人面對面站著,因為水石喬高大,琉璃要仰著頭。於是,那興奮的眼神就掩蓋不住。

    他們都不說話。就這麼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你看我一眼,我再看你一眼。突然,又一起笑了。那份骨子裡的默契和親切,是什麼也無法阻斷的。

    「還這麼不管不顧的。」水石喬彈了下琉璃的帽子。本想彈額頭,但……沒捨得。

    「地上滑,摔倒了看你怎麼辦?」

    「有你在嘛,怎麼會摔倒?」琉璃說得理所當然,又揚頭,「你怎麼來了?」

    「我不會忘記的。今天是霍琉璃的生辰。」水石喬笑笑。就算在陰霾的天色中。仍然讓人覺得那笑容明亮無比。他的眼睛漆黑,他的牙齒雪白,被黑黝黝的皮膚一襯,格外溫暖。

    琉璃卻心神一黯。

    她的八字是編的。為了和蕭真匹配。事實上她的生日是今天,卻也是姐姐的祭日。所以這一天她總是很難過,無論如何也不能歡慶自己的出生。

    「有什麼禮物給我?」琉璃摒棄開那些不良想法。畢竟,石頭來看她,是意外之喜,她該高興才對。事實上,她正是滿心喜悅。

    「我能千里迢迢的趕來,不就是禮物?」水石喬笑道,但卻伸手入懷。拿出一個小巧的香囊來,遞到琉璃手裡。

    琉璃好奇,脫掉皮手筒,打開香囊,卻見裡頭是一撮紅色的毛毛。用細銀線扎得妥當,登時笑彎了眼。這是火兒的鬃毛,她認得的。情不自禁的,放在面頰上蹭了蹭。

    「就知道你喜歡!千里送馬毛,禮輕情義重。」水石喬有點得意,大手包上琉璃的,又皺眉,「這樣冷?」說著,脫掉了自己厚錦鑲銀鼠皮披風,把琉璃纖細的身子裹住。

    琉璃舒服得幾乎嘆息,水石喬的體溫,水石喬的感覺,瞬間就令她彷彿回到漕幫。兩人之間經常比武,為了能讓她獨自一人也能自保,石頭訓練她時很狠,肢體接觸是正常,琉璃對兩人的貼近都有些麻木了,完全沒反應。而每當她受傷,石頭又緊張得不得了,就像現在這樣。

    從前,不曾覺得對石頭如此依戀。那是因為……從六歲認識,到十三歲共回漕幫,他們從沒有分開過太久,所以很多情緒都沒有發覺。

    而水石喬正要給琉璃戴上披風的帽兜時,突然發現琉璃的耳朵上戴著兩個白狐毛耳套。質地很講究,但看起來是男人的。他心裡一陣不舒服,隨手把耳套拿下來,丟在路邊。再,鄭重把帽兜給琉璃戴好,為她遮風擋雪。

    琉璃沒有發覺這些,只小心的握著那個香囊,喜滋滋的。今天,她一直很悲傷。可石頭就像一道陽光,突然照進她的心裡,令她覺得所有的艱難困苦都沒什麼,完全可以克服。

    「小姐,幫主,有什麼不能進來說?要麼,就先回家,站在雪裡很快活嗎?」突然,青檸的頭從二樓的一個窗子中伸出來。

    「可不就是很快活!」琉璃笑了一聲,揚起頭,才戴好的帽兜重又垂落回肩。

    她的笑臉就那麼突然出現在風雪中,心中因為意外的相遇而雀躍,卻無法表達,乾脆張開雙臂,在原地轉了起來。清脆快樂的笑聲,就那麼藉著雪意傳揚開,像要在這雪地裡撒野。那模樣,宛如冰山上燦爛綻放的雪蓮。

    水石喬站在一旁,微笑著,一邊防著琉璃摔倒,一邊注目,只覺得整顆心都融化了。他卻不知道,在長街的另一頭,一個全身雪白,騎著白馬的男人也望著這裡,那雙狹長微挑的邪魅眼睛,此時滿是陰鷙。

    蕭羽望著那從未笑得如此開懷的姑娘,望著她身邊如山嶽般的男子臉上,滿溢著寵溺縱容的微笑,望著茶食鋪子上頭探身出來的兩個俏丫頭,望著這其樂融融的場景,感覺自己完全被隔離在十萬八千里之外。再看看被扔在地上的兩個狐毛耳套,他氣勢驟然凜冽,銳如冰刀,仿若隨時可割破這幅畫面。

    「兄妹,啊?」他喃喃低語,語氣說是輕蔑,不如說是生氣。

    胯下馬感受到主人心意,躁動不安。可他卻死忍著,馭著馬在原地打了好幾個個來回。直到琉璃和水石喬進了鋪子,他才慢慢上前。

    他下馬,撿起那對耳套,想了想,攏在袖子裡。隨後重新上馬離開。他騎得得快,有如一道白色的閃電,危險的掃過東京都的大街小巷。

    茶食鋪子二樓的琉璃,才進門就打了個寒戰,心中似有所感。

    「怎麼了?」水石喬關切地問。

    「有殺氣?」琉璃衝口而出,卻不確定。

    「什麼殺氣啊,世上哪有這種玩意兒。」青檸幫琉璃脫掉披風道,「準是小姐在外頭凍得狠了,此時進了熱屋子,身子一時適應不了。」

    琉璃想了想也是。但終究還是到窗邊。推開窗子向外看。

    街上。只有個晚歸的男人,揣著手,小跑著回家。

    她覺得自己是多想了,水石喬卻幾不可見的皺了皺眉。武功高的人。目力都異於常人。他看見,那對扔在地上的耳套沒了,明明並沒有什麼人經過的。而剛才,琉璃說感覺有殺氣的時候,他心中也突然閃過不舒服的念頭。這些,和那對耳套有關係嗎?

    他看看琉璃,想問耳套的來歷,卻見她正捏了柿餅和糖花生吃,又就了一口唯唯送到嘴邊的熱茶。好不愜意。其實就算是他,也鮮少見琉璃這樣輕鬆隨意的模樣,可見她今天真是驚喜了。而他格外珍惜那個快樂的琉璃,於是那點子不安和懷疑,立即就丟到九霄雲外去了。

    「眼看要進臘月。接著就是年關,漕幫正是最忙的時候」吃喝了一點東西,又到隔間換了乾淨的女子衣服,身子徹底暖過來後,琉璃問起正事,「你現在過來,真的不礙事嗎?要待多久啊?得回去過年吧?」

    所謂功夫用在外,漕幫不是運輸旺季才最忙碌。真正運漕糧的時候,反而是最平順的。因為之前要把一切都安排好,哪有上陣再磨槍的道理?春秋兩訊,尤其是冬歇,漕幫內的事務反而更多。幫內繁瑣的雜事要處理,漕口的事要解決,去歲的生意,來年的打算,官府和各種豪強的打點,每家每支的分紅,說是忙得腳不沾地都不為過的。再說,如今漕幫這樣壯大,大到連官府和朝廷都控制不了,要採取招安和安撫的手段,那就不僅是水路的問題了。

    有水的地方就有漕幫,而水岸兩側因此而繁榮的城鎮,有很多是漕幫家眷,或者也和漕幫有千絲萬縷的聯絡,靠著漕運吃飯。說白了,算漕幫的外圍,嚴格意義上,也是漕幫治下。如今水石喬的實力,不比分封一方的王者差,雖然名義上是草莽之人。

    「你問這麼多,要我回答哪一個。」水石喬拍拍琉璃的頭。

    琉璃閃躺,嘖道,「青檸才給我梳好的頭髮,她和唯唯的手藝本來就不好,你再拍!再拍就散掉了,像個瘋婆子一樣。」

    水石喬哈哈笑,「我就喜歡瘋婆子。」又覺得這話太過調笑,雖然琉璃都沒在意,卻立即接口道,「我既然能來,自然是安排好了漕幫的事,哥哥我是不負責任的人嗎?咱們的副幫主尚道老哥可是個能人,能者多勞嘛,都丟給他好了。」他說得好沒良心,「這回我來嘛,至少待個一年半載,自然要和你一起過年了。怎麼,不願意?」

    琉璃自然是願意的。常言道:每逢佳節倍思親。她一個人待在虎狼窩裡,心裡揣著那麼大的仇恨,就算有貼身丫鬟在,也仍然是孤冷的。但有石頭陪著她,自然不同。

    只是她不明白,石頭為什麼會待在東京都這麼久。

    「漕幫要在海運中摻一腳。」水石喬道,「還有,你不想聽聽那位臨山郡王的秘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9:56 PM

第七十六章 男人的自尊啊,男人的心啊

    遠在東京都的另一端,臨山郡王府中,蕭蠻正和袁丹青嗑著瓜子兒,圍著火盆聊閒篇兒。

    「我跟你打賭,十一哥一定去找琉璃姐姐了。」蕭蠻把一把爪子皮兒隨手丟在地上道。

    袁丹青趕緊挪開腳,不禁又好氣、又好笑,「怪不得郡王說,養你就像養耗子。但凡是帶殼的東西,只要往你跟前放,過一夜就只剩下滿地的皮兒了。」

    「賭不賭?」蕭蠻對耗子的稱呼完全無所謂,只追問。

    袁丹青搖頭,「我不跟你賭,這是明擺著的事,賭來有什麼意思。不過嘛,我還真沒見過郡王爺對哪個女子這樣用心過。」

    「十一哥說了,敵人之間的思念要遠勝於情人。」蕭蠻笑得沒良心,「我瞧著,他是想讓琉璃姐姐做情人,可人家把他當敵人哪。」

    一大一小兩個男人對著笑哈哈,十足的幸災樂禍,完全沒意識到,他們說的是自己的衣食父母和主上大人。

    正說著,就聽咣噹一聲響,蕭羽大步流星的闖進來。聽動靜,大門是被踹開的。他臉色比外頭的天還要陰,進了門,就從袖子裡掏出一物,毫不留情的丟在火盆裡。

    那是一對白狐毛耳套,被雪水浸得濕透,丟進火盆裡不但沒有助燃,反而壓了火頭,冒出的煙氣,嗆得蕭蠻一陣猛咳。還是袁丹青機靈,一早躲開了。

    有故事!絕對有故事!蕭蠻抬著一雙被嗆得淚水模糊的眼睛,還衝著袁丹青丟眼色。

    雷霆之中,速逃!袁丹青很有良心的以眼神回覆蕭蠻。盡了大人的義務後,立即就對著蕭羽拱拱手,很速度的撤了。連話也不多說一句,因為有時候對話就是勾火,他才沒那麼笨。

    蕭蠻也不笨,可他向來皮厚得很,不怕雷劈。再說,能惹得十一哥發火的事。那得是多麼好玩啊。他心中沒有懼怕,只有興奮,因而明知有雷也沒有離開,裝模作樣的又咳了陣,狗腿的倒了盞茶,放到蕭羽手邊的桌上,又向前推了推。

    蕭羽抓起茶就喝,入口後怔了怔,「冷的?」

    「十一哥火氣那麼大,我料定你要大口灌茶的。不倒冷的。難道倒熱的?冰到總比燙到要好吧?」蕭蠻聳聳肩。

    「這麼會察言觀色。不如……自己割了。我送你到宮裡當太監。」蕭羽斜過眼睛。

    縱然蕭蠻膽大包天,縱然在蕭羽面前怠懶無賴慣了,縱然年紀還小,蕭蠻還是打了個大寒戰。小手下意識的擋住下腹,「不必了吧?十一哥不是還指望我繼承香火?責任重大啊。」

    說著,又提起那壺滾熱茶,倒入空了半杯的茶盞裡,兌成溫乎的,親手送到蕭羽手裡,「不是弟弟眼色好,是十一哥你三年不曾這樣沉過臉了。除非弟弟是瞎子,不然一目瞭然。」

    「這麼明顯?」蕭羽摸摸下巴。

    他是個百無禁忌的。天不怕、地不怕,再大的危局,再可怕的敵人也能周旋,唯獨小蕭蠻令他毫無辦法。或者,現在再加個水琉璃。不,霍琉璃。

    「琉璃姐姐怎麼把十一哥氣成這樣?」蕭蠻屬猴的,給個桿就往上爬。

    蕭羽張了張嘴,想說不關琉璃的事。但見蕭蠻的樣子,就知道今天自己太著相,根本掩飾不了,不如乾脆光棍一點,「她把我送的耳套丟在雪地裡。」其實,不關琉璃的事,但她對水石喬笑成那樣,等同於此等大罪。何況,她居然沒發覺耳套被丟掉了嗎?

    蕭蠻本來想嘲笑十一哥為這麼點事生氣,很小氣哪。但轉念一想,當初自己送給定軍伯家的嫡孫女蠶蠶一朵綢花。他以為擺得姿態,說話的語氣都是挺帥的,別的女孩會高興瘋吧,可蠶蠶卻把那花直接丟在他臉上。當時,他也這樣生氣來著。要知道在他心中,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可那天他連珍貴的晚飯也沒吃,完全是氣的。

    於是,他忽然很理解十一哥。男人的自尊啊,男人的心啊,就這麼被打擊和傷害了。縱然琉璃姐姐撫摸他的頭髮時,跟他想像中娘親的樣子那麼貼合,這次他還是站在十一哥這邊好了。

    小大人兒似的拍拍蕭羽的肩,嘴唇動了半天也說不出安慰的話,只得嘆息,「女人啊!」說完,背著小手,未老先衰的小老頭似的,一搖三歎的走了。

    蕭羽被他逗得不禁發笑,鬱結的心情好了些。

    剛才他一路狂奔回府,只覺得心裡有把火在燒,令他整個人都幾乎爆裂開了。現在冷靜下來想想,不得不承認,他是妒忌了!妒忌那樣純粹乾淨的快樂,那是他不曾有過,也不敢奢望的。憑什麼水石喬就擁有,憑什麼琉璃可以對著水石喬笑得如此柔軟真誠?對著他,全是渾身的刺都張開?

    不能!不能在他對琉璃才有些心軟的時候,就受到這樣的打擊。對他來說,這是侮辱!

    他撿回耳套,是因為他的東西就算不要,別人也不許撿回去!

    他如此生氣,還因為他發現局面不在他的掌控之中。自從琉璃出現,所有事都似脫離了軌道。其實她和他的目標沒有衝突,可她就攪亂一池水,攪得漣漪不斷。所以,他才針對她。那是一種對危險的本能感知,他才三歲時就學會了。

    為此,他突然改變了主意。他不想趕琉璃離開東京都了,他要讓她臣服於他,就像其他女人和謀士們一樣。不能為他所用,也不能壞他的事,就只有讓她成為他的禁臠了。

    不過不知為什麼,念頭雖然堅定,心卻有點發虛,好像很難做到。也許,這才是最讓他惱火的。那個小姑娘如此倔強,有著自己的堅強意志,不是隨他魅力或者金錢勢力就能轉移的。

    怎麼辦?難道真要攤牌?他本不想如此,威脅這種手段在他來說,本來是最後的選擇。

    蕭羽陷在椅子裡,望著火盆裡的火舌終於完全吞噬了那對耳套,心思越飄越遠。

    此時的寧安侯府中,水石喬已經拜見過溫凝之,因為還在祭日期間。溫凝之並沒有安排接風宴,只說了會兒話,又安排水石喬住在先前住過了院子,就繼續「哀悼」去了。

    水石喬則隨便收拾了下,就到琉璃這邊來說話。

    「我帶來的消息可有用?」和琉璃對坐著塌上,水石喬問。此時,屋子裡一個丫頭也沒有留,只有他們「兄妹」兩個人。茶香裊裊,屋裡暖融融的,氣氛無比溫馨。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琉璃的蔥白玉指無意識的轉著手中的青玉杯。煞是好看,「那對我來說是武器,他若惹我,我即刻奉還!」

    「不好。」水石喬搖頭。「若你的真實身份被發現,你就處於危險之中,必須和我回去。當初我們說好,若危及你,我就不會支持你報仇。因為大小姐若還在世,也不會答應的!」

    「你給我找的武器那麼強大,我怎麼會危險?至少,我能自保。」琉璃堅持,但分析得也很冷靜。「我們計畫了三年,多麼周詳,就是沒料到蕭十一這個人。不是我不小心,是他太敏銳,那個人真的非常可怕。有著魔鬼樣的洞察力,有他在我周圍,我真的很緊張。從我騎馬和游水這種小事上,他居然就能產生懷疑,然後調查出眉目。本來我還奇怪,他為什麼有那麼大的能力,聽了你給我的消息,知道他有那麼大的暗勢力,這一切就順理成章了。還有,我覺得他大概也知道我會武功的事,但是他點到即止,並沒有說破。這都說明,他留著底牌呢。可是他的底牌也讓我知道了,於是我們雙方的底牌都作廢了。所謂底牌,其意義在於威懾,都晾出來還有什麼用處?其實,我與他的目的不衝突,甚至還有可以合作的地方,他是聰明人,不會自掘墳墓。合,則兩利。分,則兩害。他不會不懂的。」不知為什麼,忽然想著蕭十一被長劍釘在地上的樣子。好歹,他還救過她的命。

    水石喬沉默。

    他知道琉璃說得對,心裡卻特別不舒服。她對蕭羽那麼瞭解,可見平時總是琢磨那位臨山郡王。就算對方是敵人,這樣盤桓在琉璃心裡,也足以令他不爽的了。

    是的,他在妒忌。之前琉璃與蕭真訂親,他都沒有過這樣的情緒,因為他知道,琉璃有一天會飛回來的。可現在一想到琉璃成天只想著另一個男人,他就很火大。

    「你對付蕭真好了。」水石喬過了半晌才說,「蕭羽,留給我。」

    「正相反。」琉璃搖頭,完全出於理智的考慮,「漕幫勢力已經如此之大,再插手海運,只怕沒那麼容易,還會引起猜忌。目前我們的情況正好,朝廷拉你,你不會拉蕭真嗎?這件事我可辦不來,不然好局盡喪。畢竟,我在龍座上那位的眼裡只是個女人,是棋子。誰見過棋子做大事的?至於蕭羽,他太狡猾難搞,我與他接觸不少,倒有幾分把握可以對付。如果你對上蕭羽,那情形我實在沒辦法想像。」

    且不說兩人沒有交集的地方,單說兩大帥哥成天混在一處……會不會有人以為兩位都是好男風的?他們的個性都很強,那……誰攻誰受?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9:56 PM

第七十七章 攤牌(上)

    東京都的這場初雪,足下了兩天兩夜。

    放晴時,天藍得那般透亮清澈,就像一塊上好的藍色翡翠。

    可地面上就不那麼美好了,銀裝素裹的夢幻時刻非常短暫。很快的,人踩馬踏,白雪就成了黑泥,搞得街上泥濘不堪,行路艱難。而且因為大雪,壓塌了好多貧民百姓的房屋,致使很多人無家可歸。

    權貴的內眷們這時候就組織起來,開始施粥贈藥,送衣賞柴,做起善事來。很多人是為了撈個善名,還有人是為了在年關下行善,得到神靈來年的保佑。但也有人,是真的動了善念。

    反正,寧安侯府是為了博名聲來著。

    大姨娘含巧忙著府裡的事,更為溫映宣變得痴傻而傷心,四處尋訪名醫,哪忙得過來,於是開粥棚的事就交給了溫芷雲。如今府裡的正經小姐只有兩位,琉璃是干親,溫倚雲卻是個做不得事的,只能跟在一邊幫忙。加之年關將近,溫宏宣要處理侯府的田產、生意事,人人忙得腳打後腦勺,倒沒人有時間生閒事了。

    進入東京都半年多時間,就數這段時間最輕鬆,琉璃的心情也格外好。但這時,蕭羽的一封請柬送到,邀請琉璃到城外的伊山賞雪。

    城外向來比城裡溫度低,環境又優美,伊山還有溫泉,算是冬暖夏涼的寶地,所以被劃為皇家地。只有皇室和有權勢的宗室,才能在山上蓋別苑山莊,作為夏日避暑,寒時貓冬之所在。

    「他什麼意思?」看到請帖,水石喬第一反應就是發怒。

    「那個人,必須直接面對,才知道他葫蘆裡賣得什麼藥。」琉璃很淡定。

    水石喬瞪大眼睛,「你要去?不行!」

    「我得去。」琉璃很認真,「他每回見我,都是不小心『遇到』。這次這麼鄭重其事,想必有原因。如今,我知道他的底,膽氣倒壯得很。」說到後來,抿著嘴樂了下。

    「我不放心。」水石喬卻樂不起來。

    「沒關係啦,他也不是洪水猛獸。他那個人那麼傲慢,自視又那麼高,絕對不會用卑鄙手段。」琉璃自己並不覺得,但她卻真的很瞭解蕭羽,「再說。賞雪是東京都的貴族們都熱愛的活動。他不可能單單請我。那樣豈不太刺眼?石頭,難道你真的以為我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水石喬深知琉璃的性格,若決定的事,八匹馬也拉不回來。於是折衷道,「既然他會請很多人,你多帶一個人去也沒什麼吧?」

    「帶誰?你?」琉璃搖頭,「你已經和蕭真說好,要去東津府看他,明日一早就該走,怎麼可以食言?他自從去了東津建港口,一直沒回來過。東津跟東京都這麼近,他卻和被丟到海邊發配似的。每日裡忙碌辛苦,在這種情況下,你去相會,他定然會非常高興,是你談正事的最有利時機。當今聖上春秋正盛。可有句話叫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他若是發生點意外,大趙必有亂相。這時候拉住蕭真,你該知道是多重要的事。」

    水石喬無奈,因為他明白琉璃說得都對。在她心中,藏著更大的宏圖,他說了要幫她,就一定傾盡全力。其實,他喜歡的就是琉璃身上這股子悍然之氣,哪怕是老天奪了她的,她也敢把天捅個大窟窿。

    於是,就算再不放心,他也得放手。

    「我叫林青遠跟著你。」想了想,他又退了一步道,「就讓他冒充車伕,總比四處讓青檸駕車的好。寧安侯府裡的車伕,你又不樂意用。」

    琉璃失笑,「林青遠是漕幫的十大高手之一,讓他當車伕,太屈才了吧?」

    「咱漕幫的人不計較這些,哪裡有用,就能頂在哪裡。」水石喬揮手,結束了這番對話。

    轉天一早,水石喬啟程前往東津府。琉璃大致知會了含巧一聲,說出門訪友,就去了城外伊山。身邊,照例是青檸跟著,只不過唯唯換成憶秋,一文一武,一動一靜,相得益彰。

    青黛給她準備的東西挺多,安置得妥妥噹噹。因為東京都很大,出城進城,上山下山,再有點風花雪月的活動,估摸著一天是趕不回來的,很可能要在山上住一天。

    琉璃本人雖不怎麼講究,但今時不同往日,好歹是未來的親王妃,很多瑣事都要注意。排場,有時候不是人們喜歡,而是非講不可的。

    辰時初(早七點)出門,卻在巳時中(上午十點)過了才到了伊山腳下。抬頭望去,山高天闊,確實令人心曠神怡。而因為是皇家封地,蓋在山間的別院並不多,也正為這種稀落,反而點綴了山色。

    山上,積雪未化,白皚皚的,只有部分青松露出一些蒼綠之色,偶爾幾處簷角樓台和紅綠琉璃瓦露出來,襯得整座山都玲瓏可愛,宛如完美的玉雕。

    「琉璃姐姐,半山上那處,就是我們家。」來迎接的是,是小蕭蠻。另有一個看起來文雅無害,又帶幾分風流浪子氣息的青年陪著,經介紹,說是叫袁丹青。

    琉璃聽蕭蠻把臨山郡王的別苑稱為「我們家」,小臉上滿是現寶似的神情,得意洋洋,不禁莞爾。所有姓蕭的人中,她就對蕭蠻印象極好。只因為,蕭蠻很像搖光。

    山上全是有錢有勢的人家,為了出行方便,自然修了寬闊的車道。每家都修自家所居的那一處,最後便連綿成線,從山腳到山頂,都有道路掩映在林間。雪後的天氣,空氣凜冽,一路上呼吸起來極是舒暢。加上路況好,不久就到了別院門前。

    雖說蕭羽雖是大趙首富,金光閃閃的真正高富帥,卻也只是郡王的級別,在等級森嚴的封建社會,住在他上頭的還有各位皇子親王,最山頂自然是皇苑。

    本來琉璃以為,蕭十一的住處必然是金碧輝煌的,就像東京都的郡王府,恨不能拿金子堆起來,到處透著暴發戶的俗氣。他的別院也應該差不多的風格吧?哪想到,眼前的景緻卻令她大為意外。

    整個別院是山居風格,主屋很是寬敞,前有庭院,後有樓閣,走廊能容納一席,牆壁用細磚徹成。大粱成拱券,台階是帶紋理的石料剝開壘起。整個的風格明亮潔淨,並不奢侈。依山有茶寮,平地建琴室。寬廣的池塘。以文石架橋。此時是隆冬。冰封一片,上面覆雪。花木間的小道,池水岸邊,都是碎石瓦片。斜著鑲嵌。若在夏季,其縫隙間必有苔蘚,定然古色古香。

    主屋後的樓閣小巧玲瓏,寬闊敞亮,很是宜居。旁邊地勢高凸處,築一高台,可做登高望遠用,四周用粗木做成欄杆,看起來極為素雅。院內引活水做小溪。溪邊的石頭上故意沒有掃落積雪,那溪水卻似溫泉,潺潺流過,還冒著細細白煙,有如仙泉。

    蕭蠻有心顯擺自己家。進了別院後,先帶著琉璃四處遊覽,並沒急著讓她去拜見此間的主人。琉璃心智堅定,在任何環境下都能很快適應,於是也就安心欣賞了一番。

    袁丹青冷眼旁觀,心中有些明白為什麼主上大人對水大小姐如此看重。她確是很有些與眾不同,身上有股子我行我素的自信,不介意旁人的眼光。隱約間,銳氣逼人。無論窮人家的姑娘,還是權貴之家的女兒都沒有這種獨特氣質。

    不過走著走著,琉璃覺出不對味兒來。因為,周圍太安靜了。是她來得太早了嗎?難道她是第一批客人?

    想問蕭蠻,還沒開口,這小傢伙搶著道,「我十一哥在丈室等著琉璃姐姐,我這就送姐姐過去,中午的時候,一定要等我一起吃飯啊。」

    琉璃又是一怔,人還沒到齊,就可以開午飯了嗎?但望著蕭蠻烏溜溜的大眼,情不自禁的就點了頭。

    所謂丈室,主要用於隆冬時節,和暖房的規格和作用類似。室內燒地龍,可設置臥塌和禪椅。前面院子寬闊,便於接受日光,西面有窗戶,還可接受夕陽。倒是北面不設窗,很保暖。

    到了地方後,琉璃驀然發現丈室內居然只有蕭羽一人。她頓了頓腳,有些猶豫,卻沒有退縮,施施然走了進來。

    蕭羽的丈室用的是前朝風格,用現代眼光理解,就是日式。桌塌茶几都低矮,人要跪坐或盤坐在光鑑可人的木地板上。若非門窗仍然是內外開,而非推拉,她以為自己到了東瀛。

    再看蕭羽,穿了件白色鑲黑邊的寬袖大袍,黑色寬腳褲,長發隨意在腦後攏了起來,腳上是細布的白襪子,沒穿鞋,很是家居的打扮。但若是待客,未免太失禮了。

    「怎麼不進來,怕我?」他盤膝坐在茶几邊,一手握著杯,一手展開畫卷看,頭也沒抬。

    琉璃上前一步,卻並沒再走近。她是高貴的,並非郡王府的侍女,別人不禮貌,她自然可以冷眼相待。

    蕭羽卻笑了起來,終於抬起俊美的臉,以及斜飛的邪魅眼,「你大概以為,我不可能只請你一個。可來到我的別院,卻見不到除你之外的其他客人,對不對?事實上,我就是請的你一個人。失禮嗎?可能。但,我從來就不是個守禮的。」

    「那就告辭了。」琉璃硬頂回去,「這樣,雖然也很失禮。但,我也從來不是個講理的。」

    說完,轉身欲走。

    蕭羽的聲音卻從身後懶懶傳來,「霍二小姐,霍琉璃,好歹站一下,咱們說說悄悄話兒。」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9:57 PM

第七十八章 攤牌(中)

    琉璃本已經轉過身,聞言又轉了回來。

    蕭羽本以為琉璃掩飾得再好,多少也會有些驚慌失措,因為他丟出的消息,不可謂不震撼人心,可琉璃卻真的很平靜。眼神中,似乎還有一些諷刺。

    這令蕭羽眯了眼,因為對危險本能的感知告訴他:琉璃有對付他的手段。

    他不害怕,倒好奇起來。這個姑娘真是有趣,有趣到他的心都為她揪起來。

    「悄悄話不必,郡王爺可以大大方方的說。」琉璃慢慢走到蕭羽對面,跪坐下來。也不客氣,提著茶壺,倒了一盞茶給自己,握在手中並不喝,神情淡然中有些挑釁。

    「壞丫頭。」蕭羽挑挑眉,眼神似笑非笑,「你查過我。」

    「彼此彼此。」琉璃微抬著下巴,「我水琉璃,不,我霍琉璃不是坐以待斃的人,郡王殿下幾度謀我,我自然要謀殿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狼子野心,信不誣哉!別看現在鬧得歡,小心將來拉清單。這麼些話,不知哪一句送給郡王殿下合適?」琉璃半文半白,咄咄逼人。

    蕭羽瞪著眼睛,那模樣竟然有幾分可愛。他似乎很驚訝,隨後就伏在茶几上,一手支著下巴,笑道,「天哪,這是我頭一回聽你一口氣對我說這麼多話,我該感到榮幸嗎?可是小琉璃啊,你就沒有想過,我謀你,或者只是謀你的人而已,並且要壞你的事。」

    琉璃皺眉,「郡王殿下,我以為,是來和你談正事。你這樣調笑,是要侮辱我嗎?」這個男人,城府太深。本來她採取主動攻擊的手段,還握著他的把柄,以為他至少得惱羞成怒。哪想到居然還敢調戲她!這是……絕對自信吧。

    蕭羽聞言,坐正了身子,氣勢立即就變了。他平時吊兒郎當,壞得光明正大,有名的花中高手,流傳的風流惡名,可卻從不讓人看清他。此時,琉璃眼前的迷霧似乎全部散去,那男人的凌厲與野性,渾然天成的尊貴。不把天下放在眼裡的睥睨之意。突然就闖入她的眼簾。

    他謀的。可不是她!瞬間,她就明白了。

    「琉璃要談什麼正事呢?」他直接叫她的名字,根本不在乎她到底姓什麼。

    「不如,我們互相晾晾底牌?」琉璃的唇角泛起冷笑。「辛苦弄來的,何必明珠暗投?」

    「如果你覺得有必要……」蕭羽目光爍爍,但琉璃卻不閃避。這時候,誰先錯開眼神,就是輸了。

    於是兩人對視,誰也不肯退一步。也不知多久,居然同時撤回。

    「這樣瞪著別人,眼睛真的會幹啊。」蕭羽樂了,掩飾自己的不自然。因為。他剛才似乎漏了一拍心跳。

    這麼四目相對,琉璃也感覺怪怪的,當下並沒有頂嘴。

    只聽蕭羽道,「沒見過你這樣睚眥必報的姑娘家。」

    「彼此彼此。」琉璃同樣回答。

    「所以,我們是一類人。」這話。又有了調笑的意思,但話鋒一轉,蕭羽居然直接而坦白的道,「十年前,霍將軍撿了個孤兒回家。她此人,一向喜歡撿些流浪動物、孤老小兒,實在是心地善良的女子。可是,十年前撿的這個小丫頭,卻合了霍家全家人的心愛,於是認為了義女,聽說本來還要上族譜的。」

    蕭羽頓了頓,看到琉璃面無表情,就繼續說,「但不久後,霍老將軍死在戰場上,朝廷又逼得急,霍將軍出於保護的目的,就把寡母和新認的小妹妹送到附近山上的坤觀中。此事,除了幾個老僕,整個寧安鎮都無人得知,包括霍將軍身邊的兩個貼身婢女。後來霍將軍嫁入東京都,約定三年後接妹妹入京。可惜,三年後妹妹如期來了,霍將軍卻香消玉殞。這位小妹妹是個倔強性子,她喬裝改扮,只為復仇。幫她的,是當年霍將軍的馬僮,如今的漕幫幫主,連皇上都忌憚的人。下面的,還要我繼續說嗎?」

    琉璃不否認。被人捉到了馬腳還不承認,不僅是笨,而且是沒骨氣。

    「我只想知道,你是怎麼查出來的。我自問,一切手腳都做得乾淨。」琉璃淡然問。

    蕭羽也是很光棍的脾氣,本來想拿捏琉璃,倒不是有威脅意,而是想逗弄這個姑娘。因為一想到她和水石喬那樣親近,他心裡就特別特別不舒服。不過既然拿捏不了,他立即放手,到這個時候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你和水石喬做得很好,也難怪當初皇上為九郎定親,查來查去,你的身家也很清白。開始的時候,我動用了很多力量,也查不出什麼。直到,我想起霍家大火,把所有證人和霍家根脈全滅的大火。」蕭羽抿了口茶,不帶絲毫情感波動地道,「那樣的霍家,那樣的大火,不外乎四個字:裡應外合。裡頭的人,讓所有霍家人沒有反抗之力,下藥什麼的是必經之路。外頭就是引來韃靼人,讓朝廷沒辦法為霍家申冤。這一招挺高明,可惜卻齷齪無恥,換作本王,都不屑為之。就算是小琉璃,不也深諳親手報仇才痛快的道理嗎?」每說幾句,就忍不住刺探。

    琉璃於他,就像從山林裡抓到的一隻小獸。關不得,馴不服,不然寧願撞籠而死,還得把他咬了。可她在身邊,他就心癢癢,總得抓撓幾把才快意似的。

    「那個內應,你找到了?」琉璃直截了當地問。

    她當然也這樣懷疑過,只是找來找去,也找不到內應的人選。所有家僕在外頭的親戚,甚至她都調查過,卻連一夜暴富的都沒有。因此,儘管心中有疑,但既然全「燒死」了,也就是死無對證。

    蕭羽點頭,「中秋節,我用我家燒壞過臉的廚子試探了你。但實際上,那個內應身上沒有半點燒傷痕跡,跑得可快呢。再想想,若沒有天大的好處,誰會做那樣的背叛?溫凝之才死的那兩房妾室,當年霍將軍的貼身信用人。若不是被美色和錦衣玉食所誘,也斷不可能憑白做惡。說到這兒……我得誇琉璃一句,手段真是高啊,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還沒驚動旁人。當然是除我之外,在我看,琉璃所圖者,連溫凝之都不夠看。」

    琉璃不置可否,只道。「繼續。」

    蕭羽卻笑。「要我告訴你那個人是誰嗎?」

    沒想到琉璃搖頭。「不,我不欠你的……」

    「霍其堅!」琉璃沒說完,蕭羽就搶先道,臉上笑得像只奸計得逞的狐狸。

    他就是要讓琉璃欠他的啊。那樣驕傲的姑娘。最受不了的就是欠別人,特別還是他的恩惠。

    第二個沒想到的是,琉璃仍然搖頭,「你強迫我欠,我不會還!」

    蕭羽的一口喜氣,提到胸中又被生生噎回去,變成怨氣。好吧,也算說得清楚明白。和這姑娘打交道,他似乎還沒徹底贏過。

    他倒也不小氣。解釋道,「背叛原主而獲得大好處,還是那種百多條性命換的,自然要有自保的手段,不然早死得渣子也不剩。所謂兔死狗烹嘛。而我想來想去,溫凝之慾得而還未得的,其實就是霍將軍當年的嫁妝。那我就去查管嫁妝的人,順著這條線摸下去。套用你剛才的話: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世上,沒有事是能瞞人的,只看你追不追查得到。」

    原來,她的盲區在這裡!琉璃恍然大悟。所以溫凝之現在還不能隨便動用姐姐的嫁妝,因為投鼠忌器。溫凝之和霍其堅是麻桿打狼,兩頭害怕。霍其堅掐著金山銀山自保,溫凝之在圖謀吞掉霍其堅,那時才能揮霍姐姐的財產。從這個角度上來說,她是不是應該「感謝」霍其堅?

    好啊,霍大管家!她懷疑過很多人,他是最後一個,卻沒想到正是這一個!

    「他在你手裡?」琉璃再問。

    蕭羽聳聳肩,「不在我手裡,怎麼能問得出來當年的事?」

    「放了他。」琉璃要求,「會打草驚蛇,壞我的事。」蛇,是指溫凝之。甚至,會驚動最大的那條蛇。想到這裡,她有些發急。

    「你不怕霍其堅和溫凝之通氣兒?」蕭羽好奇。

    「我會再想辦法,讓他不開口!」琉璃意志堅定,雖然意外頻生,卻相信一定有解決之道。

    「怎麼辦呢?」蕭羽嘆了口氣,露出苦惱的模樣,「人,是放不回去了,因為我殺了。」但語氣輕鬆,甚至是有些輕佻的,就像說踩死一隻螞蟻,「不過你放心,他死得再『正常』不過了。人都有三災六難,今日不知明白事,死就死了吧。」

    事實上,他可以不殺人。但是,他怕那老狗會咬出琉璃來,傷害到她。奇不奇怪,在攤牌之前,他居然是要保護她。從臨山王的宮殿中站起來時,他本發過誓,只殺人,不護人的。為了琉璃,他其實……破了例。

    只是這個壞丫頭,不會知道他這份心意。他自己,當然也不會說。誤會?挺好玩的。

    琉璃想了下,覺得蕭十一既然如此說,就是沒有破綻,那麼對她也沒有影響,也就放心了。

    她沒有意識到,蕭十一是敵人,她卻輕易就信了他。或者因為,他們骨子裡都是驕傲的人。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9:58 PM

第七十九章 攤牌(下)

    蕭羽喊喂,手指點點茶几,「到你了。」

    他真正無語,因為琉璃居然在他面前發起呆了,也不知腦袋裡想些什麼.

    琉璃回神,把手中早已冷掉的茶放下,才語調平緩的道,「郡王殿下才是能人,身居重位高位,萬眾矚目,皇上查你,必定比查我更嚴苛上十倍,能動手腳的機會更少。加上打從出生就為皇家宗室子弟,到哪兒都有無數人圍著,不像我,還是後來被認領的……但儘管如此,調查的開始,也是找不到殿下身上任何不同尋常的地方。」

    蕭羽唇角翹起,自嘲道,「聽著倒像挖苦貶損我。我這樣本事,不還是讓你抓到把柄?不然你怎麼可能坐在這兒和我談判?琉璃,記著,你是第一個。」

    琉璃不去管這個「第一個」是什麼意思,事實上,與她無關的事,她非常擅於不理會。她只是接著道,「哪裡敢挖苦,說得全是實話。郡王殿下調查我,那是自身實力使然。我查到郡王殿下的事,不能不說是老天幫忙,完全是靠運氣。」

    喘了口氣,見蕭羽瞬也不瞬的望著她,就算她有一件把眾人當成是木頭樁子的本事,卻多少也有些不自在。這傢伙的雙眸,就像兩團火,卻又隔著水,結果蒸得人冷一陣、熱一陣。

    她乾脆垂目,望著茶几邊角上的花紋,再不跟他玩互瞪的遊戲,也不拐彎抹角,而是直接道,「臨山郡苦寒,殿下的父親臨山王卻暴虐好色,可以說,百姓苦不堪言。偏偏,臨山王生就了一幅絕好皮囊,年輕時曾被稱為天下第一美男。他女人多,孩子就多,兒子十幾二十。女兒不計其數。郡王殿下雖是宮女所生,出身卻算體面,因為這個宮女是先皇御賜的。可是,郡王殿下卻被父王憎恨,原因無他,只因為他那麼多兒子,只有郡王殿下的容貌隱隱有青出於藍的趨勢。臨山王自戀嘛,哪怕是兒子,也不許在相貌上超過自己,於是各種不喜。」

    說到這兒。琉璃看了看蕭羽。見他饒有興味的聽著。好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似的,就繼續道,「我沒到過宮廷,但想來是個捧高踩下的地方。常言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最是無情帝王家,在狼多肉少的情況下,資源的爭奪是永遠的主題。尤其,那個當爹的特別不靠譜。於是王不喜誰,誰就倒霉,我猜,大約是這樣的吧?何況,殿下的生母早亡。無人左右相護。」

    「總結得真好。」蕭羽拍了兩下巴掌。

    琉璃不理,「王府中具體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也不知道郡王殿下是如何在明槍暗箭中生存下來的。我只知道,當年臨山王與朝廷不和。甚至有自立為國的打算。可沒多久,他與其他兒子一夜暴斃,只有郡王殿下您活了下來。」她這話有懷疑,卻沒有暗指。宮廷鬥爭,遠遠比普通人想的殘酷。一夜暴斃?就沖這四個字,就有太多故事。而她並不多問,因為不關她事。

    「這是個很長的故事。」蕭羽點頭道,「或者有一天,我會有興趣給你講講。」

    琉璃想生硬的回絕兩個字:不聽。

    但,居然忍下了。

    因為她看到蕭十一眼中閃過黯淡的光芒,雖然只是轉瞬即逝,卻似有著化不開的寂寞和悲痛,震得她心頭一酸,絕情的話就沒說出來。

    那感覺,就像同病相憐,就像一起站在懸崖邊的兩個人,彷彿她看得到對方心上的傷口。

    「接下來,就像臨山郡的天都晴了似的,殿下被當今聖上封為郡王,接管臨山郡,又發現了金礦、銀礦。郡王殿下還審時度勢,自願削蕃,換得自主經營的權利,只向朝廷繳重稅,並讓利於民,自己更是不惜入京為質。這些,都令得臨山郡百姓過上幸福安康的日子。所以,殿下在百姓中的聲望更是高到頂點,一呼,可萬應。說句大不敬的,臨山人只知有郡王,不知有皇帝。」

    「此言誅心。」蕭羽拍了琉璃的額頭一下,「若讓我皇叔聽到,我還有好嗎?琉璃,你害我!」

    琉璃不滿的瞪著蕭羽,為什麼她在說正事,到他那兒就像在玩一樣?她不相信,這些話沒入他的耳、他的心,他這樣吊兒郎當可能是自我保護的緣故,可讓她很不爽。

    但她並不知道,她這氣呼呼的樣子卻取悅了蕭羽,令他樂得狐狸眼都彎了:明明是跟他針鋒相對,明明是在拆他的台,為什麼就覺得琉璃那麼可愛呢?

    「說了半天,哪有掐我脖子的事啊?」蕭羽攤開手,「就你所說,當年臨山王府的事,已經找不到人說三道四。就算一夜暴斃了那麼多人,也是理不清的陳年傷心事。至於說我對臨山郡的治理,是人就能打聽得到。你不知道嗎?那裡的官員全是皇上派去的心腹能臣,我能做主的也只是生意上的事而已。我猜,皇上看我乖巧,故意讓我當個普世富家翁哪。你沒瞧嗎?我老大不小的,連一房正式的妻妾也沒有,皇上都不催我。」說著,桃花眼瞄琉璃,就差說:要不我讓皇上把你轉賜給我吧?

    琉璃知道這是他在施展男性魅力,可惜對她沒什麼用,只難得的一笑道,「郡王殿下原來和別人一樣,把女人都當成愚蠢的。若沒點特殊的料,我敢和殿下攤牌嗎?」

    「倒要請教。」

    「馬!鐵!航!」琉璃說了三個字。

    蕭羽城府再深,也不禁變了變臉色。不過他反應超快,卻傲慢得連否認也欠奉,只蹙眉想了想道,「我知道,漕幫的力量不僅是在水上。但,即便如此,我連皇上派出的那些精明官員都瞞得死死的,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說了,這是運氣。」琉璃沒說實話,「或者老天看不過眼,殿下一個男人,卻欺侮我一個弱女子。於是在我派人查殿下時,偶然的機會讓我洞悉一切。」

    蕭羽哈哈一笑,「琉璃是個小姑娘,卻絕不是弱女子。琉璃啊。就是一把利刃,端的要看插在誰的心上。我沒料到的是,你先插的是我。」他捧著心,皺著眉,好像受了傷害,卻仍然俊美邪異。同是,他渾身上下的冷厲氣勢不但不減,反而更盛,完全沒有被揭了底後的恐慌。

    這個男人,心機之深沉。心志之堅定已經到了無法催毀的地步。壓力越大。他的反彈就越大。不達到目的,絕不會甘休的。琉璃判斷著,突然間做了個決定:她要化敵為友。能不撕破臉,就絕不和這個男人對上。不是怕。是不想兩敗俱傷。

    「好吧,也不全是運氣。但我不說,是怕牽連太廣,以殿下這不容背叛的硬脾氣,只怕會自毀好局。我真的,是好意。」琉璃認真的道,看起來很老實。

    她絕不能說,她的突破口在於漕幫的一個心腹管事。那個管事,老家就在臨山郡。是當地的少數民族靺鞨粟末部的,他還是族長之幼子,只是從小跑到外面闖蕩了。在整個臨山郡,此部族受到保護,官府不會去侵擾。以保雙方的和平。而蕭十一不知用什麼手段,令此部暗中歸順於他。就是在此部族的聚居地,大山裡,發現了天然野馬群,繁育出的馬匹是最好的戰馬。

    這就是琉璃說的那個「馬」字。

    大趙人只知臨山郡出了大金礦和銀礦,卻不知還混雜了非常好的鐵礦。眾人只盯金銀,蕭十一的人卻護住鐵而不被人知。以這裡的鐵礦石煉出的鐵,能鍛造最好的兵械。能查明這一關鍵問題,是因為漕幫有一個精研和痴迷各種礦物的人,能識破各種偽裝。又從專業運輸方面的情況,查到了走向與分流。

    這就是琉璃說的那個「鐵」字。

    臨山郡雖是苦寒之地,除了藥材和皮毛外,其實還有江口和海港,只是,不易與外界相連通。但蕭十一高瞻遠矚,早派人開闢了好幾條海上航道。北路從江口,可到新羅,再從半島西岸南航穿濟州海峽經對馬島、一歧島到東瀛,再折返到登州及任何大趙沿岸。南路,能從龍原府到羅剎的克拉斯基諾(今俄羅斯波謝特灣)。海路通暢,不僅帶來更巨大的財富,還有其他便利。皇上開了海禁,還不知最後受益者是誰!而皇上為什麼開海禁?蕭十一隻怕沒少做水面下的功夫。大臣們提議?大臣們用錢是買得起的。

    這就是琉璃所說的「航」字。

    綜合以上三條,再考慮到那巨大的財富和了不起的百姓歸心,蕭十一的目的昭然若揭。

    他謀的,是天下!所佈之局,只怕從他十三歲繼承郡王之位時,就已經在做了。

    而她能查到皇上也無法發覺的秘密,雖是漕幫中有人才,也確實有運氣的成分。就比如航道,因為漕幫也再開闢。大家在一個碗裡刨食,難免撞車。

    「你想要什麼?」好半天,蕭羽心裡轉了無數念頭之後,問。

    「我們聯手,如何?」琉璃大膽提出。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09:59 PM

第八十章 殿下自己看月亮吧

    蕭羽就笑,「就知道溫凝之還不夠你看的。」他伸指,虛點了一下琉璃的額頭,「為了霍將軍之死,你不惜把天捅破了。我真的好奇,你這小腦袋是怎麼想的?這樣大膽。大膽到……有些像雞蛋碰石頭。」

    「那又怎麼樣?」琉璃冷笑,「我只問本心。管他是誰,誰惹我了,我就與他魚死網破!」

    「那麼……你拿什麼與我聯手?」蕭羽話風一轉。

    琉璃很想說,你有馬、有鐵、有海航。我漕幫有水陸兩道,也正在和九郎談明面上的海運生意。而且,她還有一個沒人想得到的好條件……無論是他,還是她,本來對朝廷都是處於劣勢的,但若聯合,至少能拼一個平局。剩下的就只四個字:事在人為。

    不過她突然靈機一動,不想伸手太早,於是改口道,「郡王殿下,我們如今是拴在一條繩上的螞蚱,都掐著對方的七寸。想滅了對方,也都投鼠忌器。」她坦白得嚇人,「聯手?或者我們還夠不上份量,但至少我們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必要的時候,互相搭一把,而不是拆台。我想,對你我都有好處。」

    「我若不答應呢?」蕭羽笑著,但琉璃絕不會以為他在開玩笑。和他比,漕幫雖勢大,卻仍然處於較弱的地位。他真要損人不利己,搞倒兩敗俱傷,他大可以縮回臨山郡,以大趙的國力,一時還真拿他沒有辦法。可漕幫卻沒有退路,她也沒有。

    「我知道,我的做法折損了殿下的驕傲。」琉璃想了想道,「我也有驕傲,只是我的驕傲是我的底限。在底限之外,能妥協的人,才能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

    「你要的是什麼?」蕭羽眯了眯眼,不是不信任,而是沒見過直言要捅破天的姑娘。

    「我要所有傷害過我姐姐的人,都付出代價。」琉璃目光堅定。「想要榮華富貴的,最終一無所有。想要意氣感情的,最終空留餘恨。想要天下穩定的,最終失於萬民。傷過我姐姐分毫的,最終被碎屍萬段!」

    「真狠。」蕭羽假裝瑟縮,但眼中笑意卻更深,「但是想到你這柄利刃插別人比插我還要狠上百倍,不知為什麼,心裡很高興哪。」

    看他似不正經,琉璃的暴脾氣壓不住。站起來就走。

    她動作很快。蕭羽的動作卻更快。情急之中。他拉住她的胳膊,卻不料她身上的衣服是大喇叭袖,裡外三層都是。於是,他的動作令他的手無意間鑽入她的袖子。直接握到了手肘之上。

    她的皮膚光滑而溫暖,如上等絲綢。而他的手修長有力,指腹上滿是習武留下的繭子,此時又微涼,如華貴的木頭。適度的粗糙和絕對的細膩,微微的溫熱與淡淡的冰涼,兩下里一接觸,兩人都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戰。

    琉璃蹙眉。

    這在現代不算什麼,可在大趙。卻是極失禮、曖昧,甚至是色情的。她知道蕭羽不是故意的,卻仍然忍不住惱火。他不會看輕別人,這是他能隱藏得那麼好的緣故,他也絕對沒有表面上看來的那麼好色。她卻仍想掄他一個巴掌。

    好在,蕭羽瞬間就收回了手,似乎完全沒注意到這類似於「輕薄」的舉止。動作不拖泥帶水,完全沒有揩油調戲的意思。想想也是,他是萬花叢中過的男人,聽說東京都最大的一間銷魂窟就是他開的,只為了自己玩著方便。對女人的身體髮膚,他應該早就沒感覺了。那麼她也就忍了這隻狼爪,只當被豬拱了。

    「琉璃,你要報仇,這樣急躁直接的脾氣可要改一改。」蕭羽難得正色,「你說得對,懂得妥協才會成功。好,我應你,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只不過琉璃,你別擋了我的路,不然就算是你,我也會不留情面的。那時候,別怪我殘忍。」

    「殿下也別擋了我的路。」琉璃也很冷酷,「且別忘記,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好。」蕭羽點頭,很是豪氣,「一言即出……」

    「駟馬難追!」琉璃伸出手掌,果斷和蕭羽擊掌,盟誓。

    他們憑藉的,不僅有雙方品性上的高貴和誠信,還有事實上的互相掣肘。如此的聯盟可能不一心,卻格外牢固。除非,其中一方的目標變了。

    但這次,沒等琉璃收回手,蕭羽手掌翻轉,直接捏住她的指尖。琉璃沒猶豫,麻利地一腳踢向蕭羽小腿的迎面骨。

    男人和女人談正事,有了滿意的結果後就愛生出歪心思。輕鬆了,就要犯賤,這是男人的劣根性。在現代見得多了,她應付自如。

    蕭羽吃疼,不由放了手。再抬頭,琉璃的身影已經出屋。

    「不住一夜嗎?」蕭羽的聲音輕飄飄的,「今晚月色應該不錯,月下賞雪,多麼風雅啊。」

    「殿下自己看月亮吧。」琉璃扔下話,腳步不停。

    等她走遠,蕭羽才抬起右手來。掌心,那微溫而滑膩的感覺仍在。他不禁搖頭苦笑,就在剛才,他甚至沒捨得以右手擊掌,只想留著這感覺。

    但很快,苦笑變成了仰天大笑。一邊笑,一邊搖頭,滿是自嘲的意味。

    從小,生活在虎狼環伺的深宮,他從無數次血的教訓中學會了聰明,學會了不犯錯。果然是溫柔鄉待得時間太長啊,他的骨頭都酥了,居然為了個隨時可能傷他的小姑娘而軟弱。再想想他今天接受脅迫,還不是因為他胡亂出手?他失誤了,他認!

    不過自十三歲開始,他所布置的一切都太順了。又或者,琉璃就是老天派來提醒他的。提醒他不到最後一刻,變數永遠存在。

    情不自禁的,他把手掌放到唇邊,鼻端。琉璃的香氣還在,冷淡,卻誘人。

    「本王謀的確實是天下。」他輕輕的道,「但從今天起,要再加上一樣了。」

    正說著,一顆毛茸茸的頭從未關的房門處伸進來,小臉上。都是不滿,「你把琉璃姐姐氣走了是不是?你就不能正經一次嗎?哪怕只有一次。」

    蕭羽啼笑皆非,「瘋了你了!敢跟我這麼說話,信不信老子揍你。」

    「說不過別人就實施暴力,說明你根本就是野蠻人。」蕭蠻哼道,「哼,老男人都怪裡怪氣的。不理你,我去追琉璃姐姐。」說完就跑了。

    蕭羽即不追,也不喝止。他慢慢踱到門外,站在木質走廊上。望著滿園未化的雪出神。以他的性子來說。向來吃軟不吃硬。他若說不行的事,就算天塌下來也是不行。但他今天被迫答應與琉璃兩不想擾,卻不知為何並不著惱,反而有些愉快似的。

    而琉璃卻沒有蕭羽這些糾結的心思。只感覺分外輕鬆。自從她進了東京都,蕭十一就是一隻冒充哈士奇的野狼,也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看起來純真無害,實際上一爪子能把人的心給生掏出來。如今雙方挑明了說,雖然她不會天真的以為蕭十一是友非敵,她仍然會對他嚴防死守,但至少過了試探的階段,大家心知肚明。拼起來也有明確的對象。

    說她糊塗也罷,說她笨蛋也好,總之她不喜歡藏著掖著,手段是必須的,但該直接面對的時候。她絕對不會隱在後面。所以有時候她覺得,她和姐姐是天生的姐妹,是屬於戰場的。雖然她的戰場與姐姐不同,但她完全可以像姐姐那樣勇敢。

    來伊山的時候心裡有事,回來時卻分外愉快,加上雪後初晴,陽光明媚,於是路程也顯得短了許多。不過她才到山腳下,就聽到有馬蹄聲迎面而來,且越來越近。她只當是也上伊山的遊人,並沒有在意。可那馬蹄聲到了她的馬車前卻停下了,接著有人敲了敲車頂。

    趕車的,是林青遠,漕幫的十大高手之一,被水石喬安排保護她。所以,斷然不會隨從讓陌生人靠近。除非……

    琉璃心中突然冒出驚喜感,連忙拉開車窗,水石喬的明朗的笑容,就那樣直接而莽撞的映入了她的眼簾。

    他騎在高頭大馬上,彎著身子看她,晶亮的眼,雪白的牙齒,整個人有如暖陽。

    「你怎麼在這兒?」她問,「不是去了東津府了嗎?」

    「去了。」水石喬認真的點頭,「與蕭九會了一面,因為他在忙,就約了晚上再談。我看時間還早,就想乾脆溜溜馬唄。本打算到伊山看看你在做什麼,哪想到半路上遇見。」

    琉璃不說話,抿著嘴笑,心裡有一種被呵護的溫柔感。

    石頭,一直就保護著她。六歲時被姐姐撿回,因為超級路痴,在霍家大宅迷路好幾次,都是姐姐帶著石頭找到她。十三歲時,她痛苦得活不下去,是石頭讓她有了力量。那年的霍家大火,石頭背著她離開。十六歲入京,石頭義無反顧的幫她。

    他說得好聽,溜馬?從東京都到東津府,快馬單騎也要一個半時辰,他居然跑個來回!那麼辛苦,還不是怕她在蕭十一這裡吃虧?

    不過,她不說破。某些話,某些事,某個人,放在心裡就好。

    「石頭。」她呢喃。

    「啊?」水石喬像往常那樣應聲。只要她喚他,他從來沒有不回的。

    「沒事,就是叫你一聲。」

    叫一聲,聽他回,就安心了。

    馬車又行,高大的男人騎馬相伴,被雪色折射的陽光下,一行人漸漸走遠,漸漸模糊。

    身後的崎嶇山路上,小人小馬怔怔望著前方。

    蕭蠻悔恨得直踢腳,「壞了!十一嫂讓野男人拐跑了。」

    (第一卷完)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10:00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7-23 10:38 PM 編輯

第二卷 子規夜半猶啼血,不信東風喚不回

    三月殘花落更開,小簷日日燕飛來。

第一章 不要花心大蘿蔔

    常言道:進了臘月就是年。

    轉眼間,已經臘月十五。東京都的百姓都開始為小年忙碌,等到了臘月二十三,就正式拉開了過年的序幕,一直要持續到正月鬧元宵之後,大趙人最重視的節日才算結束。

    水石喬去了東津府很久,捎信兒說要與蕭真一起回來。

    蕭真一頭紮在東津,建港建府,諸事辦得妥帖順利,顯示出超強的才幹。估計年後,就可以正式開港。雖然港口的吞吐量還有些小,但隨著不斷的擴建,只會越來越好。

    「現在的東津府,比東京都還要熱鬧。」水石喬來信說,「它地理位置太好,因為是連接南北的要道,又緊臨著京裡,算是東京都的咽喉,以後,只怕比江南諸港和水運要鎮還要繁榮發達。你不知道,現在全大趙的商人都雲集於此,每天在府衙等著領海運文書的人多不勝數,因為數量有限,一張照牌已經炒到了幾百金。聽九郎的意思,皇上會以東津府為試點,慢慢讓沿海諸港也開放海港,建都水監。哈哈,從前人們都以東京都為標,但過不了多久,京裡人就會顯得土裡土氣了。」

    琉璃拿著水石喬的信,似乎隔著那張紙,隔著那不到兩百里的路程,都能感覺到水石喬爽朗乾淨的氣息撲面而來。他那麼高興,顯然漕幫的事也進展順利。

    皇上當然不會讓勢力已經大到壓制不住的漕幫再在海運生意中插一腳,那時尾大不掉,不就是另類的藩鎮之禍嗎?當今聖上蕭左,好不容易才解決了藩鎮的事,不惜什麼卑鄙無恥的手段都用了,自然不會再重蹈前朝的覆轍。蕭真也不會因為與她定了親就偏向漕幫,罔顧皇上的意思。但朝廷不能明著拒絕,而漕幫也不只是表面上這些手段。石頭和九郎見面,其實就是互相試探,私下商量出互利的、又不違背聖意的方法。

    水石喬進京。皇上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他們也不瞞著,就那麼大大方方的,反而顯得沒有藏私心。不過,只要皇上的兒子們有私心,都盯著那個位子,就算忠厚如蕭九,也會暗中培植自己的力量。漕幫是多大的力量?明著歸了蕭九,暗中他又怎麼會不接受石頭的「投誠」?哪怕,那會違了他父皇的意思!

    爭天下也罷。爭權位也罷。說到底。要想勝利,誰少得了一個「錢」字?!

    所以說,眼下大趙國看起來一派繁榮安定,花團錦簇。私底下的暗潮卻在蓄勢,一旦發作為就是驚濤駭浪。聖人有雲,仁義之師才能長盛不衰。坐天下的,失了仁義二字,看似的強大其實都是倒霉催的。就比如,蕭左,啟承帝,手段夠毒辣果決,卻失了光明。因此。陰暗中就潛伏著危險,隨時會顛覆他。

    錢與糧,是國家的血液。而海運、水運、陸運,就像人體的大動脈,一旦被掐住。大腦得不到供血,任你是多強大的人也得立即暈菜。何況,還有蕭十一這匹狼就在暗中窺伺,隨時會跳出來殺人。而百姓們過慣了富貴自由的生活,大亂與平亂如果迅速,誰當皇上不是一樣?

    據她猜,蕭十一還在更大的力量捏在手裡,肯定是軍事上的。沒有兵將,沒有銀子,造反如何能成?但,她和石頭手中也有沒亮出來的真正底牌。如果運用得好……他們當然不是主要爭奪者,涉及到國家大事,到底要講個明正言順。不過,他們卻是最大的籌碼。偏向誰,誰就能贏。那時,她什麼仇報不得?

    只是現在時機未到,她要耐心蟄伏著,先把一些跳樑小丑解決了再說。冷玉冷香死了,輪到其他人了。等著吧,啟承十一年,將是他們的死期!只可惜霍其堅死得太快,倒是便宜了他。

    緊掐著臘月二十二的點兒,水石喬和蕭真回來了。

    他們沒有驚動旁人,是微服歸京。但琉璃也得了信兒,一早到城門外去迎接。她倒也沒頂著開城門的時候去,畢竟冬天天短,那時天還沒大亮。她大約辰時末(上午九點)到的,馬車才停穩,就聽到趕車的林青遠敲了敲車頂。

    琉璃跳下馬車,顯得有些急切。

    遠遠的,就見兩人兩騎快馬而來。同樣高大的男子,豪放粗獷的吆喝著,健馬的四蹄揚起一片塵沙。再看二人,都穿著毛茸茸的皮衣,頭上還項著皮帽子,就像是臨山郡那邊挖參的老客或者販皮毛的行商。

    琉璃忍不住笑了,跟她來的青檸和唯唯也捂著嘴樂。

    「哎喲喲,幫主和晉王殿下是怎麼了?」馬到時,青檸開始聒噪,「二位改行了還是怎麼著?明明是從東邊來,倒像是去了北邊。猛一看,都沒敢認。」

    水石喬率先跳下馬,很自然地上前,揉了揉琉璃的頭髮,笑著說,「我便罷了,草莽江湖人。九郎卻是皇子龍孫,金貴著呢,也不帶侍衛隨從,這麼跟我一路跑回來,遇到屑小之輩加害怎麼辦?好歹也要裝扮一下才是。正好,遇到從臨海郡來的朋友,要販山貨到南洋。可那邊據說天氣熱得很,用不到這些,就讓我淘換來了。怎麼樣,挺不錯吧。」說完,就哈哈哈。

    明亮的眼睛配雪白的牙齒,照例的陽光燦爛。

    琉璃心頭暖融融的,隨手拍了一下水石喬的手臂,親暱中帶著毫不作偽的嬌嗔。

    卻聽青檸又道,「晉王殿下倒還好,穿什麼都有皇子的氣勢。倒是幫主,怎麼看起來那麼像……狗熊啊……」最後三個字說得極輕,但該聽到的人都聽到了。

    「管管你的丫頭,太沒大沒小了!想巴結九郎,也犯不著踩我吧!」水石喬露出凶相,但沒人怕,又轉頭對琉璃說。

    琉璃還沒回話,蕭真就道,「江南人也看得到狗熊?」

    「我哥帶我們去關外玩過,倒是見到一回,可真是嚇人哪。」琉璃接口,掩飾過這個小小破綻,順便微微一禮。「晉王殿下可好?歡迎你回京。」

    蕭真也跳下馬,走到琉璃面前,「我們一直通信,怎麼就生分了?還是叫我九郎的好。」明知道水石喬與琉璃是兄妹,但見到他們之間的親熱態度,沒來由的有些礙眼。自他們出現,琉璃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她哥哥身上,他不說話,都似沒看到他,這讓他心裡有些不舒服。

    「這個……類似於近鄉情怯吧?」水石喬搶過話來。打了個不太正確。但有點相似的比喻。

    他瞭解琉璃。針鋒相對什麼的,這丫頭挺熟練,溫聲軟語或者甜言蜜語就真的不太會應對了。他還記得,尚副幫主的小舅子農春秋喜歡琉璃。當時兩人才十四歲,那小子就敢表白。結果琉璃呢,給嚇得僵在當地不敢動,也不吭聲,害他以為琉璃被點了穴,追著農春秋揍。

    想到這兒,心驀然就溫柔起來,眼波掃向琉璃。

    琉璃卻暗暗鬆了口氣,也正偷偷瞄了水石喬一眼。表示感激。水石喬巧妙的擋在她和蕭真中間,蕭真是沒看到什麼,但她這模樣落在兩個丫頭的目光裡,就有了點眉來眼去的意思。青檸別看是個鬧騰的,但心裡有准。見狀不禁和唯唯對視了一眼,暗皺了眉頭。

    「有什麼話,咱們回去再說吧。」水石喬走到馬車邊,拉開車門,「天雖然晴,到底是臘月裡,還挺冷的呢。」

    「幫主渾身都是皮毛,居然還冷嗎?」青檸挖苦一句。

    「你這丫頭,真是無法無天了。你等著,回頭讓琉璃把你配給農春秋。你們一對嘴滑的主兒,互相鬥嘴去,別來沒規矩,丟了我們漕幫的臉。」水石喬笑罵。

    「哼,幫主快別嚇唬我,小姐才不會那麼對我呢。農春秋那小子,但凡幫裡是個齊頭齊臉的姑娘,他就都表白過。他說了,這叫大面撒網,重點培養。小姐說了,女子要自尊自愛,才不要花心大蘿蔔。」青檸根本不怕,一邊說,一邊和唯唯扶著琉璃上車,打鬧之間,消除了琉璃、水石喬和蕭真之間不經意的尷尬。

    蕭真第一次看到主僕之間有這樣相處的方式,丫頭當著主人的面提起婚事,也不會覺得害羞和扭捏,不禁覺得新奇。奇怪的是,他並不討厭這樣。如果母妃在,定然會覺得粗魯下等吧。

    正想著,有一輛馬車漸漸駛了過來。

    馬車看似普通,但卻極為寬大,好在還沒有到違制的地步。而只要是明眼人,就能看出那馬車的用料和做工都是極高級的,更不用說圍擁著馬車的十幾名護衛,一見就不是普通家僕。

    「九郎!」臨到近了,隨車的一個中年女子,喚了聲。

    琉璃眉頭一跳。

    且不說有多少人認識蕭真,能叫他九郎的就都是親近人。石頭以漕幫幫主之尊,還是藉著未來的姻親關係和這些時日的私交才這樣稱呼。再看來者是女子,雖是僕婦打扮,穿著打扮也樸素,眉目間卻有凜然之氣。她還只是個跟車的,那車內的主母必定身份更貴。

    不會是……宮裡那位吧?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10:00 PM

第二章 企圖

    她猜測著,蕭真卻已知道來者是誰了。他張了張嘴,卻沒回應,反而轉頭對琉璃說,「今天,我必定要進宮見父皇說正事,分不得身。明天是小年,我也困在宮時出不來。那不如後日吧,我會去寧安侯府拜望,你等我,可好?」

    琉璃應是。

    蕭真就和水石喬點了點頭,牽馬到馬車前,微微低頭算是行禮,又低聲說了什麼。之後就一頭鑽進車廂,離開了。

    「八成是我未來婆母。」琉璃對水石喬道,聳聳肩膀,一臉無所謂。

    水石喬沒說話,可那種後悔,後悔答應琉璃這樣危險計畫的心情,又在他心中氾濫開,漸漸變成了苦味。

    而此時的馬車上,蕭真面對普通貴婦打扮,容顏豔麗到就像好姐姐的崔淑妃低下頭,恭敬而疏遠的行禮,「母妃。」

    「我沒攪了你的事吧?」崔淑妃冷聲道。

    其實,她很想兒子的。幾個月沒見,日夜思念、擔憂。九郎是她在這個世上最愛的人,就算是皇上也蓋不過去。只是不知為什麼,話到了嘴裡就變了味。是因為……母子兩個彼此冷落太久嗎?她還不是為了他?在後宮中長大的孩子,若待他不狠,一味的寵溺就成了脂粉堆裡的軟骨頭。皇上深喜九郎,就是因為他有男兒氣概。

    沒有人,比她更瞭解皇上。只是現在皇上老了,讓人捉摸不透起來。就比如,非要讓九郎娶那個漕幫之女。她這輩子,受夠了名聲上的苦,不能讓兒子再受一遍!

    蕭真不知要怎麼回答,乾脆沉默。

    這令崔淑妃心中升起無名火來,聲音更冷,「你說過,不會娶她。」

    蕭真抿了抿唇,「母妃,我改主意了。我要娶她。因為……我喜歡她。」

    崔淑妃猛然轉頭,盯著兒子,「她有什麼好?你別以為我身在深宮就不聞不問,我派人詳細打聽過,那是個不知禮的粗野女子,即無才華,相貌也是一般,性子更是不好。借住在寧安侯府,借助人家的身份才可以勉強匹配你,不心存感激便罷了。和溫家的兩個丫頭也都相處不來。這樣的人。如何能做你的正妃?將來如何母儀天下?我不明白。你到底喜歡她什麼!不怕告訴你,你的好十一哥前些日子約了她到伊山的莊子上賞雪,只有她一個人!你知道十一是個什麼風流好色的東西,若是大家閨秀。為著自個兒的名聲,躲還來不及,定然是不會去的。你別忘了,之前他們兩個之間就有點不清不楚的傳言。就算這些你都不介意,但好歹想想她的命格!得是多命硬的人,到了寧安侯府沒幾天,你看溫家出了多少橫死凶事?還著了一場大火!」

    「這些和琉璃有什麼關係?」聽母妃劈裡啪啦的說了一堆,蕭真不耐煩的反駁,「母妃是多麼高貴的人。居然像鄉野愚婦一樣,也相信那些克父克家的流言?」

    崔淑妃聽兒子把自己比成無知之婦,登時怒火中燒。她從來就不是冷靜穩重的脾氣,因為對兒子心存幾分討好,才壓著聲音說話。這時哪裡還顧得,猛一拍膝蓋道,「不孝子!我是為了你好!別以為你父皇寵你,還把海運權交到你手上,就是看重你。只要做得好,東宮之位就很有機會。你以為你父皇不升我為後是因為原來的後黨阻止?不是!只因為我之前是付家的望門寡婦,名聲上不好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父皇最重視正統,因為他奪位之時靠的就是正統!所以你覺得,你娶了漕幫草莽女,她還是個外室生的,你以後還有機會坐那把椅子嗎?美色誤國,你不能因為一時心喜就放棄我們這麼多年的籌謀!別的男人娶妻就是娶妻,你娶的是國家!是大位!是機會!」

    咳!外頭傳來趙嬤嬤的咳嗽聲。

    這馬車是特製的,外頭的人很難聽到車內人的對話。但崔淑妃情急之下高聲,趙嬤嬤只好隱晦的提醒。

    蕭真想到這麼多年,母妃在宮中不易,生了五個孩子,卻只剩下他一個,心就軟了,聲音放輕道,「母妃別稍安勿躁,這事,我們從長計議可好?且不說父皇是不會讓我退婚的,只是我娶了琉璃的諸多好處,母妃還沒有看到呢。坐那個位置雖然要靠正統,可父皇也要看兒子們的實力。琉璃雖然不是母妃看中的那些大家閨秀,卻絕對會是賢內助。」

    「你懂什麼!」崔淑妃冷哼一聲,「男人,前半生的好壞,看的是出身。後半生的好壞,老婆和岳家能起很大的作用。有道是妻賢夫禍少,這比喻雖然不太恰當,卻是同樣的理兒。坐江山除了實力,還要靠人脈。你藉著漕幫的力量和錢財,爭下那個位置又如何?你還要坐得穩當才是。可你娶個平民女為正,叫東京都那些貴族怎麼想?他們怎麼會擁護你呢?讓賤民們爬到頭上來,是他們最不願意看到的!人要看得遠,你將來若登位,少不得王公大臣會把女兒、孫女送進宮來。那些貴族小姐,難道要屈服於平民女的腳下?那時,你是要殺妻得罪了漕幫,攪起民間大禍呢,還是讓京中權貴與你離心,攪得朝中不穩?」

    蕭真語結,真的不知說什麼好。

    不得不說,母妃說得是有道理的。誰也不知道皇上想的是什麼,為最愛的兒子,除了原後所出的三皇子蕭中外,封太子呼聲最高的他訂了平民女為正妻,只因為對方的哥哥對自己有救命之恩,無論如何都顯得兒戲,似乎把他當成禮物,隨手送出去了。為些,很多人猜測他做了大錯事,導致瞬間失寵,基本上失了繼承大統的機會。

    可漕幫的實力加上海運的大權又交到他的手上,預示著父皇對他的寵愛不減。就這麼一緊一鬆,一貶一提,令冊立東宮的事又變得撲朔迷離起來。於是現在,沒人敢提這件事,所有王公貴族都在觀望。

    但,若他真娶了琉璃,就是塵埃落定之勢,無法再根據父皇的意思來調整策略,就只有全力一爭這條路了。再往後,就是母妃說的局面,就算得了位,恐怕也有內憂外患不斷。父皇雖然用盡了心思和手段,削潘成功,完整了皇權,但東京都的權臣和貴族也是要安撫的。若琉璃不是正妻還好,可偏偏那樣的女子是不會與人為妾的。

    他明白。他都明白。可他就是捨不得琉璃。這小半年的時間獨自在東津,若不是因為和琉璃有書信往來,他很難挨得過那些寂寞和辛苦。也正是因為這些,他感覺不知不覺間已經離不開她了,有與她同甘苦,共患難的感覺。

    「母妃,車到山前必有路。現在您說什麼也沒用,這是賜婚,是解除不了的。」他不知道如何回覆母親,乾脆拉出這一條做擋箭牌。就算之前他不打算娶琉璃時,這都是個難解決的問題,何況現在他心繫於她呢?

    崔淑妃果然不說話了,但蕭真沒注意到她眼中閃過厲光。解除不了?也罷,那就讓它根本無法成就!那時就算皇上也無話可說。

    「兒大不由娘。」崔淑妃嘆道,顯得非常疲憊和無奈,「但我終究是不放心的。眼看過快年了,寧安侯府沒有命婦,往年沒有女眷入宮。今年你帶她來,我倒要親眼瞧瞧,水琉璃究竟有什麼本事,居然讓我兒真心喜歡上她。」說著,斜了自己的兒子一眼。

    蕭真有些尷尬。

    到底是古代人,和母親談論自己的心上人,是會有些不好意思的。而蕭真和所有男人一個樣,面對強勢母親的突然妥協,只會傻乎乎的感到高興,沒想到會有其他陰謀。

    入宮後,蕭真單獨見了父皇。父子兩個一直促膝相談到深夜,蕭左對兒子在東津府的表現相當滿意。建府,對朝廷而言就是一紙昭令,對六部而言就是全力配合。而對九郎而言,從選任官員到港口的一塊基石都要親力親為,才短短幾個月時間就能做到如此地步,實在難得。

    如此才幹,就算將來治國也是可以勝任的。

    當然,蕭左的心思沒人猜得到,他也沒有洩露半分。宮裡的太監總管洪長志一直親自守在門外,把各路前來打聽消息的人都打發走了,半點消息沒露。但在親自送蕭真去寢宮時,趁蕭真不備,快速放了張紙團在清水池邊第三棵老樹的樹洞裡。

    蕭真已經封王,在宮外有府邸,但若哪位皇子和皇上說話晚了,出不了宮,在宮裡有固定住處。不過,能讓皇上留到這麼晚的皇子,近年來只有九殿下一位了吧?

    「晉王殿下好好歇著,明兒是小年,宮裡還有得熱鬧呢。」送到寢殿門口,洪長志彎著身子道,臉上滿是恭敬和謙卑的笑意。

    「多謝洪公公。」蕭真態度溫厚,「這回到海邊待了些日子,倒得了些稀奇的小玩意兒,敢明兒給父皇過了目,再給公公拿幾件玩。」

    「老奴謝晉王殿下賞。」洪長志並不推辭,而是歡歡喜喜的應下。

    晉王殿下的示好是明著來,多聰明的辦法。在這宮裡,有什麼是皇上不知道的?其他皇子都暗中使錢,所以皇上才不喜。因為皇上最討厭三個字:企圖心。

    他很看好九殿下,不過若是那位插手……那就說不準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10:01 PM

第三章 印信不見了!

    臘月二十四,小年才過,蕭真登門拜訪寧安侯。

    久病初癒的溫凝之熱情接待,雙方寒暄好久,溫宏宣和水石喬在一邊做賠。最後,蕭真拿出不少貴重又稀奇的禮物,顯示出對「岳父大人」的異常尊重。溫凝之很高興,蒼白的臉上都帶了血色。之前收琉璃做義女只是順勢而為,沒想到如今就得了好處,他更巴望著將來呢。

    不過,任誰都知道蕭真是來看未婚妻的,溫凝之索性連飯也沒留,就叫蕭真自便了,還說最好把侯府就當成自個兒的王府一樣。他此舉很是體貼入微,事實上卻只是因為摳門。皇子駕臨,飲宴的水準不能低了,但年底下手頭緊,還是不浪費的好。

    他還有其他煩心事,所以身子一直不好,倒不是裝的。只因前些日子含巧告訴他,家裡的銀子已經虧空,若要風風光光過小年,只怕會捉襟見肘。過年時,還有人情往來,以及送給上司和同僚的年禮等物,家裡實在拿不出錢了。

    當時他一揮手,「就比照著同等門第辦,銀子不用擔心。」

    他敢這麼大方,是因為之前他得到消息,霍其堅死了!

    那條老狗當年配合著那一位,一包蒙汗藥,一把大火,滅了霍家滿門。原因……只因他的獨生兒子被紅蓮的爹帶上了戰場,卻沒能護住,死於亂箭之中。他表面謙卑無比,內心裡早恨透了姓霍的人。其實論起來,刀槍無眼,一將功成萬骨枯,上戰場的人本來就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既然想以軍隊功換得榮華富貴,生生死死能怨得誰來?就算是他,沒有從三歲起的苦讀不綴,沒有把良心掏出來喂狗,能有今天的榮寵?

    霍老狗不過就是遷怒,把多年霍家對他的照顧和優待全忘記了。那老狗自己就是從戰場上下來的殘兵。若沒有霍家,早就餓死了,還能坐上霍家大管家之位?還能比普通富家翁的日子過得更好?更等不到他生出兒子!這種人,升米恩,斗米仇,對他多好是應當,但凡有一點不留意,他就恨上你,把所有的不幸,都算在你頭上。

    所以。若說手上沾滿了鮮血、忘恩負義的人。絕對輪不到他。霍家養了一群狼!霍家護衛了會反口的真龍!有時想想。也怕將來死了下地獄,但一想到黃泉路上那麼多人陪著,他也就踏實了。

    不過霍其堅人老成精,再加上白髮人送黑髮人。身邊也無其他子侄後輩,對銀子就格外貪婪起來。他做內奸是有條件的,那就是隱姓埋名上京,紅蓮所有的嫁妝產業全歸他掌管,每年只給寧安侯府一部分出息。說是掌管,實際上就是那老狗自個兒吞了。只因為嫁妝是明面兒上的財產,為數還很巨大,沒辦法過給別人罷了。

    當時,他忍痛點頭應下。一是不敢違了那位的意思,二是他本來也不能將那些產業據為己有。那些負責經營嫁妝產業的管事掌櫃,只認紅蓮本人,或者她的特殊印信。紅蓮死後,他「痛苦」的歸整紅蓮留下的東西。其實就是翻找那印信,結果卻一無所獲。沒想到,那印信根本沒帶到東京都來,而是留在西北的霍家老宅,反而讓霍其堅找了出來。

    這就是他動不了紅蓮嫁妝的真正原因,即不是外界所傳的那樣,是因為痛失愛妻。也不是府裡那些姨娘想的那樣,是為了先沉上幾年,維護名聲。

    而是……他明明看得到,卻又真的摸不著啊。

    不過儘管如此,他也在霍其堅身邊安排了自己的人,以方便近距離監視。事實上,他奪回紅蓮嫁妝管理權,並找到印信的心一直未死。只是眼看要有眉目了,那暗線來報:霍其堅死了。

    這對他來說是天大的好事,但他生性多疑,怕其中有不為人知的隱情,還特意找了朋友去認真調查,最後確定那條老狗死前死後,都沒和陌生人接觸過,而且是死於突發心疾,在家喝著酒就死了,倒是死得很痛快。

    他當時真高興啊,因為得到那大筆財富的最大障礙倒了。只要找到印信,大筆銀子就會像流水一樣,流到他的荷包裡。所以,他才對含巧發出隨便花錢的豪言。

    令他沒想到的是,他的暗線傳來消息:印信不見了。

    印信不見了?印信不見了!怎麼會不見的!他的人已經查出印信之所在,只是霍其堅看得死緊,盜不出來。當他的人終於可以大大方方收拾「遺物」,正要找出印信時。印信不見了!

    既然那老狗是正常死亡,印信被盜的可能性就不大。那麼,是那老狗把印信藏在別處了?

    他本可以慢慢來,可是先前發過話,含巧為了過小年,把家都掏空了。於是,他再弄不出銀子!如此寒酸的過年,寧安侯府就會成為全東京都的笑柄。他這輩子,最愛的不是別人,也不是自己,就是面子、名聲和富貴。這三樣如果一起失去,他絕對受不了!

    要命的是,映宣看病需要很多銀子,含巧每天都找他哭鬧。他煩得很,有時候甚至想,若是映宣當時直接死了多好,省得這時候像討債鬼一樣。

    於是他病上加病,好在上天無絕人之路。現在未來的乾女婿給送來不少東西,就算還是不能填上他的窟窿,就算私下把東西倒騰出去,有被發現的危險,至少解了燃眉之急,好歹頂一陣先。

    只要,盡快找到印信……

    此時,蕭真去找琉璃了,水石喬跟著一起去。房間內,只剩下溫氏父子。

    溫凝之站起身來,慢慢踱到那些盒子旁邊,一個個慢慢翻看,都是些彩帛、綾、黃金、金漆等物。他心裡轉著主意,等著兒子開口,可溫宏宣捧著一對巴掌大的金漆物件看得出神。不得已,他咳嗽了聲。

    「父親,喉嚨可不舒服?」溫宏宣「關心」地問。

    溫凝之心下惱火,臉上卻不露。他這個兒子太聰明,與他之間不像父子,倒像是對手。家裡的很多事,別人不知道,宏宣卻一定明白得很。但他們到底是親生父子,都姓溫的,某種程度上,不管宏宣願不願意,兩人就是同謀。

    「宏宣,家裡的情況你知道……」溫凝之斟酌著字句。

    「其實父親是何必?」溫宏宣的唇角掛著微笑,但那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娃娃臉上,卻有濃濃的諷刺意味,「父親的字,兒子的畫,都是千金難換,只要兒子開一間書畫店……」

    「不要侮辱斯文!」溫凝之打斷兒子。

    溫宏宣的冷笑仍然掛在臉上,卻二話沒說,收拾了幾件金漆稀罕物,抬步走了。侮辱斯文嗎?父親做的那些事,算得上禽獸敗類了,在這兒還講什麼斯文?不過虛偽罷了。虛偽得他噁心。就連變賣家裡的東西,也要藉著他這個狂生的名頭!可是有什麼辦法,誰讓他姓溫,誰讓人都是父母養的,不能選擇?所以有時候,他真想做個純粹的壞人,至少夠真。

    捲著東西往外走,路過花園時,正見到琉璃、蕭真和水石喬三人慢慢走過來,立即閃身到假山石後躲起來。雖是臘月天,但並沒有風,陽光又好,這三人竟然是來散步了。

    溫宏宣不禁眯起了眼,因為沒見過哪家小姐像琉璃這樣喜歡戶外的。若別人有她那樣的白嫩皮膚,絕對捨不得曬。所以,琉璃身上有一種對自己的容貌滿不在乎,對男人也滿不在乎的勁頭,同時堅強又獨立。這些氣質難得,很是引人注目,聽說就連蕭十一也被迷惑住了。

    而且,他總覺得眼前三人之間的氣氛古裡古怪的。水石喬可不是愚鈍的人,外表粗豪,卻極有眼色,人家未婚夫妻兩個久別重逢,一起散步聊天,這在東京都是經常的事,他一個大舅哥插在中間算什麼?另外在他看來,水石喬和琉璃之間的兄妹感情,似乎……有點太深了。他從前對琉璃迅速產生過興趣,但又迅速丟開了。現在想想,是不是太馬虎了些?

    琉璃等三人都沒注意到溫宏宣,只是慢慢散步,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因為哥哥和未婚夫在身邊,琉璃只帶了憶秋一個丫頭。憶秋默默跟在後面,看著前面三人的情形,想想她們幾個私下說的話,也輕輕皺起了眉頭:小姐對幫主笑得太多,但對晉王殿下笑得太少。

    「今天天氣真好。」逛了半天,實在沒話題了,水石喬勉強談談天氣。

    「不知有沒有馬球賽,倒是很久沒看過了。」琉璃接話道。

    「年後會有幾場的,到時候,琉璃一定來給我捧場才行。」蕭真停下腳步,側過臉對琉璃微笑,又趕緊轉了話題,「對了,我給你的禮物,叫人單獨送到你院子裡去。好歹是我精心挑的,你不會連盞茶也不管吧。走了半天,倒是口渴得很了。」

    他都這樣說了,琉璃立即請他回墨玉軒。水石喬厚著臉皮跟了半天,這時候真沒藉口再一起回去,只能萬般不情願地任由得二人離開。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10:02 PM

第四章 小姐,小心

    到了墨玉軒,青黛親自給上了茶,蕭真抿了抿,見丫鬟們都下去了才說,「剛才水兄一直在,實在不好說話。其實我是想問,大年初一的時候,東京都的命婦們要進宮請安拜年。因為太后和皇后都薨了,往年都是我母妃主持儀式,其實也就是個意思,表示君臣相得和睦。」

    「然後呢?」琉璃有點明白,卻仍然問。

    「寧安侯府的兩位小姐雖然是嫡出,卻畢竟是沒有品級和封號的,也沒有母親帶領,所以不用進宮。可今年我母妃想見見你,就安排了她們入宮覲見,你要一同前往,可好?」

    琉璃討厭皇宮,初來東京都時,算是見過一回皇上,連那人的臉也沒太看清,卻跪了好半天。不過,醜媳婦早晚要見公婆,她不能拒絕。何況蕭真居然軟語相問,於是就點了點頭。

    「那好。」蕭真臉上露出笑意,「可惜我不能接你,不過會在宮中照應的。我母妃那個人看著挺厲害,但其實……你不要怕。」他想為母妃說好話,但卻一時講不出什麼,只好安慰。

    「我不怕。」琉璃微微一笑,冷靜的回答。

    蕭真猶豫一下,鼓起勇氣,突然拉住琉璃的手,「如果她……我母妃要為難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不要生氣。回頭,我向你陪不是。反正你現在還是寧安侯義女的身份,我母妃不能經常叫你入宮的……」

    正說著,水石喬居然又跑了回來,而且沒讓人通報,直接就進屋,嘴裡大聲嚷嚷著,「九郎走了沒有?我突然想到個主意……」

    琉璃的手還被蕭真握著,本來有前世的生活習慣墊底,倉促間也沒覺得什麼,但水石喬一進門,她不知怎麼。忽然就心虛起來,急忙把手抽回。大趙風氣開放,青年男女在婚前有些小曖昧,甚至肢體上的觸碰並不太禁忌,但在別人面前,卻還是有些避諱,因而蕭真也急忙縮手。

    可他們忘記,桌上有青黛才換過的熱茶。

    蕭真今天打著正式拜會的名義,所以穿著暗紫色收口箭袖袍,顯得分外利落。但琉璃卻不同。大家閨秀的做派。身上的衣服不是飄帶就是披帛。袖子裡三層外三層的花邊。而她情急之下也沒太留意,袖子把一盞茶帶倒了。幸好她躲得快,卻仍然有一些灑在手上。

    隨著杯子落地的脆響聲,極短暫的沉默失措後。水石喬一個健步衝上來,雙手捧著琉璃燙到的手,濃眉皺成一團,焦急地問,「啊,怎麼這麼不小心!疼不疼……都燙紅了!怎麼這麼毛躁啊,不疼啊乖……青黛!青黛!快拿燙傷藥膏來!」一邊說,一邊輕輕吹著琉璃小手上紅通通的部分,那份心疼 。恨不得替她受傷的心疼就浮現在臉上,根本掩飾不住。

    任琉璃是多麼冷靜的人,此時也慌亂萬分,想抽回手,卻被抓得緊緊的。她感覺臉上驀然發熱。心咚的劇烈跳了起來。奇怪了,從前練武時,和石頭拼得滾在一起的時候都有。當時沒什麼感覺呀,為什麼現在只是被他的手指摩挲站手背,就像過電一樣,渾身麻酥酥的?

    「我沒事,哥哥太誇張了。」好半天,琉璃終於得了自由,連忙把手背在身後,「茶水也沒那麼熱了,哥哥還當我是小孩子嗎?」她故意連說了兩個哥哥,水石喬才恍然回神。

    他有些尷尬,隨手扒了扒頭髮,看著驚呆在一邊的蕭真,訕笑道,「九郎可得小心,我這妹妹馬虎得很。從小到大,大小傷不斷,真真讓人操心。還好,以後歸你負責了。」話是這麼說著輕鬆,可心裡卻像被剜肉一樣。只是說說把琉璃交給別人,就有點受不了。

    「是我的錯。」蕭真趕緊說,又關切地問琉璃,「到底有沒有事,我讓看看。算了,我還是叫人去找御醫……」

    「哪有那麼嚴重……」琉璃望著門邊,正好見青黛著急忙慌的跑進來,就迎上去道,「根本就沒那麼疼,叫你們鬧得我都不好意思了。青黛,拿咱們的藥油來抹抹。」琉璃是在花廳待客的,再豪放的姑娘也不可能讓未婚夫直接進閨房。因此她這樣一說,青黛連忙拉著她回屋去。

    花廳,眨眼間就只剩下水石喬和蕭真。

    兩個男人對視,本來相處如兄弟般友好隨意,這時候卻都有些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放。

    「水兄剛才要說什麼?」到底是蕭真急智些,問,化解了奇怪的沉默。

    「我是聽你和琉璃說起馬球。」水石喬趕緊抓住話題,「我雖然身在漕幫,常年待在江南之地,但馬球也打得很好呢。所以我想,年後的馬球賽,你還要不要組隊員呢。呵呵,一時手癢了,也想參加。」

    「我們打馬球沒那麼多規矩,圖個過年樂呵,看人數分隊,誰都可以來。只要你願意,我們一隊好了。」蕭真回答道。

    兩個男人就這樣說起馬球來,一人一句,認真得很,就好像剛才那幕沒有發生過。但在心裡,卻都被攪得七上八下的。水石喬惦記著琉璃的傷,心一直揪著,以至於自己的手背也感覺火辣辣的。不過,他覺出剛才自己太「情不自禁」,很怕壞了琉璃的事。而蕭真,也確實覺得琉璃兄妹情深,倒顯得自己是個外人,特別不舒服。他也有姐妹,還有很多,似乎沒有這樣貼心的。可能水氏兄妹相依為命,與別的兄妹不同吧。但就算是一奶同胞,年紀都大了,這樣拉手也有點過分是不是?

    他們一邊聊天,一邊各動心思,著實辛苦無比。好在琉璃動作麻利,很快就轉回。手上散發著淡淡涼涼的藥草香氣,也包了乾淨的白布,並向兩個男人一再保證沒有起水泡,他們才再坐不住,各自離開。

    等人都走了,琉璃就回到自己的臥房。

    她的心也很亂,但完全捕捉不到是什麼原因,就那麼冷一忽,熱一忽的。迷茫中抬頭,見青黛在屋裡磨磨蹭蹭的。給她換過茶水點心後,又摸摸這兒,擦擦那兒,欲言又止的樣子。

    「有什麼話,不必瞞我。」琉璃太瞭解自己的丫頭,於是問。

    青黛似乎沒聽到,沉默片刻,手裡拿著抹布,無意識的反覆擦著床欄杆。

    琉璃也不催,等青黛終於開口問。「小姐。您將來……到底要不要真嫁給晉王殿下?」

    「好好的。怎麼問這個。」琉璃皺皺眉,回答得模棱兩可,「九郎,他說過不娶我。」

    「可奴婢看晉王殿下的意思。不像要毀婚的。」

    「是嗎?可能吧。」琉璃茫然。是真的,很茫然。因為她滿心是復仇之念,並沒有認真想過自己的事情。

    「奴婢不是干涉小姐的決定,只是……」青黛咬了咬牙,乾脆道,「只是小姐最好要有個思量,免得……免得……」

    「免得什麼?」在感情事上反應遲鈍的琉璃問。

    青黛張了張嘴,話卻堵在嘴邊說不出來。

    之前,是青檸發現小姐和幫主之間有那麼點不對勁。唯唯也作證。今天,憶秋又說了同樣的話。那幾個丫頭合計了一下,非要推她出來問問小姐。她本不知如何開口,但剛才撞見那種情形,知道若再不說。說不定以後要有麻煩。在為大小姐報仇的事上,小姐算無遺策,可在感情事上,和她們一樣沒有經驗。到底,小姐比她還小一歲呢。

    「小姐,咱們幫主過了年就二十三了,為什麼還不成親?」她轉換方式問。

    琉璃怔住,當即就明白了。她是遲鈍,或者說是沒有多想過,卻不是白痴。因而漲紅了臉道,「你們知道的,石姨還健在,石頭雖是一幫之主,但他那麼孝順,婚姻事自然是石姨做主。」

    「那小姐……」

    「至於我……」琉璃打斷青黛,「其實不知道將來會怎麼樣?我只是要報仇,若是必須嫁給蕭真才可以達到目的,我就嫁。」說到這兒,心忽然痠軟難過,卻硬生生讓她死忍過去。

    為姐姐復仇是她唯一的目標,沒有任何事、任何人、任何意外可以阻擋!

    「若不需要嫁呢?」

    琉璃搖頭,因為她也不知道。但一想到大仇得報,不用嫁人而回到漕幫,心裡就湧動著莫名的心安與快樂。可理智想想,似乎不太可能。大仇,不知要報到幾時,太多意外發生。而她要扳倒的那個人,要做到的那件事又太匪夷所思。對這世上的大多數人來說,甚至算得上是異想天開的。可能,要耗盡她的一生。

    沒有男人能等得起她這樣的女子,就算她再值得等也一樣。

    想到這兒,突然就有一種悵然和悲傷,不禁深深嘆息。

    一邊的青黛看著這樣的小姐,心疼得差點掉眼淚。本來有好多話要說,好多話要勸,最後卻只化為一句,「小姐,小心。」

    小心別失落了自己的心。

    小心別為了復仇而錯過自己的幸福。

    小心別愛上不該愛的男人。

    小心分辨出自己的真意。

    琉璃何嘗不知青黛的意思,只是她也很混亂。一切都好好的,按著計畫進行不是嗎?但她和石頭之間,不過是分別了幾個月又重逢,卻似乎有什麼東西變質了。

    原來,分別有一種魔力,能輕鬆打破看似山高水遠的距離。

    她該怎麼辦?她不知道。因為她真的,還不能完全看清自己的心。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10:03 PM

第五章 他就是個吃軟飯的

    溫凝之坐在馬車上,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胸口。

    懷裡,有一個信封,信封裡有幾張銀票,是宏宣給他的。宏宣很是能幹,那幾件東洋金漆玩意兒,兩天之內就出了手,價錢不錯,還做得很隱蔽。不過,這小子何必非到衙門找他,明明就是想讓他難堪的。幸好,他掩飾得完美。

    只是,就算有了這些銀子,過年是能應付過去了,元宵節怎麼辦?他主持著漕運,絕對的肥差,照理說能得到不少「辛苦費」,想日進斗金也做得到,可他哪裡敢啊。皇上把他立在那兒,就是讓他做百官楷模的。他的名聲,就是他的聖寵,就是天下歸心、海清河晏的象徵。皇上明知道他是什麼樣的小人,還要經常誇讚他,把他當標竿樹著前頭,就是讓他硬頂著。

    所以,他只能死要面子活受罪。他愛名聲,卻又恨得不得了。名聲是他的光輝,也是他的牢籠。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就是在皇上跟前演戲的醜角,必須演得好,才有好日子過。

    不過他太需要錢了,花架子也得有銀子撐啊。但那印信就是找不到,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麼大塊肉卻咬不了一口。往年,霍其堅還活著時,至少有年息和年貨送上。今年下面搞得一團亂,那麼點點的出息還給拖到開春了。

    真是一文錢難倒英雄漢,何況他還只是處吃軟飯的。

    溫凝之越想越有怨氣,甚至琢磨弄出個印信的贋品來。只是見過那印信的人都死了,包括他的兩房妾室在內。他很後悔,為什麼不在弄死那兩個賤人之前,讓她們先把印信的樣子畫下來呢?失策!真是失策!

    沒有人知道,大趙國人眼中的道德楷模,士子文人的象徵,萬千中老年婦女的偶像,師奶殺手,每天心裡頭翻騰著的。不是經濟學問,不是聖人教化,不是國家社稷,卻是這麼齷齪無恥又卑鄙下作,比市井流氓還不如的心思。

    正獨自咬牙切齒,醜態百出,馬車卻猛然一頓。溫凝之沒有留意,加之車速不慢,他整個人向前撲倒,額頭撞在車壁上。生疼。

    「怎麼回事?」他登時就怒了。暴喝一聲後。又覺得要注意儒雅的形象,改為咳嗽。

    「侯爺,馬車的輪子出了點問題,不嚴重。」車伕誠惶誠恐的回話。「還請侯爺移步,小的修理一下就好。」

    溫凝之非常不高興,卻又無可奈何。

    現在是臘月天,冷得很。馬車內有軟墊暖裘,有黃銅雕獸頭,四邊鏤空的炭爐,還有熱茶和點心,實在舒服得很。可卻要他站到寒風裡去,不是受罪嗎?

    但。有什麼辦法?

    他慢吞吞打開車門,只覺得寒風一下就灌過來,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他的兩名隨扈立即上前,一左一右攙扶他。

    「出門之前,也不檢修一下馬車嗎?」大趙國的貴族多坐馬車。鮮少用轎子。

    「明明看了的,沒什麼問題。可是……可能是天太冷,顛簸的時候,輪軸有些錯位。都是小的罪過,一定盡快修好。」大冷的天,馬伕卻抹了把額頭。

    溫凝之很是火大,但此處正是最熱鬧的朱雀大街,加上百姓們要辦年貨,人來人往的,他得維護形象,忍氣只忍得胸口疼,還得表現出寬厚主人的樣子,雖沉著臉,卻擺手道,「去吧去吧,別擋了百姓們的路。」轉眼,看見自己贏得了崇拜和尊敬的目光,感覺舒服了些。

    「侯爺,今兒刮的是大西北冽子,風吹到臉上都疼。」一個隨扈指了指街邊專賣茶食甜餅的小鋪道,「不如您先進去看看,順便歇歇腳也好。」

    溫凝之抬頭看了看鋪面,雖小,卻也乾淨精緻,就點了頭。只是才邁步上台階,突然有一個人從側面跑過來,似有急事,嘴裡還喊著「借過借過」,嗖一下從他身邊躥過去,把他帶得一腳踩空,向後就倒。

    幸好兩個隨扈手腳敏捷,沒讓他當眾跌交,可這一下嚇到他了,驚魂未定之中,下意識的又摸了摸胸口,發覺衣襟被神不知、鬼不覺的扯開了。

    不是遇到了偷兒賊吧?!溫凝之臉都白了。撞傷他沒關係,可若偷了他的銀子,還不如直接要了他的命更痛快些。

    「侯爺,您怎麼樣,有沒有傷到哪裡?」另一個隨扈見他面無血色,連忙問。

    還好溫凝之城府夠深,那般的驚駭都掩飾過去了,只道,「無妨,只是那人突然鑽出,實在沒有預料到。撞到我便罷了,若是傷到老弱婦孺,大年下的,可怎麼辦才好。去把那個人追回來,本侯要說他幾句!」說到後來,語氣裡掩不住焦急,聽起來好像是氣憤。

    他從十五歲中了探花郎,見識了清苦耕讀生活之外的繁華奢靡,就深深迷戀上了,就像老鼠見了真正的大米似的。於是,開始偽裝自己,如今已經成為有如印在骨子裡的習慣,到哪兒都本能的裝,忘不了的裝。他的真實意思其實是:想藉著關心百姓的由頭,把那個偷兒追回來。

    他的銀子啊!

    隨扈應了聲,一個去追賊,一個守在原地。溫凝之也不去茶食鋪子裡歇著了,要死命控制自己,才沒有當眾往胸口裡探一探,看看那裝著銀票的信封到底有沒有被偷。他只覺得胸口那兒都涼了,冷風嗖嗖的往裡灌。

    艱難的熬了片刻,追賊的隨扈回來了,神色尷尬的躬身道,「回稟侯爺,屬下無能,讓那小子給跑了。今天人多,他又熟悉路,三鑽兩鑽就沒了影子。」

    溫凝之提的一口氣,險些背過去,正急得想讓兩個隨扈再去找,車伕卻稟道,「侯爺,車輪已經修好,請侯爺移步。」

    兩名隨扈想扶溫凝之,卻見眼前人影一閃,侯爺以前所未有的快速,極不優雅的鑽進了車廂,仿如惡狗搶屎。他們對視一眼,都只道候爺是冷得很了。所以手腳麻利,哪知溫凝之關緊車門後,第一件事就是扯開衣服。

    信封,掉了下來。呼,還好還好,東西沒丟。不但沒丟,怎麼還多出一個?明明只有一個的啊,現在變成了雙數。

    溫凝之詫異,盯著地上半晌,緩緩拿起原信封。那上頭被折了角。算是記號。再小心翼翼的打開看看。銀票妥妥的躺在裡面。一張不少。

    他不禁鬆了口氣,猶豫片刻,才拿帕子包著手指,撿起另一個信封。他這個人。一向謹慎慣了,丟東西雖然心疼,卻是正常的。要是多了的話……那就奇怪了。若是有人私下想跟他聯絡,事情一定是機密的。可對方不知是敵是友,他當然要小心。

    往旁邊挪了挪屁股,再把信紙抽了出來,攤在座位上。紙上,有墨跡透出,顯然是有人寫信給他。慢慢地打開來看。其中三個詞令他瞪大了眼睛:琉璃、銀子、桃花潭。

    一人、一物、一個地方。再通讀一遍信中之意,他不禁嚇得打起擺子來。

    就這麼渾渾噩噩進了家門,回聽濤閣的路上,正見到琉璃出門。

    「想買些節禮送給新交的朋友。」琉璃稟報此行的目的,「還虧得大姨娘提醒我這些人情世故。不然我都沒想到呢。這時候再送禮,希望還不太晚。」

    「去吧。」溫凝之露出慈父般的笑容,「你初來窄到,沒人會責怪。只是路上小心些,年底下街上人多,魚龍混雜,多帶點人的好。」

    琉璃應下,兩下里就散了。

    走出幾步遠,溫凝之回頭看看琉璃的背影,看著她身上大紅色的織錦狐毛斗篷,連丫頭身上的披風都鑲了皮子,真真是富貴以極,心中突然有了決斷。他準備,答應陌生來信的條件。

    「初五啊。」他仰天,假模假式的嘆了聲,又搖了搖頭,走了。

    而琉璃那邊並沒有直接出門,而是繞到中軸線的主院那邊。愛蓮院燒成了廢墟,連斷壁殘垣都是黑漆漆的。可琉璃看著,卻覺得開心。這才是對姐姐的祭奠,姐姐是嫉惡如仇的人,若她在天有靈,也會很討厭這假惺惺的存在。一把火燒了,倒痛快!

    大門沒了,只剩下個黑洞,琉璃毫無阻礙的邁步進去。聽說牌位被溫凝之收走了,琉璃考慮年後換個地方住。因為再進行下一步計畫,她不需要就近出手了。還因為這幾天,她敏銳得發覺溫宏宣對她又開始審視,所以還是離這顆定時炸彈遠一些為好。

    姐姐!姐姐!琉璃真想你啊。她低聲默唸著。卻在這時,感覺視線裡有什麼一動。看不太清楚,就是餘光掃到。

    「什麼人?」她立即警覺,喝道。身子,自然擺出防衛的架式。

    是她大意了,以為這裡沒人,但願剛才她的自言自語沒有被聽到。

    今天是青檸和唯唯跟著她,這兩人一個武功高,一個手腳利索,聽她叫了聲,立即圍上來。

    「那裡!」唯唯眼尖,指向一斷殘牆之後。

    「出來!」青檸喝道。

    ……………………………………

    ……………………………………

    …………66有話要說……………

    大家注意了沒?溫凝之長得帥,爵位高,才學好,但其實就是個丑角,棋子,皇上給群臣看的吉祥物。可往往一些好姑娘,就葬送在這種垃圾小白臉身上,不能不諳一種悲哀。比如霍紅蓮。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10:05 PM

第六章 漂亮姐姐

    嗚嗚嗚……人未現,哭聲先至。

    大冬天裡,風就在屋間呼號,再加上突如其來的哭音兒,就算是大白天,也有些瘆得慌。

    青檸急脾氣,直接跑過去,把躲在後頭的人拎出來。她動作太快,琉璃沒來得及阻止。幸好那人並不危險,不過渾身髒得很,就像從土裡挖出來的,臉上掛著幾道可疑的半凝狀液體。

    「二……二公子!」還是唯唯從那一團污漬中辨認了出來,不由驚訝。

    琉璃也認出來人是誰,不禁暗嘆了聲,叫青檸放手。

    「那樣不行啊。」青檸道,「奴婢一鬆開,他又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琉璃一想也是,見溫映宣掙扎不休,有些可憐他,就溫言道,「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捉迷藏啊。」溫映宣傻兮兮地笑,「我躲得最好,她們都找不到我。」

    「誰和你玩?」琉璃問。

    「就是……姐姐們嘛。」溫映宣直愣愣的瞪著眼,還吸了吸快要流出來的鼻涕。

    青檸噁心得扭過頭去。

    琉璃一聽就明白了。

    溫映宣以前在府裡的時候,也是霸道人物。雖然見了他爹就像老鼠見了貓,在大哥大姐也規矩得很,對丫鬟和下僕卻很凶惡。打罵是常事。更不用說他已經十四歲,粗通男女事,有不少丫鬟被他侮辱猥褻。幸好,他爹要保持清正的門風,自個兒都不敢大肆貪淫,何況兒子?

    從這個角度上看,溫凝之的偽善,也算有點好處。

    可如今溫家小二爺傻了,又趕上過年,最疼他的大姨娘忙得腳不沾地,顧不得他,只找些丫鬟小廝陪他玩。那些人平時受他欺凌,開始還不敢。慢慢發現他是真傻了,哪有不逮到機會就報復虐待的道理。只要沒有傷痕,怪不到自己頭上就行。

    所謂捉迷藏,就是嫌他煩,讓他一個人死邊上去的節奏。再看溫映宣瘦了好多,指定最近是飢一頓、餓一頓的,連飯也沒口熱的吃了。

    本來,姓溫的發生什麼事都不與琉璃相干,她又不是濫好人。可是,溫映宣變成這樣。她多少也有些責任。是那個針對冷玉陷阱的犧牲品。所以就有點不忍心。別說,這小子從前猥瑣又下賤,看起來賊眉鼠眼的,這下子傻了。倒顯得好了許多。

    「捉迷藏不好玩,我送你回去吧。」琉璃溫言道,「你喜歡吃糖糕嗎?我叫人給你拿幾塊好不好?」她從青檸手中接過溫映宣的胳膊,隔著衣服抓緊。

    溫映宣兩眼發亮,很開心、很順從,卻又有些掙扎,「姐姐們找不到我怎麼辦?」所謂姐姐,是指那些丫頭們。溫映宣傷了腦子後,除了大姨娘、他爹和哥哥。別人都不太記得住。

    「她們找不見你,會去大姨娘院子裡的。」琉璃哄他,又對青檸小聲吩咐,去自己那兒拿著白糖糕和果子點心,然後拉著溫映宣走出愛蓮居。

    「你怎麼想到躲在愛蓮居……就是燒得黑乎乎的地方?」走在花園小徑上時。琉璃問。

    「我聽媽媽們說,那裡鬧鬼。」溫映宣說得小小聲,眼珠子嘰裡咕嚕的轉,彷彿生怕有人聽到似的,「她們怕鬼,不敢去,可我不怕。」

    「為什麼不怕?」

    「因為我記得……」溫映宣抓了抓頭髮,「以前那裡住了個喜歡穿紅衣服的姐姐,對我可好了,絕不會害我的。有次我爹打我,她攔著說:小樹歪了,扳直就好,討厭他也沒有用。還說世上沒有不好的孩子,只有不好的教育。可是後來,紅衣服姐姐死了。我心想,反正爹也膩歪我,我就隨便過日子,不讓他逮到就好。」一邊說著,臉上掛著呆滯的笑,一邊卻又詭異的在眼下淌出熱流,衝開了臉上泥水,劃出兩道白印子。

    琉璃鼻子一酸,喉嚨都哽住了,差點落淚。

    溫映宣傻了,反而卻留下更真實的回憶。這段話,說得如此順溜,完全沒有阻滯,可見他一定是感謝姐姐的,也經常想念曾經的時光。所以此時他能傻傻的笑,卻又本能的傷心。這一切看在琉璃眼裡,令她心如刀絞。

    從沒想過,這個骯髒腐爛的侯府裡,偏偏是最讓人厭惡和看不起的人,對姐姐保留了美好的回憶,心中有真切的懷念。姐姐啊,你看到了嗎?你養了一群狼,似乎你所有的善良都變成了愚蠢,都是不值的。可有我,有青黛青檸她們,有寧安鎮的百姓,現在又有溫映宣,誰說你白活一世?更何況,你那些無法書寫的功勛戰績!

    世上沒有不好的孩子,只有不好的教育這句話,是她跟姐姐說的。因為她曾經頑劣,氣得姐姐要打她手板。這是她最愛姐姐的地方,因為姐姐把自己當成親生妹妹。心無芥蒂,才會這樣認真管教。可當時,她拿這話頂撞姐姐。姐姐怔了半天,最後打了自己的手板。這讓她想起前世,姐姐也是什麼都替她挨,於是她突然變乖了,以後再沒叛逆過。

    「你和紅衣服姐姐一樣好。」心痛的回憶中,溫映宣突然說,「我覺得你們是一個人啊。」

    琉璃心頭一跳,不知說些什麼好。恰在此時,溫宏宣走了過來,才下午,身上就帶著濃重的酒氣,面頰上也染上紅暈,令他英俊的臉看起來有些憨態可掬般的可愛。

    「咦,二妹。」他對琉璃笑,轉眼看到就像在泥裡打過滾的溫映宣,又沉下臉,「你又亂跑去哪裡,弄成這個鬼樣子!」說著,伸手要把「泥人」抓過來。

    他有個偽君子的爹、一個自私、一個愚蠢的妹妹還不夠嗎?現在又加上個傻子弟弟。縱然京中沒人笑話他,可他自己感到喘不過氣來,恨不能把整個侯府都剷平了。

    而智力受限的人,和小孩子及小動物一樣,天生能看透人的心意。溫宏宣板著臉,眼神又那麼凶,溫映宣感到害怕,拚命躲開哥哥的手,下意識的把琉璃向前推。

    琉璃沒提防,一下撞到溫宏宣身上。兩人都趔趄了一下,又連忙退開。慌亂和尷尬中,以至琉璃腰上掛的荷包掉在地上,她都沒有發覺。

    溫宏宣再壓不住怒氣,伸手揪過弟弟來。哪想到琉璃卻攔道,「他腦子受傷,連個小孩子也不如,大哥何必生氣?我看他怪可憐的。反正我就要送他回宣院去,再找人給他洗洗,吃點東西。保證不會再吵到別人了。說不定……以後會治好的。」她指指腦袋。

    溫宏宣呆住。倒不是別的。而是他在琉璃眼中看到了同情之意。還有一些溫柔的呵護。不知怎麼,他的心突然劇跳了一下,因為從沒在溫家人眼中看到過這樣的情緒和感情。

    除了……他小時候見過的娘親和少年時見過的霍紅蓮。

    這不是一家人眼中應該經常有的嗎?為什麼他要在外人眼裡看到?琉璃一向疏淡,為什麼今天看起來不一樣?也許是他之前太馬虎自信了吧。這個姑娘是個遠遠還沒發掘的寶藏。

    「不勞煩妹妹,我帶他去宣院吧。」溫宏宣軟下了心,也軟下了臉,就連抓著弟弟的手也放軟了,「外頭冷,妹妹趕緊回去吧。」

    琉璃一想,自己到底比不得親兄弟,也就點了頭。

    溫映宣在一邊急得跳腳,也顧不得怕哥哥了。嚷嚷著,「糖糕!我要糖糕!」

    「你乖乖回去,糖糕已經送去了。但你要洗乾淨手臉,不然糖糕就是泥巴味。」琉璃軟言道,臉上的笑容在冬日的陽光下懶洋洋綻放。晃了溫宏宣的眼睛。隨後,似又模糊起來。

    這樣的琉璃,他第一次見到。那樣沒有防備,那樣純粹鮮亮。

    溫宏宣機械的笑著,看琉璃對他揮手,慢慢離開,身影消失在層疊的景緻間。低下頭,見到那個荷包,男式的,針腳粗糙,繡花簡陋,真不知道一個侯府千金,未來的親王妃,怎麼會有這種爛東西。但,仍是撿起,認直放入袖筒中。

    「那是漂亮姐姐的!」溫映宣抗議。

    「你若敢說出去,就永遠吃不到糖糕了。」溫宏宣說得溫柔,但眼中寒風凜冽。

    溫映宣本能的懼怕,那是在他沒傻時就留下的、對哥哥的心理陰影。此時,他嚇得縮縮脖子,一隻手死死按著嘴巴,表示絕對不會多嘴的。

    另一邊,琉璃沒發現荷包不見時,已經在外頭逛了半天街,天近黑時回到墨玉軒。她想了想今天的行動路線,叫丫鬟們順路去找找,結果當然是一無所獲。

    「小姐就是在小事上馬虎。」青檸還抱怨,「說不定掉在路上了。那樣,可就找不到了。」

    「荷包裡有重要的東西?」憶秋就問,「若是沒什麼,頂多再讓青黛姐姐做一個。」在大趙國,閨閣女孩兒的東西丟了,就算被外頭的年輕男人撿到,也與名節無關,不像那些變態的朝代,碰個手臂都要將身嫁與,要麼就把手砍掉。

    所以有時候,琉璃覺得能掉在這個時空,還真是挺不錯的。

    「沒有,荷包是空的。」琉璃說,儘管拚命控制,臉還是不經意的漲紅。好在天黑了,屋裡雖然點燃了蠟燭,卻看不太出來。

    「那就沒什麼關係了嘛。」青檸沒心沒肺的笑,「不過是個荷包而已,要多少沒有。」

    琉璃回不出話,因為她不知要怎麼告訴丫頭,那是她偷偷給石頭做的新年禮物。為了這點女紅手工,她熬了好幾夜,手指都扎腫了。

    也許,再做一個吧。她有話要對石頭說,卻說不出,就只好送荷包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10:06 PM

第七章 帶妹妹搬走

    幾天時間,轉眼就過,啟承十年的除夕終於到了。

    這一晚,漫說寧安侯府,就是整個大趙國都花團錦簇,喜氣洋洋。就連那就貧苦的百姓人家,只要有片瓦遮頂,都會披紅掛綠,張燈結綵,喜迎新春。

    照例,高官顯貴們的午飯是在宮裡吃的。皇上大擺宴席,與臣同慶。晚上,就是閤家團圓的時候,溫家也不例外。因為人口少,除了大廚房格外忙碌外,辛苦了一年的僕人們就在前院的大廳裡擺了幾桌,而主人都在後宅的大花廳內,連男帶女,滿滿坐了一桌。旁邊,只留幾個伶俐的丫頭侍候。

    大傢俬下都說,今年大姨娘格外大方,菜餚比往年都豐盛。自從霍夫人沒了之後,這還是第一回這麼捨得花銀子。據管事的媽媽透露的消息,紅包也很厚重,一人還發兩身新衣裳。

    其實,連含巧也很納悶,侯爺怎麼突然有了大把銀子,辦起事來再不摳摳索索的。

    溫凝之則很淡定,出賣什麼求得榮華富貴,這事他做得駕輕就熟。再說,那一位也怕皇上知道會震怒,所以安排得極為巧妙。他即得了實惠又沒有風險,沒什麼心理負擔。至於良心正義什麼的,這世上還有那種東西?

    想到這兒,他不禁望望坐在對面的琉璃一眼。

    琉璃不像他兩個女兒,就連過年也沒穿著大紅大紫,只是深粉色偏襟小襖,配著桂子綠的馬面裙。髮式也簡單,沒有簪著大趙貴女們喜歡的那種富貴牡丹,而是玲瓏的一小串淡粉帶金的小絹花,配著翡翠髮梳和一隻小巧蝴蝶狀金釵。不華麗,但金貴。

    而這丫頭氣色好,氣質也佳,冷靜中帶著自信,倒比公主還氣派些,話不多。腰桿卻挺得筆直。如此一來,真是惹人注目。怪不得啊,晉王殿下和臨山郡王都為她著了迷。只可惜,他不是他的親生女兒,害他少撈了不少好處。

    不過女人嘛,嫁誰不是嫁。說起來,臨山郡王就是個大金山,人長得好,又是閒散的郡王爺,將來攪和不到奪嫡之戰中。倒是更好的人選。這樣看。他還算幫了她一把。真是個好義父啊。如果不是那位指定要琉璃,他都想把倚雲送過去。

    「多謝侯爺這些日子來的招待和關照。」酒過三巡,水石喬站起身來,向著溫凝之舉起酒杯道。「今天就借花獻佛,一切盡在不言。小侄滿飲,侯爺隨意就好。」說著,飲盡杯中酒。

    寧安侯府是書香世家,酒具都很小巧,這樣的酒水對於水石喬來說,不過沾沾唇而已。但他姿態豪邁,加上穿著寶藍色鑲黑貂毛的袍子,周身利落。更襯得眼睛明亮,笑容爽朗,真是分外迷人。坐在他手邊的琉璃並未如何,對面的溫倚雲的眼睛已經變得水汪汪的,不住偷瞄。

    琉璃看在眼裡。實在有些不爽,好像自己的東西被人惦記著似的。

    「說得什麼話,大家是一家人,這樣豈不生分了?」溫凝之笑得和煦,真有一家之大家長的風度和氣勢。

    「小侄倒不是嘴頭抹蜜,隨便說說的。」水石喬笑道,「只是出了正月,小侄想在東京都置辦一處宅子,接妹妹過去一起住。今天話兒趕話兒說到這兒,算是提前拜謝了。」

    溫凝之驚訝,「住得好好的,怎麼就要走?」

    「對啊。」溫倚雲極快的接口,「咱們侯府人少,空院子那麼多,水大哥住到什麼時候都行的,何必要置辦產業?再說,這樣一來,想見二姐可就難了,哪比得過日日在一處?」她倒不是捨不得琉璃,而是明白琉璃一搬走,再見到水石喬就難了。

    初見水石喬,她就被他的豪邁英雄氣所迷醉。他是她從沒見過的那種男子,不張揚,不華貴,卻有如深藏於石的寶貝,蘊含著莫名的魅力和令人感覺安全的力量。只不過,她以為他長年遊走於江湖,很難再見到,於是轉了方向,還和王家七郎有過些不清不楚的事。哪想到,水大哥不僅回來了,還有在東京都長住的意思,這讓她的小心肝如何能不春風吹拂,大動而特動?

    別人不知道她的意思,溫芷雲可是明白得很。可惜溫倚雲嘴太快,她沒攔住。過了年,七月她就要出嫁,可不想這個時候出點什麼事,耽誤了自己的佳期。她討厭這個地方,恨不得早一日去過自己的小日子。但娘家也不能敗,不然她哪裡還有倚仗?眼見著二弟傻了,連除夕夜的家宴都出席不了,大哥是個捉摸不透的,這個妹妹若再惹麻煩,那可就真完了!

    再者,當著父兄的面對一個青年男子如此挽留,也太丟溫家的臉了!就算要留客,也該父親和大哥,什麼時候輪到倚雲,太沒規矩了。

    事實上,溫凝之和溫宏宣也很尷尬。為了掩飾,溫凝之只得道,「倚雲說得倒也對,住得好好的,何若搬來搬去的麻煩?況且,琉璃就是我親生女兒一樣。」

    水石喬笑道,「這回進京,皇上雖然還沒召見我,卻派人宣了口詔。那意思,是讓我把漕幫的總部設到東京都來,好似還要給我個閒散的爵位。這樣一來,我往後就得長駐於此了,還是有個自己的宅院方便些。客來客往,同僚相聚什麼的……總不好意思給侯府添麻煩。至於琉璃,到底是我的親妹,從前我不在,要叨擾她的義父您,既然我要待在東京都了,在她沒嫁人前,還是和我一起的好。那時我慣用的人也會跟來,與琉璃熟悉,她這野性子也有人約束,免得您太縱著她,以後更無法無天了。」他一番話,說得在情在理,又面面俱到,讓人反駁不來。

    琉璃露出些微的喜意,雖然之前聽石頭講過,但親耳聽到他說起此事,還是很開心。

    她這模樣落在席上其他人眼裡,就覺得她住在溫家,到底是寄人籬下,還是願意和自家哥哥住在一起的。於情於理,倒也相合。只是在坐諸人。心思各不相同。

    溫凝之是高興的。既然答應了那人的條件,要謀琉璃,他做起事來雖然不會含糊,多少心裡有些糾結。就像他毫不猶豫的除掉了三個曾經的枕邊人,卻必須時時抽打自己懺悔一樣。身上的疼,能讓他解了心裡的虛。但往後琉璃不在他眼前晃,他就不記起自己有多不是人,挺好!

    大姨娘含巧一直不說話,其實很不樂意琉璃走。侯府不能無緣無故的發賣奴僕,這是侯爺定的規矩。琉璃在的時候。她撥了一大批無用的人過去侍候。琉璃卻自己給那些廢物發月例銀子。令她省下一大筆嚼用。可琉璃要走了,肯定不會帶著那些累贅,這些負擔還是要自己背啊。

    溫芷雲倒和父親一樣高興,因為琉璃走。水石喬就走,倚雲不會異想天開的圖謀男人。而琉璃畢竟名義上是她的義姐妹,將來有什麼事,肯定還是要伸手。能不互相對著兩相厭,有事的時候還能幫忙,何樂而不為?

    溫倚雲當然堅決反對,此時急得就要哭了,完全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水大哥要走了!但聽他的意思,要正月之後找房子。再收拾一下,再搬走,那樣的話,至少得得三月吧?難道,她要在這段時間內讓水大哥對她有點意思?或者。她直接表白?她知道自己長得不美,但到底出身好,是侯府嫡女,配水大哥,對他的前途是有幫助的吧?他若聰明,不會不考慮這一點!

    溫宏宣,心思卻複雜的很。他驚訝的發現,他忽然很捨不得琉璃走,雖然她在侯府時,他和她也沒怎麼太多交流。他下意識的按按胸口,那隻她掉落的荷包就在那兒,燙得他有些坐立不安。在東京都,太多女人喜歡他,他私下做的苟且事不少,還有本事讓那些女人甘之如飴的為他保守秘密。可他……似乎不懂怎麼去喜歡別人,更沒有對誰不捨過。女人嘛,如衣服一樣穿脫自如。但是,現在是怎麼回事?

    一桌人,除了琉璃和水石喬,各懷心思,雖然表面上有志一同的客氣挽留,但水石喬很堅決,要求又合理,眾人也就罷了。溫凝之又說起今年初一,溫氏姐妹和琉璃要進宮拜見請安的事,好好囑咐了三人一通。溫芷雲還把前幾天打聽來的宮裡規矩,以及穿著打扮說了。

    散了席,水石喬知道琉璃明天天不亮就要出門,排隊等著進宮,就催她去睡。可以說,是押著她回的屋。琉璃因為這兩天又熬夜重做荷包,也確實累得很了,所以鬆了頭髮,脫了外頭的衣裳和鞋子,頭一沾枕頭就睡著了,直到午夜的鞭炮聲,熱熱鬧鬧的把她吵醒。

    她沒有立即梳妝,而是散著長發,披著斗篷就走出了屋,抬頭看著飛向天空的焰火和鞭炮的閃光,心潮起伏。姐姐啊,你就像美麗的焰火,那樣燦爛的綻放過,卻太快的歸於黑暗。

    「琉璃,我在呢。」身邊,水石喬的聲音響起。

    他原來一直守在門外,只等辭舊迎新的一刻,定要陪她一起渡過。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10:07 PM

第八章 冰涼的小手

    兩人不說話,就那麼仰著頭,豎著耳,看那美麗的煙花,聽那歡快的鞭炮鳴響。

    四周嘈雜無比,他們心裡卻有一種默契而甜美的平靜。他們肩抵著肩,於深冬之夜也不覺得寒冷。慢慢的,水石喬伸出手,試探著觸碰琉璃的手指,而後順勢,握住那隻冰涼的小手。

    咚的一聲,琉璃的心就像煙花一樣炸開,燦爛。

    不是沒有過肢體接觸,但從前心中無他想,所以坦然。而今卻變了味,感覺也異乎尋常起來。就像兩人的手指相接處有電光閃爍,一路順著手臂擊中彼此的大腦和心臟。

    琉璃似被燙了般,本能的縮手,可水石喬抓得又緊又穩,不讓她逃避,卻也不說什麼,就靜靜的站著。那種心意上的堅定,根本就不必言傳。慢慢的,琉璃也安靜了,不再掙扎,還張開五指,與水石喬十指相扣。

    只是手指,也可以透露出無盡的纏綿之意,他們甚至不互相凝視,只同樣仰望著天空。良久,水石喬突然低頭微笑,「琉璃,你這樣,算不算紅杏出牆?」

    琉璃一直處於迷迷糊糊的狀態,聞言驀然回到現實,不禁又氣又惱,抬腳就踢。

    水石喬不躲閃,就硬受著,嘴裡還讚著,「嗯,姿勢美得很。」調笑得自然無比。

    琉璃哼了聲,甩掉水石喬的手,轉身就回了屋。她一時的軟弱,沉浸在愛的溫柔中,居然忘記了報仇第一。石頭說得對,她是蕭真的未婚妻,為了扳倒那一位,就算暫時不嫁,也不能離開太遠,不能心繫他人。

    可是才在邁進門檻,就感覺背後有人逼近。驀然,水石喬的鐵臂從後面把她撈進懷裡。頭埋在她散開的長發上,「琉璃,不要嫁給蕭九!」他的聲音,突然從剛才的調笑,轉化成一種清楚的痛意,「仇,我們想其他辦法報。你要天翻地覆,我就給你天翻地覆。你相信我,我一定做得到。紅蓮姐姐的仇,不是你一個人的。傷害她的。也是我畢生的敵人!當初就不該聽你的話。連那位的微服遇險也設計出來。讓你憑著聯姻,接近他的兒子,再接近他。我不該由著你的,我受不了。琉璃!琉璃!琉璃!」他說到後來。有些語無倫次,只叫著琉璃的名字,牙齒咬著,生怕放任自己就會不顧一切。

    而他呼出的熱氣,穿透琉璃的頭髮,燙得她頭腦發熱。她使勁想掰開他的手臂,結果卻被他連胳膊也箍起來。她的背後,緊貼著他的胸膛,那心跳是哪些劇烈和急促。震得她跟著發起抖來。她忽然有些明白:她一直對自己的感覺和感情很糊塗,石頭的心裡卻是清楚的,只是他一直壓著,小心翼翼的不顯露出來,直到今天突然爆發。

    那就像火山猛烈噴發。一旦熔岩滾燙,就沒辦法阻止。

    她只好努力轉過身,面對著他,希望他理智一些。可是,她看到的卻是他微紅的眼睛,令她的心神,瞬間就丟了。那山嶽一樣的男人,頂天立地,卻那樣怕失去她,以至於懇求,以至於紅了眼眶。

    他得有多怕。

    「石頭……」她真想答應他啊。

    這個時候,她終於知道,他是喜歡她的,或者還喜歡了很久。她呢?其實也是同樣。從六歲就相識,雖然很快,石頭就回到漕幫,但兩人時常見面,算得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十三歲起,兩人日日在一處。報仇大計,兩人一起籌謀。漕幫發展,兩人一起規劃。生病了,是他背著她去看醫生。練武時,是他給她當靶子。整個少女時代,石頭一直在她身邊。只有他!

    石頭對她那麼好,那麼有本事,長得還那麼好看,但凡是個姑娘,怎麼可能會不愛這樣的男子?只是她滿心都被仇恨所佔據,發覺得太晚。而他,從不曾催促。

    這並不是說,石頭是膽小的男人,也不是他不敢表達。事實上,他是有幾分魯莽的,絕對的行動派。但他縱容她,寵著她,由著她,也等待她,所以把心意放在心底。而她習慣了他在身邊,以至於分別後,她才懂得自己的心。

    她真的懂了!習慣一個男人的存在,就是最隱蔽的喜歡。

    怪只怪,前世她是個標準的太妹,喜歡充老大,叛逆又不懂事,別人喜歡的,她都要去討厭,別人討厭的,她偏偏去喜歡。於是胡鬧有過,卻沒有真正嘗過愛情的滋味。

    這一世她終於嘗到,但,是不是有些晚?

    茫然間,只見水石喬的頭俯了下來,眼神迷濛,情動之極。他愛著她,他要吻她了。

    琉璃心中有個聲音在呢喃,很想躲開,卻不知為什麼動彈不得。眼看,就要雙唇相接,一個聲音卻突兀地叫起來,「石頭!石頭!石頭!」

    沉浸在心動中的兩人嚇了一跳,倏的分開,向發聲處望去。

    並沒有人,是小閒不知何時飛了進來,就落在半敞著的門框上。因為過年,琉璃說給它幾天自由,這小傢伙就到處亂飛,好不快活!

    「讓你壞我的好事!」水石喬又好氣、又好笑,上前做勢欲打。

    小閒立即飛起,落到琉璃的肩膀上,「石頭!石頭!石頭!」跳著腳喊。

    水石喬望著琉璃,見她臉上的飛紅還沒有消散,因為長發散著,那模樣分外嬌羞動人。他的心立即就軟成春水般,微笑道,「小閒這壞東西隨主人,可見你是想我了,偷偷叫我名字來著,對吧?」

    「沒有!」琉璃不承認。可事實擺在眼前,容不得她否定。

    水石喬就笑,再度向琉璃走來。

    琉璃心頭髮慌,逃跑似的快步走向床邊,從枕頭下拿出個荷包來,伸直了臂,遞到跟過來的水石喬面前,「送你的……新年禮物。」

    水石喬下意識的接過,有點懊惱,「啊,我沒有給你準備。」

    「禮物又不是必須交換。」琉璃道,有點不好意思。

    因為。她的女紅從來就差,何況還是在趕工的情況下?本來她都不想拿出來,但兩人之間氣氛有些緊繃,她不得不找個新話題。不然,她都沒辦法好好呼吸。

    好在,石頭看起來冷靜了許多,不像剛才,有如突然燃燒的野火,那麼衝動,烤得她快化了。完全招架不住。說起來。今天小閒算是立功了。要多獎勵些青黛的炒豆子給它。

    「上面繡的草葉很好看。」水石喬昧著良心誇獎道。

    琉璃的臉都要綠了,「那是水波紋好嗎?你什麼眼光啊。」水紋,代表漕幫。

    「哦哦,水波好啊。」水石喬連忙改口道。「上面這個尤其好,表示蕩起的浪花對吧?」

    琉璃氣得跳腳,「那明明是個字,『水』字!」誰讓這塊臭石頭姓水來著!

    「啊啊,字也好。是真好!」水石喬又改口。

    此時,正巧來找琉璃的青黛和憶秋在門外聽到,再也忍不住,噗嗤一聲就樂了。

    「幹什麼?有什麼好笑!」水石喬梗著脖子問。

    琉璃已經轉過身去了,覺得丟人無比。又因為剛才和石頭的曖昧。怕被丫頭看出來。

    青黛就拉著憶秋進屋,笑道,「幫主別做凶樣子,奴婢們又不怕的。我們也不是來吵小姐和幫主說話,只是過一會就要進宮拜年。這時候要收拾起來了。」

    「還有兩個時辰……」水石喬不捨得走。

    「女人出門是很麻煩的,幫主不懂。」憶秋就道,「再說,這是進宮,規矩大著呢,現在打扮都有點晚了。幫主快請出去,麻煩把門關上。」這話,已經算是轟人了。

    水石喬無奈,只好退出門。

    但一腳門裡,一腳門外之時,他轉過頭來望著琉璃,把那個做工粗糙之極的荷包放到了唇邊,輕輕親吻,隨後鄭重小心的放在懷裡,就像那是天下間最昂貴的珍寶。

    琉璃的臉,驀然紅了。幸好,兩個丫頭背對著水石喬,並沒有看到。但琉璃卻感覺啟承十一年的第一天,打亂了她所有的計畫和準備,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好。可是儘管煩躁,胸中卻有壓抑不住的甜蜜,慢慢把她整顆心都淹沒了。

    她想著心事,任由兩個丫頭擺佈,才穿好衣服鞋子,溫氏兩姐妹就來了。

    她們儘管出身高貴,卻是沒有品級的白身,打扮得雖然精心,卻不敢太過豔麗,免得搶了宮裡貴人的風頭。溫芷雲是櫻草色裙裝,溫倚雲則是蓮青色,外面披著一模一樣的翠紋織錦羽緞斗篷。頭髮也都梳成大趙貴女們喜歡的高髻,插著千葉攢金牡丹釵。

    琉璃穿得倒不似平時的素淡,到底是大過年的。身上是蜜合色彈花暗紋錦服,配著煙籠桃花百水裙。難得的是頭髮也梳高,發間兩側,戴了很普通的富貴雙喜金鈿。可是卻在發前,戴了紅瑪瑙流蘇,半遮著光潔的額頭。這裝扮,不僅看著喜氣大方,而且別緻又俏皮。琉璃白皙的皮膚襯著紅潤的寶石色,極為惹眼,就算在大群珠翠遍身的美女之中,也會非常出挑。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10:08 PM

第九章 約了個會

    溫倚雲登時氣悶,只覺得刺眼睛。

    不過她也知道,再回去換裝是來不及了,想要出言譏諷,卻讓大姐的凌厲目光制止,也只有別過頭去,哼了聲,乾脆眼不見為淨。

    「既然二妹已經準備好,咱們這就去吧。宮裡規矩大,遲了就不好了。」溫芷雲笑得溫和。

    都是快要離府的人了,多笑笑,說點軟話,總之往後不吃虧。

    琉璃點頭,青黛立即拿了件水紅色厚錦狐肷連帽斗篷,侍候琉璃穿上,三人就出了門。只是還未坐上自己的馬車,就有前面管事的婆子來報,說晉王殿下親自派了人來接三位小姐。

    誰都知道晉王殿下真正要接的是誰,溫芷雲倒罷了,溫倚雲又是一陣妒忌。為什麼水琉璃總是能得到最好的?最好的哥哥,家裡這麼有錢,未婚夫又那麼好!東京都的人本來都以為晉王殿下會不怎麼待見她,哪想到就捧成心肝寶貝似的。

    大趙國的風氣雖開放,等級制度卻森嚴,認真執行起來,連衣裳首飾都有講究。所以,親王府的馬車,自然不是侯府能比。只是溫倚雲坐在這樣奢華舒適的馬車內,卻如坐針氈,渾身都不舒服。琉璃在一邊假裝沒看到,溫芷雲乾脆閉目養眼,不去理會。

    東京都真正的權貴所居之所,都距皇宮不遠,所以馬車緩行了小半個時辰,就到了皇宮門外。下了車,就見宮門前的廣場上,已經黑壓壓站了一片人。其中,很多都是相熟的。但沒有人互相打招呼,更沒有喧嘩聲,只互相點頭致意。偶爾,有新馬車到來,那轔轔的車輪聲迴蕩在灰濛蒙的天色未明時分,格外清晰。

    因為琉璃等三人是乘坐親王府馬車來的,引來不少人的注目。私下裡。也有不少人交換著眼色,低聲聊著八卦。但琉璃毫不在意,規規矩矩的站在該站的隊伍中,垂著頭不發一言,等宮門開了,再隨眾人魚貫而入。

    不到這時候不知道,東京都的命婦居然如此之多。通常,這樣的貴婦還會帶著自家嫡女或者嫡孫女前來,於是人數就呈幾何增長。在人群中,琉璃還看到了威遠侯的老侯夫人和少侯夫人。以及王琳瑯姐妹幾個。

    王五小姐。算是她在東京都交的極少數朋友吧?不過年前都忙。倒有許久未見了。王琳瑯當然不能上前說話,但對她眨了眨眼睛,嘴巴一張一合的。看口型,似乎是在對她說。讓她不要緊張,跟著磕頭就是了。這小小卻真切的關心,令琉璃心頭一暖,點頭報以微笑。

    而她看似中規中矩,心卻繃緊如一張弓。之前,她和石頭認真研究過,只怕崔淑妃指名要見她,並沒有憋著好事。但,她又不能拒絕。所以就只能凡事小心。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還有內應可以幫忙。大不了鬧將開來,還能如何?

    她並不怕,但深吸了一口氣,身子挺直了些。目光似不經意的向四周瞄了瞄,極迅速。因為人多,命婦和貴女們是分批進去的。她和溫氏姐妹即沒有品級,又無誥命在身的女性長輩帶領,所以排的位置很靠後。天不亮就出門,天濛濛亮時進宮,如今雖然太陽還沒有高掛,天色也已經大亮了,卻還沒輪上她們。

    幸好出門時有準備,穿得雖輕薄,卻暖得很。加上排隊時又是幾十人一組,其餘沒輪上的人,就安排在附近的暖閣中等待,倒沒遭什麼罪。想想也是,都是嬌滴滴的富貴女眷,其中還有不少上了年紀的,真為了請安而凍個好歹,倒顯得天家不慈了。

    琉璃她們是最後一組,她站在人群中觀察周圍的環境時,沒看到內應的暗號,卻聽到有女孩兒們低低的騷亂聲傳來。循聲望去,就見七、八名男子正迎面走來。看裝束,不是皇子,就是宗室子弟,個個錦衣華服,意氣風發。看樣子,是剛給皇上拜過年。

    天色才明亮,連空氣都是干淨無比的,看什麼東西都清透乾爽。於是,那些大趙國最尊貴的年輕男子就被襯得更加英俊挺拔。不得不說,老蕭家的基因相當好,皇室子弟中的高個子比比皆是,矮一些的,在尋常男子中也算中等。身高上的優勢,大趙崇尚武學帶來的好身材,加上後天培養出來的尊貴氣質,就算長相平凡的也變得帥起來。何況,有幾個長得還相當不錯。

    女人嘛,除非老到一定年紀的,否則都喜歡談論和欣賞帥哥,這和男人喜歡聊起美女是一樣的。此時琉璃這邊還沒請過安的,還有上輪請過安才出來的,與帥哥們狹路相逢,自然發出不小的騷動和大面積的嬌羞。

    這些貴族青年大多數是還沒成親的,因為東京都流行晚婚。就算成了親的,有幾個還有側妃的位置空懸。如果能在此時機對上眼,少不得要成就一段佳話。

    可是,在一片嬌媚解語花迎風垂頭之際,琉璃因為沒反應過來還直直的站著,就顯得鶴立雞群。與她同樣鶴立雞群的,還有對方男子中的一人:蕭十一!

    他平時愛穿寬袍大袖,顯得風流倜儻。此時,卻是合體的窄袖錦袍。喜慶的日子,他卻通身玄黑,卻半點也不素淡,因那玄錦厚重,黑中又以金線織就的大朵寶相花,沉穩中,帶著逼人貴氣。同色的褲子,黑靴子邊上也繡著金色水波紋。

    他頭上的金冠,若是旁人戴,就算是正經皇子都壓不住那感覺,撐不出那氣勢,可到他這兒就輕鬆隨意。彷彿,光環就應該籠罩在他頭上似的。顎下黑色的繫帶,襯得他斜飛的長眉和熠熠的桃花眼,以及挺直的鼻樑、略顯尖削的下巴都格外深刻,就像畫中人。

    這麼多優秀的年輕男子,站在他身邊就像灰撲撲的景象,因他一人就奪了所有光彩。甚至他都沒穿外袍,連清冷的初晨空氣都拿他無可奈何。

    雖然防備此人,雖然互相掐著對方的肚子,雖然敵友難分,可琉璃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的外形實在是太出色了。從對美的純粹欣賞角度上來說,她也得贊上一聲。不過。越是毒的東西越美麗,山裡的蘑菇就是這樣。

    蕭羽當然也看到了琉璃,事實上,他是故意從這邊走的,掐准了點兒,也只一眼就認出了她。看到琉璃打扮得那樣清新美麗,卻緊繃繃得如一桿長槍,直直插在地上似的,讓他驚豔中不禁又好笑,微翹了唇角。在看到琉璃無意識的瞄過來時。立即綻開了自認為最迷人的笑容。

    這顛倒眾生的一笑。迷花了所有少女和少婦的眼。有幾位還差點暈過去。蕭羽對自己的男性殺傷力很滿意。可惜,他最想迷倒的那個人卻木木的。他若知道,琉璃正把他看成了一種生長在潮濕樹叢下或者木頭上的菌類食物,不知要怎麼暴跳。不知要怎麼自尊受傷了。

    琉璃的目光在眾男子中繞了一圈,沒找到蕭真,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他明明說過,要在宮中照應她的嘛。不過,見到那些皇家子弟在遇到大批貴女後都立即挺胸收腹的樣子,就像花痴女見到男人就搔首弄姿似的,忍不住就樂了。

    恰好,清晨的第一抹朝霞於天空出現,給琉璃的笑容鍍上了粉紅色的光暈。蕭羽只覺得心裡突然出現一隻手。不輕不重的撓了他一下,卻敲響了他心防上厚重的殼,發出叮的一聲脆響。

    「琉璃姐姐,過年好啊。」帥哥中,突然就鑽出小帥哥。蕭蠻是也。他年紀小,滿打滿算才九歲,也不用顧忌什麼,直接就跑到琉璃面前,拉住琉璃的手,顯得非常親近。

    「你也過年好啊。」琉璃壓低了聲音,雖然不能隨便說話,可也不能不理會呀。再說,見到這小傢伙,她還挺高興的。

    她隨手摸摸蕭蠻頭上的小毛帽子,感覺手感超好,心情也好了一分,「剛才怎麼沒看到你?」

    「我跟在後面嘛。」蕭蠻很氣憤的樣子,「他們都是高個子,擋著我看漂亮姐姐們,只能一直跟在後面,看他們的屁股。」

    前面句,討了所有女子的歡心。後半句,惹得眾人臉紅,只覺得那兩個字粗俗不堪。

    蕭羽上前兩步,一把就拎起了蕭蠻。他人高腿長,瞬間就令蕭蠻兩腳離地。可笑又可愛的是,蕭蠻根本不掙扎,好像被拎慣了,還對著琉璃嬉皮笑臉。看樣子,就像小狗被主人拎起來似的,四肢很是放鬆。

    「真是唐突各位美人兒了。」蕭羽笑道,明明有些輕佻的,卻半點也不讓人討厭。

    接著就翻手,扭轉蕭蠻的朝向,對著他的臉道,「想給你琉璃姐姐拜年,改天我帶你親上寧安侯府就是了,何苦在這裡大聲喧嘩,沒半點規矩。」連問都沒問琉璃一聲,就算是約了個會。隨後又迅速換了得體的微笑,「九郎在淑妃娘娘那裡等你呢,想必要一起出宮。幫我帶個話兒,這回的馬球賽,袁丹青已經應了我了。」

    琉璃暗中翻白眼,心想若論起變臉絕技,這位是高手高手高高手!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10:16 PM

第十章 把你哥介紹給我

    一場偶遇,很快就過去了,就像風吹水面,只留波痕。

    琉璃安安靜靜的隨著大部隊進了凝芳殿,給以崔淑妃為首的貴妃們請安行禮。而既然知道崔淑妃指了名要見她,那就局無好局。她乾脆不隱藏自己,也不過分低調,或者試圖降低存在感,就那麼大大方方、不卑不亢。那份氣度,倒讓坐在上首最當中的崔淑妃眯了眯眼睛。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玻璃也並不覺得崔淑妃會針對她。在宮裡這麼多年,再霸道跋扈、不管不顧的性子也知道在人前隱藏鋒芒。正相反,萬一她出什麼事,崔淑妃要想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還得表現出對她稍微的關注和偏愛一下才對。

    她進東京都這麼久,不管她多麼受蕭九的「喜愛」,得到他父母的認可才是重中之重。至少皇上還召見過她,可作為蕭九的親娘,又寵冠後宮二十多年的四妃之首,崔淑妃連個話兒也沒找人帶過,可見她有多不滿意自己兒子的婚事。

    這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很多人洗清了眼,等著看這任性的女人怎麼鬧騰。難得的是崔淑妃沒有鬧到明面兒上,可若在今天這樣的場合她對琉璃冷淡不喜,甚至故意給點難堪,過後琉璃出什麼事,就會牽連到她身上去。

    琉璃很清楚這一點,所以在問安行禮結束後,還特意停頓了下,並沒有立即退下,要給自己扯一面大旗,這樣大家看得更清楚呀。

    「淑妃娘娘在上,恕民女無狀。」她躬著身子,讓別人看不到她的臉色。可儘管如此,在崔淑妃眼裡,這個丫頭的脊背仍然是不屈的,一看就是不好拿捏的主兒。

    「什麼事,且說說吧,不用這麼拘謹的。」頭上。崔淑妃的聲音傳來,語調溫和,帶著幾絲過年的喜意。

    「民女斗膽,想送淑妃娘娘一件禮物。」琉璃說著,從懷中拿出一個繡囊來,雙手高舉過頂,「並非什麼珍貴的玩意,而是民女親手所制,又誠心求了城外白雲觀的粱道長親畫的安神符封在裡頭。只願淑妃娘娘平安健康,事事順遂。」她聲音不大卻清亮。語速不急不緩。並沒有急切要賣好的意思。聽起來倒非常誠懇。而且,大殿內每個人都清清楚楚的聽到了,於是就有低低的驚呼聲響起,摻雜著豔羨和意外。

    大趙人分為兩派。一派信佛,一派崇道,城內大慈恩寺,城外白雲觀,是天下人心中的兩處聖地。但道家子弟高傲一些,不似佛門平易,粱道長更是神仙人物,無論你是皇族還是權貴人家,等閒見不到面。更不用說親手施法畫符,為人祈福驅邪了。

    誰都知道,崔淑妃信道。水琉璃能求得粱道長的符,可說是為了討好未來的婆母而費了很大的心思,足見心意。難得的是。她居然求得到,倒是小看了這個來自草莽的江湖女子。

    於是,立即有宮人上前,恭敬的雙手接過繡囊,呈於崔淑妃面前。

    崔淑妃也沒想到會有這一出,因為有神仙畫的符,倒也不敢怠慢,同樣是是雙手接過。進宮時,都是要搜身的,但那僅限於看看來人有無暗藏利器,荷包、香囊、帕子之類自是無礙。

    她低頭看了看繡囊的針腳和繡花,只覺得精美非常。淡綠的上等絲緞,繡了大趙人最喜歡的牡丹花。那花兒粉瓣玉蕊,栩栩如生,便是在宮中也不多見這樣的精巧繡藝。囊口處封了死結,纏了萬事如意絲絛。她倒是懂這個,誠心求來的符咒,法力越大的,越不能輕易打開。

    拿著這個繡囊,她心裡不知什麼滋味,有被討好的愉悅感,有能得到粱道長親後畫符的榮幸感,有被羨慕的得意感,也有被束了手腳的彆扭感。

    那事如果真的成功了,斷然扯不到她身上。不過,今天水琉璃當著眾人的面如此乖巧,萬一事後她表現得太狠決,半點同情之意也沒有,甚至還提出什麼要求,就顯得她太冷酷無情了。

    崔淑妃不禁目光一閃,猜測琉璃此舉是純粹為了討她喜歡,還是怕被為難,所以提前打個準備?是做給別人看的,還是把她架到火上,讓她不能動手?

    她向下望去,見琉璃還保持著微微躬身的姿勢,身子不抖不顫,儀態優雅。明明就是這樣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明明就在眼前,卻有看不透的感覺。但,又如何呢?開弓沒有回頭箭。十一那小子雖然風流花心,長得卻真是好,又是大趙首富,也不算虧了這賤民之女。至於十一生不出孩子……誰讓臨山郡的大金礦早晚皇上要收了呢。沒人繼承,才好辦事啊。

    想到這兒,崔淑妃臉上就露出笑意,四十多的女人了,卻仍然豔麗無雙。

    「你這孩子有心了,本宮很是喜歡。」她溫言道,「待會兒留下來,陪本宮一起用早膳。本宮聽說,你是和你義姐、義妹一起來的?正好,人多了熱鬧。這大初一的,倒是喜慶。」

    「謝淑妃娘娘。」琉璃流露出一絲「喜意」,後退幾步,又回到貴女們中間。

    崔淑妃既然要見她,她乾脆就引人注目一點。不管那女人在金雲宮設了什麼陷阱,她提前演的這場戲,對方必有顧忌。為此,她以青黛繡的物件充當自己的,沒有任何心理壓力。自己畫了符,聲稱是粱道長的,更沒有心理壓力,反正崔淑妃也不能去對證。

    隱世高人就是這點好,可以被隨便利用卻很難被揭穿。其他人不敢這麼做,是心理上太畏懼了。而她,才不!至於崔淑妃也邀請了溫氏姐妹……拖那姐倆兒入水,她不會內疚的。

    這時,就聽一道銀鈴般的聲音笑道,「淑妃娘娘見了未來的兒媳,看這高興的。不過我們也是一大早就來請安的,難不成厚此薄彼,就沒我們的吃?」 語氣歡快,很是熟稔,說話百無禁忌的樣子。而話一說完,就有數聲應合。

    敢在今天這樣莊重場合如此打趣。必定身份極貴。琉璃暗暗判斷,抬頭看了一眼說話人。

    十五、六歲的少女,語氣活潑,長相卻是溫婉可人。大紅宮裝,赤金鳳尾釵,眉心貼著花鈿。旁邊的少女也是同樣打扮,竟然是幾位公主。

    蕭家的男人都很能生,兒子多,女兒也多,若非死於宮斗。成活率還很高。聽說。當今聖上的公主有幾十。不過沒出嫁的也就七八位了。當然了,皇上才五十,還有可能再接再厲,把種馬這項事業。進行到底。

    不過蕭十一是另類,他女人多不勝數,卻連個一兒半女也沒有……

    琉璃甩甩頭,不知為什麼想起那個人,趕緊把他的形象從腦海中擠出去。耳邊,就聽崔淑妃笑道,「婭婭,你父皇這麼疼你,要什麼山珍海味沒有。怎麼就盯上我了?難不成我宮裡的吃食比別處的香,你就非得蹭嘴不可?」

    公主蕭婭嘻嘻笑,「可不是嘛。父皇舌頭多刁鑽,都常常跑去用膳,可見是不一樣的。」說著。鼓起腮幫子,呼了口氣,小臉鼓成了個包子,說不出的可愛,「可惜淑妃娘娘摳門,成年累月也不見請我,今兒我可逮到機會了。」這話說得巧妙,聽似童言無忌,卻把皇上對淑妃的寵愛全洩了出來。在場的妃子們,哪個心裡不妒忌的?這樣讓崔淑妃騎虎難下,還能不應?

    果然,崔淑妃點頭道,「讓你這丫頭說的,本宮不請還不行了。得,待會兒幾位公主一道過去吧。對了,再點幾位還沒走的小姐進來。既然要熱鬧,不妨場面大些。」

    眾女轟然應是,自是一番熱鬧。

    琉璃卻暗中皺眉,不知道崔淑妃玩得什麼路數?真想要私下敲打她,或者心狠手辣的陷害她,都得暗中進行才是。這位淑妃娘娘剛才讓溫氏姐妹與她同行,雖然出乎意料,但完全可以到了關鍵時刻再調開。說不定,還能做個無辜的旁證什麼的。但是,現在一下子湧出這麼多人……難道,是她太緊張,其實崔淑妃沒想今天動手?或者是因為蕭真的堅持,就妥協了?

    想想,又覺得以崔淑妃的性格並不可能。不過她是真的糊塗了,實在猜測不到崔淑妃的本意,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正想著,就感覺一道目光向自己掃來。別的人也許不那麼敏銳,但琉璃卻立即尋到那個看向她的人,卻是公主蕭婭。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她感覺蕭婭向她眨了眨眼。接著,似乎輕輕抓臉上的癢,食指微勾,居然是個「九」字。

    於是琉璃明白了,這位公主非得要跟她一起到金雲宮雲用早膳,不是撒嬌賣痴,不是插科打諢,而是蕭九拜託她照顧自己。

    驀然她就想起,有次蕭九跟她說過,有位妹妹跟他的關係極好。那位妹妹的母家不顯,但因為性子直來直去,長相卻甜軟,頗得皇上喜愛。今日一見,才知道說的是這位啊。

    「九嫂子,打算怎麼謝我?」朝拜結束,被點名留下的貴女們一起去金雲宮時,蕭婭故意留在後頭,悄悄問琉璃。

    琉璃對這些貴女們的小心思、小手段,向來應付不暢,於是怔住。

    「你不會以為我是白幫忙吧?」蕭婭瞪大眼睛,「無利不早起啊,九嫂說是不是?」

    「那你要什麼?」琉璃也乾脆。

    蕭婭笑容溫柔,語氣卻直率得嚇人,「把你哥介紹給我!」

    果然……直來真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10:18 PM

第十一章 皇家奇葩

    「公主還是別理我了。」想了想,琉璃道。

    蕭婭愣怔,有點不明所以。

    「因為我不會為了讓自己有人照顧,賣了我哥。」琉璃也直來直去。

    蕭婭很意外,歪著頭看了琉璃一會兒道,「你很硬氣,膽子也大,跟別人不一樣。怪不得我九哥那麼喜歡你,都不惜求到我頭上來。」

    「謝謝公主的好意,但是……」琉璃搖搖頭。

    她能說,她心裡突然湧上了妒忌之意嗎?她知道水石喬有多出色,從前在漕幫的時候,大姑娘、小媳婦,哪個見到他不面帶桃花,打從他十二、三歲起,提親的人就沒斷過。人家是一家女,百家求,他來了個相反。那時,她總是打趣他,可現在心意變了,那好笑的感覺變成了酸意。而且她也知道,惦記他的人,還有溫倚雲……

    「你這樣說,倒好像我要搶親。」蕭婭臉色有一瞬間的不好,但很快就恢復如常,揚著小下巴,頗有驕傲之意,「也難怪你,若我求了我父皇賜婚,倒像是強買強賣似的。不過嘛,這種事我蕭婭是不做的。民間的話說,強扭的瓜不甜。嫁人是一輩子的事,強行得到的男人,從開始心裡就有疙瘩,將來哪能過得如意?所以我很不理解那些看中什麼,就非要得到的人,那不是跟自己過不去?多笨哪。皇家富有四海,不稀罕我的,我卻也不稀罕他們!」

    這算是被「搶白」了?這下,輪到琉璃愣怔了。蕭婭公主看著甜軟,卻是個傲性的。

    「那公主您是什麼意思?」

    「就是讓你介紹一下,給個機會大家相處相處。」蕭婭坦蕩得讓人無法生出惡感,「我年紀不小,我父皇問我想要什麼樣的駙馬。我想起去年你來京,我換了裝偷偷跑出宮到碼頭玩,遠遠看到你哥一眼。他……」蕭婭想了想,露出好奇的樣子,「他和東京都的男人都不一樣。身上有一種英雄氣概。父皇一問我,我突然就想起了他。」

    說到這兒突然話題一轉,「你覺得,我美不美麗?」

    琉璃向來從容,倒不是她有心機,或者穩得住。而是她做事勇往直前,心無旁騖,對無關的人和事,真的可以做到完全無視,一心向著自己的目標。可此刻。卻被這位公主的跳脫思維繞得有些暈。原地站住。深吸了三口氣才讓當機的大腦重啟。

    「美。」她就一個字,但卻絕不是敷衍或者吹捧。

    蕭婭公主不是明豔的長相,大約隨了母族,身為蕭家人卻是江南姑娘的模樣。有一種說不出的水潤溫婉,皮膚吹彈得破,眼如秋水,確實很漂亮的。

    蕭婭一直注意琉璃的神情,知道她說的是真心話,不禁高興道,「常言道美女配英雄,你哥那樣的男子,普通女子配不上的。我說跟他相處相處。對他未嘗不是一個機會,是吧?若我們處不來,或者接觸後,我覺得他這個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其實不怎麼樣。再或者他有眼無珠,不喜歡我,那我們就各不相干。我蕭婭向來幹乾脆脆,合則兩好,不合兩散。」

    琉璃差點給這位公主跪了,重生古代後,第一次對某人有這種感覺。

    蕭婭同學的意識太超前,把姻緣事說得如此大方,帶著自由戀愛的氣息,就顯得她小家子氣了。不過她很懷疑,這真的全是蕭婭的意思嗎?龍座上那位就算沒直接插手,也有暗中引導吧?他這樣喜歡這個女兒,蕭婭偷偷出宮,對哪個男人略有些好感或者愛慕,他能不知道?

    但是,如意算盤也打得太響了。先利用她和蕭九的婚事,把漕幫和皇家綁在一起,若石頭尚了公主,以後就別想在事業上有番作為,只能做富貴閒人。這樣,不費一點力氣,就把讓朝廷頭疼的漕幫給收服了。同時,他還得到了兒女們的感激,因為他讓他們得到了各自看中的人。

    只可惜,她最終於的目標正是這位皇帝,漕幫的力量是無論如何不會放手的。

    「我不能應承你,但我回家後會問問我哥。」琉璃想想,退了一步,「一切,看他的意思。」

    「怎麼感覺他更像皇室中人?架子這麼大。」蕭婭抱怨。

    「是公主說的啊,男女感情之事不能勉強,當然要你情我願,兩情相悅才對。」琉璃認真地道,「公主之前見過我哥,我哥卻沒見過公主,這對他不公平。」

    蕭婭抓了抓下巴,「好吧好吧,怕了你了。誰讓我和我九哥都是牽著不走,打著倒退的賴性子呢。那麼多大家閨秀喜歡我九哥,他卻中意你這個清清冷冷的平民女。我呢?多少貴族俊傑讓我挑,我卻喜歡了一條野生水龍王,真是的!」

    琉璃忍不住露出笑意。

    京中貴人,以鄙視、輕視以及蔑視的語氣說起石頭和漕幫時,都說「一群水耗子」。到蕭婭公主這兒,成了水龍王,還是野生的。

    真是一樣米,養百樣人。龍生九子,子子不同。蕭婭的出現,顛覆了琉璃對皇家公主的認知。這位,也算是皇家奇葩吧?

    「說什麼悄悄話呢?落得那麼遠?」正要再說點謙遜的話,畢竟蕭婭是公主,不好太過頂撞了,前頭卻有也不知哪位公主回過頭來,嬌聲責備道。

    「我問問水小姐會不會鳧水,想讓她教我呢。」蕭婭給了琉璃一個安心的眼神,意思是在皇宮中會罩她,叫她不要緊張。隨後邊說,邊小跑著追上大部隊。

    那位公主看了琉璃一眼,掩飾不住的輕蔑和不喜,轉頭點了點蕭婭的腦門兒,「真瘋了你了。就算父皇再寵你,也不會由著你在御花園的水池裡撲騰。若有個什麼閃失,教你的人指不定滅了九族,你這不是害人?」

    「呸呸呸!童言無忌。」蕭婭老氣橫秋的道,「大初一的,說這些干什麼。快走吧,我肚子實在是餓了。告訴你別惹我啊,我餓的時候會咬人的。」說著張嘴露牙。

    幾位公主被她這麼一鬧,笑著走開了。琉璃也趕緊跟上隊伍,再沒有多說。

    進了崔淑妃的金雲宮,被安排在東配殿。之前,金雲宮管事的女官早得了信兒,所以雖然倉促,倒也提前預備齊整了。殿四周的通風處,擺了巨大的炭爐,一進門就感覺溫暖撲面,卻絲毫沒有燒炭的嗆鼻味道。殿中央,已經佈置好八個長條案,每個條案邊擺了四個大紅繡金的錦墊。案上,早擺好了早膳:一樣紅紅綠綠,賣相非常好的粥品。精緻的細白磁描金邊的小碟子上,放著青絲玫瑰的煎年糕和雪白的糖霜。旁邊花開四瓣的攢盤中,是紅黃綠紫四樣小菜。

    因為是新年第一頓,並沒有山珍海味,卻樣樣是有講究、有寓意的,比如年年高啊,合美團圓啊,四季平安啊,素食代表順利啊等等……

    當眾人都進到配殿中,崔淑妃便開玩笑道,「看看我大趙國貴女們的出息,為了在本宮這兒蹭頓飯,都不惜腳力,從凝芳殿到這兒,走那麼遠路也沒人抱怨。」

    眾人就笑。

    不知是不是琉璃敏感,她覺得崔淑妃似瞄了她一眼,眼神中滿是嘲諷的冷笑。她表面上看來沉默又放鬆,但心裡卻警惕了起來。

    只聽崔淑妃又道,「都坐吧。本宮也不管你們,都有三親兩厚的,自己隨意搭桌子。快吃完快走,免得你們家裡人在宮外等著,還以為本宮不管你們飽呢。」

    眾人又笑,真的找與自己相好的朋友,各自坐下。

    王琳瑯離宮得早,不在受邀之列,因此,琉璃就沒有朋友了。倒是溫芷雲還識大體,在皇宮內,在外人面前沒有冷落琉璃,強行拉著溫倚雲與琉璃一道。只是她們這桌還剩一席,卻沒料到蕭婭不顧其他公主招手,麻利的坐下。

    琉璃對蕭婭忽生好感:蕭婭答應蕭九照顧她,就真的努力做到,是一位誠信、直率又驕傲的姑娘,人品相貌都不差。只是,一想到她想和石頭髮展感情,心裡就像被砂紙磨著,粗糙的感覺雖然並不會疼,卻令她有點坐立不安。

    還有,崔淑妃到底要做什麼?

    半年多不聞不問,以崔淑妃的囂張霸道,若真不滿意她,何必召見?直接冷著她,那才是明晃晃的打臉。雖然,她是不在乎的。但若是召見,就必有陷阱等著,不害了她,也得給她個下馬威。可是,現在崔淑妃弄了這麼多人來,要如何下手呢?

    她在宮外,崔淑妃就奈何她不得。而今入宮,明明是最好的機會、難得的機會。為此,她一直很小心的戒備著,還打定主意不吃宮裡的食物,不喝宮裡的水,因為入口的東西最容易被有心人做手腳。若她失去意識,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兒。

    但這是什麼情況,這麼多人陪她一起吃,她若再拒絕,就實在說不過去了。關鍵是,膳食雖然是早擺好的,便座位是大家隨意……這說明飯裡沒有加料,因為崔淑妃再跋扈,也不可能把三十多個京中貴女都撂倒。那樣,就成了轟動事件了,皇上再寵她也按不下去。

    琉璃疑惑了,不知道崔淑妃葫蘆裡賣得什麼藥。難道,這女人沒想今次害她,而是有後招?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10:23 PM

第十二章 正式表白

    「琉璃,怎麼不吃,可是不合口味?」上頭,崔淑妃「溫和」的聲音傳來。

    看看四周,在崔淑妃動筷後,所有人都已經開始進食。大戶人家講究食不言,寢不語,偌大個配殿,三四十個人,居然沒發出大的聲響,連盤碗相撞的聲音都沒有,每個人的餐桌姿態都無可挑剔。偏偏在這樣沉默的狀態下,還能表達出賓主盡歡的意思。

    「好吃的東西太多,實在不知道要先吃哪個了。」琉璃「羞澀」的笑笑,低頭,先夾了一塊青絲玫瑰的紅棗年糕。

    那年糕都被切成約一寸大小的菱形,兩面已經煎得焦黃,紅白相間,甜香撲鼻。雖然是大趙國的人在年初一都吃的東西,普通,寓意吉祥,但做得這樣精緻的,也只有宮裡才有。

    她挾著年糕片,沾了沾糖霜,放入口中細細品嚐,之後又舀了一小勺粥吃。崔淑妃望著她從容又優雅的姿態,露出滿意的笑容。沒人留意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得意,奸計得逞的得意。

    一餐早飯,就這麼順利的過去了。飯後,琉璃以為崔淑妃要單獨留她,還想了個婉拒、或者拉上蕭婭公主的藉口,哪想到這種事根本沒有發生。崔淑妃一視同仁,每個貴女嘗了個過年紅封,之後就打發眾人離開。

    她,順順利利的進宮,又同樣順順利利的出來了。

    「我九哥白求我了,根本沒事發生嘛。」蕭婭一臉佔了便宜的樣子,然後對著琉璃眨眼。

    「放心,我會給我哥遞話的。」琉璃立即會意,忍著心裡的不快說,「無論成與不成,會寫信給公主,讓九郎帶給你,可好?」

    「嗯嗯,我就喜歡你這樣的爽快人。」蕭婭拍拍琉璃的肩膀。笑著揮手,「那先回見。」轉身走了,姿態瀟灑之極。

    琉璃心裡五味雜陣容,心不在焉的和溫氏姐妹一起出來,就見蕭真站在親王府的馬車邊。

    晉王殿下親迎,這種花邊小新聞令所在出宮的夫人小姐們都瀏覽了一下這邊風景。蕭九這麼給臉,琉璃也不好怠慢,快步上前,微施一禮道,「晉王殿下怎麼等在這兒?」

    蕭真笑笑。壓低了聲音。「他們聽不到的。還是叫我九郎吧。」接著,話題一轉,「我母妃有沒有為難你?」

    說到這個,琉璃心中還有怪異之感。就好像你做好了反擊的一切準備,但敵人的衝鋒號響了,卻根本沒有進攻,反而讓人沒著沒落的。同時,還有些不踏實的感覺,因為不知道下一次交鋒在何處、於何時。

    「沒有。」琉璃搖搖頭,想到那位奇葩公主,抿嘴一笑,「況且九郎不是找了人幫我嗎?公主殿下倒是挺盡責的。」

    若說琉璃的姿色只七八分。但她笑起來,容貌就有十分出色。因為她本就生得明麗,真心的笑容能為她更增麗色。可惜,她平時笑得不多。此時她的笑臉映著早上明晃晃的太陽,令蕭真有瞬間的失神。

    「順利就好。」片刻後。他才回魂,轉身拉開馬車門,「快上車,外頭怪涼的。明天我會到寧安侯府拜年,只可惜不能久留。新年的前幾天,我雜事多得很,實在不得空。等初五後我再找時間,下貼子正式請你。你還沒到過晉王府吧?正好來看看。」

    這是未來主母視察新家的節奏嗎?琉璃想著,心中忽然很是牴觸。過了年,她就算已經十七歲了,那意味著還有一年多,她就要嫁入晉王府。從前,也不覺得什麼,畢竟這一切是她自己謀來,是那麼的順理成章。但現在,卻滿心的不願和不捨,總覺得進了那道門,就要永遠困死在裡面,再也見不到某人了。

    只是,她無法當場回絕,也無法說出歡喜的話,只好笑笑點頭。

    蕭真以為她是怕羞,就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親自扶著琉璃上車後,又閃身,請溫氏姐妹上車。剛才琉璃與蕭真說話,那兩姐妹識趣的躲到不遠處,並未打擾人家未婚夫妻。

    車上,溫倚雲酸溜溜的說,「什麼要緊事,非得在宮門口說話?害我們站在一邊,冷死了。」

    「晉王殿下說,明天會來給義父拜年。」琉璃淡淡的。對溫倚雲這種草包,看臉就知道肚子的主兒,她都懶得理了。說到底,那不過是個自卑的姑娘,太沒安全感,所以總是攻擊她。

    「晉王殿下有心了。」溫芷雲接過話來,免得親妹再度胡說八道。當然,她心裡也是高興得很。要知道,東京都有大把皇親國戚,就算今上爭位時經歷了腥風血雨,皇家也有倖存的碩果,輩分都還都不低。還有皇室的姻親、權貴大員,以及各位皇子自己的外家,都是需要禮尚往來的。就算不需要親自去拜年的,也得坐陣家中,等著別人來拜。而她們的父親寧安侯雖然得聖寵,也掌握實權,卻離超品貴族還有相當的距離。所以,一位親王殿下在初二就能上門拜會,只能說是格外的榮耀。

    這說明晉王殿下真的很重視琉璃,溫家的行情也會水漲船高。她今年就要出嫁,娘家的勢力強一分,她的腰桿就硬一分,如何能不高興?就是倚雲這草包,只會妒忌,卻不會藉著機會為自己謀劃,尋得對自己來說最好的結果。

    一路無話。

    到了寧安侯府後,三人分道揚鑣,各回各院。溫凝之外出有應酬,家裡又沒有其他長輩需要請安回話,加上天不亮就起身,她們規規矩矩的一直熬到這時候都累了,也就沒多客套。

    不過琉璃還沒到墨玉軒,就見水石喬站在大門前來回踱步,顯得很是心煩意亂。而她才出現,他就似有感,立即抬頭望來。

    琉璃全須全尾的就在水石喬面前,讓他大鬆了一口氣。琉璃獨自進宮,說不擔心是不可能的。為了她的安全,他絕對敢抗旨,卻拗不過她的意思。於是自從她離開,他就像困獸般在這裡轉悠,心裡七上八下的一直不得安寧。直到。現在!

    「琉璃,回來啦?」他笑得明朗燦爛,古銅色的皮膚襯著白牙,在陽光下閃啊閃的。

    「這話多餘。」琉璃卻哼了聲,「我不回來,你能看到我嗎?」還附贈了一對白眼飛刀,然後繞過水石喬,直接進了院子。

    其實琉璃看到水石喬,也是非常開心的。人家都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自從意識到自己的心意。如此短暫的分離因為隔著未知的凶險。也顯得思念深長起來。但,一想到蕭婭公主的話,她就忍不住心裡彆扭。沒辦法,只好把火撒到某個無辜的當事人身上。哼。誰讓他沒事招蜂引蝶來著?

    而琉璃的態度令水石喬有點莫名其妙,但是對他說,琉璃平安回來就好。再說,他太瞭解琉璃了,她越是這樣,就越證明在宮裡沒遇到什麼大事。所以,他根本不介意她的小脾氣,樂呵呵跟在後面,進了院子。又要跟進屋。

    青檸無奈,只好把他推出來,「小姐要換家居的衣服,請幫主迴避。」

    水石喬這才意識到自己逾禮了,笑眯眯的退出。坐在走廊的紅漆橫欄上耐心等著。過了半晌,見青黛送了茶進去又轉出來,還對他擺了擺手,這才敲門進屋。

    這時,琉璃已經冷靜了些。聽水石喬問起宮裡的事,就一五一十說了。水石喬不放心,又反覆追問和推敲細節,可是到最後,他也猜不出崔淑妃的用意。

    「難道她想玩打草驚蛇?讓你知難而退?或者有突發事件,下不得手?都不像啊。」水石喬喃喃地道,沉默片刻後,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伸手握住琉璃的手腕。

    他的手,不是常年握刀,就是常年掌舵,掌心佈滿了薄繭。而琉璃才從外頭回來還沒有多久,皮膚微涼,對刺激非常敏感。此時被他這樣觸碰,情不自禁的顫慄了一下,本能的想甩脫。

    「別動。」水石喬很嚴肅,卻原來是診上琉璃的脈。

    在漕幫最黑暗、最混亂和掙扎得最辛苦那些年,他時常要拿命去搏,因而跟一位有名的游醫學了些醫術,以防被敵人追殺之時,有傷有病得靠自己。沒想到他很有天分,真學了幾分本事。雖算不得名醫,也不太會治病,但對外傷的處理和中毒及內傷的判斷,那是很拿手的。

    「當時有那麼多人在,就算是慢性毒藥,她也不會出手的。」琉璃立即明白了水石喬的意思,就說,「我比較傾向於,因為有人攪局,她忽然改變了主意。」

    「我不放心。」水石喬皺眉,「總覺得那女人狠決,不會那麼輕易放過機會。」可是,脈相又真的沒什麼問題。

    琉璃也是這樣想,但又實在找不出破綻,也只好再等等,看情形再說。而水石喬又太專注了,說話的時候並沒有放手,就那麼把琉璃的手腕輕攏在手中,還摩挲了幾下。等他意識到的時候,琉璃已經漲紅了臉。

    「有人要我帶句話給你。」因為掙扎未果,水石喬死不放手,琉璃只得板著臉道,「蕭婭公主看上你了,想和你相處一下看看。若合適,想召你做駙馬呢。」控制半天,酸意仍在。

    「我有喜歡的人了。」水石喬不但不松手,還把琉璃拉近了些,眼睛盯著她的眼睛,說得無比認真堅定,「我真的很喜歡她,打從她六歲起就喜歡。除了她,我誰也不要。」

    這算是……正式表白?!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10:51 PM

第十三章 桃花潭

    水石喬走了很久,琉璃仍然迷迷瞪瞪的。

    從意識到和石頭的感情,到兩人的情緒突然暴發,再到現在的表白,一切,來得太快,在她完全沒有準備也無法預料的情況下就發生了。

    本來,愛情暫時不在她人生的進程中,是純粹的意外。

    她惟一的目的,只有復仇。可是她得承認,最近的事亂了她的心。如果她接受石頭,意味著她三年來計畫的所有都得改變,但她無法放棄。

    她怎麼能,沉浸在自己的幸福中,卻讓姐姐未寒的屍骨孤苦伶仃的埋在黃泉路?她又怎麼能,讓姐姐的英靈芳魂,寂寞萬古的永遠冤沉忘川河?那樣,太自私了!

    可如果拒絕石頭,她忽然發現她捨不得。她是喜歡他的,偏偏現在不是時候。

    啟承十一年的第一夜,她就失眠了,輾轉反側到天亮,才小小眯了一會兒。早上醒來,頂著兩個黑眼圈,神色憔悴間,雙頰卻帶著淡淡的潮紅。於是,儘管聽到蕭真來了,她也決定不見面,只讓丫鬟去稟報,說她昨天受了點寒,身子雖然沒有大礙,也得悶在屋子裡發發汗。

    水石喬自然知道她是怎麼回事,又對她沒去見蕭真感到高興,陪了會兒客,直接就去了漕幫在東京都的分舵。這種分舵有明有暗,明的是給朝廷看的,暗的則為自己真正所用。他此次去的是暗舵,因為明舵的人都回家過年了,不到元宵是不回來的。

    與此同時,蕭真走後,溫凝之親自來探琉璃。

    「驚動義父了,倒真是女兒的不是。」琉璃親自奉了茶,禮儀規矩半點不差,但透著適當的疏遠,「其實我只是沒睡好,早上起不來。怕晉王殿下笑話,隨便找個說詞罷了。」

    溫凝之看看琉璃的黑眼圈,再無他疑,卻是猶豫道,「你這樣,明日還能出門嗎?」

    琉璃納悶,因為雖然是認了義父,但平時她與溫凝之交往不多。就連請安,溫凝之也是給免了的。兩人的關係,也僅限於利益上的各取所需。當然琉璃還有暗中的目的罷了。

    「您明日要去哪裡。有什麼重要的事嗎?」她問。

    「往年的初三。我都會去明山,給宣氏和霍氏上柱香。」溫凝之嘆息,「因你今年初入咱們府,本來想帶你一起過去。全個禮數。可是現在……」

    東京都城,共有八門,其中四個正門,非特殊場合或者皇上出巡,是不開的。而京城地勢狹長,三面環山,一方抱水,據風水大師說是藏龍納氣之地,貴不可極。

    渭水在南面。繞城而過,之後與其他三條大河相會,東流而去。北面伊山,有溫泉,風景好。地勢最高,是皇家宗室的園林和山莊所在。東面長山,山勢平緩,平民百們出遊,最愛到那裡。出西城門,城外有一大片天然桃花林,春天的時候,景緻美不勝收。但再往西三十里的明山卻是陰山,也就是高門大戶的家族墓群之所在。

    東京都的交通四通八達,哪個城門外都修了筆直的官道,通向大趙各地,但卻沒人特意出西城門,到明山上去玩的。偏偏山曰為「明」,與「冥」字同音,透著一股子陰森。只有往年清明或者鬼節,往明山的人才格外的多。

    西城外,惟一的例外是桃花潭。

    那是一處「娛樂場所」,就建在那片桃花林裡。琉璃沒去過,但聽說建築美輪美奐,裝修佈置奢華非常。裡頭的姑娘盡絕色,各種玩樂的項目也應有盡有。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你玩不到的。琉璃之前還曾想過,怎麼有人敢把店舖建到那個地方?雖說距離明山還有三十里,但想起來也不那麼吉利。白天也許看著美,深入桃花林嘛。可是晚上,不覺得陰風陣囝?再說,桃花只開一季,到其他三季的時候,哪裡還有美感?但凡生意人,要賺大錢,不是得考慮到顧客的心理感受嗎?可偏偏,桃花潭的生意非常之好,說是夜夜笙歌也不為過。

    後來她聽說了桃花譚的主人是誰,也就不好奇了。那種妖孽,做什麼事都不用去考慮其是否正常,因為他本身就是不正常的存在。

    沒錯,蕭羽,蕭十一,桃花潭是他開的。據說,起初只是為了自己往來方便,嫌棄別人的地方沒有口味,又不合自己的心思,乾脆自己開一家。還據說,桃花漠是一擲千金的所在,卻日夜高朋滿座,是京城大小生意家最賺錢的了。

    當然了,比不得臨山郡王的金銀礦,但若非豪富也進不了桃花課的大門。也才開業三年而已,到京城來做生意的大商,或者私下聚會的高官,若是不到桃花潭,簡直就是沒面子極了。

    「義父,我身子沒事,可以陪您去。」想了想,琉璃說,「之前,女兒在愛蓮居雖然也祭拜過霍夫人了,畢竟不是正式的場合。論理,我也要去參拜的。」

    溫凝之要扮演深情的鰥夫,她不管。但姐姐確實是葬在明山的溫家祖墳裡,她一直想去而不敢去,怕露出馬腳,現在不正好是機會?認清了路,將來好給姐姐正式遷墳。姐姐是屬於西北那片土地的,早晚也應該回去。

    「真的行嗎?可別強撐著。你現在年紀還小,若不小心,將來就有得苦頭吃。」溫凝之表現得非常疼愛義女的樣子。

    其實,他心裡在高興。若琉璃真搖頭,他還得想其他辦法。明天,無論如何要成行!總之他的位份在這擺著,孝之一字壓上去,還怕琉璃堅決反對?而他,往年正月初三日,他都會去明山的,所以一切行為都順理成章,完全沒有讓人懷疑的地方。何況,他還得捨得自己。

    「那你今天好好歇著,明日一早我派婆子來叫你。」溫凝之站起身,「待會兒我叫你們大姨娘吩咐廚房,燉點溫補的東西給你吃,省得路上發寒。」

    「謝謝義父。」琉璃不推辭,顯得格外溫順。

    溫凝之走後,琉璃就叫丫鬟們收拾出門一天要帶的東西。折騰到晚上,水石喬卻還沒有回來。琉璃不放心,派唯唯偷偷跑到外頭打探,最後接了唐春的信兒。

    「說是,漕幫一眾人和幫主準備拼酒,最後卻全倒在一個人手上。今天晚上,怕是回不來了。」唯唯回話道,臉上不但沒有惱,還帶著點幸災樂禍的笑意。

    琉璃一看就不對,問道,「你很高興?」

    唯唯有點不好意思。卻仍然道。「因為幫主輸在女人手上。奴婢……與有榮焉啊。」

    她這樣一說,琉璃也有了興趣,更別提青檸這個多事的,立即就追問。「誰啊?誰這麼大本事?快快,怎麼回事?告訴我們,不要漏掉任何一個細節啊。」

    「唐春說,開始就是一群男人在吹牛,個個是酒國聖手。」唯唯笑著說,「唐春是知道底細的,乾脆就認了慫。這時候,咱們漕幫在東京都的總頭凌紅蝶站了出來,說她先敬。之後大家就可以隨意了。凌姐姐走船的技術是有的,領導分舵也很有本事,但平時滴酒不沾。她這樣說了,那群男人們就來了精神,有那壞心眼兒的。還拿了最烈的酒來。哪想到,凌姐姐都沒用杯子,抱著罈子直口灌,而且不墊肚子喝急酒。男人們都傻了,可姑娘家都喝了,他們哪有臉不跟上?於是,咬牙上場,結果一輪下來就全溜桌了。還是幫主有本事,扛了三輪,到底……敗下陣來。」

    屋子裡的丫鬟就都笑起來,聽到男人出糗,甭管關係親近與否,都覺得好笑和解氣。琉璃心中也是暗罵水石喬:叫你往外跑,想和你商量事,你卻不在,該!

    「聽說,幫主在喝趴下之前,拉著凌紅蝶,大著舌頭,死活要認姐姐呢。」唯唯又道,逗得琉璃也不禁莞爾。

    而這輕鬆的氣氛,降低了她的警覺性。第二天一早,因為水石喬到底沒回家,她就留了話兒給青黛,讓青黛轉告水石喬。她自己帶著青檸和憶秋,跟著溫凝之到西城外的明山去。溫凝之獨坐一車在前面,琉璃和兩個丫頭在第二輛車上。不過趕車的不是林青遠,而是寧安侯府的車伕。其他粗使的婆子墜在最後,府衛騎馬隨行兩側,看起來很是安全的樣子。

    可能昨夜仍然沒有睡踏實,今天起得又太早,琉璃上了車後,就一直感覺特別睏倦。才出城,就幾次差點睡著。而在馬車內四角,垂下四個鏤空的藤球,隨著馬車的晃動搖來搖去,看久了就像催眠師的工具似的。況且,藤球中散發出淡淡的清雅香氣,更是令人昏昏欲睡。

    再看青檸和憶秋,也是不住的打哈欠。

    「我怎麼了?不是中了迷藥了吧?」青檸抹了下因為打哈欠而流下的淚水,「若是被幫主看到我在外頭這麼沒精神,肯定會笑我的。有一次,我和幫主三天三夜守在一處,打算逮一個漕口的錯處,也沒這樣過。」 漕口是指由「刁衿劣監」組成的,與民分利,與不法同髒的人。

    青檸說者無心,琉璃卻心頭一凜!對危險的第六感知,突然浮現在心頭。

    「快閉氣!」琉璃騰的站起來,卻忘記溫家的馬車沒那麼高,於是重重撞在車頂上。

    但她顧不得許多,伸手去抓那鏤空藤球,手下卻一空。接著,頭頂的疼痛和腦海內的迷糊感同時襲來,令她迅速失去了意識。

    這才是崔淑妃的詭計嗎?陷入黑暗前,她懊惱地想。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10:52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7-23 10:55 PM 編輯

第十四章 中毒

    再醒來,只覺得火樣的紅。

    就算閉著眼睛,那鮮亮的顏色也似乎透過眼瞼,映在她的眸子上。意識在瞬間恢復,琉璃卻沒有立即做出反應。

    情況不明,一動不如一靜。

    認真感覺一下,身上並無不適感,除了頭疼,四肢無力,還有一點異樣的熱感慢慢在全身的血管中拱聳著。這讓她有些不安躁動,控制不住的動了動。

    目光流水般瞄過去,入目的是石榴花結飛鳥紋的黃花梨屏風、銅鎏金異獸紋三足鼎、青花底琉璃花樽、透雕靠背椅、平頭案……再及到己身,躺的嵌螺鈿紫檀玫瑰廣塌,頭頂上是紅頂紅紗繡芙蓉花帳子、綠絲絛金魚鉤子。身上身上是攢金絲彈花軟枕,絲緞溫軟的被縟……

    極盡華麗的一間屋子,金子堆出來的般,但奢侈卻並不庸俗。大約還燒了地龍,屋內溫暖如春,令琉璃出了一身細汗。可再看向窗外,漆黑一片。

    琉璃的心往下沉。

    失去意識時還是早上,現在已經是晚上了嗎?這就是說,她失蹤了整個白天!

    她閉了閉眼睛,努力抑制著不知為什麼忽然輕而快的心跳,讓自己的大腦轉起來。

    現在,她一定確定以及肯定這是崔淑妃布下的陷阱,初一入宮,果然只是麻痺她的。只是她千算萬算,也沒料到溫凝之會參與。若說此事與那個不要臉的老白臉無關,她死個十回八回也不會相信的。溫凝之是無恥之極的小人不假,但她卻未曾料到他居然插手崔淑妃的謀劃!他的一切都要靠金鑾殿上那位的施捨,動了她,就是違背了那位的意思,溫凝之怎麼敢? 此人卑鄙下流,可心裡應該明白,到底誰才是他的主子!

    崔淑妃給了他什麼好處?或者說,有巨大的好處卻有極小的風險?

    這個時候,寧安侯府該炸窩了吧?

    她沒回去。溫凝之也必不會。他回去得越早,來找她的人也越早,如果有人要對付她,就會需要爭取時間。不過明山雖然離城不近,但出城後全是筆直官道,又因為各大權貴士家各圈墓群,為了上下山方便,合力修了山間路,一天之內打個來回完全沒問題。所以,天黑後他們還沒回。府裡必定會四處尋人的。

    重要的是。石頭醒了酒回到溫府。發現她至今人影不見,必定瘋狂尋找。只是現在城門只怕關了,他的拯救遠水解不了近渴。

    她得靠自己!但卻不知崔淑妃的目的是什麼?她要面對的又是什麼人?青檸和唯唯呢?她們是不是被害了?心中一急,連忙默默調息了。結果失望的發現,竟然提不起半絲力氣。奇怪的是不動還好,一動就全身熱流亂竄,難受得很。

    她這是……在古代,她沒經歷過這個。但作為前世的資深太妹,她驀然就明白了!

    崔淑妃是要毀了她的清白!這樣,她就不能嫁給蕭真了。雖說大趙風氣開放,但身為親王妃卻也不能是失貞女子。她之前提防過這點,所以在宮裡才打算不吃不喝。哪想到崔淑妃是虛晃一槍,卻在這兒等著她!

    一鬆一緊,提起她的心又輕輕放下。然後,再猛然一擊。誰說這霸道女人只會強勢來著?

    不過,那毒婦沒有找人強了她。而是下藥給她,打算讓她做出自主自動,甚至豪放放蕩的姿態,那必是要給人看的。不然,那毒婦為什麼對她那麼「好」呢?不僅高床軟枕,環境還這般高級。想必與她配戲的男人也不十分差勁,否則也說不能。

    試問打野食的,誰會找不如本來男人的人?

    而崔淑妃這般設計,要想避開蕭左老混蛋的耳目,一定費了不少心血,本著付出就要回本的普遍心態,大約想得到更多,一石二鳥,一箭雙鵰的戲碼是不能少的。那女人與她無怨無仇的,這麼下狠手對她,無外不希望兒子失了奪大位的希望。可奪位不僅需要一個後盾強大的妻族,還需要支持,政治上的、實力上的、金錢上的……

    錢!金銀!還有誰比某人更多的!再看看此地奢華,還有什麼不不清楚的:看戲的,會是蕭真、配戲的……

    「蕭十一!」琉璃想著,居然情不自禁的輕呼了出來。也不知打哪來了一股力氣,一手支著巨大的床塌,半坐了起來。

    而似乎是要回應她,屋門被推開了。伴隨著屋外的冷空氣,還夾雜著一絲酒氣,猛的就撲進來。隔那麼遠,卻似直接覆了琉璃周身,也令她冷靜了些。

    「誰叫我?」男人邁步進屋,腳步虛浮踉蹌,卻反手關了房門,幾步就衝了過來。似乎是站不穩,跌跌撞撞的撲倒在床角,又費力的坐直了。

    「琉璃,你怎麼在這兒?」蕭羽張開半醉的眼,嬉笑著問。

    他本就生得俊美無雙,還帶著股邪魅之氣。此時,斜挑的桃花眼朦朦朧朧,就像蒙著一層水霧似的。可能是酒精的作用,唇紅豔如涂朱,笑得魅惑之極,簡直是引人墜落的魔鬼,令人無法抗拒。

    「你出去!」急切間,琉璃的素日的機智也不見了,只能拚命想讓這要命的男人離開。

    「為什麼我出去?」蕭十一呼了口氣,酒氣熏得琉璃頭暈。

    他往後歪了歪,就倚在床柱子上,「這是我的地盤,我的屋子,我的床。」

    桃花潭!崔淑妃居然把她弄到了這裡。出西城,到明山,是會經過桃花潭的!而且,這種地方既隱蔽,卻也是尋人的必經之路。她忽然不想讓石頭來救她了,若最後她不保,她不想讓石頭讓她看到如此不堪。

    但,她是姐姐救的、教的。姐姐常說:我們霍家人不屑如此!所以不到最後,她不認輸!

    「怎麼這麼安靜?」她意識到一點不對。

    娛樂場所,晚上應該是最熱鬧的啊,可為什麼聽不到半點人聲?這令她懷疑起蕭十一,他不會參與這下流的計策了吧?所以把人都支走了?但她馬上就否認了。固然她戒備蕭十一,可是能配得起她和漕幫想與之合作的人,絕不會這麼齷齪。

    「你不知道嗎?」蕭羽的眼睛亮閃閃的盯著琉璃,在她臉上和身上流連,「是人就要過年的。姑娘們、龜奴們、下人們都一樣。所以,每年臘月二十三到正月十五,這裡只有我。」

    他仍然笑著,簡單的話都能讓他說得很有韻味,普通的字眼,就像包含著情意似的,讓人臉紅心跳。但不知為什麼,琉璃卻聽出他深深的寂寞和悲傷,不禁一陣心悸。

    這樣華麗而巨大的地方,卻空蕩得只有他。

    但她很快把這情緒丟到萬里之外。心中氣恨。崔淑妃還知道事情不能鬧大。更不能人盡皆知。所以選了這麼個地方,這個個時機。可是,卻怎麼讓蕭真心甘情願的跑來?只怕大計套小計,只為謀她。倒真是「榮幸」啊。

    「琉璃,你真是漂亮。」正在思索時,蕭羽突然說。同時伸出手來,以掌心撫上琉璃的面頰。眼睛就那麼盯入琉璃的靈魂深處,呼出的氣息拂在她的臉上。

    身體的反應要忠實於大腦,所以儘管琉璃拚命克制了,身子卻仍然輕顫起來。本以為蕭十一是個浪蕩子,雖然知道他會武,還很高強。但沒想到他的指腹上也有略粗糙的繭子。那觸感帶來一陣陣酥麻感,令她想偏過頭去的努力失敗。而蕭十一就像著魔似的巡視著她的臉,修長而骨節分明的十指,來回在她臉上輕觸著,好像她是極珍貴卻極易碎的寶物。

    「你也中了招!」琉璃身子一軟。終於支撐不住,又倒下來。因為摔得太重,就算床上軟軟香香,也撞清醒了她。

    她感覺鼻端聞到蕭羽呼出的氣息中有一點若有若無的香氣,夾雜在酒氣中,和她身上淡淡散發的完全相同。這,是另一個令她恐懼的事實。

    若只有她中招,她說不定能死忍過去,再說服蕭羽放過她。但如果蕭羽也被挑動了,那她就會凶多吉少。蕭十一此人,看似什麼都不在乎,吊兒郎當的,可她之所以從開始就那麼警惕他,就是因為他身上有著別人輕易不能覺察到的侵略性。

    作為一個侵略性極強的男人,你不惹他,都未必能脫身,何況處在這種情況下?

    倒霉的是,她仰面躺倒在床上,蕭十一就勢就壓了過來。

    「中什麼招?是中毒吧?」蕭羽半真半假的說,「你下毒,還是……你就是毒。」他俯下了頭,卻沒有直接碰琉璃,而是在她領口的衣服上來回蹭。

    「你起來!我有話說!」琉璃用盡全身的力氣,試圖在兩人還清醒時解決問題。

    「說什麼呢?」蕭羽的輕笑從琉璃的頸窩處傳來,「好好的,你跑到我的地方,我的床上來。難道像別的女人一樣,自薦枕席?琉璃,我得誇你一句,縱橫花叢這麼久,已經很少能挑動我,你……很成功……非常成功……明明你不是最美的,最柔弱順從的,最會侍奉人的,也不是最辣的……可是,我就是捨不得看你難過……」

    「我沒難過!」琉璃掙紮了下,膝蓋上抬,卻踢了空,「我們必須談談!」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10:54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7-23 10:56 PM 編輯

第十五章 聖人?廢人?

    「煞風景。」蕭羽嘟囔了一句,「男人和女人在這種時候,還有什麼好談的?」話雖然是這麼說,但他卻輕巧的一翻身,變成他仰躺在床上,而琉璃整個人都趴在他身上的姿態。

    琉璃掙扎,卻不知為何,兩人纏得更緊了,散開的發絲、凌亂的衣帶、還有手臂,就像兩棵在曠野中生長的樹,各自獨立,卻又盤根錯節,根本分不清彼此。她只好奮力伸直雙臂,拚命撐在蕭十一身側,讓兩人的臉能有些距離,不至於都看不到他的神情,不至於就……吻上。

    大約是醉酒的關係,蕭羽偏衽錦袍的衣襟是扯開的,露出蜜色健壯的胸膛,肌膚在燭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澤。他就是典型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好身材。美色當前,就算心中惶急,琉璃也情不自禁的快速瀏覽了一下。隨後,她感覺到他堅實的肌肉和胸膛中有力的心跳,隔著衣服燙著她,而他大腿的強健有力和某些非常可疑的堅硬……

    她倒吸了一口氣,生物本能本來就被撩撥,蕭羽卻還不老實,總是湊過頭來,似吻卻不吻,保持著令人汗毛都豎起來的距離,兩手還有意無意撫過琉璃的肋下。

    「別動,好好說話!」琉璃喝道,卻完全沒力氣擺脫這種曖昧,仍然與蕭羽緊緊相貼,聲音低軟嘶啞,聽起來可不像是要拒絕。

    她強行對抗著藥物的力量,很快就香汗淋漓。汗珠子有些順著下巴,沿著脖子滑入剛才被蕭羽蹭開的衣領中,於滾熱的身體上蒸發,有些卻落到蕭羽的胸膛上,一滴一滴。

    可是,她被姐姐認下了,她就是霍家人,她可以克制!霍家人,不屈服!

    「不動?說不定待會兒。你求著我動呢。」蕭羽嗓音低沉暗啞,沒有人能把調笑甚至淫蕩的話說得那麼性感惑人。

    「我沒力氣,你趕緊走。」琉璃的胳膊都哆嗦了,卻還死命撐著。

    「到了我嘴邊,怎麼能不吃?你覺得我是聖人?還是廢人?」蕭羽笑,懷抱著琉璃又翻了個身,重新回到女下男上的姿勢,「手臂酸嗎?本王還是讓你省點力氣吧?」他眼中忽然閃過興味的光,有些戲謔,有些殘忍。還有些自尊受傷和挑釁。令琉璃處於混沌和清醒邊緣的心打了個突。

    「你沒中招!」她忽然意識到這一點。他喝酒了。卻沒醉,更沒被下藥,完全意識自主!

    「你和那死女人一起害我!」第二聲,憤怒。

    蕭羽漫不經心中還帶些惡劣的神情一變。雙眸突然像深不見底的黑色海洋般,蘊含了撕裂一切的狂暴和怒氣。他俯下頭,拉著琉璃的手腕,狠咬下去。

    琉璃吃疼,控制不住的叫起來。可那呻吟聲,連她自己聽了都感覺羞愧。但她殘破的理智知道,她惹惱了眼前的男人,還侮辱了他的人品和智商,現在形勢比人強。她必須改變她一向強硬的姿態。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懷疑你。」她急急的說,因為不知道他的唇舌,到底有多快會令她徹底淪陷,「殿下是那麼驕傲的人。就不屑如此的卑鄙!」

    「若我就是屑呢。」蕭羽仍然舉著琉璃的手,卻改咬為吻,吻著那才咬過的傷口,讓滲出的血絲,染上他的唇。

    琉璃只感覺酥麻的感覺從脈搏處,隨著每一次心跳,傳遍全身。她「啊」了一聲,身體逐漸屈服,心靈和大腦卻還拚命反抗,於是痛苦萬分。

    「好吧,我沒中招。可不中招,不意味著我不意動,我是個男人。」蕭羽的身子往上頂了頂,令兩人的眉目平齊,互相望近對方的眼睛,「你感覺不到?」

    她感覺得到!她還感覺到這不僅是身體上的征服,蕭十一要打壓她的意志!

    「我……我不做……不做欲望的奴隸!」她的情緒突然失控,發火了,心中升起了狠決之意,「如果你不肯放過我,就來吧!但是你別以為睡了我,我以後就會任你宰割!」說著偏過頭去,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

    蕭羽伸手,捏住琉璃的兩側顎骨,在她咬傷自己之前,強迫她略張了嘴,又強迫她看向自己,可她卻是瞪向他。她發過誓不哭的,這時候卻含了兩包羞辱的淚。而因那層水氣,她看不清眼前男人的臉,卻聽他輕笑了一聲。

    「沒見這你這樣做事情簡單粗暴,這麼沒有耐性的姑娘。」說完就丟開她,坐起了身。

    「現在我為刀俎,你為魚肉,卻還跟我硬項。」蕭羽繼續帶點嘲諷的笑,「你弱我強,你不是應該好好哀求我嗎?你倒好,三句話還沒過,居然跟我發脾氣。水琉璃,本王沒欠過你!」

    「是,我沒有反抗之力。但高貴如你,不能利用我中招後的弱點!」琉璃團起身體,抗拒著身體內部強大的、要支解開她所有尊嚴和驕傲的力量,「我會看不起你!」

    「你這是跟我談判的態度?」蕭羽眯起眼,骨子裡那種危險的氣息和侵略性,令他整個人都看起來非常……邪惡,但是也非常……迷人。

    「我在給殿下選擇!」琉璃的聲音都快不成形了,呼吸急促,「你睡我,或者用我,只能選一樣!我霍琉發誓,你選了一樣,就得不到另一樣!」

    「終於承認自己姓霍了哈?可惜,籌碼不夠!」不知為什麼,從來能完美控制情緒的蕭羽忽然大怒,騰地從床上站起來。

    虧他還心疼她弄傷自己,虧他很君子的沒有大佔便宜。這死丫頭,什麼態度!哪有正經人家的姑娘把「睡」字說得那麼直接的?她還有沒有點身為魚肉的自覺,到了這個地步還要如此強硬?他以為她會求他,可她卻擺臉色。這樣的女人,倒霉也是活該!

    他氣得在原地轉了兩轉,根本沒意識自己的心緒都被所謂死丫頭打亂了。他忽然又俯身於床的上方,卻沒有碰到琉璃,「你以為,本王沒有你不行?從前你沒出現時,本王的心意也從來沒有改變過!告訴你,我蕭羽從不接受脅迫。睡你?用你?好啊。老子選第一樣。」

    頓了頓,突然出手,撕開琉璃的外衣。

    琉璃差點驚叫出口,可心中的凶悍之意不減反增,「好啊,隨便你!本姑娘只當是被狗咬了……不,是本姑娘中招,隨便找了個男人來侍候。你侍候得好,我……本姑娘有賞!」

    蕭羽手一頓,氣得額頭上的青筋都蹦出來了。他也不說話。繼續剝琉璃的衣服。三下五除二。連襪子也扒掉,全身上下就剩下雪白中衣中褲。

    琉璃掙扎,因為不想讓蕭十一太輕易。既然求不了,乾脆不求了。如果她遭了毒手,也不是她的過錯。她是受害者,為什麼要羞愧,為什麼要害怕?

    但她的反抗那麼微弱,當蕭羽的手碰到她時,她心中卻恨不能直接貼上去。

    而她不知道,她的臉上,此時已經佈滿淚水。那委屈又倔強的模樣蕭羽看在眼裡,一口氣沒提起來。就橫在胸口處,有些莫名的疼。他沒再繼續脫她的衣服,卻把她從床上撈起來,直接扛到肩膀上,大步向屋子的角落走去。也不知道怎麼就踢開一道門。咚的一下把琉璃丟下。

    琉璃被扛起來時,腹部壓著蕭羽的肩膀。她想打他,結果卻成了抱緊他的背。他的背寬闊厚重,帶著股堅毅不屈的勁頭,比石頭的不差。這害她覺得……很舒服。

    可下一刻,她卻落入水裡,因為被丟得狠,她又沒力氣,差點沒頂。驚慌之下,嘴裡灌進了水。不,不是水,苦死了,是藥。

    好不容易攀著什麼,穩住身子,才發現此處是一間很大的浴房,與剛才的臥室相連,前頭被屏風擋住了。她此時身在巨大的木浴桶中,雙手緊緊抓著桶邊。洗澡水不熱,但也不是冰冷的,身在其中,才能聞到散發著的清冽藥香。

    「你要幹什麼?」琉璃怒,也茫然。

    「提前醃漬好了,方便拆吃入腹啊。」蕭羽戲謔的一挑眉。

    琉璃皺眉,剛要針鋒相對,忽然意識到情形不對。

    以她現在的情況來說,蕭十一隨時隨地可以辦了她,但看樣子卻又不像。而且她聞到水桶裡的藥香後,身體裡那種像有幾百萬隻螞蟻在爬,難受得她恨不得緊緊抱著蕭十一才能緩解的感覺雖然並沒有實質性的緩解,卻也沒有再加重了。

    為什麼會有藥浴?為什麼似乎對她的症?蕭十一到底知道些什麼,又打算幹什麼?

    看她突然安靜,蕭羽一把拉住琉璃扒著桶邊的手,「遇事這樣急躁,一點不順意和挫折就要放棄自己,放棄反抗,放棄謀劃,霍琉璃,你真有出息!才一言不合,你就不耐煩了?霍家的百折不撓呢?霍家的堅韌機變呢?以後別再跟我說你姓霍,別再說要替霍將軍報仇。就你這樣的,別看在寧安侯府裡能遊刃有餘,出了內宅就會死得連渣也不剩!你還要和我談條件,這樣的你,有什麼資格!還問睡你還是用你?這樣的你,除了被睡,還有什麼用處!」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10:56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7-23 10:57 PM 編輯

第十六章 成交

    蕭羽罵得狠,琉璃被這番話砸得懵了。可蕭羽是男人,怎麼會理解女人在面對被迫失身時的絕望?而他那樣看不起她,令她備覺羞辱。

    她想言辭犀利的反駁,卻不知怎麼的,一張嘴就變成「哇」的一下大哭出來。

    這樣的哭法,她只在姐姐面前有過。那是不講理,是撒賴,是啞口無言時的自我保護。也是……最完全的軟弱。

    蕭羽沒料到一向清冷、倔強、銳利如刀的琉璃會這樣,不禁也是怔住。但他很快反應了過來,挽了挽袖子,毅然走到浴桶邊。

    「你幹嗎?」哽咽中,琉璃不忘保護自己。

    蕭羽笑得咬牙切齒,「你不是說找個男人侍候你嗎?本王保證,本王是百分之百男人。不是說了,如果侍候得好,還有賞錢對嗎?別看本王是大趙首富,今天教你個乖,越有錢的人越摳門,一文錢也不會放過的。漕幫這麼富,你打算賞本王多少?」

    「對不起對不起!」今晚,琉璃第二度向蕭羽道歉,迅速,而且……沒節操。

    剛才兩人一番拉扯,蕭羽的衣袍全敞開了。他的肩膀上,有一塊傷痕,新的傷痕,令琉璃立即想起那次在東津府,他救了她的命,奮不顧身的擋劍,結果被生生釘在地上。

    於是瞬間,她心裡劃過歉疚之意,服軟的話出口得很快。再說,她隱約覺得,可能大概也許是誤會他了。雖然被他說了那麼難聽的話,自尊心很受傷,但她卻明白,謀劃三年,一直順利,確實令她失去了警惕心。然後就是藥物的影響,令她大腦不清楚,以至今晚昏招頻頻。

    她錯了,就承認好了。

    蕭羽的手伸在半空。凶狠的盯著琉璃,半晌猝然轉身,「對不起本王什麼?」

    琉璃的雙頰緋紅,長發凌亂,眼中還有水意,紅唇微張,身著打濕的雪白中衣,泡在黑漆漆的藥湯裡,強烈的色彩對比,居然別樣的魅惑動人。兩人的糾纏令她有些狼狽。可正是那惶恐、絕望、屈辱的淚水卻配著倔強的神情。令他的心都漏掉一拍。努力壓抑的欲望隱陷發疼。

    於是,他只好轉過身不看她。

    她以為,男人是說停就能停的嗎?剛才那樣一番真真假假的,他卻真的動了情。或者,是情欲。但不管是什麼。都打亂了他今晚的計畫。

    「請郡王殿下原諒小女子口無遮攔,折辱了殿下的驕傲。」琉璃誠懇地說,「可我是……我是中了毒,腦子糊塗了,並非故意。」似乎,這藥浴是針對那下流藥的,泡了會兒,她感覺好些了。為此,她更覺得蕭羽提前知道什麼。所以才有準備。

    可是,他為什麼要逗弄她呢?還是……做給什麼人看的?

    「本王是你隨意戲耍的嗎?原諒?哼,誠意呢?」蕭羽冷哼,努力靜下心來。

    琉璃想了想。

    合作什麼的,就要搭上漕幫。從大局上來看。她只是弱女子,能力有限。而現在蕭十一的底細,她還沒全摸透,不能拿石頭冒險。那麼,也只有咬咬牙,用她自己的那張底牌了。

    「我可以送給殿下一個秘方。」琉璃深吸一口氣,感覺身上的熱度一點一滴的消退,雖然很慢,但確實在好轉,「可以令殿下秘密打造的武器鋒利無比,鋼口堅強,是現今世間所有武器中的頂尖,誰也比不了。」

    在冷兵器時代,鍛造出好的兵器,往往在戰場上能起決定性的作用。除了箭矢外,古代戰爭就是肉搏對戰,哪怕是騎兵也一樣。就算有機詭百變的兵法較量,卻仍然有需要一刀一槍去真正打的時候。在生死對拼之時,如果己方刀劍被對方一砍就斷,或者很快就捲了刃,戰鬥力的縮減就是可怕、甚至致命的。所以,頂級鑄造師和鐵器的製造方法歷代都是保密的。在大趙國,軍器監和武備監是被皇上最信任的人掌控,隨意進入這兩處地方都是死罪。

    琉璃相信,蕭十一能開採得出頂級鐵礦,能在朝廷官員的眼皮子底下運出礦石,能找得到秘密地方建立武器和軍備監,但卻沒有超前的冶煉技術。這樣,當有一天他和朝廷對上的時候也頂多是平手。甚至因為技術壟斷,他的軍隊在軍械上還要處於下風。因而,這張秘方的重要性,不用她說,蕭十一也會明白。這樣肥美的餌,不信他不吞。

    果然,蕭十一的身子僵了僵,之後轉過頭來。不過,在看到琉璃後又很快又背過身,大步離開。隔著那道屏風的縫隙,琉璃看到他坐在窗下的椅子上,正對著浴房。不過她能看到外面的他,他卻看不到裡面。

    「你有什麼條件?」蕭羽問,聲音有些陰沉。

    琉璃禁不住唇角上翹,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力氣。打從她中了招,被有心人丟到桃花潭之後,第一次心情那麼輕鬆。

    「殿下信我?」

    他不懷疑她,而且知道她不會為了這麼點事就送上那麼大的禮,必有其他要求的。

    「如果你連這樣重要的事都信口開河,往後再求著我睡你,我都沒興趣了。你又不是美人兒,如果再不聰明,還有什麼吸引男人的地方?」蕭羽的語氣極度惡劣,也不知是因為被迫談判,還是因為別的什麼。總之,脾氣正暴躁。

    「也對。」琉璃這時候已經徹底清醒,當然不會隨便招惹他。至於他的言語攻擊,她只當是小狗被踩了尾巴後的吠叫,「就算為了脫身,我也得想想之後要承受的殿下怒火。既然承受不起,自然是不敢隨便亂講話的。」

    「你能發現我的鐵礦,自然是有能人幫你。」至於琉璃美不美,動沒動他的心,只有天知道!反正剛才不聰明,簡直是個混賴又強硬的姑娘,這時候又聰明起來,懂得談條件,交換籌碼,總算沒有被那下流藥傷了腦子。

    琉璃沒回這句話,因為漕幫那個很懂冶金的人,還是她教的。前世,她是個任性胡鬧且不懂事的熊孩子,但卻不是職業太妹,好歹是有學歷的。身在大富之家,意思意思也要混張文憑才行。她家是開航運公司的,只因為她不肯接手家族企業,姐姐只好放棄自己的事業,轉而接下她的擔子。可能是出於內心中隱藏的內疚,她選了姐姐之前的專業,冶金。她成績不好,只想著混日子,但那點積累了千百年的知識,應付古人卻綽綽有餘了。

    前一世,姐姐就為她付出一切。後一世,姐姐又給了她一切。兩世的非親生姐妹,姐姐兩世的疼愛加上她兩世的愧疚,令她憎恨上天的不公,定要給姐姐一個交待!

    「我要殿下給我證據。」琉璃緩緩說出條件,「幫我讓崔淑妃跌個大跟頭!」

    為了復仇大計,她本來一直隱忍,可崔淑妃如果不修理一下,會越蹦達越來勁兒。她從來也不是只守不攻的性子,就像她的棋風,不管後方如何,就是一味向前衝殺,不死不休,有進無退。再者,這樣也是為了今後著想,跺掉某些爪子,她活動的空間才大。

    「我有證據?」蕭羽反問道,聲音有些戲謔。

    「我中計,殿下卻將計就計,很說明問題了。」琉璃頓了頓又道,「成交嗎?」

    「你要的東西真是刁鑽哪。但是,你給的條件我也沒辦法拒絕。所以,成交。」蕭羽沒有猶豫,「我之所以能提前預知崔淑妃的算計,倒不是我在宮裡的手伸得很長,而是因為她向桃花潭的手伸得太長。她選擇今天把你扔在這兒,除了知道我過年的幾天都在這裡渡過之外,又如何上我醉倒?如何讓我也吃下那藥?我若不中計,把你扒光了扔在這兒也不頂用。所以,不買通個把小卒子是不行的。」

    「日防夜防,家賊難防。郡王殿下的身邊,真應該清理一下了。」琉璃想起上回她在威遠侯府的落水事件,溫宏宣利用的,也是蕭十一身邊的人。

    「總有跳樑小丑才有趣,身邊太乾淨,會有人不放心的。」蕭羽淡淡地道,「水至清,則無魚聽過嗎?只不過,崔淑妃看錯了桃花潭,她以為這裡是什麼地方?溫柔鄉、英雄塚、銷金窟還是醉生夢死之地?」

    聽到這兒,琉璃情不自禁的瞪大眼睛,努力想通過屏風的鏤空處,看著外面那個男人。他的心機得有多深,佈局得有多早,才掙得今天的局面?怪不得他並不在意漕幫的力量,說不定現在動手,他都有相抗的實力了!她和漕幫的相助,只是讓他由劣勢變優勢,贏面更大而已。

    其實很簡單,這種「娛樂場所」接待的不是權貴高官就是巨商大賈,在這些人身上,總藏著事關國家大事和經濟大計的秘密。而男人有一個通病,在某些很享受時候嘴比較賤,更容易被套出真正的東西來。

    桃花潭根本不是勾欄院,而是類似於情報機關的地方。他也不是日日眠花宿柳,而是以此為掩護,謀劃著大趙江山。這種手段,很多謀朝篡位者都用過,卻還屢試不爽。

    大趙國從上到下,人人皆信他是逍遙郡王,風流浪子。天啊,這得是多好的偽裝和隱藏。

    溫凝之是大影帝?錯,蕭十一才是!溫凝之騙的是女人,蕭十一矇蔽的是天下!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10:58 PM

第十七章 吸引力

    理一理思緒,也就明白了。

    崔淑妃謀的就是她最終和蕭十一滾成一團,成就了奸情。那時,就連皇上那裡都說不過去,未來的晉王妃就絕不再可能再是她。為此,初一入宮請安時,崔淑妃虛晃一槍,等她放鬆警惕後,又突然從內部襲擊,借溫凝之的手給她致命一擊。

    且不說溫凝之得到了什麼好處,以他謹慎的、或者說膽小如鼠且沒有擔當的性子而言,他這麼做必定會有能順利脫身,並將自己摘得乾乾淨淨的方法。

    設計了她之後,崔淑妃又買通桃花潭的人,灌醉蕭十一併下藥。那女人還真是看得起蕭十一的定力,乾脆來個雙管齊下的大保險。男人本來就比女人衝動,比較不能克制,這樣強力的催情手段,就算蕭十一和蕭九關係很好,從根本上不願意佔了蕭九的未婚妻,但是在緊要關頭,周圍別說女人,甚至都沒有男人能幫他解決,那只能是八個字:火燒眉毛,且顧眼下。在這種時候,什麼禮義廉恥,什麼兄友弟恭,什麼理智與情感,全都會臣服於慾望。

    豈不知桃花潭根本不是風月場所,而是秘密的情報機關,裡頭的人哪裡是可能隨意買通的?這就是崔淑妃失敗的根本和愚蠢的地方。於是,蕭十一就知道了崔淑妃給他挖的坑。但他假裝沒有防備,將計就計,到底看看崔淑妃耍什麼花招。

    不過,蕭十一就算不知道陷阱的二號受害者是她,以他的聰明才智也是推測得出來的。而他明明知道,卻不閃不避,還一頭撞進來,鐵定是要以此拿住崔淑妃的把柄。若當時他就拆穿這陰謀,崔淑妃也不是傻子,立即就會縮手的。所以她才以冶金的秘法換證據,因為沒有夠份量的價錢,蕭十一是不會配合的。

    以此來推測。剛才蕭十一抱著她在床上滾來滾去,也應該是給監視者看的。好在崔淑妃派來的監視者不會觀看全場,看到兩人入局,就得立即回去稟報,不然崔淑妃就沒時間安排蕭九過來捉奸。這麼晚了,城門已關,送信的人必有秘法。而蕭十一若中招,那藥量一定是可以持續很長時間的才行。

    說起來,從實質上來看,蕭十一沒有輕薄她。所有曖昧親密的動作。都是點到即止。考慮到蕭十一從來不是個正人君子。那他這樣小心翼翼地對她,是不是看中她的能力和實力?

    無論如何,她心裡都感激他能放過她,只是不會讓他看出來。

    「你定力很不錯。」蕭羽突然笑道。

    琉璃一哽。瞬間就面紅如血,根本說不出話來,幸好隔著屏風,裡外不相見。

    當時的凶險只有她自己知道,若蕭十一再深度撩撥她一下,她真的很難克制,反撲也說不定。她是很喜歡石頭,可她得承認,蕭十一很有「那方面」的吸引力。

    再說。定力不錯的人是他吧?她心中拒絕、掙扎,可卻抵抗不了藥物刺激的生物本能,對著他哼哼嘰嘰、又磨又蹭,就算蕭十一沒喝醉,到底身體裡儲存了不少酒精。普通男人大約受不住的。而且她呼出的氣息也帶了藥力,兩人呼吸相聞時,他不可能完全不受影響。

    當時,她明明感覺到了他身體的某些變化……所以,他根本就不是個色狼,儘管平時非要表現出那個樣子來。

    「崔淑妃這樣做,就不怕弄巧成拙?」琉璃轉換話題,「她是把別人都當成白痴嗎?奸計拆穿 時,她為兒子找的助力會與她反目成仇,不但不會幫九郎登位,還會拖後腿。」

    「知道是她的手筆又如何呢?」蕭十一歪在椅子上,以手支頭,嘲諷的笑,「到底,只要成了好事,我們就虧欠了九郎。我,佔了兄弟的妻子。你,背夫偷情。不管是你還是我,就算不幫他,至少也不會害他,崔淑妃又損失什麼?再者,她敢這樣做,就是確定我勻找不出她的破綻。想必這時候溫侯還在使苦肉計,他年年初三來明山,今天的舉動到哪兒也說得通。而你,不管因為是漕幫之女,還是因為能嫁給九郎,得罪的人都太多了。說不清是誰陷害,就查不到底細。」

    琉璃低頭細思,確然如此。

    如果她是一心要嫁九郎的普通姑娘,卻又與十一有了肌膚之親,不管是不是九郎的親娘設的計,也不管是不是恨崔淑妃咬牙切齒,都會沒臉再見九郎了。心軟些的,就會想要補償。那時,於崔淑妃又有什麼害處?將來九郎登位,她是正兒八經的太后,別人還能把她如何?

    「她自以為是操縱人心的高手,打算著錯有錯著。」蕭羽又道,「出了事,我迫於漕幫的壓力,一定會娶你的。何況,她覺得我是色中餓鬼,且一直就覬覦你,又還沒有娶妻納妾。你失身於我,說不定是正合心意。過個一年兩載的,咱們的日子美滿合意了,對始作俑都哪裡還有恨?你呢,嫁給我難道很虧?」

    這問題,沒辦法回答。

    若從外在的條件來看,嫁給臨山郡王絕對不虧。但從感情的角度,那就虧死了。有哪個姑娘不想嫁給自己的心上人?再說石頭比他差哪啊?不過聽蕭十一說「娶你」兩個字,琉璃心裡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就那麼猛得一縮。

    「回答!」琉璃的沉默,再度傷了蕭羽的自尊。大半個東京都的貴女哭著喊著要嫁他,很多大家閨秀在他面前很豪放來著,怎麼到這死丫頭這裡,她居然猶豫!

    琉璃咳了咳,不敢這時候惹怒蕭十一,畢竟她身上的藥效還沒有徹底拔除。他若現在闖進來,非要……那啥那啥,估計她不一定抵擋得住。而蕭十一之所以可怕,是他行事不按常理出牌,心機又敏銳得要命。

    「是是,郡王殿下又有錢,又靚仔好嗎?」琉璃妥協,但任誰都聽得出她的敷衍。

    蕭羽心中有氣,突然就想起去冬的初雪日,琉璃和水石喬之間那種親暱而溫柔的樣子。情意都不用說,就自然流淌著。而那一幕浮現出來,令他感覺有一根又長又尖的刺,又一次把他釘在那雪地上,想走也不行。就那樣看著,像個絕對的局外人。

    那孤單迷茫的感覺,比他小時候站在臨山王的王宮中還強烈。王宮很大,人很多,他卻是被拋棄的一個。

    他沉默,琉璃也不說話。場面一時沉寂。但卻絕對不平靜。空氣都似緊繃著。琉璃在水中都不敢動,因為水花的聲響莫名就變得很大,直到她意識到一個新問題。

    「郡王殿下,我們是不是該換個地方?」她算計了下時間說。「看戲的要上場了。」

    「你要怎麼換?我進去把你撈出來?」蕭羽哼了聲。

    琉璃連忙拒絕,「不不不……我是說,殿下能不能換個房間?」她在這裡泡澡拔毒,他去其他地方迎接九郎,那就兩全齊美了。

    「我九弟經常來桃花潭,知道這裡是我的專用房間,要我換到何處?」

    琉璃沒話了,乾脆閉嘴。事實上是她笨了,他連解藥的藥湯都準備好了。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把她吃了。那麼,他自然就有解決的辦法,她這時候不如老實點,操心也輪不上她。

    於是,詭異又曖昧的沉默場面再度出現。也同樣是不輕鬆的。時間似乎都沒有了意義,只慢慢的消逝。直到外頭突然傳來聲響,很輕微,而且很短暫,但是琉璃是會武的,自然耳聰目明,蕭十一要加個更字。

    「來得這麼快?」蕭羽皺眉,顯然這情況出乎了他的預料。

    他站起身來,有點不耐煩似地對屏風後的琉璃壓低了聲音道,「別發出響動,不然奸情就坐實了。那樣不管你樂不樂意,都必須嫁我不可。」說著就坐到塌上去,因為角度關係,琉璃就看不到他的影子了。

    三度靜默,但這次不是半點聲響也沒有的。琉璃聽到自斟自飲的聲音,也不知蕭十一打哪弄來的酒。又過了會兒,酒壺落桌,聲音很沉,接著蕭羽斷喝一聲,「誰?」

    顯然,外頭的是陌生人,而且在窺探。如果是蕭九的話,不可能是這種行為。他和蕭十一關係很親近,大約會直接敲門進屋的。

    外頭的人頓了頓,片刻後推門而入。

    「是你?」蕭羽很意外,聲音又突然變冷,凍得空氣都像在掉冰碴似的,「大駕光臨,何事?」來人,顯然是他認識,卻非常不喜歡的。

    琉璃判斷著,大氣兒也不敢出。

    「臨山郡王有禮了。琉璃在附近失蹤,所以我來問問,您知不知道她在哪裡?」是石頭!

    這麼晚了,城門關了,他怎麼找到這裡來的?要想做到這一步,他得費多大的力氣!果然她消失了,他會不顧一切的找她。

    想到這兒,琉璃緊繃的心中突然湧進熱流,害她整顆心都塌了,人也幾近崩潰。在持久的絕境中,她一直喜歡和依靠的人突然出現了,無異於從地獄回到天堂,那喜悅滿溢在胸中。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11:00 PM

第十八章 早知道就吃了

    她張嘴想叫,卻又突然想到自己這樣子容易被誤會,只好強行把聲音憋在喉嚨裡,腦子急速轉著,想著要怎麼盡快和石頭見面。而正當她猶豫的當兒,卻聽蕭羽輕聲笑道,「水幫主問對人了,本王還真知道。」

    什麼什麼什麼?琉璃腦海中冒出一連串的問號。

    還沒反應過來,蕭羽再度開口,「她在後面浴房沐浴。」這話說得,極容易令人產生歧義。

    但凡來人看到凌亂的床,還有扔了一地的衣裳,再加上衣衫敞開,形容不整的蕭十一,最後又補上這句話,都立即會聯想到某些很香豔的事!

    果然,水石喬目光一掠,見到地上衣服正是琉璃常穿的,登時紅了眼珠子。

    「受死!」只兩個字。緊接著,就是兵刃相交的銳響。

    於水石喬而言,他心愛的姑娘,他愛如珍寶的姑娘,被別的男人佔了。而他瞭解琉璃,知道那佔有必定是強佔。想到她受到的屈辱,他胸中那巨如浩海的心疼,瞬間化為爆表殺意,只有眼前男人的鮮血才可以洗涮。所以他抽刀就砍,招招死手,完全不留餘地。管他什麼臨山郡王,管他什麼律法權貴,誰傷了琉璃,就算天塌下來,他也要對方償還!

    而蕭羽,打從說出那種惡劣的話來,就知道會有這個結果,所以也早有準備,快速提劍相迎。說起來,他倒有幾分佩服水石喬的果決和狠勁。不是什麼男人都能為心上人拚命的,所有好聽的話都是說著容易,但勇氣在用的時候才知道難得。

    「石頭!」琉璃聽到外面的動靜,立即從水中站起,焦急的叫了一聲。她一隻腳已經邁出浴桶,但低頭,卻看見自己的衣服被藥湯打濕了,貼在身上,曲線畢露。

    這個樣子給石頭看沒關係,但蕭十一會長針眼的!不得已。她又縮回去。

    她不知道,她不出聲還好。這一聲叫,倒提醒了水石喬:蕭羽所言不假!琉璃在這兒,琉璃在清洗,因為琉璃被蕭羽強佔了!

    他目眥欲裂,爆喝一聲,攻勢更猛,近乎不要命的打法。

    蕭羽武功很高,沒人知道到底有多高,因為他很少出手。更沒有博命出擊過。上回給琉璃擋劍。還是因為倉促間施展不開。只能以身護人。但正所謂,一夫拚命,萬夫莫擋。水石喬氣得發瘋,又不惜同歸於盡。居然和蕭羽打了個平手。短短的數息,兩人過了不知多少招,刀劍帶出的凌厲之氣,眨眼間就把屋裡的東西砸了個稀巴爛。

    琉璃在浴房裡聽得大急,衝口而出道,「石頭住手!是臨山郡王救了我!」

    「咣」的一聲,她大叫之時,蕭羽和水石喬正打過來,把偌大個屏風劈倒了。同時。兩人住手。水石喬的刀就架在蕭羽的脖子上,刀鋒割破了一點皮膚,有非常輕微的血絲滲出。而蕭羽的長劍,已經頂在水石喬的心臟處,勁力拿捏得恰到好處。衣服破了,但人沒傷到。

    若非琉璃叫得及時,這兩個男人,當世的俊傑,果然會不明不白的同歸於盡。

    而此時,琉璃則暴露在兩個男人面前,身子縮在水桶中,只剩一顆頭在外面,面色急切。

    三個人,大眼瞪小眼。

    「琉璃,你怎麼樣?」到底,水石喬的心疼佔了上風,顧不得自己的生死,分神問道。

    「我中了毒,臨山郡王找來藥湯,正在幫我拔毒。」琉璃趕緊說,好在應急的能耐還算不錯,言辭之間並不混亂,不然會造成更大的誤會,「放下刀!他與我們是盟友!」

    水石喬想也不想,因為和琉璃之間的信任是深刻在骨子裡的。他也不管蕭羽的長劍還對準他的心臟,隨手把刀丟在地上,大步向浴房內走,但在距離五步之處又停下。

    「你……真的沒事?」眼眶紅了,急的,心疼的。

    琉璃突然就哭了,「沒事,真的沒事。」見到水石喬,不管之前多麼堅強,還思揣著和蕭十一討價還價,此時卻倍覺委屈,控制不住的想軟弱,想讓他疼愛。

    「別掉金豆子,不然他又不分青紅皂白找我拚命。」一邊,蕭羽收回長劍,涼涼的道,「好心被當成驢肝肺便罷了,我再出手就不會容情,因為我不允許有人拿刀對著我。記著,這是最後一次。若不然,琉璃你可別怪我。」他就是要插嘴,因為看不得那兩人之間的含情脈脈,那刺目得很,令他的心也隱隱作痛。

    「得罪了。」水石喬不是拖泥帶水的人,當下就略施一禮道。之後返回到床塌邊,抽出一條雙人大被,再回到浴桶前,偏過頭去。

    琉璃與他心意相通,立即從藥湯中站起。

    水石喬也不回頭,只雙臂一攏,就用被子把琉璃從頭到腳包裹起來,從浴湧中拎中,打橫抱在懷中。

    「多謝郡王殿下,改天水某必登門請罪,任郡王處置。」水石喬說得乾脆,做得絕然,抱著琉璃就走。

    「她的毒還沒盡解。」蕭羽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帶著些奇異的模糊感。好像,突然就與琉璃隔了萬水千山。

    「我會想辦法。」水石喬腳步不停,「再借用下郡王的馬車。外頭冷,琉璃怕受不住。」

    「請便。」明明,剛才還和那丫頭如此接近。

    水石喬再不回話,徑直來到院前的馬車旁,把琉璃抱進去。被子已經浸濕,但車內有溫軟而華美的皮裘,炭爐的火也未滅,不會挨凍。

    「我們去哪兒?」琉璃忍不住問。

    「城外也有咱們漕幫的暗門,放心。」水石喬把車門關緊,跳到車伕的位置,揚鞭駕車就走。同時打了個響亮的呼哨,他騎來的馬就立即跟在後面。

    明明這一天都不堪回首的,可不知為什麼,琉璃卻偷偷掀開車簾,回頭望去。

    桃花林、桃花潭,廣屋美廈,奢靡華麗,平日裡夜夜笙歌,人聲鼎沸。就算有墓群所在的明山距此不足三十里,卻也擋不住它致命的吸引力。可如今卻是寒冬日、佳節時,美境淒清無比,偌大的地方,只有一處隱約有燈火閃現。

    燈光之下,有個男人在最高處憑欄而望,隨著馬車的疾行,身影離她越來越遠。

    極度的陰暗和孤冷的宅子成了他的背景,晴朗夜空下的滿天星光籠罩在他的頭頂,令他看起來那麼寂寞。

    人皆有家,就算她,也被姐姐撿了回去。似乎唯有他,是孤獨的一個人,沒有人陪伴。

    不知怎麼,琉璃忽然有些心疼和憐惜的感覺。她第一次覺得,或者,他們是同一種人,所求也不過是身邊不空寂而已。而當別人把那唯一的幸福都奪去,也只有拿出命來,拚殺個天翻地覆,永不回頭!

    「琉璃,不要掀車簾,會傷風。」水石喬趕著車,卻留意到琉璃的舉動。

    琉璃哦了聲,順從的放下簾子,隔絕開與外界相聯的一切。

    馬車,行得又快又穩。蕭羽站在窗邊,直到黑暗吞沒了一切,什麼也看不見了。

    「早知道剛才就吃掉了。」他喃喃自語,有些懊惱和後悔,「你成了我的人,還會跟別的男人跑嗎?」

    他自嘲的笑笑,慢慢退到床邊,把凌亂在地上的衣服撿起,隨意扔到櫃子裡,之後就又開始自斟自飲。他倚在床柱子上,一杯接一杯的灌下去,極力掩飾著臉上的苦澀之意。因為週遭太過安靜,當有馬蹄聲遠遠傳來時,他立即就聽到了。

    「這次該是九郎了。」他自言自語。

    果然,這次是蕭真。

    「你怎麼回事?」蕭真熟門熟路的找到蕭羽的房間,見門虛掩著,連忙闖進來,關切地問。

    「哦,是九郎。」蕭羽眯著醉眼,認出了來人,還假裝納悶,「我怎麼了?」這次,他真的微熏。難道,酒入情腸?

    「沒事就好。」蕭真舒了口氣,「我聽人說起你酩酊大醉,一個人駕著馬車跑到城外來,一路搖搖晃晃,危險之極,就趕過來看看。」說著望望四周,又皺眉,「大年下的,你何苦為躲清靜,自己跑來這裡。到底也是千金之軀,身邊不帶侍衛或者暗衛就很可以了,居然連車伕也沒有。對了,你的馬車呢?在外面沒瞧見。」、

    「誰說我一個人?」蕭羽眨眨眼,「正經有個美人陪著來這兒呢。你不懂,溫香軟玉,良宵千金,身邊帶著人就不得趣兒了。」

    蕭真沒說話,只望瞭望倒了的屏風和凌亂的屋裡。明明,這裡才經過打鬥的。他一進屋就看到了,不過十一哥安然無恙的坐在那兒,他就沒開口問。十一哥武功很高,但向來是任意妄為,身為兄弟的,他當然會擔心。

    蕭羽似乎明白蕭真那目光的含義,漫不經心的笑道,「哪想到是美人計啊,我的力氣全用在刀劍上了,正經事倒沒做成。」他那意思,床上那點事才是正經的。而馬車,自然是使美人計失敗的人趕走了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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