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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子紋 - 兩世福妻【單】 [打印本頁]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1-19 11:49 AM     標題: 子紋 - 兩世福妻【單】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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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都說喝酒誤事,寧傾雪真是深受其害,有切膚之痛!
她以為自己只是單純的隨趙焱司去看戲賞花,
哪知會被灌醉,說出天大的祕密,還被他吃了小嘴兒……
明明是個皇子,他卻日日圍著她打轉,縱容她的一切,
可她沒忘記上一世身為他的皇子妃最後卻落得悲慘的結局,
今生她只想離他遠遠的,殊不知感情竟無法輕易控制,
一聽說他出了意外可能廢了腿,她就什麼也顧不上的飛奔到他身邊……
 
替寧傾雪下水救人,改變她上一世委屈背負了見死不救的惡名,
趙焱司覺得有了好的開始,今生一切都會不一樣了吧?!
她當坐堂大夫,他每天去給她看診訴情意,用定情信物付診金,
她想向總是設計她的郡王千金出口氣,他便去給她撐腰做靠山,
雖然身為皇子,他卻變得自私,再不會把天下大業放在心上,
因為他永遠也忘不了前世她死在自己面前的椎心之痛,
護她此生安好、和她再續前緣是他這輩子最重要的事……

【出版日期】    2018/12/5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 藍海E5960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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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1-19 11:49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1-3 08:50 PM 編輯

【楔子】 唯願永不相見

        她站在城牆之上,在秋雨滴落中,看著出現眼前的浩瀚隊伍,戰鼓擂鳴,聲聲催促地獄之門開啟。

        城外一片士氣高昂,城內一片死寂,或近或遠,無數雙眼睛緊盯著她,這麼多雙眼中,她知道有雙眼是他—— 

        可惜距離太遠,她看不見他,一襲紅衣立在城牆之上,她的一生從不張揚,卻在此時鮮豔如血的立在人前。

        察覺身旁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她未費心看他一眼,她知他已無退路,縱使受世人嘲弄,以一弱質女子要脅也不以為意。

        「福寶,妳瞧,我終究是對的。」

        聽到自己的小名出自他的嘴裡,她心中一陣惡寒。

        「這個瘸子心中有妳啊。」

        耳聽戰鼓雷鳴,通往城門官道,數百輕騎由遠而近,她忍不住嘴角一揚,從她的喉嚨傷了之後,她已鮮少開口出聲,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是個啞巴,而今如釋負重,令她忍不住輕笑出聲。

        只要一聲令下,此城非破不可,圍城三日—— 真的足矣。

        「他身殘好過你死殘,他出身皇室,名正言順,」她的笑聲稍歇,聲音沙啞,她的聲音原本輕柔婉轉,但之前失手被捉,被他意圖染指時喝藥求死,可最後沒死成,聲音卻變得粗啞難聽,「而你—— 終究是跳梁小丑,以女子威脅,非英雄好漢。」

        「自古成王敗寇,我賭他因妳而不會進攻,如今我贏了。」

        好一句成王敗寇!數百輕騎掩著一身黑袍的男子如風急速而來,她的笑容微隱,一瞬不瞬的看著一行人從城外的官道遠遠疾馳而來。

        「所以此戰—— 」她抿唇,冷冷一句,「你必敗。」

        她幾乎忘了初識時他的模樣,雖是皇子,卻受盡苦難,儘管傷了一條腿,依然是她見過最好看的人。

        她曾盼此生能得一人如她爹一般深情,能為深愛女子傾盡所有的男子,但終究她沒有娘親幸運。

        原本天空飄落的雨停了,朝陽緩緩露臉,映在他俊秀的臉龐,彷彿鍍上一層不可親近的鎏金。

        他像是黑暗過去將要到來的希望,只是如今他臉上的冷硬,生生在她心上劃上一刀。

        對天下蒼生而言,他是希望,對如今的她而言,卻是光明中的絕望。

        方才的雨淋濕了她一身,太陽雖已露臉卻還是帶給她一身涼意。她閉了下眼,也不知道這輩子是否還有人能讓他上心?只是如今這個答案已與她無關。

        她心繫於他,可惜今日她家破人亡,對他再無助益—— 她本就怯弱,從不敢妄想有朝一日能被他看中,要不是將軍之女的身分,他無須費心招惹她。

        前塵過往浮上心頭,宛如一場夢……英勇的爹,美麗的娘,愛護她的兄長,一切笑語彷彿昨日,卻早已是陰陽兩隔—— 

        肖似母親且令她一生引以為傲的絕美臉龐此時一片冷然,她在城上低頭看他,心中卻比任何時候還要清明。

        大齊立朝之初,簡樸之風上行下效,惜承平日久,歪風漸起,奢華淫靡,邪風越烈,終至滅亡。

        城外士卒整齊排列,戰車、長戈、戰馬,散發著森冷寒氣。

        站在城牆上,她靜靜的看著這一幕,他依然是她所愛的男子,向來冷靜卻三日圍城不鳴鼓進攻,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好,她心中希翼冷情的他是因為掛念她的安危。

        三日—— 是勝是敗也該是時候了結了。

        她一直在等,她的嘴角綻放一抹春風般的淺笑,抬起的手白得孱弱,在陽光下似乎反射著光亮,她拔下頭上鳳釵。

        先皇未登基前,出戰時打造的一對鳳釵一分為二,一半自留,一半贈於先皇后,立朝之後,一對鳳釵重回先皇后之手,在先皇后死時,這對金釵留給了他。

        她依然記得那個美麗的少年,站在將軍府前的老樹下,那時他還只是個閒王,受了傷,身有殘疾,不受父皇重視,但在她眼中,他眉目如畫,似下凡的神祇一般,低聲問一句—— 

        「要不要跟我走?」

        往事如浮光掠影從腦海中閃過,她將手中鳳釵緊握,從初識他起,她便知他胸懷大志,她始終在等,等他大業能成,終究能回眸看她一眼,可惜仍差了一步—— 

        白駒過隙,轉眼數年過去,她雖再無力助他,卻也不願成為他的阻礙。

        最終她留下的是從城牆上一躍而下一抹紅色身影。

        這是她此生能為他所做的最後一件事—— 成全他所愛的江山,從今爾後,他睥睨天下、留名青史,皆與她無關。

        今生來世,至此別離。

        她不再在乎誰得天下,誰又愛了誰—— 今生為他,她已失去太多,若有來世,唯願與他再不相見。

        寧傾雪再也不愛趙焱司。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1-19 11:49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1-3 10:21 PM 編輯

【第一章】 重回二八年華

        世間萬物皆生於有,有生於無,何得以紛擾,緣得於意念爾,萬物與我為一。

        一陣熟悉又陌生的低沉呢喃如暮鼓晨鐘撞擊她的耳膜,令她無法呼吸,幾乎窒息,她開口想吼叫,口鼻卻灌進了一大口的水。

        原以為跳下城牆一死百了,沒想到死的感覺如此痛苦—— 有雙手勒著她的脖子,她盲目的掙扎著。

        「要命的話就別動。」

        這個冷酷的聲音,她這輩子都忘不了,下意識的放棄掙扎,這麼多年來,她已太習慣任這個聲線左右。

        瞬間吸入一大口的空氣,噁心的感覺使她一陣猛咳,吐出一口又一口的水,難受欲死,頂上刺眼的陽光刺激她渙散的神志,模糊的視線漸漸有了焦距。

        「福寶,沒事吧?」

        福寶?已經很久沒有人這麼叫她了,她出生時天下初定,她爹說她是個有福之人,硬是給她叫了個福寶的小名,她也天真的相信自己是個有福之人,只是最後家破人亡,再聽不得別人喚她福寶,而今……

        熟悉的關心語調令她有些茫然,她木然抬起頭,對上了熟悉的眉眼。

        她的兄長寧齊戎的目光如記憶中一般清明溫暖,只是兄長早就死了,如今怎會活生生的出現眼前?

        「這次真是多虧了幾位恩人,我家小石才得以保全,小姐真是我們一家的大恩人!」

        寧傾雪被突然拉著一個五歲孩子跪到一旁的婦人嚇了一跳,眼中更是一片困惑。

        小石?這個孩子的模樣她早已遺忘,只是她一生的改變皆起因於這個孩子的死—— 這孩子原是城外劉灣村的孩子,五歲那年在河邊嬉鬧,不慎落水,正巧當時她與兄長經過,她一時衝動出手相救,可惜她在河中拉住了孩子,腳卻驀然一抽,慶幸兄長及時將她救上岸,只是小石卻沒救回來。

        本來她救人是件好事,誰知小石的死竟被有心人操弄,讓她爹的好名聲蒙上陰影,她的兄長明明是個善心的大夫,卻因這事被人說成了見死不救的狠心人。

        看著被嚇得一臉蒼白但顯然毫髮無傷的孩子,寧傾雪久久無法回神—— 他沒死?這個孩子沒死?

        她的心因為激動而跳動,不單孩子沒死,如今哥哥也活得好好的,名聲未損—— 

        「怎麼不說話?」寧齊戎皺起了眉,方才把脈並無不妥,但她失神的模樣令他很是擔憂,「可是哪裡不適?」

        寧傾雪含著水氣的眼眸骨碌碌的看著自己的兄長,搖了搖頭。

        看她搖頭,寧齊戎的心稍定,「平時見妳溫吞,今日怎麼如此衝動?有人失足落水就衝上前,也不掂掂自己的斤兩,多虧了寶樂出手相助,不然妳這條小命也要跟著搭進去。」

        寶樂?想起落水時熟悉的冰冷語調,她順著寧齊戎的手指看過去。

        只見趙焱司一身黑錦衣,縱使濕透了依然不顯狼狽,然而她腦中浮現的卻是一樣的一身黑錦衣,衣袂在風中翻飛,清冷的音色高傲疏離,問了一句—— 「要不要跟我走?」

        她只覺得渾身冰冷,抖得厲害。

        寧齊戎伸出手,安撫的摟著她,「別怕,哥哥在。」

        寧傾雪的臉埋在兄寧齊戎懷裡,沒有吭聲。

        縱使寧傾雪向來怯弱,但也從未如此反常沉默,寧齊戎心中一沉,今日他好不容易說服寧傾雪騎馬出遊,沒料到最後卻是這樣的下場,他擔心妹妹原就怯懦的性子因此更畏怯了。

       一旁的赤霞踱著馬蹄,寧齊戎一臉為難,赤霞是寧傾雪的坐騎,如今看妹妹的樣子似乎是不能再騎馬了……

        「寧大夫若不嫌棄,在下的馬車可以一用。」

        寧齊戎的眼中閃著感激,「寶樂,多謝,今天真是多虧遇上了你。」

        寧齊戎也顧不得客套,妹妹身子嬌弱,染上風寒可就麻煩了,他將寧傾雪打橫抱起,小心翼翼的放進馬車。

        「我妹子看來有些不好,」寧齊戎對著趙焱司說道:「我先送她回郡王府,改日再登門道謝。」

        「不過舉手之勞,寧大夫無須掛懷。」

        馬車裡的寧傾雪聽著外頭兩人熟稔的交談,心裡一片茫然。兄長自她娘親教導下習得一身醫術外還醉心戲曲,趙焱司身為皇子,滿腹算計,從不論風花雪月,她上輩子認得趙焱司時,寧齊戎已喪,卻沒料到如今兩人遇上,還能相談甚歡。

        而且寶樂?曾幾何時他連名字也改了?

        看著馬車走遠,跟在趙焱司身旁的衛鈞笑了笑,「要不是知道她是因為落水嚇傻了,我還以為是個啞巴。」

        趙焱司的目光似古井般不生一絲波瀾,諱莫如深的看了衛鈞一眼。

        衛鈞忍不住抖了一下,這樣的深沉讓人感到心驚。
  
        趙焱司一言不發走到一旁拉住了不安躁動的馬匹,這是赤霞—— 寧傾雪的坐騎。

        「主子,這是匹好馬,」衛鈞被趙焱司一身生人勿近的氣息弄得通體生寒,卻還得硬著頭皮上前,「可是性烈,主子還是別—— 」

        衛鈞的話還沒說完,趙焱司直接翻身上馬。

        赤霞察覺背上陌生的氣息,不安分的踏著馬蹄,好幾次都差點要將人給甩下,衛鈞在一旁看得心驚膽跳。

        趙焱司只專注的拉著韁繩,俊秀少年郎專注的模樣吸引了還沒散去的人群目光。

        察覺底下的馬兒力道轉弱,趙焱司垂下眉眼,一踢馬腹,吐出一個字,「走!」

        衛鈞看著馬匹撒開四蹄,留下塵土,不由咳了咳,「主子!主子—— 等等我!我沒馬啊!」

        趙焱司卻早已消失眼前,衛鈞只能認命的邁開雙腳奮力奔向前。

*             *             *

        寧傾雪只覺眼前一切似真非真,似夢非夢,緩過神時,已過了三日。

        如今是建康五年,在她躍下屈申城的六年前,年方十六,親人尚在,正是她最美好的二八年華。

        她六歲開蒙,隨著曾祖母習醫,十二歲自邊城來到屈申城女學學習規矩,寄住於武陵郡王府。她的性子隨母,原就溫婉,如今更加沉靜—— 除了女學與郡王府,幾乎足不出戶,沉靜得近乎軟弱……

        她記得這次也是兄長見不慣,上郡王府叨念許久,她才勉為其難的點頭答應隨兄長騎著赤霞出府。

        誰知才出城就遇孩童落水,當下她腦子一熱,竟沒了膽怯,跳進河中救人,卻沒算到自己的腿一陣抽痛,尚未來得及救人自己便差點滅頂—— 

        她眉頭輕皺,反覆思考到底哪裡出錯了,她記得上一世應該是隨後追上的兄長發現她不對勁,連忙出手將她救起,只是兄長為救她擔擱了時間,使得落水的孩子最後一命嗚呼。

        一個五歲的孩子—— 她的心頭一顫,這個五歲孩童的死,可說是她上輩子揮之不去的遺憾,她的兄長也被她所累,雖醫術高明,卻始終與她一同背負著見死不救的惡名。

        如今,她雖感激上蒼能讓小石保下一命,只是始終想不透,怎麼最後將自己救上岸的成了趙焱司?

        想破腦子還是理不清,她嘆了口氣,站起身立在窗前,看著窗外一片青蔥翠綠。

        大齊初建,百姓普遍不富,一切從簡,不過十數年過去,郡王府卻已經過數次擴建,早已非當日簡樸模樣,如今郡王府上下所用之物,無一不精美奢華。

        上輩子自己看在眼裡,只覺屈申城繁華非邊城所能比擬,未曾細思郡王府何以能擁此富貴?

        二皇子勤王與三皇子閒王為爭大位明爭暗鬥,最後才知郡王府始終是二皇子強而有力的後盾,這是從何時開始的?為何能瞞得如此天衣無縫?郡王府更在二皇子敗後還能守著屈申城,令三皇子久攻不下……

        「小姐。」劉孋推開門,一看到寧傾雪一身單衣站在窗前,不由微驚。

        寧傾雪陷在思緒中,彷彿未聞,動也不動。

        「小姐,妳身子才好,可別又著了涼。」劉孋叨念著,走到內室拿下架上已薰上茉莉花香的衣物,上前要替寧傾雪添衣。
搭在肩上的手令寧傾雪回過了神,有些木然的轉頭看向她。

        她爹身為將軍,向來不喜繁文縟節,她娘親也為了耳根子清淨,邊城的將軍府中下人也是安排得甚為精簡。

        打小她身邊的丫頭就是兩姊妹,一個大她兩歲的劉孋,一個小她三歲的劉芙,這次來屈申城是上女學,她娘派了劉孋、另外一個婆子何大娘和護衛李尹一隨行伺候。

        劉孋看著寧傾雪紅著眼,不由心驚,「小姐,這是怎麼了?別哭。」

        她家小姐長得嬌小,笑起來臉頰上還有兩個小小的酒窩,極為可愛,只是來到屈申城,她家小姐笑得越來越少。

        寧傾雪見劉孋急了,連忙抹了下眼,靦腆的一笑。

        「小姐可是身子不適?」劉孋輕聲問道:「奴婢派人去請少爺過府可好?」

        寧傾雪搖了搖頭,伸出手,輕觸著劉孋手中的玄色衣裙,料子極好,色彩卻是不適合她這花樣年紀的沉重。

        她記起自己在年少時有很長一段時間,莫名的認為自己就適合這般濃重的色彩,或許是下意識的想要不受注目,卻不知在旁人眼中更顯特立獨行,還暗地笑話她。

        「小姐,這身衣裙是郡王妃前幾日才特地派下人送過來的。」劉孋的低語聲中有著淡淡的不以為然。

        這料子雖說極好,但是顏色太過沉重,她家小姐正值花樣年華,卻總穿著暗色衣裙,遠遠看著就像個小老太婆似的,偏偏郡王府上下都像瞎了眼似的說這顏色富貴,最能襯她家小姐。

        劉孋曾明裡暗裡的勸了寧傾雪幾次,偏偏小姐自己對穿著並不上心,久了劉孋也不再多言。

        「我—— 」寧傾雪頓了一下,重新聽到原來軟軟柔柔的聲音,反倒令她有些不習慣,她捂了下自己的脖子,片刻後才淡然的開口,「拿我在邊城的衣服過來。」

        她對穿著從未在意,郡王妃總說暗色適合她,她不想在衣物上花心思,就聽之任之,直到離開郡王府,嫁了人,她才算是展現了她這個年歲該有的風采,如今郡王府所備衣物,她是碰都不願再碰。

        劉孋聞言心中一樂,眼中閃著掩不住的歡喜,像是怕寧傾雪後悔似的連忙走進內室,打開了一旁的大木櫃,「小姐,等會兒奴婢將櫃子裡的衣裙全都拿出來重新薰香,這會兒就先穿這套吧!」

        寧傾雪愛茉莉香,所以劉孋總是花著小心思讓自家小姐開心。

        劉孋特地挑了件上次回邊城時帶來的衣衫,鵝黃上袍,底下配上素白羅裙,將小姑娘的朝氣可人盡表無遺。「這是將軍夫人特地給小姐挑的。」

        聽劉孋提起娘親,寧傾雪幾乎止不出翻上心頭的想念,鼻頭一酸,低下頭掩著思緒,點了點頭。

        劉孋心情大好,手腳麻利的替寧傾雪更衣,還不忘說道:「今天一大早大小姐身邊的大丫頭紫竹便來了,說大小姐交代,請小姐身子好些今晚就到月雅居一聚。」

        寧家雖已分家,但寧從文與寧九墉兄弟關係不差,所以郡王府的下人皆以年齡大小來稱少爺、小姐。

        郡王寧從文嫡出的寧若月為大小姐,寧傾雪為二小姐,下頭還有兩位庶出的小姐。

        至於少爺除了嫡出的郡王世子和三少爺,寧傾雪的兄長寧齊戎是二少爺,但他不喜這稱謂,要下人們喚他寧大夫,不然就是戎少爺,再下頭還有四位庶出少爺。

        寧若月是郡王爺唯一的嫡女,更是西北一帶無人不知才貌雙全的佳人,上輩子她落水未將小石救回,劉灣村的人便被人攛掇著找上了郡王府討公道。

        郡王妃震怒,讓她在祠堂思過一個月,間接認了她見死不救的罪名,之後交代寧若月出面,親自到小石家上門謝罪。

        閉門思過這一個月,外頭發生何事寧傾雪全然不知,當她知情時,流言蜚語早已失控,世人皆知寧家雙姝一個心思不正,見死不救,一個蕙質蘭心,溫柔大度—— 兩相比較,高下立見。

        劉孋心情愉快的給寧傾雪盤了個隨雲髻,「小姐真是好看。」

        寧傾雪回過神看著銅鏡裡的自己,娘親是南方人,逃難時來到西北,遇上了她爹,兩人相互扶持走過戰亂,她長得像她娘,不單五官神似,身子也一樣嬌小,不像寧若月長得美豔動人,眉眼間帶著一股溫柔,一雙眼明亮清澈,讓人看了舒服,易生好感。

        只是她過怯懦,除了親近之人,從不敢直視外人,硬生生糟蹋了這副長相。

        「是阿孋的手巧。」

        劉孋爽朗的笑了笑。

        看著劉孋的笑臉,她幾乎忘了自己當初是怎麼失心瘋,聽了寧若月的話,把劉孋賞給了郡王府的一個管事。

        她當時真的以為是門好親事,在離開邊城時讓劉孋可以留在繁華的屈申城過好日子,豈料沒過半年就從劉芙的口中得知這人是個狗仗人勢的敗類,跟著郡王世子一樣愛尋花問柳也就罷了,最後還染了賭癮,對劉孋不是打便是罵,當她急得想將人帶回時,劉孋卻已芳華早逝。

        「小姐,雖然大小姐交代若小姐身子已好,今夜便要與小姐一同用膳,可奴婢以為小姐這幾日身子還不是很利索,不宜見客,不如回了大小姐,說小姐還要再歇個幾日,免得過了病氣給大小姐。」

        這些話自然是劉孋美化過後說出口,要她說,她壓根不願自家小姐跟寧若月接近,同一個屋簷下相處久了,她很清楚這個眾人稱讚的大小姐並沒有想像中和善,但偏偏小姐單純內向,沒什麼閨中密友,寧若月對她好一點,她就真心把對方當成自己人,不見一絲防人之心,她雖有心想要護著,但畢竟是個奴婢,所為有限。

        寧傾雪低垂著頭,對於寧若月,她的感覺複雜,聽著劉孋的話,她不由怔忡,她的貼身丫鬟總是一心為她,生得一顆玲瓏心,但最後卻生生被她斷送了性命。

        「小姐,妳怎麼都不說話?」寧傾雪就算平時沉默少言,但卻從未像今日一般,「小姐,妳若身子有什麼不妥可別瞞著奴婢,奴婢讓人去請少爺來看看可好?」

        寧傾雪強迫自己打起精神,輕搖了下頭,「沒事,只是突然想爹娘了。」

        劉孋聞言鬆了口氣,「小姐想將軍和夫人,等過些日子女學放了假,小姐就可以回邊城一趟。」

        離授衣假還有好幾個月,她實在等不及了,她低頭看著自己手,兀自思量。

        劉孋看寧傾雪沉默乖巧的樣子,心頭一軟,「小姐妳一整天都沒吃東西了,妳先打絡子,奴婢去給妳備吃的。」

        寧傾雪並不覺得餓,她拉住劉孋,興致缺缺的搖了下頭。

        「小姐,不吃東西可不成。」劉孋像是哄孩子似的拿了個裝著絲線的竹籃放到寧傾雪面前,「小姐妳瞧,這是前些日子妳打的絡子,不是說完成後要送回邊城給將軍嗎?妳先繼續打著,奴婢給妳備膳,很快的。」

        看著竹籃子裡編了一半的福字絡子,這算是她在閨中少有的樂趣,見劉孋一臉期盼,她也不捨看她為自己煩憂,只好嘆道:「好吧,妳隨意讓何大娘弄點清淡的齋菜便成了。」

        劉孋原本聽她願意吃東西,臉上一樂,但隨即又一苦,這幾日寧傾雪吃得少,整個人瘦了一圈,她還打算要好好給小姐補補身子,卻沒想到她只願吃點清淡的齋菜,正要開口相勸,但是看著眨著水汪汪大眼盯著自己瞧的小姐,她又如同以往般心軟,安慰自己,小姐願意吃總比不吃好。

        劉孋重振起精神,轉身離去,但走沒幾步,卻又猛然停了下來,腳跟一轉,興沖沖的來到寧傾雪面前。

        寧傾雪手拿著絲線,不解的抬頭看她。

        劉孋揚著一張燦爛笑臉,「小姐,奴婢讓人去外頭給小姐買些小點回來。」

        永興坊的如意樓有著寧傾雪最愛的點心。

        寧傾雪自小喜甜,將軍夫人寵愛閨女,甜食做得極好,來到屈申城之後,郡王妃卻以為寧傾雪身體著想為由,不讓下人多做甜食給她吃,理由或許聽來充滿善意,但是全然禁止不許吃卻是極不合理的,在劉孋看來是郡王妃存心找麻煩,所以若是有機會,她這個小奴婢也會陽奉陰違的去買些許回來給寧傾雪解饞。

        寧傾雪的眼睛一亮,劉孋雖未明說,但她知道劉孋肯定是會上如意樓買小點給她,記憶滑過腦海,她五、六歲時初次隨著爹娘來到屈申城給郡王過壽,才入城,娘便帶她與兄長到屈申城最知名的客棧如意樓用膳。

        細節如何她早已忘卻,但那時的歡樂卻在多年後始終留在心房,記得那時她還天真的纏著娘想要買下如意樓,因此被笑話許久……

        看著寧傾雪小臉上的笑,劉孋也是一樂,「奴婢立刻叫李尹一過來,讓他去給小姐包些好吃的。」

        寧傾雪伸出手,拉住了劉孋。

        劉孋被拉住,笑容一垮,「怎麼了?小姐不願?」  

        看出劉孋的失落,寧傾雪心頭一暖,站起身,點了點她的鼻子,越過她,走了出去。

        寧傾雪不經意的一笑,弄得劉孋心肝兒一跳,等回過神時,就見寧傾雪已經跨出了門,她連忙跟出去。  

        郡王府經過幾次改建之後,除了正院,更有東、西、南三院,各院各有三進屋,在寧傾雪來屈申城前兩年,她爹受封地在西北的庸王所託,將她哥哥派至屈申城外的庸王私兵駐地。

        原本武陵郡王想將寧齊戎安排住在郡王府南院,只是他卻以事務繁重、不便打擾為由拒絕,最後反而是她至屈申城就讀女學,被安排住進郡王府南院。

        想起她哥哥對郡王府向來有禮卻不親近,寧傾雪不由感慨,他們一家個個聰明絕頂,偏就出了她這麼一個愚笨性子又拎不清的,她忍不住唾棄起自己。

        平時守著南院院門的李尹一看到寧傾雪的身影,立刻迎了上來。

        看著恭敬的李尹一,寧傾雪有些恍神。

        李尹一是她六歲那一年在邊城隨娘親上香時遇見的,當時她爹才初至邊城沒幾年。

        李尹一是城外附近一個小村莊的人家,連年戰亂加上父母早死,李尹一的日子與一般尋常人家一樣不好過,但慶幸他有個識字的祖父,平時給不識字的人寫些字、唸家書,拿些酬謝金,倒也拉拔了李尹一長大。

        李尹一也是個能幹的,小小年紀就一身強壯,能獨自上山狩獵,可惜好景不長,原以為天下已定,日子會越發好過,誰知祖父生了場大病,為救唯一的親人,李尹一花光家底,仍沒將人救回,祖父死後身無分文,他便動了念頭要賣身將祖父好好埋葬。

        當時天下初定,百姓普遍不富,十四歲的李尹一長得高頭大馬,身強體壯,要養出這體魄,可見一天的飯量不小,尋常人家算計了一番,都怕養不起這大食量的巨漢,根本就不敢買他回去。

        寧傾雪卻一眼就看中了他……身旁帶的黑狗,是李尹一的祖父養來跟著李尹一上山狩獵,平時看家的,因為想要這條狗,所以寧傾雪纏著母親順道就將李尹一也買了回來。

        事後證明,不論起因為何,結果確實值得。

        李尹一一身力氣,寧九墉見他是個好苗子,送他進軍營跟新進士兵一起操練,過了幾年之後,便委以重任,讓他護著將軍府安危。

        想起當戰亂再起時,自己將李尹一送到趙焱司身邊,讓他成為了趙焱司手中令人望而生畏的一把刀,她一時五味雜陳。

        此時的李尹一還不是殺人如麻、令人望而生畏的大將軍,還是個厚道又心善的大個子。

        李尹一帶著一抹憨厚的笑,「小姐,小的有一事要請小姐定奪。」

        寧傾雪回神,不解的看著他。

        「是小姐的赤霞。」李尹一解釋,「小姐落水那日,救了小姐的李公子將馬車借給少爺送小姐回府,如今馬車還在郡王府,小姐的赤霞則被李公子騎走了。」

        寧傾雪還沒來得及反應,劉孋已經皺起了眉頭,赤霞不單是寧傾雪的坐騎,更是難得一見的汗血寶馬,血統純正,比起寧家任何一人的坐騎還要優良。

         「你明知赤霞是將軍特意尋來贈予小姐,怎麼就隨意的讓牠被人帶走?你這幾日又怎麼沒去把赤霞給帶回來?」

        寧九墉在馬背上打天下,深知一匹好馬在危急之時是逃命的護身符,在寧九墉眼中,閨女不是男子漢,若遇危難只要想著躲或逃便好,所以他自小教導的防身術裡,攻擊其次,閃躲遁逃才是重中之重,所以為了寶貝閨女的坐騎花了不少心思。

        「我……」李尹一被訓斥,一時有些手足無措,整張臉都紅了。「少爺交代等小姐醒來之後再處理這事,但這幾日小姐因精神不好,都未曾踏出房門,所以我也……」

        寧傾雪驚訝自己的赤霞被趙焱司帶走,但想到自己用了他的馬車,他騎走自己的馬也不是太了不得的事,只不過就是覺得有點怪異。

        「你也怎麼樣?小姐不出房門,但你不是有見到我嗎?怎麼不跟我提一句?」劉孋一點都沒給李尹一留情面的說道:「你說說,你長這麼大的個兒,吃這麼多的飯,養了一身的肉,卻沒半點眼色、腦子是怎麼一回事?」

        李尹一低著頭,被數落得都快抬不起頭。   

        寧傾雪知道劉孋性子急,講話有時口無遮攔,只是李尹一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對……她已不是以前那個天真不識情滋味的小丫頭,看著李尹一的模樣,她的心頭一震—— 難不成李尹一對劉孋有意?

        想起上輩子劉孋死後幾年李尹一對自己態度雖然恭敬,但似乎總帶著一絲冷淡,就連她作主要替他尋門親事都被他所拒,她的手不自覺的捂著自己的胸口,一陣難受,難不成上輩子她無知的拆散了兩人的姻緣?

        「小姐。」劉孋一見寧傾雪神色不對,以為寧傾雪是動怒了,連忙伸手一扶,「小姐妳別氣,奴婢立刻讓李尹一去把赤霞帶回來。」

        寧傾雪反手拉著劉孋的手,開口想說話,千頭萬緒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想起劉孋最後的下場,這個人人誇讚的郡王府,幾乎快要令她窒息,她片刻都不想再留。

        「我沒事,」她握著劉孋的手一緊,「李公子的馬車現在在何處?」

        李尹一難掩愧色的說道:「就在西院,少爺交代用著油布覆住,沒有一絲損壞。」

        「很好。」寧傾雪輕聲說道:「既有馬車,就無須通報郡王府,直接出府吧!」

        劉孋與李尹一聞言同感驚訝,寧傾雪的性子溫和良善,這麼些年對郡王府更是敬重且言聽計從,別說出府,連吃穿用度也是聽著郡王府安排,如今出府竟不打算通報……

        寧傾雪是李尹一的救命恩人,他向來以她的命令為依歸,所以一回過神就沒有遲疑的去準備馬車了。

        劉孋眨了下眼,雖搞不清自家小姐態度轉變所為何來,但是她卻是巴不得寧傾雪的性子可以再強硬點,所以自然不會開口勸阻,只道:「小姐,奴婢跟何大娘說一聲,若有人問起,就說小姐出府了。」

        見寧傾雪點頭,沒有拒絕,劉孋心情愉快的去找了何大娘交代。



【第二章】 趙焱司的異常

        寧傾雪乘坐出府的馬車不大,但做工極為細緻,窗櫺的木雕繁複,外頭的人難以看清馬車內部,但坐在馬車裡的人卻能把外頭景物看得一清二楚。

        寧傾雪的目光若有所思的看向窗外,大齊開國之初沒有太多規矩,男女可同桌共食,女子能習武,未出閣只要有僕役相陪,四處皆能前往遊玩,婦人改嫁也非難事,只是這情況在她上輩子死前幾年轉變,從朝廷至地方,禮教約束了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才是大家閨秀該有的樣子。

        她性子本就溫和,又在郡王夫婦特別教養之下變得更加懦弱,想起上輩子自己因小石落水一事後,對人群心存畏懼,最終擋不住越發不可收拾的流言,被寧齊戎堅持送回邊城。

        在邊城的日子原該回復平靜,不料她才回邊城,屈申城的流言就飛也似的傳到那裡,小石的死成了她揮之不去的夢魘,直到遇上去了邊城的閒王趙焱司。

        他身有殘疾,不受父皇待見,但依然活得肆意,她身為將軍之女,受盡爹娘寵愛,卻無一絲自信。

        她對他心生愛慕欽羨,卻自知不足以匹配這樣高高在上的男子,當他問出那句「要不要跟我走」後,她拿出一生所有的勇氣,因為愛他而點了頭。

        她遵從三從四德的禮教,知道他要為死去的兄長復仇,儘管自己雖人微言輕,但她卻有個英勇的將軍爹,最後烽煙再起,她爹為了她這個閨女,出手助趙焱司平亂,追擊二皇子在西北勢力。

        得知她爹亡故的那一夜,宮內腥風血雨,京城內外風聲鶴唳,在宮中他靠外祖家之助,殺了二皇子,在宮外助二皇子的將士直闖閒王府,她在逃避時受了重傷,命懸一線,之後病了很長一段日子,那段時間裡,他因護駕有功被立為太子,替病重的父皇監國,她不吵不鬧,只求他能加緊找尋娘親下落,所以最後得知娘親亡故,他見死不救,兄長唯一的骨肉不知所蹤時,哪怕她表面再平靜,心底早已千瘡百孔。

        原來一開始就錯了,對她而言,她只是愛了一個男人,但這個男人從不愛她,她爹娘死了,縱使最終趙焱司得到江山,她也已經一無所有—— 

        所以她逃了,她只想去救寧家留下的唯一骨血,可惜她終究太過愚笨,還未來得及回到故里就被抓回屈申城。

        她在屈申城渡過了她生命中最後的一段光陰,放眼望去,如今的屈申城沒有最後一抹記憶的烽火連天,繁華依然,道路兩旁攤販不少,來往百姓縱使並非個個錦衣華服,但至少都是一身乾淨,臉上也多是笑意,這證明日子過得確實很好,只是無人知曉這平和安寧終究只剩下幾年的光景。

        馬車停在如意樓前,她斂下眼眸,心中一片荒涼。

        如意樓一如她印象中的客似雲來,一踏進樓裡,耳朵被一聲如泣如訴的音律吸引,她的視線不由看了過去,大堂當中的戲台子上伶人聲線極美,舞起身段別有一番風情,遠遠看去似男又似女。

        「客官幾位?」一名店小二上前招呼。

        寧傾雪的目光直盯著戲台,劉孋只好站上前說道:「給我家姑娘個雅間。」

        店小二應了一聲,殷勤的在前頭帶路,將人給送上二樓。

        寧傾雪的目光始終望向大堂上的戲台,店小二多嘴了幾句,「今日姑娘趕了巧,小店請了個戲班子,團主姓穆,單名一個雲字,雖沒太大名氣,但是唱曲挺好。」

        穆雲?寧傾雪眼睛一亮,她對音律並無特別愛好,但她哥哥平日素來喜愛聽這些小曲兒,所以耳濡目染下,她也跟著愛看戲。

        這個穆雲如今確實如小二哥所言並無太大名氣,但再過些年,她可是名揚四海的伶人。

        縱使日後天下大亂,她依然長袖善舞,周遊各地,在亂世之中,還能活得有聲有色,這個人絕非尋常。

        她想起上輩子這個時候,她才因救人不成被禁足於郡王府內,所以並不知曉穆雲曾經來過屈申城。

        店小二帶人坐下,這個位置極好,正對著大堂的戲台,寧傾雪迫不及待的看著戲台。

        「不知姑娘要吃些什麼?」店小二看著劉孋,看出拿主意的是這個丫鬟打扮的姑娘。

        「來幾個你們店裡的招牌菜。」劉孋也沒有客氣的開口,想著要給寧傾雪好好補補,「再來盅野菇燉雞湯。」

        「阿孋,」寧傾雪開了口,「我要棗花酥。」

        軟嫩的聲音飄入耳裡,店小二的眼底閃過驚豔,不自覺的看向寧傾雪。方才因這姑娘個頭不高又悶不吭聲,所以便沒留心,如今定睛一看,就見仰起的一張小臉上有雙明亮的眼眸,微揚著嘴角,臉頰上兩個可愛的酒窩,生得一副討人喜愛的福氣相,聲音更是悅耳好聽。

        劉孋注意店小二的目光看得都直了,不由輕蹙了下眉,身子一側,擋住了對方目光,聲音微冷,「小二哥,你聽到了—— 再來一盤棗花酥再加一道南瓜餅。」

        劉孋冷下的口氣令店小二驚覺自己的唐突,不禁在心中暗罵了自己一句,在如意樓送往迎來多年,看過好看的姑娘不少,怎麼就被軟糯的聲音給迷得失了分寸,他低下頭一臉恭敬,「是!馬上來。」

        一見店小二退下,劉孋撇了下嘴,警告的看了眼守在一旁的李尹一,讓他打起十二萬分的注意,她家小姐膽子不大,她可不想有人唐突了她家小姐。

        李尹一挺直腰桿注意著四周,劉孋見狀這才滿意的點了下頭,伸手給寧傾雪斟茶。

        寧傾雪接過,喝了一口,壓根不知劉孋心中所想,興致盎然的看著大堂戲台。

        戲台上唱的是相國千金被窮書生所救,千金一見傾心,以身相許—— 她輕而易舉的認出扮演書生的伶人便是穆雲,看她亭亭玉立,風姿綽約,年歲不大便已盡展風華,無怪乎幾年後她能被眾家公子爭相吹捧相邀,可惜她兄長不在,不能與她同賞。

        曾經她也特別愛看淒美情愛的戲碼,相信有情人終成眷屬,如今縱使心態轉變,她依然深信這世上有真情摯愛不假,不過並非每個人皆有幸能擁有。

        店小二上了菜,她也無心飲食,直到一場戲結束,穆雲下台,消失眼前,她忍不住嘆了口氣。

        「小姐,」劉孋忙著替寧傾雪夾菜放在面前的碗裡,分心的看了一眼,「怎麼好好的就嘆起氣來?」

        寧傾雪沒有解釋心頭莫名的失落,只是淺淺一笑,一個低頭才注意到面前碗裡的菜都要滿出來,不由眼露無奈。

        劉孋這是多怕她吃不好?為了讓自己的貼身丫鬟放心,寧傾雪也沒有出聲制止,慢慢的一口一口的塞進嘴裡。

        劉孋見了,心情更好,將雞湯放到一旁,「小姐,等會兒可得把雞湯給喝了。」

        寧傾雪無奈的看了劉孋一眼,硬著頭皮點了點頭。

        「小姐真乖。」劉孋對她一笑。

        「福寶。」

        聽到兄長的聲音,寧傾雪連忙將嘴裡的食物嚥下,迫不及待的看過去。

        「我方才與寶樂到郡王府,才知妳不在府中。」寧齊戎臉上帶笑,大步的走來,「聽何大娘說了妳到了如意樓,我便帶著寶樂過來。讓我瞧瞧……看來已經沒事了。」

        寧傾雪臉上歡欣的笑意因看到寧齊戎身後的趙焱司而隱去—— 

        上輩子她心心念念與這個男人朝夕相處,偏偏當時他胸懷家國大事,無心男女情愛,這輩子她已看透,打算放下,他卻無預警的冒出來。

        他一如記憶中的英氣勃勃,身材挺拔,身上帶著特有的神采,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他的雙足之上,眼底滿是困惑……

        趙焱司與太子一母同胞,是當今聖上第三子,他生母亡故那年,外祖懇求當今聖上將年幼的他帶回李家,一留經年。

        聖上封為閒王,意在他安於現狀,做個閒散王爺,他卻在加冠之年遭逢意外,導至右腿殘缺,縱使痊癒也落下病根,無法像常人一般行走,原以為只是一場意外,但最後才知是二皇子在他與外祖家表兄弟狩獵時派人驚了馬,導致他落馬腿殘。

         聖上雖給了閒王之名,但終究是先皇后所出、正經八百的嫡出之子,太子體弱,二皇子有心取而代之,眼中絕容不下閒王,當時那場意外目的可不單單只是要將人弄殘,而是想直接除之而後快。

        只是二皇子終究低估了李家,閒王雖傷重,依然被救回,還給李家人提了醒,將人護得滴水不漏。

        太子死後,閒王與二皇子一派起了皇位之爭,兄弟鬩牆,註定掀起腥風血雨,至死方休。

        她在心頭算計了一番,他加冠之年已過,如今卻健步如飛,雙足無礙……  

        趙焱司留意到她的視線,純黑的眼眸閃著光亮,低聲問道:「我的雙足有何不妥?」

        寧傾雪聽到他的問話像是受到驚嚇似的收回視線,低著頭,飛快的搖了下頭。

        寧齊戎以為她是對著外男不自在,立刻輕聲安撫,「福寶別慌,這人是寶樂,以後妳稱他一聲李大哥即可。那日落水,妳興許沒有留意,是寶樂經過將妳救起,多虧了他救命大恩,不然妳可不知還得遭多少罪。」

        寧傾雪恍惚的聽著寧齊戎的話,救命大恩—— 她想著劃清界線,趙焱司怎麼就成了救命恩人?

        寧齊戎略帶歉意的看向趙焱司,「我妹妹本就沉靜少言,經落水一事後就更為沉默了,你別介意。」

        「寧大夫言重了,」趙焱司的聲音略微清冷,讀不出太多的情緒,「福寶不喜說話,就由著她,你我並非外人,她覺得怎麼自在怎麼來。」

        聽到趙焱司脫口而出叫喚寧傾雪的小名,寧齊戎心頭滑過一絲訝然,但也沒有多想。

        他向來護著自己的妹妹,見不得寧傾雪不自在,但趙焱司畢竟是福寶的救命恩人,總不能到了飯點,連頓飯都不請就讓人離去,所以只好出聲招呼,「先坐下吧,福寶已經點了這一桌子的菜,不吃就涼了。」

        寧傾雪雖滿心困惑,但是趙焱司的腿沒事,畢竟是好事,但這與趙焱司相交是兩回事,她壓根不願與趙焱司同桌共食。

        他向來果敢殺伐,行事不會毫無原由,隱姓瞞名與她兄長相交,絕不是巧合,縱使重活一世,她得承認,她依然不懂他,對他所做所為摸不著頭緒。

         寧齊戎見寧傾雪低著頭,也不再動筷,不由輕聲勸道:「寶樂是自己人,福寶無須懼怕。」

        懼怕?寧傾雪抬眸看著自己的兄長欲言又止,上輩子寧家的悲劇始於兄長亡故,家破人亡卻因她執意嫁於他為妻,所以她如何不怕?

        看著寧傾雪水汪汪的大眼睛,寧齊戎實在後悔將趙焱司帶到寧傾雪的面前,雖說是救命恩人,但是嚇到自己的妹妹就不好了。

        他的目光不由瞟向趙焱司,卻沒料到向來挺會看人臉色的他似乎一無所覺,臉上甚至帶著淺笑,接過一旁小廝殷勤遞上的筷子,神色自若。

        寧齊戎別無他法,也只能安撫的拍了拍寧傾雪的手,要她用餐。

        劉孋一心只掛著寧傾雪,其他人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她上前繼續殷勤的佈菜,寧傾雪低頭看著面前的碗又滿了起來,不由微嘟了下嘴。

        趙焱司見她明明抗拒,卻還是拿起筷子默默的一口一口慢慢吃進嘴裡,莫名覺得有些好笑,順手的夾了塊荷葉雞肉要放到她碗裡。

        寧傾雪低垂的目光看到一雙看似普通,但前端包銀的筷子出現眼前。皇室用物頗多講究,為防中毒,連筷子都是特製,她不用抬頭都知道替她夾菜的人是誰。

        趙焱司示好的夾菜行為沒讓寧傾雪受寵若驚,反而有些無措,劉孋更是一臉防備的看過去。

        趙焱司狀似平常的抬頭看向劉孋。  

        眼前這張長得極好的臉令劉孋微楞了下,不過那雙銳利的目光卻令她有些不舒服,這眸光她只在她家將軍大人身上見過,那是一種經過血戰沙場歷練的狠冽眼神。她心驚膽跳的收回視線,看向寧齊戎,不知道她家少爺哪裡招來這麼個令人恐懼的人?

        偏偏身為戲痴的寧齊戎被戲台上的伶人吸引,壓根沒有注意周遭氣氛。

        寧傾雪只覺如坐針氈,大堂之上鑼鼓聲響,她已經沒有心思再瞧。

        店小二送上棗花酥和南瓜餅,一股誘人的甜香味飄來。

        趙焱司一見,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妳碗裡還有飯菜,吃完後再吃甜食。」

        寧傾雪微驚的抬起頭,目光與他四目相接。記憶裡,他也總是拘著她吃甜食,這事還是起因於她曾由於吃多了綠豆糕而導致腹痛,他才會不悅下令。

        府裡下人不敢不從,所以爾後她就很少再吃甜的,只是她從來沒有告訴他,那一日她是突然想起了娘親所做的綠豆糕……她想要找的是一份屬於記憶中被娘親寵愛的滋味。

        劉孋皺起眉頭,雖說趙焱司長了張風華絕代的臉,還是她家小姐的救命恩人,但這幾日她家小姐吃得不好,就算吃甜食吃撐了又何妨?她也不指望專注在戲台上的少爺能出聲相助,心一橫,將裝著棗花酥的盤子挪到了寧傾雪的面前。

        趙焱司見狀,抬頭冷冷的掃了她一眼。

        劉孋能被寧九墉夫婦派到寧傾雪身邊服侍,自然不會是個好拿捏的性子,雖被趙焱司冰冷的眼神看得心頭發顫,卻依然咬牙挺住,還殷勤的夾了個棗花酥,「小姐,快吃!妳這幾日都沒好好吃東西,人都瘦了一圈,先吃點甜的,飯菜等會再吃無妨。」

        在趙焱司的面前,寧傾雪向來是個膽怯的小丫頭,只是這次,寧傾雪拿起了棗花酥咬了一口。

        香甜味道瞬間盈滿口舌,熟悉得一如多年前與她娘來到如意樓時初嚐的滋味,嘴裡吃的是棗花酥,心中品味的是當年那幸福的味道,她一輩子都忘不了。

        寧傾雪露出一抹發自內心的笑,不在乎是否惹惱趙焱司,歡快的又咬了口,棗花酥不大,沒幾口就吃完了。

        還沒等寧傾雪開口,趙焱司竟主動又替她夾了一個,她驚訝的看著他。

        「再吃一個便先吃飯菜。」趙焱司交代了一句。

        劉孋原本也是這麼想,但趙焱司一開口,她卻覺得不對勁,忍不住咕噥,「李公子,你管得未免也太多了些。」

        寧傾雪拿起筷子,夾起棗花酥悶頭就吃,識趣的沒有答腔,上輩子遇上趙焱司時,劉孋已經不在她的身邊,她壓根沒想過性子火爆的劉孋對上冷漠霸道的趙焱司會是怎樣的局面—— 如今看來,肯定難以和平相處。

        寧齊戎沉迷於戲台之上,都顧不上吃了,更別說留心桌旁幾人的詭異,反倒在一陣喝采之後,自顧自的說:「唱書生的伶人便是穆雲吧?真是百聞不如一見,身段、聲線都極好。」

        戲台上正上演著相府千金與窮書生身分懸殊,被相爺棒打鴛鴦,書生受辱,吹了一夜風,病懨懨的對月訴衷情,立誓赴考,待功成名就再回來求娶。書生唱得絲絲入扣,牽動著戲台下觀眾的情緒。

        寧傾雪聽出兄長口中的欣賞,寧齊戎是個戲痴,看戲挑剔,難得穆雲入了他的眼,不可否認,穆雲是個美人。

        趙焱司收回放在寧傾雪身上的視線,不經意的看了眼戲台,「能得寧大夫讚賞,看來這個穆雲將來會有一番作為。寧大夫有興趣,等伶人下台後,我讓人請她過來一敘。」

        趙焱司的話打動了寧齊戎,他身為大夫,更出生兵荒馬亂的年代,小小年紀已看多生死,心中並無貴賤之分,卻更明白世人眸光傷人,從古至今伶人身分低賤,在尋常人眼中,伶人縱使名聲響亮也是下等人。

        這幾日,他早聽聞如意樓來了個小伶人唱戲極好,難能可貴的是潔身自好,不與客周旋,他知道趙焱司意圖買下如意樓,已得如意樓東家首肯,要不了幾日,趙焱司便是如意樓的新東家,若是趙焱司開口,穆雲縱使心中不願也無法拒絕,肯定得要來作陪。

        寧齊戎愛看戲,卻從未想用權勢逼人,這個世道對伶人何其不公,更別提是個女子,能走到今日已是不易,他不想開了先例,讓穆雲將來難為,他今日有緣有聽她唱幾台戲,已經足夠。

        最終,他輕揮了下手,「還是免了吧!」

        趙焱司聞言也沒有勉強。

        寧齊戎突然嘖了一聲,「你說說,這算不算是自作自受?」

        寧傾雪不用瞧都知道寧齊戎入戲已深,都說演戲的是瘋子,看戲的是傻子,往往罵戲罵得最凶的,卻也是最入戲之人。
果然沒人回復,寧齊戎也不在意,繼續自顧自的開口,「書生思想迂腐,看上便是看上,若真喜歡,何須顧念旁人目光。若真等到功成名就再來求娶,誰知那時是何光景?若有個萬一,心上人嫁給旁人,失其所愛了再來傷春悲秋,真是愚不可及。」

        「文人行事,本與將門多有不同。」趙焱司又舀了一勺白菜豆腐要放進寧傾雪的碗裡。

        寧傾雪下意識的想要閃躲,但一對上他帶著警告的眼神,她輕咬了下唇,只能怯弱的接受。

        寧齊戎輕哼了聲,「同是大齊子民,本該一心為國,又何須有文人、將門之分?」

        「寧大夫心思磊落,不存私慾,自然無法明白有心人意圖製造對立,從中得利的齷齪心思。」

        「你錯了,我並非無法明白,」寧齊戎收回視線,輕聲笑道:「而只是堅持行正言端,無愧天地良心,旁的無須理會。」

        看著神采飛揚的寧齊戎,寧傾雪不由出神,她的兄長向來不慕名利,品行高雅,最後卻落得英年早逝,這是爹娘的遺憾,更是她心中難以抹去的傷痛……

        注意到寧傾雪圓圓的眼睛隱隱泛著水光看著自己,寧齊戎心中一軟,伸手摸了下她的頭,「福寶應當也認同哥哥說的吧?」

        寧傾雪點點頭,眼中含著全然的信任。

        寧齊戎伸出手捏了捏寧傾雪白軟嫩的小臉,這軟綿綿的觸感真好,「我的妹子啊,真是討人喜愛!」

        寧傾雪被捏了一把,沒有閃避,只是眉頭因痛楚而不經意的皺了下。

        寧齊戎一見她皺起小臉,連忙放開手,一時得意忘形,失了力道,忘了妹妹嬌嫩,皮膚向來容易留印子,「讓哥哥瞧瞧。」

        果然,寧傾雪的臉頰被他捏紅了一小片。

        寧齊戎心頭後悔得要死,「哥哥馬上回濟世堂給妳拿藥,擦了就沒事。」

        看著向來沉穩的兄長驚慌失措,寧傾雪心頭暖暖。不單爹娘將她視為心尖上的珍寶,哥哥也捨不得她傷了一分一毫,她拉著自己哥哥的手,對他甜笑搖頭,方才只是痛了一下,並無大礙。

        寧齊戎還要開口,但他的手就被拉開。

        兩兄妹還沒回過神,寧傾雪的手裡就被塞進了個已經打開的瓷罐,一股淡淡的藥草香傳來。

        寧齊戎驚奇的看著藥膏,「這是什麼?」

        「我命人特製的藥膏,對消去紅腫特別有神效。」

        寧齊戎難掩好奇,接過來打量了一番,寧傾雪的皮膚嬌嫩,不單輕碰就會紅腫烏青,更易遭惹蚊蟲叮咬,他娘親特地用紫草根研製藥膏,但藥方從未外傳,趙焱司拿出來的卻與他娘親所製的藥膏極為相似。

        「放心擦吧!」趙焱司對發楞的寧傾雪說道。

        寧傾雪從他拿出藥膏便沒來由的心頭一緊,腦子叫囂著事情古怪,重生一事玄幻,原以為這是上天給的恩賜,讓她得以再有機會護住上輩子逝去的家人,但趙焱司呢?

        上輩子他讓御醫研製她娘親給她做的藥膏,最終還真被他搗鼓成了,但這個時候他的雙腿無事,他又拿出上輩子研製出的藥膏,她幾乎不敢想像,若他也與她一般是重生而來,以他的凶狠,上輩子曾經傷害過他的人下場會如何?她沒有菩薩心腸,也不是沒想過復仇,但她的性子怯懦,腦子不好,又狠不下心,更沒把握能耍手段勝過旁人,所以只能怯弱的圖一家平安,但趙焱司不同……

        「多謝了!」對趙焱司,寧齊戎信得過,「給小姐擦上。」

        劉孋機靈的上前,在寧傾雪臉上塗了薄薄的一層。

        寧傾雪僵著身子,沒有看向趙焱司。

        趙焱司對她的漠然不以為意,只是看著寧齊戎說道:「寧大夫方才只顧著看戲,菜都涼了。」

        寧齊戎笑了笑,見寧傾雪臉上紅印消去不少,不由嘖了一聲,他娘親做的東西自然是極好的,但若是能精益求精也是好事。「等會兒給我點藥膏,我回去研究研究。」

        趙焱司也沒藏私,輕應了一聲。

        「爽快,」寧齊戎一樂,「等會兒我與你回家一趟,令兄恢復情況不錯,我估摸著再月餘便能痊癒。」

        「兄長得以安然全多虧了寧大夫,這份大恩大德,他日定當回報。」

        寧齊戎不以為意的搖了下頭,「救死扶傷本是醫者本份,倒是你救了福寶,寧家受你大恩大德才是。」

        寧傾雪此刻心亂如麻,食不知味,寧齊戎口中所言之人是趙焱司的兄長—— 當今太子。

        太子自小體弱,前一世未能登上大位便早喪而亡,正因太子之位空懸,諸位皇子各有異心,同室操戈,導致後頭大亂。如今太子尚在,還找上了她兄長?

        吃了七八分飽,寧齊戎停了筷,「福寶,等會兒我要隨寶樂至桂露山莊,順道送妳回郡王府。」

        寧傾雪不知桂露山莊在何處,但聽出是趙焱司如今住處,她原想告知兄長自己打算搬出郡王府,但顧及趙焱司在一旁,下意識的不發一語。

        趙焱司看出她的欲言又止,緩緩的站起身,「寧大夫,我到外頭等你。」

        寧齊戎也看出寧傾雪有話說,點了下頭。

        「怎麼?」趙焱司一走,寧齊戎便問:「有事跟哥哥說?」

        「嗯,」寧傾雪柔柔的開口,「哥哥,那位李公子的兄長病得重嗎?」

        寧齊戎聽著寧傾雪軟萌的聲音,嘴角不經意上揚,語調也透露出輕鬆,「小丫頭,這可是今日我聽到妳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寧傾雪露出一個愧疚的笑,她並不想令兄長擔憂,只是因為趙焱司在場,她沒來由的心虛,不敢開口。

        「妳沒事便好,」寧齊戎伸手輕拍了下她的頭,沒有多提趙焱司兄長的病情,只道:「那是從胎裡帶來的體弱,調養過後情況已好轉。」

        寧傾雪聞言,莫名心安。她心知太子的早喪是趙焱司轉變的起因,太子天生體弱不假,但最後卻是因被餵養多年毒藥而亡,當時追查是個宮中的老太監所為,但查到人時,老太監早已咬舌自盡,縱使心知是二皇子所為也是死無對證。

        太子喪後,儲君之位空懸,聖上召閒王回京,心思昭然若揭,可一直遲遲未立閒王為太子,一是因閒王身殘,但最致命的是閒王後院僅她一人,兩人並無所出。

        她微垂下眼,心頭一顫,阻止自己再去回想,不論過去如何,皇室紛爭再與她無關,只是她卻衷心盼著太子安然,只要太子不死,便無日後紛亂,百姓也得以安居樂業。

        「哥哥,」她的眼神閃著堅定,「他一定要沒事才行。」

        寧齊戎挑了下眉,對她的慎重感到不解,但繼而一想,因為李寶樂是她的救命恩人,所以她對李家的事上心也不足為奇。

        「放心吧,我既已出手,就不會令他有事。」

        對於兄長的醫術,寧傾雪自然是信任的,她臉上露出一抹愉悅,「哥,我搬到濟世堂與你同住可好?」

        濟世堂是寧齊戎來到屈申城的隔年開設的醫館,平時人不是待在庸王的軍營裡,就是在醫館。

        「自然是好。」寧齊戎一口答應,「只是之前勸妳搬出郡王府無數次,妳都沒點頭,如今怎麼改變主意了?」  

        寧齊戎確實不止一次提及讓她搬離郡王府,只是當時她與寧若月交好,與她一同進出女學,所以拒絕了自己的兄長。說到底,自己就是個蠢的。

        「就是想跟哥哥住在一起。」她嬌嬌軟軟的說著。

        寧齊戎一聽心情大好,沒忍住自己的手,捏了捏她的臉,但這次控制了力道,沒留下紅印,「能有福寶陪著,哥哥的日子肯定過得更舒心。等會兒我就先回濟世堂讓人替妳收拾屋子,明日便派人去接妳。」

        齊傾雪燦爛一笑,露出臉上淺淺兩個梨渦,「我回去將東西收拾好就搬過去,屋子等我到了一起收拾。」

        寧傾雪的迫切沒令寧齊戎感到懷疑,反正他本來就不希望寧傾雪與郡王府太過親近,只不過捨不到寧傾雪不開心,所以就由著她,如今她自個兒想通,他當然巴不得她立刻搬走。

       「好,就聽妳的,只是濟世堂人手不多,」寧齊戎思索了一番,「我還得抽個空去趟牙行,吩咐牙婆帶幾個丫頭來瞧瞧。」

        寧齊戎是個男子,在屈申城過的日子與在邊城時一般簡單,除了醫館有位坐堂林大夫和三個小伙計外,就只有看後門的小廝和他爹派到他身邊護衛的四個手下,都是粗漢子,唯一兩個婦人就是粗使婆子,平時清掃庭院、做飯菜,寧傾雪雖不是個傲氣的姑娘,但他想想若是只有一個劉孋和一個何大娘伺候她,似乎不太足夠。

        寧傾雪身邊只要有劉孋和何大娘便已足夠,在郡王府雖說丫鬟奴婢眾多,她也幾乎用不上,正要開口打消寧齊戎念頭,身後卻響起趙焱司清冽的嗓音—— 

        「不用麻煩,我讓裘子帶幾個下人去濟世堂清掃,這些奴才中,寧大夫若有中意的就留在濟世堂裡伺候。」

        寧傾雪身子微僵,下意識的轉過頭,兩人的目光正好對上。

        寧齊戎微驚的看著他,「你不是說到下頭等我,怎麼又上來了?」

        趙焱司黑眸透亮,大步走向前。

        寧傾雪悄然退了一步,敏感的察覺他的氣息接近,衣袍甚至拂過她的身軀。

        「忘了東西。」趙焱司伸出的手幾乎要碰到了一旁的寧傾雪,他拿起桌上的扇子。

        寧齊戎沒有多想,只道:「說句話,讓下人來拿不就成了。」

        「無妨,幾步路罷了。」

        「我妹妹打算搬出郡王府,」寧齊戎的聲音掩不去愉悅,「能借你桂露山莊的人一用自然最好,不然買回不知深淺的奴才伺候,我也不放心。」

        用趙焱司的人,寧傾雪覺得不妥,她此生最不願的便是與他再有交集,情急之下,她暗暗拉了拉寧齊戎的袖子。

        寧齊戎察覺她的不安,低頭安撫的拍了拍她的手,「福寶乖,寶樂不是外人,他是哥哥的好友,更是妳的救命恩人,對他,妳大可安心,他是個好人,送上的人也可信任。」

        寧傾雪被說得臉一紅,她是想與趙焱司劃清界線,卻沒打算讓他知道,寧齊戎此時直言挑明,這不擺明了把她架到火上烤!她心中暗暗叫苦,低頭不敢去看趙焱司的神情。

        「寶樂,」寧齊戎一無所覺,哈哈笑道:「我妹子對外人向來靦腆,你別介意。」

        外人?趙焱司看不出情緒的瞟了寧傾雪一眼,就見她的頭更低了,他的眸色一深,微讓開路道:「回吧,不然今日福寶可來不及搬至濟世堂了。」

        寧齊戎聞言也沒遲疑,難掩心情愉悅的率先離去。

        寧傾雪有滿腹的話想要勸寧齊戎推辭趙焱司送來的人,但現下看來並非好時機。

        她低著頭,連忙跟著寧齊戎的腳步往外走,但趙焱司擋在前面,他不動,她就只能繞著他走。

        她略微不安的朝他瞥一眼,見他似乎沒有移步的打算,她只能屏息小心翼翼的從他身旁走過。

        驀然她的手腕被他的大手扣住,寧傾雪一驚,霍地抬起頭,四目相接的瞬間,他的目光由克制變得放肆,最終回復平靜。

        寧傾雪腦中一片空白,唯一感覺到的是手腕傳來的灼熱。  

        在寬大袖子掩蓋下,後頭的劉孋沒看到寧傾雪被拉住,只覺得趙焱司靠得太近,不由眉頭一皺,「李公子,請你讓讓。」
趙焱司揚眉,眼神冰冷的瞄了劉孋一眼,慢慢鬆開寧傾雪的手腕。

        寧傾雪得到自由,不再遲疑,飛快的越過他離去。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1-19 11:49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1-4 09:50 AM 編輯

【第三章】   搬出郡王府

  寧傾雪為女學而從邊城來到屈申城長住,雖說不打算帶走郡王府所贈之物,但這幾年置辦的東西加上每年從邊城送來的物品,整理起來也得花些時間。

  回到郡王府,劉孋手腳麻利的帶著何大娘收拾,李尹一則將收拾好的箱籠一個個的搬到院子裡。

  寧傾雪想幫忙,但劉孋不讓,最後無法,她只能動手收拾些絲線和脂膏等小東西。

  在院子的李尹一才放下手中的箱籠,就看到院門走來的行人,他挺直身子,轉身回到屋內,說道:「小姐,大小姐來了。」

  寧傾雪聞言,放下手中的絲線,為免節外生枝,她原本打算收拾妥當後再告知郡王府,卻沒料到寧若月這個節骨眼來了。

  看著四周已經收拾得七七八八,看來想瞞也瞞不了,只能正面相對。

  寧若月一進院便察覺不對,踏進了房內看到雜亂的四周,沒掩飾自己的驚訝,目光看著站在窗邊的寧傾雪,「福寶,你這是怎麼回事?」

  寧傾雪從窗邊微側過身,看向寧若月的眼神冷淡而漠然。

  寧若月只顧著打量四周,並未留心她眼神的轉變,伸手握住了寧傾雪纖細的手,「你病才好,想做什麼,交代奴婢便是,怎麼自個兒動手了?」

  寧若月關切的語調令寧傾雪胸中一悶。

  寧家女皆生得一副好模樣,尤以寧若月為最,郡王嫡女,自小知書達禮,蕙質蘭心,這些年更在百姓間傳有仁善之名,站在她的面前自己總是自慚形穢,黯然得如同她的婢女。

  「怎麼不說話,可是身子不適?」寧若月難掩擔憂的細細打量。「我派人去叫二哥回府一趟可好?」

  寧若月心知寧齊戎與郡王府向來不親近,但只要扯上寧傾雪,寧齊戎從未說不。

  寧傾雪硬生生忍住想甩開寧若月狀似親密拉住自己的手,明白不到撕破臉的時候,「姊姊別忙,我沒事。」

  縱使心緒難平,但她說出口的聲音依然軟糯。

  寧若月頓了一會兒,久久才嘆了口氣,「你沒事便好,只是……」她皺眉看著四周,「劉孋,這些箱籠是怎麼回事?」

  寧傾雪性子軟,一遇事總是沉默不言,每每都是劉孋這個當丫頭的出面說話,當然若有錯,也是劉孋受罰。

  這麼些年劉孋早已習慣,所以低頭上前正要開口答話,寧傾雪卻破天荒的先一步說道:「這些都是我讓人收拾的,今日我要搬出郡王府。」

  寧若月難掩驚訝,她長了寧傾雪一歲,兩人年歲相當,朝夕相伴,情感自然不是一般。

  她比任何人都了解這個性子良善的堂妹,乍看並不絕艷的五官,細細一瞧卻能品岀承襲岀身醫藥世家娘親的沉靜溫婉,一雙黑眸純凈清澈,令人望之莫名心安,隨著寧傾雪越長,容色越艷,假以時日定能與其母——大將軍寧九墉的髮妻柳牧妍一般名動天下。

  年幼初見柳牧妍的記憶至今深印在她的腦海之中,當時自己隨著娘爹至邊城探望大病初癒的柳牧妍,她縱使纏綿病榻多日,依然笑意盈盈語調輕柔,不見一絲怨天尤人,令人如沐春風。

  待在邊城不過月餘,她貴為郡王嫡女,外人視之高貴,但她最愉快的時光卻是待在柳牧妍身邊的短短日子。

  寧傾雪像她,又不像她,寧傾雪性子膽怯,終究只是皮相神似,卻無柳牧妍一分當年能不顧一切陪著夫君打天下的豪情。

  「怎麼突然想搬岀郡王府,你打算去哪裡?」寧若月輕聲的問:「是不是府裡的奴才惹你不快?你告訴姊姊,姊姊替你作主。」

  寧傾雪看著寧若月笑得溫柔,嘴角泛岀一抹無奈的笑,「我想哥哥。」

  想念或許是個很好的理由,卻無法說服寧若月,「你是要搬到濟世堂?這不成!一個嬌滴滴的姑娘,搬到來往三教九流的醫館,若是有人衝撞了你,讓你受了委屈,可怎麼是好?」

  字字句句都是關心,若不是重活一世,寧傾雪肯定會被感動,如今卻只是淡淡一句,「有哥哥在,不會讓我受委屈。」

  「二哥自然不會讓你委屈,只是……」寧若月頓了一下,這些年寧傾雪被養得畏縮,不輕易現身人前,人一多便不自在,「你不為自己想也得想想將軍府和郡王府的名聲,哪有官家小姐拋頭露面之理,你也不怕被笑話,乖乖聽話,好生的待在府裡。」

  沒等寧傾雪開口,寧若月徑自向劉孋和何大娘吩咐,「還杵著做什麼?快將二小姐的東西放回去。」

  劉孋和何大娘低頭未動,寧若月眼底閃過幽光,寧傾雪身邊雖無太多奴才,但卻個個忠心,令人羨慕。

  「怎麼?」寧若月的臉色微變,「本小姐還叫不動你們幾個奴才不成?」

  寧傾雪知道自己若不出聲,寧若月接下來就會找出名目懲戒劉孋和何大娘,前世她讓自己活得卑微是自討苦吃,但如今她不願意再犯傻,柔和的止光頓時銳利起來,「姊姊,阿孋和何大娘都是將軍府的人,若聽從姊姊之令,才真的該死。」

  寧傾雪的語調一如過往的軟糯,但是透露出的訊息卻是令寧若月有些瞠目結舌。 

  四年前,寧傾雪為就讀女學至郡王府時,她娘親以寧傾雪不懂規矩為由請來個教養嬤嬤,打著為寧傾雪著想的名義嚴厲教導,弄得寧傾雪原就軟綿的性子變得更加沉默少言,雖是將軍之女,卻被養得小家子氣,不善言辭,令人不喜。

  對此郡王妃很滿意,寧若月也是冷眼旁觀,整個郡王府上下,讓百姓記得的寧家女只需一個,可如今向來聽話的寧傾雪不單要搬離郡王府,還在下人而前駁了她的面子!

  不願看寧若月一副受到打擊的模樣,寧傾雪交代,「阿孋、大嬸,手腳麻利些,別讓哥哥派來的馬車在府外等久了。」

  寧傾雪不同以往的強硬作派令寧若月的瞳孔一縮,頓了一下,她穩住自己的思緒,沒有失控發怒,只是眼神多了絲審視,「福寶,你到底是怎麼了?堅持搬出府,這是要跟姊姊生分了嗎?」

  寧若月委屈的語調不由令寧傾雪想起上輩子,她真的以為寧若月將自己視為親姊妹,真心相待,只是郡王府最終的所做所為卻狠狠的將她打醒。

  「姊姊向來最清楚我的性子,」寧傾雪聲音輕柔,「我將姊姊當成親人,你待我好,我自然會待你好。」

  寧傾雪的聲音軟綿,不帶一絲怒氣,但寧若月聽在耳裡卻是有股說不清的怪異,打量著寧傾雪那份弱不禁風的嬌柔,此人不該令她畏懼,偏偏她就是始終無法放下。

  她頓覺煩躁,握緊雙手,「你要去與二哥同住,我也不好攔你,只是我爹赴京未回,於禮你也該等我爹回府再辭行才是。」

  武陵郡王寧從文被召入京,走了約大半個月,寧傾雪並不記得這次寧從文被宣入京所為何事,但算算日子也該是時候回來了,可惜她一刻都不想在郡王府多留,更不想看寧家其他人噁心的嘴臉。

  「等伯父回府,我會請哥哥親自向伯父解釋。」

  聽到搬出了父親還無法打消寧傾雪的念頭,寧若月明白她去意已堅。

  想到最近屈申城百姓之間的傳聞,寧大將軍的閨女不顧危難的出手救起落水孩童,雖說差點賠上自己一條命,但那孩子終究被寧齊戎救起,百姓交口誇讚這對義勇的兄妹。

  「妹妹可是聽到外頭的傳聞了?」

  寧傾雪並未留心府外傳聞,更不知外頭如今是將她視為仁善之人,只是堅持自己的理由,「我只是想哥哥了,姊姊一直不願我離開郡王府難不成是有何盤算?」

  寧傾雪不經意的一問,寧若月不由心中一突,腦中閃過的是自己娘親心心念念下個月初八的賞花宴……

  娘親的交代纏繞心頭,鬼使神差的,寧若月改變主意,不再試圖說服寧傾雪打消念頭,「我能有什麼盤算,只是關心你罷了,既然你心意已決,我也不好多言,只是你記得——郡王府永遠是你的家,只要不開心,這裡時刻等著你回來。」

  寧傾雪拿著清澈的眼眸望著她,不得不承認寧若月十足聰明,說到底,她不算個極惡之人,只能說此人天性涼薄,眼中只有自己的前途,她步步為營的將自己的才名和郡王府的聲勢推到一個眾人望塵莫及的存在,最後還用好名聲給自己找了個人人稱羨的好親事。

  「我明白,謝謝姊姊。」

  「我們是一家人,道謝便是見外了,」寧若月不忘叮囑,「濟世堂來往人多,你雖懂點醫術,但畢竟只是皮毛,所以可別一時腦熱,擅自出手醫治,若有個萬一,弄得濟世堂的名聲不好,二哥也難為。」

  寧傾雪經她一提才記起自己還懂得醫術一事。

  她不禁心中嘆息,年幼時來到屈申城,美麗的郡王府迷花了她的眼,寧若月待她極好,在幼小的她心目中,寧若月就像天仙般的存在。

  天仙姊姊隨口說了句,好姑娘不該拋頭露面,更不該醫治外人,這話便在她心頭扎了根。

  等到住進郡王府,上了女學之後,她更被郡王妃特地找來的教養嬤嬤給蒙蔽得徹底,行醫一事早已封存在記憶中,如今想起,倒是五味雜陳,自己果真是愚不可及。

  「福寶,可聽明白了?」

  寧若月的聲音令寧傾雪回過了神,點了點頭。

  寧若月露出一個欣慰的淺笑,還當寧傾雪是印象中能輕易拿捏的妹妹,她雖表面關心,私心卻是不願見寧傾雪現身人前,讓她有一絲耀眼的機會。

  她開口讓自己的丫頭幫著收拾,人手一多,收拾起來也快速得多。

  寧傾雪從妝台上拿起一個精細木盒交給寧若月。

  寧若月在她眼神示意下打開,一股凊雅的香味飄來,她知道這是柳牧妍特製的妝粉,還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做桃花粉,用了之後能使皮膚白晳,氣色紅嫩。

  這是柳牧姸為寧傾雪所製,但用的最多的卻是郡王妃,畢竟寧傾雪正值芳華,顏色正好,用桃花粉的機會不多,但郡王妃不同——

  郡王妃得知寧傾雪有此物,明裡暗裡的點了寧傾雪幾次,寧傾雪便傻乎乎的將娘親給的好東西全都給了向來重視容貌的郡王妃。

  「只剩這些桃花粉,」寧傾雪輕聲說道:「還請姊姊交給大伯母,等她用完,我再請我娘給我送些。」

  寧若月原想拒絕,但娘親若知情,怕是會大發雷霆,最終只能收下。

  沒一會兒功夫,收拾妥當,寧若月親自送人出府。

  看著等在王府外的馬車,寧若月露出一抹淺笑,「此輛馬車垂帷素雅,屈申城中未曾見過,不知是哪戶人家的馬車?」

  寧傾雪知道府外的馬車是趙焱司所派,卻沒料到入了寧若月的眼,她好奇的看過去。

  馬車外觀看來平常,但仔細一看卻可看出車身是用紫褐色的老雞翅木做料子,每一處都價值非凡,王族貴胄所用也不過如此,放眼西北,富貴如武陵郡王府也用不起這輛馬車。

  寧傾雪不由讚歎寧若月的目光毒辣,一般人可不識貨。她側了下頭,故做不解,「我只知這是哥哥派來的。」

  「二哥派來的?」寧若月也沒懷疑向來對她言聽計從的寧傾雪會隱瞞,只是意味深長的開口,「看來二哥這些日子遇上好機緣。」

  寧傾雪低頭,沒有吭聲。

  寧若月也不再多問,看著寧傾雪在劉孋的扶持下上了馬車。「福寶,凡事小心。」

  寧傾雪百感交集的看著寧若月,最終只道了一句,「姊姊,別了。」

  寧若月聽到這聲軟糯的聲音,心頭莫名顫楞楞的目送馬車走遠,久久無法回神。

  馬車一動,劉孋就重重的呼了一大口氣,看到劉孋如釋重負的樣子,寧傾雪忍不住輕笑。

  劉孋一副恨鐵不成鋼似的看著寧傾雪,「小姐,虧你笑得出來!大小姐長得好看,但總給奴婢一副陰陽怪氣的感覺,看著駭人,每每奴婢都擔心你受欺負。

  「對不起。」這三個字是對現在的劉孋,也是對上輩子的劉孋說的,「以後不會讓你擔心了。」

  「小姐,你說什麼呢,」劉孋反而不自在了,「奴婢只是個下人,哪當得起小姐道歉。」

  「你不是。」寧傾雪拉著她的手,笑逐顏開的說:「你是我的好姊妹。」

  劉孋心頭一陣感動,眼眶一紅,這幾日寧傾雪的轉變她看在眼裡,她也不是沒有擔憂,但如今看來她已經能夠放心離開郡王府,小姐不再喜歡裝模作樣的寧若月,看清誰才是一心對她好,這樣真是太好了。

  郡王妃從下人口中得知寧傾雪打算搬岀府的消息時,立刻派嬤嬤來阻止,但遲了一步,寧傾雪所居的南院早已人去樓空。

  郡王妃氣惱,大發雷霆,又聽下人說是寧若月親自送人出府,更是火冒三丈,立刻派人將寧若月叫來。

  寧若月早有準備,所以聽到嬤嬤傳話,很快的來到了郡王妃所住的東院柏節堂,就見郡王妃高坐堂上,還有自己的長兄神色慵懶的半臥榻上。

  一看到寧若月,縱使有一旁的嬤嬤安撫,郡王妃依然橫眉豎目怒道:「那丫頭要走,你怎麼不攔著?」

  寧若月垂首掩去眼中冷意,娘親出身大家,原該溫柔婉約,卻偏因善妒弄得面目猙獰,令人厭惡,每每她總不自覺的拿著娘親與柳牧妍比較,更覺得自己娘親面目可憎。

  她讓身後的紫竹將裝著桃花粉的木盒送上去,「這是福寶孝敬娘親的。」

  郡王妃瞄了一眼,看著滿滿一盒的桃花粉,臉色稍霽,讓一旁的嬤嬤收下,口氣依然不快,「你別以為你替她轉交東西我便會放過你,說!你為什麼不攔著她?」

  「回娘親,福寶說她想二哥了,我不好阻攔。」

  這個理由壓根無法說服郡王妃,「她想寧齊戎,回頭讓人叫寧齊戎回府便是。」

  「娘親,二哥可不是能輕易左右之人。」

  「怎麼我一個當人伯母的,開口相邀,他也敢置之不理嗎?」

  寧齊戎自然是敢,就算背上狂傲不敬長上的名聲,寧齊戎也會不放在心上,這是出身戰場的寧九墉嚴厲教導之下的孩子。寧若月明白,郡王妃也心知肚明,如今說出這番話,只是嘴上說說耍耍威風罷了。

  「你說說你到底有何用處?連個膽小的丫頭也看不住,你爹進京還未回府,到時等他回來,我看你如何向他交代?」

  提到自己的親爹,寧若月沒來由的一陣煩躁。天下初定時,她還小,當時她爹已是郡王,但這個郡王之位是沾了立下不少戰功的寧九墉的光得來的,畢竟同在戰場之上,寧九墉是先鋒大將,自已的爹掛了個主帥之名,立下的汗馬功勞,寧九墉不爭,自然就全落在主帥的頭上。

  這點隱私別人不知,但自家人卻是心中門清,她爹向來不如寧九墉,只能靠著陰私手段奪人功勛。

  正巧遇上了皇上這幾年身子不好,開始疑神疑鬼,給了她爹一個操弄的好機會,幾次進京與二皇子交好,意圖得到更多功勛名利。

  寧若月明白自己父親的野心,不願一輩子被寧九墉踩在腳下,她雖不不以為然,卻深知一榮俱一榮,一損俱損的道理,縱使心頭不以為然,也只能共同謀劃。

  「娘親何苦將目光緊盯著福寶,」寧若月站著回話,略微疲憊的揉著自己的太陽穴,「以她的性子,縱使搬了出府也翻不出什麼大風浪。」

  「她就算翻不出風浪,她也不許走。」郡王妃厲聲斥道:「下個月的賞花宴前你將人給帶回來。」

  寧若月緊抿著唇,看著自己娘親猙獰的臉色,眼底隱隱閃動嘲弄不屑。

  「你這是什麼眼神?」看著寧若月眼底的輕嘲,郡王妃一惱,手中的茶碗丟了過去在寧若月的腳邊,碎成一地。

  「娘,別衝動,小心月兒這張臉——她雖一無是處,但唯一能讓人瞧得上的就是這長相,若是毀了,就真是百無一用了。」

  寧若月目光冷冷的看著半臥在一旁榻上、口氣涼薄的兄長。

  寧修揚似笑非笑的眸子對上她的,「怎麼,心中不服氣?」

  寧若月還未答腔,郡王妃已先啐道:「她敢!長得好也是個廢物,連個人都看不住。」

  寧若月聞言徹底失了耐性,也不等著自己的娘親開口,徑自落坐。

  「你這是跟我使起性子了?」郡王妃氣得直指她,「你這模樣讓外人瞧見,誰還會說你進退有度,蕙質蘭心?」

  「娘親大可敲鑼打鼓,昭告天下,我本就心思歹毒,滿腹算計。」寧若月因寧傾雪離去的神情而心神不寧,如今徹底發作,「但縱使我再差勁,也不會可悲到欺負人家閨女找回面子。」

  「你說什麼?」郡王妃憤怒的站起身,眼神的凶光簡直化成一道利劍,要不是一旁的嬤嬤拉著,她已經上前給寧若月一巴掌。

  寧若月冷著張臉,「我說什麼?娘親心知肚明。福寶乖巧,你表面對她好,給她送衣送食,但送的衣裙沒半點適合她,知道她喜甜,故意發話不許她吃,看她一日日變得越發膽怯,卻異常享受她每日比我這個親生閨女還要殷勤的請安問候,你看她恭敬跪禮,心頭暢快,可她就算長得再像柳牧妍,也不是柳牧妍。」

  郡王妃臉色發白,氣得渾身發抖,自己的夫君心頭對弟媳動心思一事就像大石始終壓在她心頭,她嫉妒得幾乎發狂,如今被自己的閨女揭破,她幾欲瘋狂。

  屋內能留下的都是心腹,自然不會將這些話給傳出去,但若是郡王妃動手在寧若月身上留下一丁點傷痕,兩母女爭執一事可就瞞不住了,嬤嬤只能死命的拉著郡王妃,輕聲安撫。

  寧若月站起身,懶得再看自己娘親噁心人的嘴臉,轉身就要離去。

  「站住。」寧修揚半瞇著眼輕斥了聲。

  昨夜他在小倌館玩了一宿,才睡下便被娘親派人來請,此刻還昏昏欲睡,乍一聽聞福寶離去,他也有些惱怒,但一思及向來軟弱的小丫頭離府背後肯定有寧齊戎的主意,他便只能壓下怒火,他從未曾將寧傾雪放在眼裡,卻不得不顧忌寧齊戎。

  他不清楚為何白來懂事的寧若月這次會與娘親對上,但人走都走了,他可不想看到自家人自亂陣腳先鬥了起來。

  「月兒,」他的聲音很冷,隱隱警告,「凡事三思,不然你苦心計較得到的美名可要毀於一旦。」

  聽聞威脅,寧若月一臉厭惡,轉頭回視,「只怕我的惡名傳出去,對哥哥的名聲也沒好處。」

  寧修揚嘲弄的一揚嘴角,果然是個伶牙俐齒的丫頭,不可否認自己的妹妹是個聰明人,比他這個只知嫉妒,小家子氣的娘親強得多。

  只是寧若月再聰明也沒用,他是郡王世子,手足之於他除了是任他擺布的棋子之外,並無太多情感可言。

  「你我是一條船上的人,少說幾句。」寧修揚看了眼郡王妃,隨口安撫,「福寶走就走了,娘就別再掛心這事,大不了我再尋個機會將人帶回來就是。」

  郡王妃還在氣頭上,但寧修揚的話多少令她稍稍冷靜,「說到底,還是我們揚兒孝順。」

  「娘親就只有一個,」寧修揚淺淺一笑,「自然得孝順。」

  他們一副母子情深的樣子,寧若月就像個局外人似的冷眼旁觀,「你想帶回福寶,恐怕不是易事。」

  寧修揚滿心不以為然,在他眼中,寧傾雪不過就是個溫順的小丫頭。

  寧若月看出寧修揚不信,索性直言,「她變了。」

  「她能變成什麼樣子?」寧修揚哈哈大笑,「一朵嬌弱小花變成個母夜叉不成?縱使她再變,她還是福寶。」

  兄長張狂的嘴瞼,令寧若月抿緊雙唇。她雖是郡王唯一嫡女,但是郡王府將最好的都給了嫡長子,就連自己的另一個同母兄長都為了讓聖上對郡王府安心被送進京去當質子。

  打小她便知她的存在不過就是為嫡兄鋪路,她原以為每個世家嫡女都該如此,但見了寧傾雪之後,她才深受震撼,原來並不是每個千金小姐都是像她一樣。

  寧傾雪是一個性格溫和的小女娃,從小名福寶便可得知,她自出生便備受寵愛,她可愛溫柔,無人不喜,第一眼見到她無憂的燦笑,她也喜歡她,但越接觸她卻越不待見她。

  等到年紀漸長,寧若月清楚那是一種嫉妒,她嫉妒寧傾雪擁有她此生所盼卻始終得不到的愛。

  所以在寧傾雪來到屈申城後,她冷眼看她被母親暗暗欺辱而不自知,眼睜睜看著原本一個柔善的女娃兒變得越來越不快樂,性子越來越畏縮,她心頭升起的不是同情,而是一股說不出的快意。

  不管她多不願承認,但她的骨子裡有著承襲寧家這一支的自私惡毒,因妒嫉而扭曲的心思,有時連她自己看著自己都覺得噁心,她還不得不承認她與郡王妃真是母女。

  「月兒,打起精神來,要不然你早晩會被福寶給踩在腳底。」寧修揚懶洋洋的說。

  「胡說,」郡王妃尖聲反問:「月兒有哪點比不上那個小丫頭?」

  寧若月聽到郡王妃的維護,心頭不覺感動,只覺得可悲。

  「娘,小福寶嬌弱可人,說話軟柔,雖性子有些膽怯,但小眼神勾得人心癢,性子好又嬌小可愛,更讓男人稀罕。」

  郡王妃知道寧修揚向來就愛尋花問柳,只要不惹出事,她也從不約束,但看上福寶卻是萬萬不可。「就知道柳牧妍這個狐狸精,生出來的也是隻小狐狸精。揚兒,那個死丫頭是你的親堂妹,你可萬萬不能胡來!」

  寧修揚不覺得是堂妹又如何,他爹不也對柳牧妍這個弟媳婦動過心思,只不過他識趣的沒在這個節骨眼說實話。

  「娘,你想到哪去了,放心,我行事自有分寸。」

  郡王妃審視著寧修揚,見他不像說謊,這才稍稍心安。

  寧修揚沒理會郡王妃心思,只是盯著寧若月,「你可別忘了你是要嫁進庸王府的,助郡王府再上層樓的人,收收性子,別動那些歪心思。」

  這話聽來諷刺,但是寧若月沒有反駁,畢竟沒了郡王府,她確實一文不值,所以縱使再惱,也得壓下脾氣。

  「我說福寶變了不是為了替我自己找留不住人的藉口,」她斂下眼,口氣幽幽,「今日來接福寶離府的馬車用料華貴,屈申城內我從未見過。」

  寧修揚想了一會兒才道:「馬車十有八九是是李寶樂派來的,這些日子,這個人與寧齊戎走得很近。」

  「李寶樂?」寧若月喃喃重複,想起此人是寧傾雪的救命恩人,傳聞此人長得俊俏,行事卻頗為神秘,鮮少現身人前,在一年多前來到武陵郡定居,買下了城外的大片荒地,收容不少無家可歸的百姓。「這人是何來歷?」

  「不過就是個有點閑錢的公子哥罷了,」寧修揚嘲弄的一揚嘴角,「城陽郡人氏,聽聞武陵郡百姓日子過得好,分了家之後便搬到屈申城,在城外買下了荒山荒地,建了桂露山莊,養了一群人,墾地拓荒之餘就養了不少雞鴨,有位兄長身子不好,養在桂露山莊裡,但那模樣實在……」他撫著下巴,眼底閃著玩味。

  寧若月知道自己的兄長就愛尋花問柳,男女不忌,看來這位李寶樂的兄長入了他的眼,可她沒興趣聽這些風花雪月,只問:「爹可知道此人?」

  寧修揚收起自己的心思,不屑的看著寧若月,「早在聽聞此人出現在寧齊戎身邊時,爹就讓我派人去打聽,我還親自去了一趟桂露山莊,地方是挺大,但都是些荒地,養些雞鴨鵝,沒多大出息。前些日子聽聞如意樓的東家因媳婦身子不好,將如意樓賣出回老家去休養,這個姓李的已經接手。」

  寧若月皺眉道:「能買下荒山和不少荒地加上如意樓,看來並非沒多大出息,也不是有點閒錢而已。」

  寧修揚瞄了自己的妹妹一眼,「縱使如此又如何?不過屈屈一個商戶,還能翻天不成。難不成你想放著庸王府不進,想要選個商戶?」

  寧若月眼神一冷,「哥哥未免太口無遮攔。」

  「你可別犯胡塗,」寧修揚口氣帶著警告,神色陰沉,「記住,你若無法嫁進庸王府,就如同娘親所言,便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

  「放心吧,」掩去心頭怒火,寧若月面色冷靜,「我不胡塗。」

  「如此甚好。」寧修揚輕聲一哼。

  他將寧若月視為棋子,她的存在只是為了彰顯郡王府,可恨的是,他從不掩飾。



【第四章】   避他唯恐不及

  濟世堂位在屈申城南門陽平坊最熱鬧的大街上,簡單的兩進屋子,後頭有個小院,平時寧齊戎起居在此,開了個角門可以直通濟世堂。

  濟世堂從無到有皆是寧齊戎一手操辦,他在城中行醫三年,百姓提及寧大夫皆贊其醫術高明,其中卻也不乏稱頌武陵郡王的。

  說來說去就是郡王仁善,特命親侄兒為百姓診治,以往聽在耳裡寧傾雪並不覺刺耳,如今卻是滿心不以為然。

  寧齊戎行醫本與郡王府無半點干係,但偏偏有心人散播,平白無故就分得一半功勞。

  寧傾雪不得不說,凡事只要表面功夫做到位,深得民心後,縱使是謊言也有眾人追捧相信。

  寧傾雪到來濟世堂時,下人已經手腳利落的將她要入住的西梢間打理得窗明几淨,就連平時挑剔的劉孋都尋不到一絲錯,清閒不已。

  「小姐,雖說那李公子看來陰沉古怪,但是手下的人確實有點能耐。」劉孋端了個圓盤上前,臉上不太情願的承認,「你瞧瞧,這是李公子送來的廚娘所做,這哪是點心,根本就像朵花似的。」

  寧傾雪聞著空氣中香甜的味道,目光落在劉孋手裡的圓盤。

  圓盤做得極為精緻,外圈分了五等份,各裝了杏花糕、棗花酥、百合酥、栗子南瓜糕、雲片糕,正中央則擺上了紅豆丸子,顏色煞是好看。

  接過劉孋遞上的茶,寧傾雪喝了一品,茶水入口甘美,她的眼睛不由一亮。「這茶肯定是哥哥的珍藏。」

  劉孋表情有些糾結,「小姐,這茶葉也是李公子派人送來的,聽那個叫什麼裘子的說,李公子特別交代,說是小姐喜甜,吃點心時,定要泡壺茶解膩。小姐,這李公子未免設想得太過周到,擺明是在討好小姐。」

  討好她?寧傾雪側著頭若有所思,她不認為趙焱司需要討好旁人,如此關懷備至的舉動背後,該是有所圖,只是所圖為何?

  想起他在桂露山莊的兄長……意圖交好,該是為了讓寧齊戎救治太子吧?

  她將杏花糕放在唇邊,輕咬了一口,味道極好。

  劉孋看寧傾雪的神情就知道這糕點不單好看,肯定也好吃,忙不迭的開口,「小姐,這幾日,奴婢定會跟李家的廚娘好好學幾招,到時候就能時常做給小姐吃,不用李家的人。」寧傾雪雖未明白,但劉孋看得出自家小姐對李公子多有畏懼,所以她對趙焱司自然也是敵意明顯。「小姐,這個李公子雖然看似不尋常,但小姐不喜歡,奴婢就算不要命也會替小姐防著。」

  劉孋說完,寧傾雪忍不住笑出來。

  「小姐,」劉孋看出寧傾雪的不以為然,不由有點急,「這李公子真不簡單,也不知少爺平時聰明,怎麼這次卻沒瞧出來,他那眼神明顯是對小姐有心思,你養在深閨所以不懂,但奴婢看出來了。」

  劉孋越說,寧傾雪笑得越樂。

  劉孋無奈,「小姐,你不信奴婢嗎?」

  寧傾雪笑聲稍歇,輕聲說道:「阿孋,你放心吧,他對我無意。」

  劉孋不解的看著寧傾雪。

  寧傾雪沒有多做解釋,有了上輩子的記憶,她怎會不記得趙焱司一心想得到寧九墉之助,所以他縱使有所圖謀,一切也是衝著自己的爹去的。

  上輩子她兄長早喪,所以趙焱司沒機會交好。

  如今兩人相識,她不會夜郎自大的認為趙焱司對她有意,反倒相信他的所做所為是為了討好兄長,畢竟得到寧九墉長子之助,比起她這個愚笨的傻閨女來得有用多了。

  這輩子趙焱司可以隨心而走,不單有權勢,也可以物色真正適合他的女子。

  寧傾雪放下手中的糕點,靜靜的端起茶碗,喝了口好茶,一顆心莫名的沉靜了下來,人貴自知,她以前便是看不透這點,「阿孋,將人送回去吧。」

  劉孋一臉納悶。

  「將李公子送來的下人,」寧傾雪抬頭對劉孋一笑,進一步解釋,「全都遣回去。」

  寧傾雪的話正中劉孋下懷,畢竟小院不大,寧傾雪平時也不喜多人伺候,所以原本的下人將將能用,確實無須太多外人,只是——

  「李公子將人送進濟世堂是經由少爺同意,小姐要想將人送回,是否該先向少爺提一聲?」

  寧傾雪也知是這個理,放下中茶碗,站起身,走了出去。

  劉孋一愣,自己向來溫吞的小姐像變了個人似的雷厲風行,但這股子爽利挺好的,她帶笑的跟了上去。

  寧傾雪的腳步踏進濟世堂,熟悉的藥材香氣撲面而來,莫名的安定她的心緒,她帶笑的眸光看到自己的兄長,正要開口,就聽到一陣鬧哄哄的聲音從外頭傳來。

  「讓讓……讓讓!」一個粗壯的婆子抱了個少婦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個一臉焦急的老婦,那婆子嘴上不停的說道:「大夫,快點救命,這是平時在街上擺攤賣竹簍子的成嫂子,不知怎的突然暈了過去。

  寧齊戎正在診治一個傷寒的孩子,還未起身,寧傾雪已經靠向前,她看著成嫂皮膚髮紅髮熱,出聲指示,「將人放下。」

  婆子立刻將人放到一旁的榻上。

  寧傾雪伸手一碰女人輕微抖動的手腕,脈搏跳動急速,她微斂下眼。「阿孋,快去倒杯溫水加些鹽,再打盆溫水來給成嫂子擦身子。」

  劉孋沒有遲疑,轉身出去辦事。

  寧傾雪眼角看到一隻修長的手放下了個打開的黃布包,露出裡頭一推銀針,她側頭就見寧齊戎沖她笑,丟下一句——

  「成嫂子就交給你了。」

  寧傾雪微睜了下眼,愣在當場,她因顧及大家閨秀的名聲,不願拋頭露面,早就不替人診治,可現下……

  「別傻著。」寧齊戎丟下一句,轉身離去,輕飄飄的丟了一句,「哥哥相信你行的。」

  寧傾雪咬了下唇,心神一定,拿出銀針,腦海中浮現娘親輕柔的聲音,她娘親的手在戰亂時受過傷,縱使日後痊癒,卻因手腕力道無法拿捏所以不再親自施針,但她卻喜歡拿著上頭繪著人體穴道的羊皮不厭其煩的教導她跟哥哥——那是一段很美好的記憶,是她刻意的忽略了,如今想起,記憶如潮水湧來,手中的銀針穩穩的刺進成嫂子的人中穴,就見成嫂子身子一抖,哼哼轉醒。

  「醒了……醒了!」原本緊張的站在一旁的老婦立刻熱淚盈眶。

  寧傾雪見人轉醒,鬆了口氣,病人醒得快,代表病情無礙,劉孋已倒好溫水,她伸手扶起成嫂子,細心的拿著杯子,讓她一口一口喝下。

  「大郎家的,」直到看成嫂子喝完了杯茶,氣色恢復了些,一旁的老婦忙不迭的問:「你沒事吧?」

  「娘,」成嫂子的聲音還有些虛弱:「我沒事。」

  寧傾雪聽兩人交談,知道兩人是親人,便放下空了的杯子,站起身將位置讓給老婦,輕聲交代,「婆婆,再給成嫂子擦個身子,讓嫂子躺著休息會兒就無礙了。」

  老婦抹了抹心急的淚,一時激動,跪了下來,「謝謝大夫、謝謝大夫。」

  寧傾雪見老婦突然跪在自己面前,退了一步,臉上的驚慌一時沒能藏住,她能出手救人,但內向的性子卻對別人對她的感謝不知如何應對。

  劉孋知道主子膽怯,連忙要上前安撫,沒料到她才動,身後有道人影越過了她,一手拉著寧傾雪的手腕,將人護在懷中,一手彎腰扶起老婦,「老人家,無須行此大禮,快起來。」

  鼻息間熟悉的氣息襲來,令寧傾雪有些失神恍惚。

  老婦被扶起身,嘴上還不停喃喃道謝,趙焱司對後頭的寧齊戎使了個眼色。

  寧齊戎桃了挑眉,他自詡是個溫和寬容的兄長,但對個外男在眾目睽睽之下抱著妹妹,實在無法平和看待。

  趙焱司彷彿未見寧齊戎糾結的神情,不顧還在激動的老婆子,將寧傾雪帶走。

  寧齊戎側了下頭,眼底閃過迷惑,他真心與趙焱司相交,從未想過他會對自己的妹妹動旁的心思,而今看這情況……他想跟上去,但如今濟世堂鬧哄哄的,他只能壓下疑惑,留下處理。

  寧傾雪腦子一片空白的被拉離濟世堂,走進小院時,她已經回過神,看著他緊扣著自己的的腕,她輕輕扭了扭,希望趙焱司放手,但他沒放。

  「放……」她頓了下,硬著頭皮開口,「你放開我。」

  她軟糯的聲音令他的腳步微頓,但是手卻握得更緊。

  她怯生生的看著他肅然的神情,遲疑的伸手去撬他的手指。

  察覺她的小動作,他的眉毛微一上挑,低頭看她。

  他目光的灼熱令寧傾雪想要掰開他手的動作也隨之一頓,膽怯的移開自己的手,低聲喃道:「放開我。」

  她的樣子莫名的看來有幾分可憐,他看似隨意且漫不經心的將手微鬆。

  她鬆了口氣,連忙要抽回,他卻又驀然握緊。  

  這樣逗弄她有趣嗎?寧傾雪一時沒忍住,微惱的抬頭看他一眼。

  趙焱司翹起唇角,饒有興味的看她,「生氣了?」

  他的聲音微微低沉,她的臉緋紅,上輩子她以他喜為喜,以他憂為憂,只要他看著她,都令她心跳得像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似的,而今重活一輩子,她發現自己還是一樣沒出息。

  護主的劉孋忙不迭的趕到,不客氣的伸出手,一把將寧傾雪拉到自己的身後。

  趙焱司一時不察,讓劉孋得逞,陰沉的看了她一眼。

  不過一個眼神,便令劉孋覺得一陣巨大的壓迫襲來,喉間一緊,下意識的想要退一步,但又想到身後自家嬌柔的小姐,她強忍著懼怕道:「此乃閨中女子內院,不便留外人,李公子請回!」

  「哎呀,這位小姊姊,咱們一家人,說這話見外了。」

  劉孋的話聲才歇,身旁就出現了個笑得一團和氣的白晳男子,劉孋一眼就認出了是裘子。

  他是自小跟在趙焱司身邊的小太監,本名喚裘錦,卻是少有人知,熟識之人皆喚他裘子。

  上輩子裘子對她始終恭敬,有很長一段的日子她都以為笑口常開的裘子跟她一樣是個性子軟綿之人,直到府中一個婢女多嘴議論了幾句主子的隱私,他不留情的直接拔了婢女的舌頭把人賣了後,她才知他心狠手辣。

  「小姊姊,咱們公子不是外人,我家公子救過你家小姐,這是天上少有、地上少見的緣分,所以小姊姊就別大驚小怪了,跟裘子在一旁待會兒。」

  劉孋被突然冒岀來的裘子弄得莫名其妙,一不留神就被拉到了一旁,等回過神就看到自家小姐的小手又落了趙焱司的手中,還被牽著走。

  她倒抽了一口冷氣,甩開了裘子,連忙跟上去。

  「小姊姊,你別急著走,跟裘子好好聊聊。」裘子也不死心的跟了上去,「咱們一家人,裘子剛來,對這裡外不熟悉,小姐陪我家公子,小姊姊就陪陪裘子,咱們成了兩對,這是多美的事兒。」

  劉孋沒好氣的瞪了裘子一眼,他雖長得還算眉清目禿,但一看年紀肯定不比她小,竟然不要臉的一口聲叫她姊姊,還說什麼一家人,跟她是一對,她真是打出娘胎也沒見過這樣厚臉皮的傢伙!

  劉孋一陣光火,想要岀手救訓他一頓,但偏偏自家小姐被牽走,也顧不得裘子了,腳步加快繞過他,追了上去。

  裘子跟得緊,一眨眼就跑到劉孋前頭,一副死豬不怕滾水燙似的雙手一張,擋住了劉孋,「小姊姊,咱們聊聊,培養點感情。」

  「誰要跟你掊養感情!」劉孋近乎咬牙切齒,主子臉皮厚,奴才也一個德行,她的目光急急的看著四周,就見轉角走過來的李尹一,她的眼光一亮,立刻揮了揮手。

  李尹一才將馬匹照料好,發現異樣,立刻大步走過來。

  「你給我讓開。」有了李尹一在,劉孋的底氣十足,目露警告的看著裘子,「不然就別怪我不客氣。」

  裘子縮了下脖子,可憐兮兮的說:「小姊姊,你別這樣兇狠,裘子會害怕。」

  劉孋被氣得直翻白眼。

  李尹一已經過來,拉開了劉孋,圓目一瞪,他本來便長得粗獷,如今一瞪眼更露出幾分兇狠,嚇得裘子倒抽了口氣。

  李尹一見人安份了,立刻繞過他,帶著劉孋往已經被拉到八角亭的寧傾雪走去。

  「別啊!」裘子為了主子的終身大事,冒著被痛打一頓的風險,哭喪著臉,一把抱住了李尹一的手臂,「這位壯哥哥,別走。」

  劉孋沒見過如此死纏爛打之人,忍不住斥道:「喂!你這人真是腦子有病,拉著誰啊!」

  李尹一木著臉,用力的一個甩手就把沒幾兩肉的裘子甩開。

  裘子踉蹌了幾步,就要摔倒在地時,被人從身後一扶,看到來人,他立刻鬆了口氣,忍不住嘟囔,「這個叫尹一的真是個傻大個,都不知憐香惜玉,差點把我推倒了。」

  憐香惜玉?劉孋雖是個丫鬟,但也跟著自家小姐讀過幾年書,肯定這詞兒不是這麼用的,這個裘子八成真的腦子有毛病。

  李尹一沒有關注瘋言瘋語的裘子,目光徑自落在扶著裘子的男子身上,此人行動寂靜無聲,來到他身旁他還一無所覺,身手了得,他緩緩的握住了拳頭,防備對方出手。

  衛鈞似笑非笑的看著健壯的李尹一,這個體格可是從軍的好苗子,就不知正經的打一場是誰勝誰負,他把一臉委屈的裘子推到一旁,挑釁的挑挑眉。

  幾個人的動靜不小,寧傾雪憂心忡忡的看向亭外壁壘分明的兩派人。

  趙焱司身邊的總管太監裘子她自然認得,至於衛鈞——再見少年爽朗的他,她的心頭五味雜陳,他出身京城衛家,虎衛營衛大將軍的嫡三子,雖行三卻是衛大將軍最寵愛的兒子,衛家與趙焱司的外祖李家的情誼始於立朝之前,在戰場上結下。

  太子死後,二皇子趁著皇上病重意圖逼宮造反時,守著閒王府的衛鈞因替她擋下暗箭,最終毒發身亡——如今再見,已是走過生死,不論是非紛擾,此人確實曾捨命救她,她不可能眼睜睜看著李尹一和衛鈞打起來。

  「阿孋。」寧傾雪開了口,糯軟的聲音打破了一觸即發的緊張。

  劉孋聽聞,顧不得對峙的衛鈞和李尹一,連忙上前出聲應道:「奴婢在。」

  「煮水,再讓下人備些小點心。」寧傾雪的心平靜了下來,趙焱司的態度堅決,她躲不開,只能淡然以對。

  劉孋聽到寧傾雪的交代,眉頭幾不可察的皺了一下,但小姐開口,她也只能轉身交代下去。

  「小姊姊,」裘子厚著臉皮的又黏了上去,「裘子陪你去打個下手。」

  劉孋直翻白眼,但看小姐不言她也只能忍著氣讓裘子跟在身旁。

  趙焱司的手輕輕一揮,衛鈞眼底閃過一絲可惜,轉身離去,不再與李尹一對峙。

  李尹一頭一低,靜靜的守在亭外。

  寧傾雪忽略趙焱司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目光在亭外的花草之上,內心深處,她對趙焱司有一絲懼怕。

  這種懼意難以解釋,上輩子她愛他,可以為他而死,但站在他的面前,她始終沒有底氣。

  這或許與她怯懦的性子有關,在女學時,她受人冷待多年,自覺不如旁人,又加上為救落水的小石不成,落得一身惡名後,更令她自卑如塵土,狼狽回到邊城後始終鬱鬱寡歡。

  在他來到邊城尋求寧九墉相助時,他雖傷了腿,不受父皇待見,腹背受敵卻依然昂然,在他身上,她看到她始終欠缺的堅韌自信。

  所以他要她跟他走時,她雖興奮首肯,卻時刻擔心自己拖累他,今他處境艱難,行事越發小心翼翼。

  她沉溺在思緒中,沒料到他突然傾身向前,逼迫感襲來,她一驚,轉頭對上他專注的目光,她莫名的被他眼中懾人的氣勢困住,無法移開眼,放在膝上的指尖不能剋制的微微顫動著。 

  「你怕我。」

  簡短幾個字令她的心一顫,她結巴的開口,「沒……沒有。」

  他捏著她的下巴,逼她抬起頭。

  她說不出話來,在他半瞇的眸光注視下,感覺熱氣直往臉上擴散。

  他的目光看著她因不自在而發紅的耳朵,「你難道不知你說謊時,耳尖會發紅?」

  她如遭雷擊,身子一震,飛快的伸手捂著雙耳。

  他雖惱怒她對他的懼意,但看到她的模樣,嘴角忍不住的上揚,聲音略微沙啞,「傻。」

  簡短的一個字令她的臉色微微發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侷促,她緩緩放下自己的手,縮著身子,躲開他的手,垂下眼眸。

  她的沮喪落入眼中,他臉上沒了笑意,「你是將軍之女,我不過一個商戶,地位有別,你的懼怕毫無來由。」

  她是將軍之女不假,但他壓根不是商戶,她心知肚明,卻只能眼睜睜看他故弄玄虛,她輕咬著下唇,沒看他也沒答腔。

  她的沉默令他的雙眼微瞇,心中浮現煩躁,他微吸了口氣。握住手中扳指,略微冰涼的玉石讓他壓制住身子裡狂暴的怒氣。

  她垂眼看到他的動作,知道他已經動怒。這個扳指是趙焱司外祖所贈,從未離身,只要心緒不平,他便會下意識的握住。

  他了解她,同樣的,她也看清了他,只是她沒打算讓他察覺,與其失言,不如別說話。

  正好劉孋送上茶和茶點,她飛快的掃了一眼端上的木盤。

  她偏愛甜味,劉孋也照著她的口味準備,但是趙焱司不喜甜,一旁的裘子手中也拿著同樣的木盤,空氣中飄散的是淡淡花香。這股熟悉的味道是他們之間少有的共同喜好,她愛茉莉花香,衣物用茉莉熏香,而他則是喜歡用茉莉入茶。

  他愛微燙的茶水,入口慢慢品香……

  雖說沉默以對最為適當,只是一想到趙焱司留在濟世堂的下人,她還是鼓起勇氣,輕聲說道,「廚娘的手藝極好,但濟世堂並不缺——」

  「她手藝確實還行,正好擅長你喜歡糕點,我將人留給你,但醜話說在前,你雖喜甜食,但也得有個限度。」

  寧傾雪明明是打算開口請趙焱司將送來的下人帶走,沒料到話才說了一半,他打斷不說,還像訓孩子似的教導了她一番,令她心裡不舒坦。

  趙焱司瞄了她委屈的神情,覺得好氣又好笑,喝了口茶,口中滿是花香,緩緩咽下後才放下茶碗,略微清冷的開口,「你兄長醫術了得,看來你也不差。」

  「我只懂些皮罷了。」

  這不是自謙,與兄長相較,她懂的確實只是皮毛,她與兄長相差四歲,她娘親與兄長一身醫術承襲外曾祖母,在她七歲時,外曾祖母過世,對於這位老者,她的記憶除了她溫和的語調外,更多的是她身上長年縈繞的淡淡藥香。

  只可惜最後她將寧若月當成密友,信了她的話,認為身為一名女子,成為大夫,整日拋頭露面的有失身分,便不願意多學,她爹娘寵她對此也不多加苛責,如今想來,只覺可惜。

  見她妄自菲薄,趙焱司不悅,「救人一命,可不單只是皮毛而已。」

  趙焱司語氣中似有怒意,寧傾雪只覺自己就該不吭一聲,省得一句話就惹他氣惱。

  見她眼中出現防備,他抿緊唇,一心想要對她好,她卻越畏縮,忍著氣,他儘可能柔和自己的語調,「剛搬到濟世堂,若有何不慣之處,儘管開口。」

  這裡是濟世堂,當家作主的是寧齊戎,趙焱司這話儼然自己才是主子似的,但寧傾雪不敢反駁,乖乖的點頭。

  她的柔順果然令他滿意,揚起了嘴角。

  見他淺笑,她的心跳加快稍許,暗暗鬆了口氣,果然就順著他的性子,不要多說話,只要點頭、搖頭就對了。

  眼角餘光看到角門處出現的身影,她臉上綻放甜美真誠的笑意,那是由內心散發出來的輕鬆愉悅,她站起身,步出八角亭,迎了上去,「哥哥。」

  趙焱司見她笑得歡欣,沒有一絲面對自己的怯弱,心一緊,神情卻是越發清冷。

  寧齊戎輕扶著寧傾雪的手臂,輕笑說道:「成嫂子已經被人送回家去,你做得極好。」

  兄長的誇讚令寧傾雪微微臉紅,她心知肚明,有寧齊戎在,縱使方才無她,成嫂子也能安然無事。

  寧齊戎目光對上趙焱司,腦中閃過方才在濟世堂裡他把護住寧傾雪的畫面。以當時的情況,縱使自己的妹子受到驚嚇,出面安撫的人怎麼也輪不到趙焱司。

  他扶著寧傾雪走進八角亭,意味深長的看著石桌上的熱茶、糕點,「今日還真是好興致。」

  「福寶盛情,邀我賞花喝茶。」

  寧傾雪根本沒有開口相邀,聽趙焱司一本正經的說話,只是微微睜大了眼,還在寧齊戎看向她時輕輕點了點頭,認下了趙焱司的話。

  她知道自己沒出息,但她如今一心想要逃離,只想順著趙焱司的意,別惹怒他,讓他別把精神放在她身上,就算在嘴皮上被佔點便宜,也沒什麼好放在心上的。

  寧齊戎沒料到向來膽怯的寧傾雪會主動邀約,但想到趙焱司算是她的救命恩人,於禮相邀也不該令人意外。

  只是看著自己一眼就能看完的小院,除了牆角用來入藥的幾株月季,其他根本不值一賞,他不由搖了下頭,語帶愧疚的看著寧傾雪,「是哥哥疏忽了,你愛賞花,哥哥明日使派人多買些花草回來栽種。」

  寧傾雪連忙搖頭,她根本沒開口留趙焱司賞花,她可不願意自己的兄長為了一句胡話而勞師動眾,「哥哥不用忙了,如今院子挺好。」

  「要佈置個園子也不是一、兩日之事,方才福寶對桂露山莊的花草頗感興趣,想要一賞,我已經答應了。」

  欺人太甚!寧傾雪瞠目結舌,桂露山莊是趙焱司在城外所建的莊園,不說現下太子就在山莊裡,單就她現在想要躲開他的心思,除非她腦子胡塗了,不然她根本不可能踏進桂露山莊半步。

  她沒膽子拒絕趙焱司,只能拿著焦急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兄長求助,盼著他能出聲拒絕。

  看著寧傾雪眼底閃動的祈求,寧齊戎卻完全誤會了她的意思,憐愛的拍了拍她的頭,「是哥哥錯了,沒替你著想。郡王府的那些規矩無須理會,哥哥相信你有分寸,你想去便去吧,哥哥不會攔你。」

  寧傾雪聞言,心頭一涼,這個答案可不是她所想的……

  看著寧傾雪的表情微變,寧齊戎連忙說道:「怎麼,你還是有所顧忌嗎?不如哥哥陪你走一趟。」

  寧傾雪徹底無言,兄長的思緒壓根與自己南轅北撤,她是多愚蠹才會跳進趙焱司挖的坑,想與趙焱司劃清界線不成,又將哥哥拖了進來。

  「寶樂,明日我隨著福寶一同拜訪,不會打擾吧?」

  「寧大夫言重了,歡迎至極。」趙焱司意味深長的看著寧傾雪,「福寶這下開心了?」

  這問話活脫脫要將人逼進絕境,寧傾雪略微委屈的看了他一眼,悶聲道:「開心。」 

        趙焱司看她的小模樣,眼底帶上三分笑意。

  寧傾雪只覺生無可戀,「哥哥,我累了,想回房歇息。」

  「去吧。」寧齊戎也沒阻止,讓劉孋送寧傾雪回房。

  「小姐,你怎麼不跟少爺說,你壓根沒邀那位李公子賞花,更別提去什麼桂露山莊了?」一與寧傾雪回房,劉孋忍不住開口。

  寧傾雪垂下頭,長長的睫毛輕顫了顫,語氣滿滿無奈,「因為你家小姐我沒有用。」

  劉孋聞言可不依了,「小姐只是比較畏懼生人,不擅長拒絕罷了!李公子肯定看中了這點,所以佔小姐便宜,這傢伙果然心思不正!」

  寧傾雪輕揉著發脹的太陽穴,「他是為了拉攏兄長。」

  劉孋壓根不相信,自家小姐實在太過單純了,「不過小姐你別怕,明日有少爺和奴婢在,不會讓小姐受委屈的。」

  寧傾雪不怕受委屈,只是對事情發展不如預期感到無奈。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1-19 11:49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1-4 01:27 PM 編輯

【第五章】   酒後吐真言

  寧傾雪從夢中驚醒,猛然從床上坐起身,汗珠冒出她的前額,心跳急促,情緒激蕩不已。

  夢裡是大雪紛飛的正月,她得知爹戰死沙場,娘親下落不明已近半年,她看似平靜,但實際內心早已崩潰欲瘋。

  當時聖上重病,二皇子逼宮不成,被賜死於天牢之中。

  趙焱司清除異己,不過隔年,太子之位漸趨牢固,雖西北尚有不知死活的武陵郡王打著清君側之名頑強抵抗,但已不足為懼。

  正月初一,她雖大病初癒,還是第一次以太子妃身分進宮拜年。

  她是閒王妃時便與宮中貴人格格不入,多年無子更是受著明裡暗裡的嘲諷。她原有孩子的,只是因二皇子生母許后染病,為替閒王在宮中博得好名聲,前去侍疾,卻沒料到因疲累而失了孩子,最終還落了個無法再生養的下場。

  閒王從未為此而苛責她半句,她卻因此而更為愧疚,如今再聽聞宮中貴人以她無子說閒話,雖早已習慣,但心中依然隱隱刺痛,意外從幾個宮妃口中聽聞下落不明的娘親在郡王手中,被拘屈申城,她幾乎無法再維持慣有的平靜。

  寧傾雪自是知曉要以大局為重,趙焱司斷不可能為救娘親而放過郡王府上下,宮妃都能知她娘親下落,他自然不會不知情,偏偏他絕口不提,該是防著她失控添亂。

  她是太子妃,該有氣度,該有舍有得,太多的應該,未有子嗣對他登上大位極為不利。

  首輔大人嫡麼女在宮宴中一曲鳳求凰技驚四座,這才是太子妃該有的樣子……她已經聽了太多耳語,漸漸的,連她也這麼以為。

  他本與首輔大人的嫡長女有婚約,若不是為得寧九墉之助,他不會娶她為妻,如今雖長女嫁了他人,但不是還有個更耀眼貌美的麼女嗎?

  她爹死了,娘親的生死懸在心頭,終於在收到武陵郡王暗中派人送來的密信後,她逃離了太子府,卻不到一個時辰便被捉回。

  趙焱司氣沖沖的從宮中回到太子府,一手用力扣住她的手腕,「你是有多愚蠢,明知是陷阱也往下跳。」

  她臉色蒼白,眼色幽暗,已經累得不想再多做解釋,「你抓得了我一次,未必抓得了第二次。」

  「你說什麼?」

  她抿著嘴,沒有回答。

  「寧傾雪!」趙焱司的表情嚴厲,「你可知你爹便是因為你娘親下落不明,讓他亂了方寸,才會在戰場失手,所以你別在這個時候添亂!」

  她直勾勾看他,他比她見過的任何時候都憤怒,奇異的是她卻找不到過往的一絲懼意,「不一樣!」

  他皺眉。

  「我爹與我娘,跟你、我不同。」她的笑容帶著自嘲,她的安危並不足以令他失措,他能走到今日,兒女情長在他眼中不過只是可笑的存在,「或許這輩子你都不會明白。」

  憤怒使他握上拳頭,但他寧願傷了自己也不會傷害她,他唯一能做的只是試圖控制自己的怒火。

  她頭一低,轉身欲走,他猛然抓住她的手臂。

  她的黑眸如同以往一般專注的看著他,但他明白有些東西已經不同,他的眼中已不再全然是憤怒,混合著熱切與憤怒的用力吻住她的唇。

  她被吻得喘不過氣,翻湧的激情來得又急又烈,像是一把火,燃燒了兩人——

*             *             *

  寧傾雪醒過來,夢中他的粗暴令她膽怯,心跳快如擂鼓,整個人有些暈眩。

  「小姐,你醒了?」

  看到劉孋,寧傾雪有些恍惚,一切都不一樣了,劉孋還在身邊,家人也都安然,一切都不一樣了——

  她顫抖的吸了口氣,久久後才問:「什麼時辰了?」

  「已是卯時。」劉孋擔憂的看著,「小姐可還要再睡會?」

  寧傾雪已無睡意的搖搖頭,在劉孋的伺候下更衣,灶房已見炊煙,趙焱司派來的下人勤快伶俐。

  因為昨夜的夢,她斂下的眼眸有無數情緒閃動,最終回復平靜。

  「小姐,約莫一刻鐘前,少爺派人來說軍營臨時有事,要得空八成得到午時過後,讓小姐先至桂露山莊,他稍後便到。」

  若是寧齊戎不得空,寧傾雪便有藉口不去。

  寧傾雪用完早膳,劉孋收拾好後,便拿著裝著各色絲線的竹籃過來,平時無事寧傾雪就愛打絡子。

  寧傾雪只是看了一眼,「收起來,我們到濟世堂去。」

  劉孋疑惑,但也沒有遲疑,收好東西之後便尾隨寧傾雪去了濟世堂。

  如今天色尚早,濟世堂還未開門,只有幾個夥計在打掃,幾個人看到寧傾雪立刻恭敬的行禮。

  正拿著醫案在看的林大夫察覺了動靜,抬頭一笑,「福寶。」

  「舅舅。」寧傾雪也揚起嘴,走到林格西面前行了一禮。

  林格西的個頭不高,年紀不到半百,頭髮卻已花白大半,但人長得精瘦,雙眼有神,長年帶笑的臉讓人頗有好感。

  林格西來自湘地,是苗人之後,本是無親無故的孤兒,當年寧傾雪的外曾祖母鄭氏逃難時,見年幼無依的他可憐,便慈悲的帶上他,最後不單收他為義孫,還教他一身醫術,讓他在亂世之中得以溫飽。

  在鄭氏死後,林格西聽從鄭氏臨終遺言,回湘地尋根,最後安居湘地,娶妻生子,三年前寧齊戎來到屈申城開設醫館時,他得知消息,竟攜家帶眷的前來協助。

  林格西是真心的將他們視為一家人,再看到他的笑容,寧傾雪感到很愉悅。

  上輩子戰亂再起前,林格西因妻子的娘家出事,帶著一家返回湘地,巧合的躲過中原紛亂,也不知最後舅舅一家如何了?但想到沒聽聞消息,她相信他們該是平安才是。

  「舅舅,哥哥一大早就去了軍營,醫館裡可有我能協助之處?」

  林格西的雙眼一亮,寧傾雪願意幫忙,他自然是求之不得。他還記得祖母說過福寶是習醫的好苗子,只是可惜性子內向、畏懼生人,祖母死後,福寶至屈申城女學就讀,就荒廢了醫術。

  「過來。」林格西帶寧傾雪到一個案桌前,「這是齊戎的位置,等會兒我讓人立個屏風在前,不讓太多人瞧著,你就能自在些。若有些小女子或在你能力所及的病患就交給你,若遇困惑,只管開口,我就在一旁。」他指著另一頭的案桌。

  寧傾雪感激一笑,「我知道了,謝謝舅舅設想周到。」

  林格西輕揮了揮手,讓她無須放在心上,只是好奇的多問了一句,「今日不上女學嗎?」

  「我不打算再上女學。」

  林格西驚訝,張口欲問原由,但又想著不上女學也好,雖說女子學習琴棋書畫極好,但在他眼中,寧傾雪能行醫助人才是再正確不過的大本大宗。

  「不想去就別去,」林格西無條件的支持,「若齊戎有意見,你讓他跟我說。」

  寧傾雪並不認為自己的兄長會不願意,在寧齊戎的心中,該是巴不得她與郡王府劃清界線,不上女學指不定還正中他下懷呢,但她還是感激的對林格西點了點頭。

  天色已亮,濟世堂的大門拉開,外頭的街市開始熱鬧了起來,寧傾雪的第一個病患是個小娃兒,紅紅的鼻頭掛著鼻涕,咳嗽頻頻,難受得兩眼含淚,她溫柔的安撫,逗得小娃兒露出一抹羞怯的笑。

  她交代回去多喝溫熱的水,開了荊防敗毒散,讓劉孋先將藥方送到林格西的案桌上。

  林格西看了一眼,知道寧傾雪這是為求謹慎,他飛快的瞄了一眼,開的藥方正確,對她讚賞的點了點頭。

  寧傾雪見了,回他一笑,心神大定。

  第二個婦人是被夫君給扶進來,產子月餘,卻脈沉遲,體弱無力,鎮日昏沉,她拿筆寫下藥方,開了含有當歸、川芎等的佛手散,細心交代返家多休養。

  一個上午,寧傾雪又看了幾個腹瀉、受風寒的病患,病症輕,她也拾起了自信,不自覺中,臉上少了拘謹,多了笑意。

  心頭流淌的溫暖,令她意會這樣的日子才是她所想要的生活,這是令她喜愛的事物。

  近午時分,濟世堂裡的人少了,她低頭寫著醫案,秀氣的字躍然於紙上,想著等哥哥回來之後讓他瞧瞧。

  原本在外頭與濟世堂夥計讓交談甚歡的劉孋突然閉上了嘴,一溜煙的跑了進來。

  寧傾雪察覺她的不尋常,好奇的抬起頭,還沒來得及出聲詢問,就見趙焱司已經走到面前,自在的坐了下來。

  他抬起手放在桌面的脈枕上,對她示意似的輕揚下巴。

  看他架勢,寧傾雪愣了一下,「你身體不適?」

  「夜寐多夢,難以入眠。」

  她心中遲疑,但他擺明是來看診,她也不能置之不理,只能伸出手放在他的手腕上。他身上的溫度傳來,她的喉嚨驀地一哽,暗暗的看他一眼,瞧他面無表情,但這脈象……

  心跳急促卻面不改色,實打實的「表裡不一」,她眨了下眼,收回自己的手,柔聲說道:「只是肝火亢奮,問題不大。」

  她拿起筆寫了藥方,裘子立刻上前,笑瞇著一張臉接了過去,拿到外頭給夥計抓藥。

  寧傾雪見他紋風不動,出聲提醒,「已經……好了。」

  「既然好了,走吧。」

  「走?」

  「昨日已說好要上桂露山莊。」

  「可——」寧傾雪頓了一下,「我哥哥不在。」

  「所以?」他反問。

  她啞口無言,滿心以為寧齊戎去了軍營,今日之約作罷,沒料到他竟然親自來接。

  「去吧!」林格西在旁出了聲。

  他已經從裘子口中得知寧傾雪早已說好今日要上桂露山莊,對於趙焱司,他的印象極好,一方面是因為寧齊戎與他相交,平時還不忘給他送上不少湘地的奇花異草,更多則是他曾救過寧傾雪,在林格西這走過大災大難的心中,救命恩人等同再造父母的存在。

  「你忙了一早上,也該歇歇。」林格西輕聲催促,「午後濟世堂有舅舅便可,你跟著李公子去桂露山莊轉轉,好好的一個姑娘,可別總是悶在家裡。」

  寧傾雪並不想跟趙焱司有太多交集,偏偏在林格西熱切的眼神和趙焱司專註的注視下,她只能站起身、默默的走岀濟世堂。

  馬車已經等在外頭,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趙焱司一把給抱起,塞進馬車裡,回過神時,車子已經穩當的移動。

  她驚訝的看著他,馬車內就只有他們兩人,她的目光看著四周,「阿孋呢?」

  「與裘子坐另一輛馬車,我讓裘子去如意樓拿些你愛吃的。」

  她抽了下嘴角,頓覺有些不妙,「不如我跟阿孋一起……」

  「裘子會照料。」一句話,要她打消念頭。

  她心中暗嘆,上輩子皇子爭奪,鬧得風風雨雨,如意樓東家關了酒樓,離開了西北,卻沒料到如今天下還太平,東家竟然自己將酒樓給轉賣了,而買的人還是趙焱司。

  她想不通他好好的為什麼會買下如意樓。

  注意到她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眼神,趙焱司挑了下眉:「你我並非外人,有話就說。」

  他的話聽來怪異,但她也不好多說,只怯生生的問:「如意樓的東家怎捨得將客似雲來的如意樓轉賣?」

  「如意樓當家帶著妻子返鄉探病重老母,途中遇到攔路劫匪,因緣巧合之下被我所救,為了看顧不願離鄉背井的老母親,東家生了落葉歸根的念頭,正好我於他有恩,又對如意樓有趣,他便將如意樓交給我打理。」

  這世上並沒有那麼多的巧合,寧傾雪垂下眼,看著自己交握的雙手,「東家的老母親現在可還好?」

  趙焱司似笑非笑的看著她,「你以為東家的老母親病重是我的手筆?」她確實這麼以為,但她不敢老實說,只緊閉著雙唇。

  「腦子想些什麼,」他伸出手,拍了拍她的頭,「人得單純些,別這麼多算計。」

  滿肚子花花腸子的人說她算計……她不以為然的看他一眼。

  看到她的眼神,他揚了下嘴角,「膽子大了。」

  她的心猛然一跳,立刻收回自己的視線。

  「你為何總是關注旁人無關緊要之事?」

  她似乎在他的口氣中聽出了一絲不以為然,但她不懂他的意思,只能困惑的看著他。

  看著她黑亮的眼珠,他噙著笑道:「只好奇如意樓的東家為何轉變,卻不好奇為何我的雙足無事?」

  她眨了眨眼,一時之間有些迷糊,她當然不好奇他的雙足為何無事,因為若他是重生之人,以他的聰明才智要避開危難是輕易而舉,所以她何須好奇,只是——她心中一陣驚濤駭浪,慌張不自覺的流露在面上。

  他問這話是懷疑到她頭上來了,她根本就不應該知道他的雙足有事,除非她與他有過相同的經歷。

  她的喉嚨乾澀,極力控制情緒,「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的目光慵懶的落在她的耳尖上,手輕觸了觸。

  她如遭雷擊似的身子一震,改明兒起,她定要讓劉孋讓給她梳個垂掛髻,耳尖一紅什麼都瞞不住。  

  「我真不懂你的意思。」她縮著脖子,躲開他的手。

  他的雙眼懷疑的一瞇,但她咬死不承認,他也無法肯定,但無論答案如何,他們註定還是得在一起。

  「別怕,」不顧她的驚慌,他的手背輕輕滑過她臉頰,他輕聲說道:「不懂便罷了。」

  她的身子微僵,沒料到他這麼輕而易舉的放過她,只是鬆了口氣之餘卻更加困惑,如今她能肯定他重活一世,以他的聰明才智,就算沒了寧九墉之助,只要保住太子性命,上輩子的種種苦難都能免去,而他如今所做所為又是為何?

  為她?她想都不敢想,上輩子她因為沒聽話差點使他功敗垂成,雖說最後她一躍而下屈申城,讓他再無顧忌,但也更明白自己非他良配。

*             *             *

  桂露山莊位在屈申城外連綿的幾座荒山下。

  這幾座荒山本無名號,密林叢生,荒無人煙,但過沒幾年,她知道庸王底下的謀士會在山中發現鐵礦,爾後這座荒山便成了遠近皆知的北湖大山,但如今——這裡屬於趙焱司,與庸王府再無關係。

  牽一髮而動全身,對於將來會如何演變,她渾然不知。

  馬車直接駛進山莊大門,山莊佔地極廣,建築樸實,不見一絲奢華。

  唯一令人眼睛為之一亮的是立在湖中的戲台,大片的荷花池,池中荷花盛開,戲台上已有五六位樂師——

  留意到她的目光,趙焱司開口,「這是穆雲的戲班子。」

  寧傾雪眼底的驚訝而過。

  「你愛看戲。」他揚了揚嘴角。

  若真論愛看戲,比不上寧齊戎,可惜她兄長今日沒有眼福。

  沒多久,她已坐在正對著戲台的水榭之中,微風吹來,帶來一股帶著暗香的輕涼。

  裘子手腳俐落的將從如意樓帶來的招牌菜擺滿一桌。

  嘴裡吃著如意樓的招牌菜,眼睛看的是如意樓請來的戲班子,寧傾雪不由低喃,「索性在如意樓用膳不就好了。」

  「在自己府中總是比較自在。」

  寧傾雪對此無法苟同,自在的人只有趙焱司罷了,她看向裘子,「阿孋呢?」

  裘子立刻苦著一張臉,露出自己手臂上頭兩個青紫的手指印,「劉孋姑娘氣沖沖的擰了小的一把就跑了,小的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看著那兩塊青紫,寧傾雪一時無言,劉孋當然不可能無緣無故動手,但是裘子哭喪著臉告狀,她也不好意思細問,只能暗暗嘆了口氣。

  「不過就是受點傷,別丟人現眼,下去。」

  裘子立刻神情一正,恭敬的退下。

  趙焱司親自倒了杯酒水給她,「喝吧,你喜歡的。」

  寧傾雪喝了一口,有些辣口,但味道是她印象中的桂花釀。

  「如何?」

  「極好。」她點點頭,為逃避他熾熱的目光,把注意力放在不遠處的戲台,隱約間,在另一頭看到一行人行來。

  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趙焱司淡淡的說道:「我兄長。」

  她的心一驚,趙焱司的兄長——當今太子?

  趙焱司站起身,她也連忙跟著起身。

  看她略微慌亂,他的雙手搭在她的肩膀,微用力的將她壓坐回去,「你坐著便成,我過去說幾句便回。」

  寧傾雪壓下心頭莫名的緊張,依言坐了下來,此時穆雲已登上戲台,一開口聲嗓動人,此刻她卻無心欣賞。

  對於太子,寧傾雪不能說沒有好奇,只是不願有所交集。

  上輩子她與趙焱司成親時,太子已亡故,從裘子口中得知趙焱司雖自幼養在外祖膝下,但與太子手足情深,太子的死,導致他性情大變。

  今生趙焱司將太子帶到武陵郡,找上寧齊戎,看來已經擺脫上輩子早喪之命。

  裘子看寧傾雪發呆,立刻殷勤的上前斟酒,「小姐,這是主子特地交代的桂花釀,說是小姐喜歡。」

  寧傾雪接過,喝了一口,越發覺得味道雖然像是印象中的桂花釀,但又有些許不同。她心中疑惑一閃而過,卻也沒有多想,只是借著喝著桂花釀暗暗打量趙焱司與太子的方向,不過距離太遠,連太子的長相都看不清,更別提聽到他們之間的交談。

  裘子在旁一看杯子空了,立刻又上前斟滿。

  等到趙焱司回到八角亭,一壺桂花釀竟被她喝了大半,她已經雙頰微紅。

  裘子一見趙焱司返回,立刻將手中的酒壺放下,悄然無聲的退出亭外。

  趙焱司沒看他,只是伸手揉了下寧傾雪的頭,「瞧你滿臉通紅,難不成桂花釀還能喝醉人?」

  桂花釀不過就是桂花露加了些酒水。

  寧傾雪的頭有些暈乎乎的,搖了一下頭,「我沒醉。」

  趙焱司坐到她的身旁,伸手替她夾了塊魚肉,輕描淡寫的解釋了一句,「別喝了,先吃點東西。方才我兄長不過是聽到樂聲,過來瞧一眼,你無須將他放在心上。」

  當今太子若是能活得好好的,便是將來的天下共主,他卻讓她無須放在心上,她嘲弄的揚了下嘴角,看著趙焱司的神色自若,心頭莫名湧起百般滋味。

  「我與你……果然天差地別。」他出身皇室,身居上位,思緒與她截然不同,看著如今還未聲名大噪的北湖大山,他早將自己立於不敗之地而她呢?

  他狐疑的側頭看她一眼。

  她沒多做解釋,只是將手中的桂花釀一飲而盡,啐了一句,「機關盡算,難怪夜寐難眠。」

  趙焱司聞言,挑了下眉,「你說什麼?」

  「我說——」她雙眼直勾勾的盯著他,也不知哪來的勇氣,突然揚起了聲音,「你鎮日想著算計,難怪會肝火亢奮,難以入眠。」

  她的聲音向來軟糯,就算氣惱,出聲還是少了氣勢,趙焱司好笑的打量著她,放下替她佈菜的筷子,「你醉了。」

  她用力的將杯子給放在桌上,「這點玩意兒還喝不醉人。」

  確實,京城貴女在節慶宴席時會喝些桂花釀熱鬧一番,醉不倒人,趙焱司印象中,寧傾雪喝過幾次,但從未失態,可是她現在的模樣……

  他目光移到桌上酒壺,伸手拿起,湊近一聞,這是……桂花酒?他立刻銳利的看向裘子。

  亭外的裘子視線一與趙焱司對上,立刻驚慌的上前,「哎呀主子,奴才該死!這才想到,方才一時情急把桂花釀給拿錯成了桂花酒。」

  拿錯?趙焱司冷眼看著裘子,自己的奴才他清楚,若不夠機靈也無法留在他的身邊,怎可能犯下這樣低劣的錯誤?

  他伸出食指,重重的點了下他的腦袋,「退下去。」

  裘子連忙行了個禮,腳底抹油的退下去。

  「別喝了!」趙焱司看她伸手要拿酒壺,立刻快她一步搶在手中,微微高舉,「再喝下去真要迷糊了。」

  寧傾雪眨了眨水汪汪的眼,臉上微惱,「怎麼?堂堂閒王還捨不得幾瓶桂花釀?」

  趙焱司的眼底閃過一絲光亮,似笑非笑的盯著她,「閒王?」

  「是啊!你別以為瞞得好,我其實什麼都知道,只是我不說罷了。」

  原想制止她再喝下去的趙焱司改變了主意,主動替她斟了杯酒,看著她一口就是一杯,「竟然什麼都知道,為何要防我?」

  「你腦子好,怎麼問這蠢問題?」她嫌棄的皺了皺鼻頭。

  他帶笑的看著她,摸了下她的臉,「我還真不明白,不如你跟我說說。」

  她縮著脖子,擦了擦被他摸過的臉蛋,一臉厭棄,「我累了,不想再跟一個不將我當一回事兒的人打交道,不成嗎?」

  他懷疑自己聽錯了,眼色沉了沉。

  「我告訴你,這輩子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平時明亮的雙眸如今因酒意而透露了些迷茫,舉起兩手食指碰在一起又猛然拉開,「一別兩寬,各自安好。」

  聽到她打定主意跟他劃清界線,他沉著臉,鳥黑的眸子望著她,似有風雨欲來之勢,「我看,你真是醉了。」

  「我沒醉,清醒得很。」她搖搖晃晃的站起身,若是清醒時看到他的臉色,早就嚇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如今卻是迷糊得沒聽出他口中隱忍的怒火,「你向來聰明,既然可以想到買下這些荒山,救下太子,讓你雙足無事,早將自已立於不敗之地,自然也可以找個跟你一樣的女子相伴,琴瑟和鳴。首輔大人的嫡長女跟你有婚約,算算日子——」她敲了敲暈眩的頭,「人應該還沒嫁吧,正好可以娶回來,和和美美,給你生幾個孩子,幸福一輩子。」

  「胡言亂語。」他手一伸,穩住她。

  她冷冷一哼,「我最後的下場你不都看在眼裡,竟然還有臉說我胡言亂語?」

  他的臉色微白,眼色幽暗,「你怨我?」

  她皺起眉頭,他的提問難住了她。

  「怨?」她咕噥著喃喃自語:「該怨……應該要怨,但不能怪你,是我要跟你走的。只是這一輩子,不跟了!只要我爹娘好好的,什麼都不重要,這輩子你已佔儘先機,兄長安然,不再需要我爹相助,就行行好,別動腦筋到我爹身上。」

  她爹娘的死,始終是她最深的傷痛,只有經歷過後才明白,原來真正的傷痛是言語無法形容的,千言萬語在心頭,最終只有沉默。

  「你以為我來屈申城是為了你爹?」

  「當然,我爹可是大將軍!」寧傾雪驕傲的比了個大拇指,「這世上最厲害的人!」

  他沒來由的感到惱火,「他厲害?那我呢?」

  她不留情的啐了一聲,揮開他的手,搖晃著步伐往外走,「你跟我爹怎麼能比?」

  他立刻伸手攔住她,「去哪?」

  寧傾雪指著湖中戲台,「看戲。」

  「要看戲就坐著。」

  「不要!」瞪了他一眼,「我要上戲台看。穆雲在兵荒馬亂中都能長袖善舞的活下去,這人不容易,好不容易有機會,我可得好好就近看。」

  「你要看,我叫人過來便是。」雖說醉了酒,讓她肆無忌憚的說出壓在心裡的話極好,但這膽子也變得太大了,竟不將他當一回事。

  她頓了一下,側頭想了一會兒,「好,找人過來給我看看也好,我替你掌掌眼。」

  他連忙抓住她胡亂揮舞著的小手,「又胡思亂想些什麼?」

  「不是胡思亂想,你當真以為我是個傻的?」她嘴角露出一抹似有若無的淺笑,「穆雲與你關係匪淺,她能在叛亂時還活得有聲有色,背後若無你相助,就她一個女人也沒這本事。她能為你不顧危難的打探消息,實屬難得,縱使是個伶人,但如果人還不錯,當不成正妃,給你當個姨娘倒是可以。」

  他的心頭微震,一直以為她天真不知事,卻沒料到她早看出穆雲是他的人,只是姨娘……他皺起了眉頭。

  「我對穆雲並無男女之情。」他握住她的手腕,「看看你這樣子,誰都別見了。」

  她嘖了一聲,火大的瞪了他。

  對上她的目光,趙焱司難以置信,她竟他發脾氣?果然酒能壯膽,古人誠不欺我,他搖著頭,「寧傾雪,這輩子,你別想再碰酒。」

  她不屑的啐了一聲,「你憑什麼管我?」

  看她傲氣的神情,他難得啞口無言。

  她一撇嘴,試圖拉開他的手,「我知道,你被我看穿了,所以現在捨不得讓我見穆雲!好,以後我也不見,明明不干我的事,我何必硬要去沾惹……我要回去了。」

  「連路都走不穩還想回去?」趙焱司輕而易舉的將她抱起來。

  她皺眉掙扎,但他的手臂一緊,輕鬆的拘住她。

  見自己無法掙脫,她不悅的咕噥,「北湖大山是庸王的,你滿肚子算計,如今搶了他人的機運,難道不怕有報應?」

  趙焱司抱著她離去的腳步微頓,眼神一黯。

  北湖大山盛產鐵礦,幾年後便會被庸王手下謀士發現,這些鐵礦日後產出的兵器質量精純,百年難見,如今確實是他搶先得了機緣,但他卻無一絲心虛,他只想改變上輩子悲劇,縱使對不起天下人,他也不在意。

  「算計過多,早生華髮,過沒幾年,你一頭青絲就要白了大半了。」她伸出手,拉了拉他的頭髮。

  他不由痛得嘶了一聲。

  她頗為得意的輕笑一聲,上輩子他少年白髮,卻是不減一絲風華,她不由嘆了口氣,「不過長得好看,滿頭白髮又如何?」

  他好氣又好笑的看著她,這單純的性子縱使死於非命也沒改變,若真沒有他守著,只怕她註定還要再被人坑害。

  他抱著她,信步踏入了他在山莊所住的素馨園。

  寧傾雪聞到空氣中飄來的暗香,不由眼睛一亮,「真香。」

  放眼望去,滿園茉莉,香氣濃郁。

  「喜歡嗎?」

  「嗯。」她點了點頭,「我喜歡苿莉花。」

  「我也喜歡,可是你知道我為何喜歡?」

  「喜歡便是喜歡,還有何原由?」原本安份的她又掙扎了起來,「放我下來,我要看。」

  「路都走不穩了,日後有的是機會看。」他沒鬆手,大步踏入裘子早早就打開的房門,走入內室將人放在床上。

  裘子已經帶了兩個丫鬟拿著帕巾、打了溫水過來,他取了沾濕的帕子,未假手他人,親自替她擦了臉。

  她喝得雙臉微紅,猛然被放在床上,目光打量著四周,還有些迷迷糊糊。

  趙焱司拿著濕熱的帕子輕拭她的臉,她覺得不舒服,皺了皺眉,用力一揮手就打掉他的手。

  清脆的聲音令端著熱茶過來的裘子的小心肝著實跳了好大一下,他承認自己存了小心思,他家主子打小死了娘,有爹跟沒爹似的,雖說有李大將軍這個外祖照看,但終歸是沒個爹娘在身旁的可憐娃兒,這輩子活到現在也是滿腹辛酸。

  如今好不容易看上個人,他這個當奴才的自然得要推一把,只是沒料到這個寧家小姐喝了酒竟像變了個人,不見平時柔順的性子,還會動手打人,這……

  他擔憂的看著趙焱司,就見他絲毫不以為意,拉住了寧傾雪的手,堅持替她擦了臉,這才丟下了手中的帕子到一旁丫鬟端著的水盆裡。

  裘子回過神,立刻上前,「主子,這茉莉茶讓小姐醒醒酒。」

  趙焱司沒好氣的看了裘子一眼,裘子縮了下脖子,也不敢再吭一聲。

  趙焱司伸手拿過他手中的熱茶,將寧傾雪半扶起,不顧她咕噥,硬是喂她喝了幾口。

  寧傾雪被灌了幾口微燙的茶水,忍不仼咂了下唇,感覺淡淡苿莉香在口中散開,她微瞇著眼,「這茶真香。」

  「是啊,像你一樣。」他近乎喃喃自語。他愛喝茉莉茶是在認識她之後,因為她身上總有淡茉莉花香,只是她從來不知。

  裘子低頭接過茶杯,眼角餘光看到自己的主子低下頭在寧家小姐的頸間一嗅,眼睛微亮,連忙帶著房中等著伺候的兩個丫頭退了出去。

  寧傾雪覺得脖子發癢,縮了一下想躲,但他卻不放過她,他的手扣著她的腰,讓她緊貼著他,吻住她的唇。

  寧傾雪原就迷糊的思緒更加分不清現實或夢境,只覺得熟悉的氣息環繞,雙手攀住他的頸項,發岀顫抖的呻吟。

  他的吻霸道又不失溫柔,大手扯開她的外衣,狠狠的吸吮她的頸肩,狂肆的掠奪身下的柔軟,她的意識因他的愛撫而更趨模糊。

  「少爺。」裘子的聲音在外頭響起,隱約還有些抖動的懼意,他也不想打擾,但實在沒法子,「寧大夫的馬車已進桂露山莊大門。」

  趙焱司埋在寧傾雪的胸口輕喘,扣著她腰的手一緊,眼底一片火熱。

  「少爺……」裘子硬著頭皮又叫喚了一聲。

  趙焱司壓抑慾火鬆開她,看她沒心沒肺的翻身睡去,他不由一嘆,替她蓋上絲被,強迫自己起身離去。



【第六章】   是信物還是診金

  寧齊戎每月都要來桂露山莊數次,所以對於周遭景物早沒了打量的興致,看到趙焱司卻不見寧傾雪,不禁皺眉,「福寶呢?」

  「在屋裡歇著。」

  寧齊戎的雙眼微睜,方才劉孋在李尹一的帶領下上了軍營找他,那急切的樣子讓他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還沒搞清狀況就被劉孋拉著往山莊而來,「人在何處?可是身子不適?」

  趙焱司伸手擋住了寧齊戎意欲探視的腳步,寧齊戎不解的對上趙焱司的目光。

  「福寶歇著了。」

  「什麼?」寧齊戎懷疑自己聽錯了。

  「寧大夫,一切都是小的不好,」裘子在一旁,哭著一張臉上前開口,「小的一時不察,將桂花釀拿成了桂花酒,小姐興致高,喝多了,所以主子便安排小姐在房內歇息。」

  寧齊戎狐疑的看著這個向來機靈的隨從,沒料到他竟也會犯下這般低劣的錯誤。

  在一旁的劉孋聽到寧傾雪醉倒,直覺不好,心急如焚的開口,「少爺,讓奴婢去看看小姐。」

  寧齊戎正要開口,趙焱司已經率先說道:「裘子,帶劉孋過去。」

  裘子應聲,對劉孋做了個請的手勢。

  趙焱司接著對寧齊戎說道:「你來得正好,今日我請了穆雲來山莊唱曲兒,福寶卻連一個段子都沒聽完就已經醉倒了,不如你與我去聽幾段。」

  寧齊戎眼睛一亮,福寶有劉孋照料,他自然可以放心,想到了穆雲的身段音調,沒有拒絕之理,就跟著趙焱司走遠。

  劉孋口氣不善的低聲問著在前頭帶路的裘子,「我家小姐到底出了什麼事?」她可不是他們家少爺這麼好騙。

  「哎唷,小姊姊,」裘子一張包子似的圓臉擠著討好的笑,「你別氣惱,小姐好著呢。」

  沒見到人前劉孋壓根不會相信裘子的話,她難掩急切的跟著裘子的腳步走進了院內,目光略略瞟過月洞門上寫著的素馨園,滿園濃郁的苿莉花香襲來,縱使懸了顆心,但眼前雅緻的小院依然令人驚艷。

  「小姊姊,小姐就在屋裡歇著。」

  劉孋聞言,收回自已的視線,急不可耐的越過了裘子。

  「小姊姊,」裘子的聲音在劉孋的身後響起,「你也知道咱們都是做奴才的,有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你是懂得的。」

  劉孋正要推開門的手頓了一下,沉下臉,微側著身子看他,「你是什麼意思?」

  裘子只是一笑,露出手中拿著的紫草膏,「這是我家主子交代的。」

  劉孋愣愣的接過,心頭七上八下的推開門,裘子倒是識趣的留在屋外。

  寧傾雪躺在床上,睡得香甜,劉孋見狀,一顆心落下,見她額頭上冒岀細汗,拿出帕子輕拭,替她整理了下被子,忽地禁不住倒抽了一口氣。

  被子底下的主子衣衫不整不打緊,更令人無法忍受的是她頸肩處的點點紅痕。

  這是被人佔了便宜了?想到裘子方才的一番話,劉孋的腦子一轟,急切得想將醉得不醒人事的寧傾雪給搖醒,問清到底發生何事,但看寧傾雪睡得沉,只能無奈一嘆,一邊在心中咒罵,一邊在紅腫處擦上藥,一臉的欲哭無淚。

*             *             *

  寧傾雪醒來時天色已暗,屋內只有床邊微小燭光明亮,她略微失神的看著燭火發呆了一會兒。

  燭台上的仙鶴栩栩如生,趙焱司因外祖之故,特別喜鶴,所以閒王府的燭台常見仙鶴,她已許久未見這般好看的燭台,腦中察覺異樣,這才猛然坐起身。

  聽到內堂動靜,劉孋立刻上前,看到寧傾雪醒來,鬆了口氣,「小姐,你可醒了。」

  「阿孋,」寧傾雪看著四周的擺設,眼中的驚駭藏不住。「這是何處?」

  「桂露山莊的素馨園,」劉孋將屋內的燭火全都點亮,聲音有些悶悶不樂,「是李公子平日所居之處。」

  寧傾雪臉色大變,垂下眸子極力思索……她記得太子來了,她只顧著打量,耳邊聽得穆雲唱的曲,嘴裡喝著桂花釀,然後呢?她咒罵了自己一聲,伸出手,敲了敲自己的頭。

  「小姐,你做什麼?怎麼打自個兒!」劉孋連忙拉下她的手。

  寧傾雪的臉色因為腦中閃過的片段而變得蒼白,她從未有過醉酒的經驗,平時聽人提及酒後失態,如今她是真切的體驗,後悔莫及,她隱約記得自己數落了趙焱司一頓,但實際到底說了什麼,卻又記不清楚,她在心中咒罵自己,怎麼就這麼點出息,喝個桂花釀都能醉倒。

  「小姐,你別怕,」孋孋連忙出聲安慰,「少爺來了,小姐受了委屈跟少爺說,少爺肯定會給小姐主持公道。」

  讓寧齊戎主持公道?雖記不得自己真真切切說了什麼,但是她沒忘幾乎窒息的氣息交融——若讓寧齊戎知情的下場只有一個,就是讓趙焱司娶她為妻,而這偏偏是此生她最想逃開的結果。

  所以今天的事,無論如何,她都是咬死不會認的,還要死死的瞞著。

  「哥哥現在人呢?」

  聽到這個,劉孋不中心中一嘆,語帶無奈的說:「方才聽裘子說,少爺看完了戲,正跟李公子和穆雲姑娘一同用膳。」

  邀來穆雲唱戲、做陪客,不得不說,趙焱司很懂得投寧齊戎所好。

  她垂眸思索了片刻,「尹一也來了嗎?」

  劉孋點頭,「是。」  

  「讓他備馬,我們先回濟世堂。」

  「不等少爺了嗎?」

  若等兄長,就不可避免的要與趙焱司碰上,如今她正慌亂著,最不想見的人是他。

  「交代一聲,等哥哥用膳後再自己回去吧。」

  劉孋見寧傾雪神情不對,也不敢遲疑,連忙出去找李尹一,可沒料見到他時,他的嘴角帶傷,臉上還有未乾的紅色血痕,她不禁皺起了眉頭,「你這傷是怎麼回事?」

  李尹一搔了搔頭,不太好意思的低語,「是李公子身邊的護衛叫衛鉤的,他找我切磋了一番。」

  「他找你切磋,你就傻傻跟他打,你是蠢的嗎?」讓孋一陣惱火,這一個個的都不讓人省心,「小姐醒了,想要回濟世堂,快去把車備好。」

  李尹一見劉孋動怒,不吭半聲,連忙轉身照辦。

  寧傾雪換了身衣物,幾乎不敢去看自己身上還未消下的痕跡,趙焱司的舉動著實令她心慌意亂,這輩子確實與上輩子不同,他明明是個冷情之人,怎會做出這樣輕薄唐突之事?

  一聽馬車備好,她想也不想的在劉孋的陪伴下離去。

  正要踏上馬車,一旁響起了趙焱司的聲音,「怎麼不說一聲便走?」

  寧傾雪的身子一僵,劉孋則是如臨大敵似的看著從黑暗之中現身的趙焱司。

  趙焱司壓根沒有理會劉孋,只是居高臨下的看著寧傾雪,「身子可好些了?」

  被他一瞬不瞬的盯著,寧傾雪有些畏怯的往後退了一步,不能克制熱氣直往臉上冒,硬著頭皮開口,「我很好,只是方才我喝多了,不論說了些什麼,公子都別往心裡去。」

  「公子?這個稱呼,未免太過見外。」

  聽出他語調下的濃濃嘲諷,寧傾雪輕咬著下唇,硬是裝傻充愣,「李公子說笑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稱一聲公子是打心底敬重你李公子大恩,我此生難忘。」

  「這就是你最終給我的身分——救命恩人?」

  他的話令她一時啞口無言,真想問問他,她到底醉酒時胡言亂語了些什麼,但又不敢。

  「你——」她滿是無奈,「我真記不得我說了什麼,李公子就別為難我了。」

  為難?他的唇一抿,冷漠的看她。

  寧傾雪看他一身寒氣襲來,空氣瞬間凝結,微微垂下眼,掩飾一閃而過的痛苦和掙扎,心底升起逃離的衝動,抓著劉孋,再也不管不顧的轉身上了馬車,她懸著一顆心,怕他會不顧眾目睽睽將她拉下馬車,但慶幸當馬車前進時,他始終不發一語,她因此鬆了口氣。

  寧傾雪故意視而不見劉孋擔憂望著她的眼神,不是她想隱瞞,只是有些事,她真無法坦誠以告。

  她的手不自在的碰著自己的胸前,身上點點紅痕令她莫名的覺得一陣燥熱,記憶中的趙焱司向來高傲,並非死纏爛打之人,今日她讓他別為難自己,日後應該不會再對她窮追不捨才是。

*             *             *

  接連幾日寧齊戎天還未亮就出門,回來時月已上樹梢頭,縱使嘴上未多提,但寧傾雪也隱約猜出軍營裡該是出了事。

  關於軍中事務,寧傾雪並未多問,只是跟舅舅一起在濟世堂看診,雖然時日不長,但從舅舅身上她學了不少,甚至還生出回邊城也要開設醫館的念頭。

  一切都好,除了日日都得與上門的趙焱司周旋。

  每每趙焱司一出現,劉孋的眼睛就像是防賊似的在旁緊盯著,讓寧傾雪看著好笑,但又不致顯現在瞼上。

  今日已快到午時,沒人上門看診,注意到劉孋有些坐立不安,寧傾雪不由開口,「阿孋,有事嗎?」

  劉孋微愣了,總不好說每天都見趙焱司雷打不動的來到濟世堂,今日都快到時用膳了還沒見到人影,她覺得不對勁嗎?

  這時門外傳來動靜,劉孋抬頭看過去,原以為是趙焱司來了,但進門的是位身段妖嬈、長相甜美的姑娘,她立刻低著頭退了出去,只留寧傾雪和這位姑娘在裡間。

  這位姑娘姓連,單字一個憐字,半個月前有些狼狽的來到濟世堂,雖臉色蒼白,但人如其名,模樣極好,眉眼之中透著一股嫵媚,頗有我見猶憐的味道。

  劉孋在寧傾雪問診中得知連憐姑娘出身風月,身子染了不乾淨的病,治了個把月被老鴇趕出去,當時身上的銀兩並不多,原以為自己銀兩用盡只能等死,走投無路中聽到旁人提及了濟世堂有位和善的女大夫,便死馬當活馬醫的上門求診。

  劉孋原以為自家小姐一個黃花大閨女該是不會出手醫治這種尋常人都開不了口訴說的病症,但偏偏出意料的,寧傾雪不但出手救助了甚至為顧及連憐姑娘顏面,每每私下都與連憐姑娘在裡間交談,甚至自己親自抓藥。

  如今過了這麼些日子,她也不知道連憐姑娘的病到底好全沒,但看連憐模樣有如嬌花,看來縱使還未痊癒,應該也要不了多少時候。

  劉孋站在屏風外等待,隱約可以聽到寧傾雪與連憐姑娘輕柔的交談,她家小姐果然仁慈心善。

  沒一會兒功夫,連憐臉上帶笑,千謝萬謝的拿著藥包離去。

  除非寧傾雪主動提,不然劉孋從不多問病人的病情,因此她只是給凈手後的寧傾雪遞上帕子,輕聲道:「小姐,可要休息了?」

  寧傾雪想了一會兒,正要點頭,卻看到外頭走進了個老婦。

  這老婦也是每幾日就上濟世堂看診,寧傾雪看了舅舅一眼,讓舅舅先休息,自己親自診治。

  兩人進了診間,過了近半個時辰才走出來。

  老婦一張老臉笑瞇著眼,「寧姑娘年紀輕輕,但手勁挺好,我這把老骨頭被你一捏,扎了幾針,舒爽了不少。」

  寧傾雪對於張嬤嬤的感謝只是淺笑點頭,這位張嬤嬤來了幾趟,今日才透露了口風是庸王府的人。

  身為庸王妃的奶嬤嬤,雖因年事已高不再管事,但有庸王妃敬著,日子過得很好,只是因年輕時勞累,落下些筋骨酸痛的病根。

  「日後若王府有需要,寧姑娘可一定得到王府走一趟。」張嬤嬤向來喜歡好看的小夥子、小姑娘,寧傾雪個子小小,皮膚白嫩,說話語氣輕柔,可人的小模樣正好就入了她的眼。

  庸王府內有自個兒的府醫,平時府中貴人有個病痛無須上外頭醫館,但唯一美中不足便是府醫是男子,府中女眷若有女大夫照看也是極好的,而寧傾雪可是放眼武陵郡唯一看病的女大夫。

  「我家小姐確實醫術了得。」劉孋聽人誇讚寧傾雪,比誇讚自己還要開心,「只是我家小姐過幾日便要回邊城,怕是不會再回來了。」

  張嬤嬤聞言,臉上流露出失望的神情。她雖不管事,但是對自家的小主子還未婚配一事極為上心。

  西北一帶各名門大戶人家的閨女全在庸王府的考慮之中,其中最為看重的是武陵郡王嫡女,但庸王府已足夠尊貴,無須靠著子女嫁娶圖謀,王妃私下叨念親事首重品行,原覺得郡王嫡女不論身分名聲都是極好,但這幾次接觸寧傾雪,看她溫柔婉約,診治之間也不見不耐,除了因行醫拋頭露面有些不妥外,實在不失為個好人選。

  只是她沒料到,自個兒的心頭盤算還未來得及向王妃透個信,讓小主子找個機會來看看,人便要走了。

  劉孋陪在張嬤嬤身邊,等著抓好藥送人岀門,眼角餘光有人影一閃而過,就見趙焱司帶著裘子出現了。

  張嬤嬤瞇著眼,打量了與她錯身而過的趙焱司,心道,這個小夥子好生俊俏,通身氣派絕非尋常人出身,眉眼間帶了幾分眼熟,她肯定自己見過這人,但年紀大了,竟然一時想不起來。

  她原想探問這個俊俏小夥子的身分,恰好此時小丫頭拿著包好的藥過來,她便在小丫頭的扶持下踏出濟世堂。

  寧傾雪低頭寫著醫案,察覺有人坐在自己的案桌前,聞著空氣中熟悉的檀香氣息,無須抬頭便知是趙焱司到來。

  她放下手中的筆,抬頭一聲問道:「今日有何不適?」

  這幾日趙焱司日日來濟世堂報到,而且一待大半天,不知情的人還真以為他身染重病。

  「夜寐難眠。」

  每每都是同一個病因,寧傾雪壓住想要嘆息的衝動,耐著性子柔聲的問:「可有按時服藥?」

  「有!」他將手放在脈枕上,專注的看著她,那日在桂露山莊的事成了禁忌,她不多提他也不多說,「但總在夜半驚醒。」

  他專注的眼神令她不自在,要不是周遭還有人來去,她還真擔心他會突然做出出格的舉動。

  趙焱司瞄了下自己在脈枕上的手,「把脈。」

  寧傾雪將手搭在他的手腕上,其實他的脈象並任何不妥,如今不過只是做做樣子,她收回自己的手,掙扎了一番才出聲,「該是我學藝不精,察覺不出公子有何不妥,不如公子以後找林大夫看診,或是我兄長——」

  「寫藥方。」趙焱司收回自己的手,彷彿沒有聽到她的話,語氣冷冷的下令。

  寧傾雪咬了下唇,只能在他銳利的視線之下寫下藥方,開來開去,不過都是些補身的藥材,喝了也不會有所危害。

  一旁的裘子等她寫好,立刻伸手接過出去抓藥,還不忘拉走劉孋。

  劉孋雖早有準備,但還是沒來得及閃過,胳膊被裘子一把拉住。她心中咒罵,這幾日裘子都是突然來這麼個招數,看完診就把她拉走,讓她這個一心想要保護主子的丫鬟又氣又惱。

  主子煩人,就連奴才也是!劉孋氣在心裡,直接表現在臉上,今日可不想再給人面子,直接嗆道:「你又想怎麼樣?」

  「還不是因為小姊姊泡的香片極好,我家公子特別喜愛,」裘子似乎看不懂臉色似的笑開著一張臉,「今日特來討教,請小姊姊過來教教我。」

  「不要,」劉孋不假思索的拒絕,「立刻放手,我還得伺候我家小姐。」

  「小姊姊,外頭有一群夥計,還擔心小姐無人伺候不成。小姊姊別害羞,過來幫幫裘子吧。」

  兩人拉扯不下,趙焱司看著寧傾雪,清冷的聲音響起,「借你的人一用。」

  寧傾雪圓圓的眼眨了眨,拒絕嗎?她不敢,只能軟糯的出聲,「阿孋,你去教裘子吧。」

  劉孋氣得瞪著趙焱司,但一看到他瞟過來的目光,她又沒骨氣的萎了。好吧,裘子跟主子一個德行,她跟她家小姐也是——只是她家小姐是真沒膽子,而她是惡人無膽。

  兩人拉拉扯扯的走了,寧傾雪暗暗瞧了下外頭,無人候診,她在心中失望的嘆了口氣,只能默默的跟趙焱司隔著案桌相對面坐。

  「你沒話跟我說?」

  她的眼睛轉了轉,她能有什麼話跟他說?斟酌了下,才開口,「你夜晚睡不好,午時過後就別再飲茶。」

  趙焱司緩緩的吸了口氣,「還有呢?」

  還有?她的腦子極力的思索著,「我哥哥近日較忙,你——」

  他曲起手指,一擊桌面,她瞬間閉上了嘴。

  「你要離開屈申城?」她不說,他主動提。

  寧傾雪微愣,她是打算離開屈申城,但她並不想告訴他……突然想起方才劉孋跟張嬤嬤的對話,看來被他聽見了。

  她不由在心中一嘆,怎麼就忘了交代讓劉孋少說幾句,但如今他既然聽到了,她也沒有隱瞞的必要,柔順的點了點頭,「是。」

  他的目光一沉,「什麼時候?」

  她下意識的不想告知,只在他的目光逼迫下隨口答道:「過幾日。」

  「確切日子。」他一點都沒打算放過。

  她只能乖乖的回答,「初九。」

  想來不管經過多少年歲,對著他,她總無招架之力。

  「我明日便將赤霞送回來。」

  提到赤霞,她的雙眼閃著光亮,他救了落水的她之後,赤霞便一直養在桂露山莊裡。她也不是沒想過要回來,但是趙焱司不提,她又不知如何開口,所以就只能將此事擱下,如今趙焱司能開口主動送回,自然是最好。

  「多謝,」她連忙說道:「你將赤霞送來後,便將桂露山莊的馬車派人駕回去。」

  說來濟世堂正經的主子只有她和寧齊戎,除了原有的馬車外,如今又多了兩輛,一輛是落水時送她回府的馬車,另一輛是趙焱司特地派去接她離開郡王府的那輛低調卻奢華的馬車,她不若一般貴女,平時常與世家來往,需要馬車彰顯身分,所以壓根用不上。

  「不用,給了你便不打算要回,回邊城時坐我的馬車,你會舒適些。」

  給?她搖了一下頭,「太過貴重,我受之有愧,所以——」

  她的話聲因他放在她面前的花梨木盒而隱去。

  「診金。」

  「太過貴重。」她近乎耳語,沒有伸手去接。

  看著她神情轉變,他的眸色微黯,知道依她的性子,若真將事情挑明,只怕會逃得更快,所以他由著她裝傻充楞,但是想要躲著他是萬萬不可能的!只不過她竟打算瞞著他離開屈申城,這點已經觸及他的底線。

  他的聲音冰涼,「不過是小東西。」

  在權貴人家,這點東西確實不值錢,但她卻清楚這是他母后的遺物,上輩子與他成親時,他親手交給她,之後她從裘子口中得知鳳釵來由,這是定情信物,自己還開心過很長一段日子,即使離開京城,直到死前,她也始終戴著這支鳳釵。

  「你救我一命,怎好再收診金?」其他事她可以不爭不吵,但這支鳳釵,縱使惹怒他,她也不打算收下。

  「你要便收下,若是不要便丟了吧!」

  他的話令她皺起眉頭,他向來霸道,對她的態度極不講理,她不是無所覺,只是不想無謂的爭執,但他越發得寸進尺。

  她抿著唇,終究沒有去接不屬於她的鳳釵。

  裘子小心翼翼的上前,手上托著一壺茉莉香片和如意樓拿來的糕點,看兩個主子的神情,聰明的將木盤往桌上一放,「唷,這是主子要送給小姐的,劉孋,你快點收下!」

  跟在身後的劉孋還搞不清狀況,手裡就被塞進了木盒。

  「阿孋,放下。」

  劉孋聽到寧傾雪嚴厲的命令,她從沒見過自家小姐發脾氣,嚇了一大跳,立刻將木盒給放回桌上。  

  裘子也是一驚,氣氛瞬間凝結。

  趙焱司黑漆漆的眼看不岀情緒,死死的按著手中扳指。

  跟在主子身邊多年,裘子知道他這是動怒了,「小姐,這是我家主子的小小心意,你不收下,我家主子只怕越發夜不成眠了。」

  他無法入睡,與她何干?寧傾雪好氣又好笑,若他少些算計,或許就能有個好眠。

  裘子這個人向來不要臉皮,不死心的勸道:「小姐,裡頭是對鳳釵,特別適合小姐,我家主子打一開始便念著要送給小姐,小姐收下吧。」

  趙焱司就像無事人似的坐在一旁看著,可寧傾雪亦同樣堅持,「別再說了,我替公子看診,不過幾個銅錢的診金,此物貴重,我受之有愧,拿回去吧。」

  裘子聞言,還要開口,但是趙焱司驀然一動,大手一揮,桌上的木盒應聲而落。

  寧傾雪臉一白,黑溜溜的眼眸透著氣惱,連忙起身彎腰撿起,打開木盒,慶幸裡頭的鳳釵沒有損壞。

  他一身黑袍,眼神冷冽,「你不要便丟了,終歸是不祥之物。」

  不祥之物?寧傾雪撫著鳳釵的手頓住,先皇后的寶貝是先皇還未登基前所贈,當時戰亂方起,生活艱難,雖只是一對鳳釵,卻也是先皇費盡心思弄到的。

  之後建國,縱使帝王無情,終是辜負了髮妻的情深意重,但是先皇后依然珍視這對鳳釵。

  或許光陰變了,人變了,但當時的情是真的,留著未必是因為還有情,只是想記得當時的真情。

  她不知上輩子鳳釵最後是否重回他的手中,只是聽他說這鳳釵不祥,她突然不知該如何應對。

  聽到堂外有動靜,趙焱司冷著臉站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寧傾雪抬頭,正好看到寧齊戎跨進濟世堂,這才午時,就見兄長返家,實在難得。

  看到趙焱司,寧齊戎挑了挑眉,「你倒是清閒。」

  這幾日,寧齊戎已從舅舅和濟世堂夥計口中得知趙焱司日日過來,每每不待到未時不走,就連午膳也是跟著自己的妹子同桌而食,他以前覺得趙焱司冷情,如今卻不得不承認,自己看走了眼,至少對著他妹子,趙焱司還挺親熱的。

  「身子不適。」趙焱司說得一本正經。

  這話騙騙旁人還行,卻別想逃過寧齊戎的眼睛,他可是個大夫——寧齊戎好氣又好笑的看著趙焱司一本正經的胡扯,以往不知,但縱觀這幾日趙焱司的反常,他再察覺不出古怪就奇了。

  他走進診間,就見寧傾雪站著,神情有些不自在,他瞄著案桌上頭的熱茶和糕點,還真是享受啊!

  莫名的,腦子閃過自己與趙焱司相識不久時的事,他至如意樓賞戲時提過關於如意樓的往事——他記得當時不過四五歲的寧傾雪,小小的個人兒,首次吃著如意樓的甜食,像是嚐得人間美味似的雙眼大睜,可愛的小模樣深深印在他的腦海之中,當時戰亂方休,能吃飽飯都屬難得,她雖是將軍之女,卻還沒能過上好日子,天真的以為擁有酒樓就能一輩子吃上好吃的飯菜。

  那時趙焱司說了什麼他已經記不清,但似乎也是從那一刻起,趙焱司動了念頭買下如意樓,而那時……他應該還未見過寧傾雪。

  他轉頭玩味的看著趙焱司,他的妹妹在自己的眼中雖是千萬般好,但他也知寧傾雪性格中的沉靜寡言並不容易討外人喜愛,趙焱司的好感來得太過突然,他心中不由多了層防備。

  寧齊戎意有所指的開口,「福寶小時也曾想過買下如意樓。」

  寧傾雪沒料到自己的兄長會突然提起她年幼時說的傻話,臉一紅,低喃的說道:「哥哥,那不過是我幼時不懂事,胡言亂語罷了。」

  「若是成真,就不是胡言亂語,」寧齊戎專注的看著趙焱司,「寶樂,你說是嗎?」

  寧傾雪聽岀空齊戎話中有話,她不想看趙焱司,卻抗拒不了誘惑的朝他看去,他正望著她,她的心莫名的懸了起來。

  一抹柔情浮現他的眸子,「如意樓送給你。」

  這句話出乎意料又是意料之中,她沒有反應,只是瞪大了眼無言直視他。

  趙焱司的話令寧齊戎皺起了眉頭,「寶樂,這可是個大酒樓,不是你莊子裡隨意的一隻雞或鴨,福寶還小,別嚇壞了她。」

  寧傾雪已是二八年華,尋常人家這般歲數的姑娘早已婚配,就寧齊戎大言不慚的說著自家妹子還小。

  趙焱司不以為意,只是淡淡反擊,「寧大夫的意思是福寶還小,等她長大便成了?女年十七,父母不嫁者,使長史配之。十七——再過一年,我能等。」

  趙焱司的厚顏令寧齊戎難得詞窮,竟大剌剌的跟他講起律法。意會到趙焱司的認真,他不由感嘆自己怎會遲鈍至此?

  他與趙焱司走得近,真心覺得他雖性子清冷,但進退有度,尊重長上,是個值得相交之人,縱使心知肚明這人來到西北絕不像表面看來那般單純,但也沒有想過探究,卻未曾想到他有朝一日會對自己的妹子生出不尋常的心思。

  「可惜邊城長史是我爹的手下,縱然年過十七,福寶是否婚配,真不是長史說了算。」

  寧齊戎所言不假,世家公子、貴女為求個好姻緣,年過二十不嫁娶也是有的,他就是個例子,所以寧傾雪就算再多留兩年也無妨。

  趙焱司只是冷冷一哼。

  寧齊戎被他的反應氣笑了,這是擺明不把他寧家看在眼裡,他不知趙焱司是從何而來的底氣,但卻肯定他絕對難以如願。

  縱使趙燚司俊俏的長相挺招人喜歡,但他爹血戰沙場,一身陽剛,偏就最不喜這樣俊俏的相貌,趙焱司想要娶寧傾雪,不論身分背景是否般配,單就長相,他爹第一個就看不上眼。

  他突然想起這幾日被庸王世子趙元昱強留在軍營之中,只因這位世子爹腦子不知抽了什麼風,突然起心動念要軍中將士來個秋訓,以騎射肉搏論高下。

  軍營整個熱鬧了起來,每每天未亮就弄得人仰馬翻,他這個軍醫自然也被叫到一旁隨時候命,他原也沒往心中去,如今看來——他一忙就顧不上寧傾雪,而趙焱司日日上濟世堂,這不就恰好給了他機會。

  寧齊戎語氣徐緩低沉,「如此大費周章,我倒是小瞧了你,連世子爺都能任你左右。」

  趙焱司當沒聽明白寧齊戎的話,只道:「這幾日我讓穆雲排了新戲,今日第一天上,難得你早回,可以去聽聽。」

  寧齊戎原本銳利的眼神一亮,「你說,穆雲排了新戲?」

  兄長的轉變令心情沉悶的寧傾雪差點忍不住笑出來,真真是個戲痴,看戲對他有極大的吸引力。

  寧齊戎的喜悅一閃而過,覺得自己為了看戲捨下妹子太不仗義,拒絕道:「不必,他日得空我再去吧!」

  寧齊戎雖說得大義凜然,但寧傾雪還是能看出他的隱隱不捨,不由輕聲勸道:「哥哥想去便去吧,正好可以請李公子作陪。」

  寧傾雪一語驚醒夢中人,寧齊戎雙眼發光,是啊!他何苦糾結,只要拖上趙焱司,讓他無法親近寧傾雪便成了。「有道理。寶樂,」寧齊戎興沖沖的說:「你與我一起去聽曲兒!」

  趙焱司意味深長、似笑非笑的看了寧傾雪一眼,還知道反將他一軍,讓他不得不走,誰說她是個傻的,也有聰明的時候。

  寧傾雪意識到趙焱司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她硬是裝傻,視而不見。

  「走吧,」寧齊戎的手已搭上了趙焱司的肩,連更衣的時間都省了,將人往外帶,「聽曲兒。」

  看著趙焱司離去,寧傾雪鬆了口氣。

  「小姐,李公子的禮該如何處置?」

  劉孋的話拉回了寧傾雪的視線,她眸光複雜看著閃著亮光的鳳釵,心頭動搖,越是想逃卻反而越是陷入泥沼。

  她輕聲一嘆,靜靜的將木盒蓋上,這世上之事,一飲一啄皆有定數,死過一次的人,她不怕死,只是不願見家人陷入危難。

  這一世雖與上輩子不同,但她心中總藏著不安,他們成不了夫妻,似乎也當不成朋友,鳳釵與其說是定情信物,她倒情願如他所言,將之視為診金。

  他不想要,她就留下,根本無須思慮過多。她的心慢慢平靜了下來,嘴角露出溫和的笑意,就當是銀貨兩訖,她並不虧。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1-19 11:49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1-4 08:40 PM 編輯

【第七章】   賞花宴上反擊

  天色昏暗,濟世堂關上了大門,卻還是遲遲沒等到寧齊戎回來,寧傾雪也沒有多想,趁著劉孋去交代今日晚膳時,翻著手中的醫案靜靜的看著。

  突然醫館大門被用力的敲擊。

  林格西已經離開,醫館還在整理藥材的小廝連忙上前將門給打開,就見裘子從外頭衝了進來,一股腦的來到寧傾雪面前。

  「小姐、小姐救命啊!」

  寧傾雪看著裘子哭得把一鼻涕一把眼淚,心頭一緊,「出了什麼事?」

  「是我家主子。」裘子整個人跪了下來,聲聲哀嚎,「我家主子與寧大夫聽完戲,被寧大夫拖著去了軍營,也不知怎麼回事,馬突然發了狂,我家主子受了傷,腿可能要廢了。」

  寧傾雪的臉色慘白,怎麼可能?他早該擺脫了上輩子惡運,如今機關算盡,難不成還是逃不過命運?驕傲如他,如何承受得起?

  「他人呢?」她急急的問。

  「我……」裘子哭得凄涼,「主子被送回了山莊,但是小的心急,就來告訴小姐。小姐,你說——這可如何是好?」

  寧傾雪眼眶泛紅,無法回答他,起身往外走,只想第一時間看到人。

  裘子立刻一抹眼淚,從地上爬了起來,「小的備了馬車,就等在外頭。」

  馬車飛馳在黑夜之中,寧傾雪心亂如麻,想起趙焱司毫不留情奪人機運,難不成真是報應?縱使機關算盡,也是無力回天?

  人的一生總有許多求之不得,天道倫常,報應不爽……她用力的閉了下眼,眉宇之間有著說不出的低落。

  馬車一停下,寧傾雪不等裘子帶路,急急的徑自往素馨園而去。

  素馨園內燈火通明,茉莉花香中夾雜著淡淡藥味,她踏進門,在燭光下,看著躺在床上的趙焱司,她腳步急促的接近。

  裘子跟在身後,示意站在床旁的幾個奴婢退出來。

  趙焱司閉著雙眸,可以察覺有人接近,他並沒有費心的睜開眼,隨著她靠近,熟悉的淡香傳來,他睜開了眼,與她四目相接。

  她的聲音有些許哽咽,「你的腿不會廢,我一定會找到方法,一定能將你的腿治好……」

  她眼中閃動的淚光讓他的心狠狠一跳,「你是不是傻了,非要我成了廢人才願意接近?」

  「你不是廢人,」淚不可抑制的從眼中滑落,「不會有事,你不會有事!」

  她的淚讓這陣子因她的推拒帶來的鬱氣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伸出手,扣住她的頸項,用力的將她拉向自己,她的唇被他狠狠吻住,寧傾雪連掙扎都不敢,就怕碰到他的傷口。

  「誰能開口跟我解釋是怎麼回事?」

  寧齊戎的聲音令寧傾雪的身子一僵,轉頭看過去,就見自己的兄長好整以暇的冷眼看著。

  他方才親自在屋外熬藥,就看見自己的妹妹焦急的奔進了屋內,那副模樣,寧齊戎再不能自欺欺人的認為寧傾雪對趙焱司心中並無一絲悸動,更別提方才兩人的擁吻了,他神色複雜。

  「哥哥,不管如何都要保住他的腿。」

  寧齊戎一臉的莫名其妙,甩開了擋在他前頭的裘子,「他不過就是扭了下腳,養個幾天就能活蹦亂了,誰跟你說他腿要廢了?」

  「扭……扭了腳?」她腦子一轟,呆若木雞。

  「是。」寧齊戎不客氣的伸手拉開蓋在趙焱司腿上的絲被,就見腳踝處明顯的紅腫。

  寧齊戎伸手將一旁下人端著的藥膏塗在趙焱司的腿傷處,將醫者父母心的那一套全丟到了腦後,動作迅速又粗魯。

  趙焱司痛得皺了下眉,卻有沒有發出聲響。

  寧傾雪緩緩回過了神,看向趙焱司的眼神帶著憤怒,沒料到他連騙人的把戲都使到她身上了。

  對他氣惱之餘,有更多的不悅是對著自己,縱使騙盡天下來,也騙不了自己,她始終心屬於他。

  她站起身,片刻都不想再留。

  趙焱司不顧正在包紮的寧齊戎,眼捷手快的拉住她。

  「放下!」寧傾雪的聲音微冷,看到裘子上前,意欲解釋,她先發制人,「什麼都不要多言,我知你向來護主,很多事,縱使非你主子授意,但你是他的奴才,你的言行舉止在外人眼中就是代表著他。」

  寧傾雪的話令裘子當場愣住。

  趙焱司也沒多做解釋,知道寧傾雪正在氣頭上,任何言論在她耳裡聽來都是欲蓋彌彰。

  寧齊戎反應則是直接許多,他不管兩人之間發生何事,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就不允許外人欺負自己的妹妹。

  他伸出手,將寧傾雪拉到身旁,沒有理會趙焱司眼底的陰沉,徑自說道:「這幾日你就好生養著,別四處走動。」

  裘子看著寧齊戎拉著寧傾雪離去,正要上前攔人,趙焱司出聲,「讓他們走。」

  裘子立刻停下步,轉身面對趙焱司跪了下來,「主子,奴才該死。」

  趙焱司不發一言,看著自己的腿,他早該知道,她看著溫柔,性子卻倔強,一旦認定,至死都不回頭。

  就如同上輩子,她不給自己或他留下一絲機會,從城牆之上一躍而下。

*             *             *

  天空碧藍透澈,萬里無雲,不帶一絲輕風,烈日灼燒大地。

  寧傾雪放下手上的醫案,望著窗外,若有所思——

  明日便將離開屈申城,大部分的東西都已收拾妥當,劉孋正幫著她將整理好的書冊放進了箱籠。

  看著外頭天色,她輕聲喚道:「阿孋。」

  劉孋聽到叫喚,抬起了頭,「小姐?」

  「備馬車。」

  東西收拾到一半,劉孋有些意外,「小姐要出去?」

  寧傾雪淺淺一笑,點頭,「郡王府。」

  從她們離開郡王府後,小姐便從未再提過郡王府的任何人與事,就算是大小姐上門,小姐也是不冷不熱的接待著,如今在離城的前夕要上門,難不成是想辭行?劉孋心中狐疑,腳下卻沒遲疑,快速的出去吩咐。

  寧齊戎今日不在濟世堂,寧傾雪便向林格西交代了一聲,帶劉孋上了李尹一駕的馬車,往郡王府而去。

  「小姐,你這幾夜為了收拾東西都沒歇好,今日東西收拾得差不多,你也能早點歇息,何必在這大熱天來郡王府活受罪?」

  聽著劉孋的咕噥,寧傾雪沒有答腔,只是低頭撫著衣裙。

  若能選擇,她也情願待在濟世堂,只是她將回邊城的日子定在明日,為的便是今日——今日是每年一度的郡王府賞花宴。

  上輩子此時她住在郡王府,小石的死雖鬧出軒然大波,卻身不由己的被寧若月拉著參與賞花宴與眾貴女周旋。

  一場賞花宴下來,她只記得眾人的指指點點,失神之中還被一個下人一撞,撞壞了不少育著奇花的瓷瓶。

  她一身厚重如老婆子的衣裳濕透,跌坐在地上狼狽可笑,偏偏她向來心軟,不願下人受到責罰,靜靜的認了是自己失足,與下人無關,更惹得眾家千金一陣笑話。

  如今她離開郡王府了,照理賞花宴與她無關,但今日她卻是誓言必定要來一趟。

  她的性子溫吞,但不代表她蠢,以前明知吃虧,為了表面平和可以咬牙吞下,但如今可不成——縱使她沒聰明才智足以與郡王府為敵,卻也不打算眼睜睜看郡王府壯大。

  濟世堂與郡王府相距並不遠,不過一刻鐘便到了,她來得遲,郡王府四周已停了不少馬車。

  李尹一在大門前停下,讓劉孋扶著寧傾雪下馬車,兩人在引路丫鬟的帶領下進府。

  賞花宴往年都設在郡王府麴院賞花池,一色的水榭坐落於池面上,五座小巧曲橋襯托著池中的水榭,連接水榭的長廊擺著各色花草,奼紫嫣紅,微風吹來,飄來淡淡暗香。

  青磚鋪路,假山流水,每看過一次,寧傾雪就驚艷一次,這美景就連京城大戶人家都未必能比,大費周章搜羅來花草擺放,想起自己上輩子打翻了那排花瓶的狼狽記憶,景色再美又如何?離開土地的花草,刻意營造的美景,縱使再美,終是死物。

  她的心隨著一步步的接近安定了下來,今日賞花宴請來的都是些西北世家大戶的年輕小輩,女子三三兩兩的在右側入門處的水榭,遠遠望去池中央也來了幾家公子,雖說是涇渭分明,實際卻也是能相互打量。

  寧若月在寧傾雪來到麴院前就已從下人口中得知,她心中驚訝,根本沒料到她會出現在賞花宴上。

  離開郡王府後,寧傾雪連女學都沒再去,但濟世堂坐堂大夫的名氣卻一日盛過一日的響亮。

  她曾去過濟世堂,可寧傾雪因患者多無法與她多談,她在一旁等了許久,當時便看出這個柔弱的堂妹已完全超乎她意料之外。

  她百感交集的看著緩緩走來的嬌小身影,面上始終和善,上前幾步,親熱的拉著她的手,「福寶可來了!我等你許久,還怕你不來。」

  寧傾雪回她一笑,沒有拆穿她的謊言。若真想要她來,早就該派人相邀,但這些日子自己可沒聽到郡王府半點消息。

  寧傾雪今日穿得素淡,鵝黃的上衣,素白的裙子,不如盛裝打扮的寧若月,兩人站在一起,猛一看寧傾雪不引人注目,然而她臉上略帶嬌憨的明亮笑容卻讓人難以忽略。

  「平時你不喜跟貴女們打交道,但是今日來可不許使性子!眾家小姐都是極好之人,大部分也與你一道就讀女學,偏偏你念了幾年書,卻也沒個交心的手帕交,如今你年歲不小,縱使再不喜,也得受著,跟大家好好相處。」

  寧若月的話乍聽是為寧傾雪著想,但細細一品,言下之意,卻是不留情的勾起眾家貴女對她的不滿。

  平時她是三棍子打下也不吭一聲,但今日——她意味深長的看著寧若月。

  寧若月對上她彷彿洞察一切的銳利眼神,心頭微震。

  「姊姊該是最清楚我的性子,我本一心欲與眾位姊妹交好,」寧傾雪知道自己內向少言的性子並不討喜,但是她的聲音軟糯,極為好聽,所她一開口,雖然聲音不大,但還是吸引了離得近的幾位貴女的注意,「只是姊姊不停耳提面命的說這些貴女們表面溫柔似水,背地卻一個個心眼跟針尖似的,時刻想著算計人。我初來乍到,人又愚鈍,不像姊姊聰明伶俐,懂得與人談笑風生,只能牢記姊姊交代,越發沉默,姊姊不也一直認為我這樣極好,今日怎麼又會在眾家姐妹面前數落我呢?」

  寧若月看著寧傾雪黑亮的眸子,頓時啞口無言,她是震驚得說不出話——從未想過懦弱的寧傾雪也有反擊的一日。

  「寧二小姐這話聽來可奇了,」一旁冒出了一串清脆的笑聲,「不知大小姐能跟我們解釋解釋,咱們這些個世家小姐貴女們,背地裡是怎麼心眼小的算計人?」

  寧若月斂下心神,神色自若的一笑,目光對上庸王的掌上明珠趙之懿暗諷的眼神。

  與郡王不同,庸王府可是貨真價實的皇親國戚,當今聖上與庸王是一母同胞親兄弟。

  西北的庸王手握兵權,郡王與刺史一同管理稅賦,一文一武相互幫襯,理該交好,偏偏郡主趙之懿不喜寧若月的矯揉造作,礙於兩家情面,平時就算不喜也不好撕破臉面,但若有機會讓她丟丟臉,趙之懿一點都不介意。

  「郡主可問倒了我,」寧若月柔聲說道:「我妹妹前些日子曾經落水,雖被人所救,但之後大病了一場,許是有些胡塗,不知自己在說些什麼。」

  趙之懿嘲弄的看著寧若月,這是當她是三歲孩子打發呢。沒理會她,放肆的目光徑自打量著寧傾雪。

  她在女堂遇過寧傾雪幾次,從未正眼看過這個膽小如鼠的丫頭,甚至有些瞧不起她像個跟班似的跟在寧若月身旁,一點都沒有將軍之女的霸氣豪爽,這樣的女子,她可一點都喜歡不起來。

  但這幾日,她在家裡可沒少聽到這個屈申城彷彿平空降世的「女大夫」名聲。

  一個女子還擅長醫術,讓她娘親身旁向來很難討好的奶嬤嬤甚為喜愛,她便多問了幾句,才知道竟是寧傾雪。

  原本不起眼的丫頭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不由勾起了她一點興趣。

  「我看寧二小姐的氣色極好,看不出生過什麼大病,更別提——」趙之懿意味深長的頓了一下,「咱們庸王府的嬤嬤因身子有舊疾上濟世堂,可把濟世堂貌美心善的女大夫誇上了天,還真看不出二小姐平時悶不吭聲,竟有這份能耐。在女學多年,眾人見寧家大小姐才華洋溢,倒不知二小姐也是個有本事的。」

  既然選擇在濟世堂當坐堂大夫,寧傾雪就沒想過隱瞞身分,如今她早不認為為了行醫救人而拋頭露面有何不妥。

  她與趙之懿不論前世今生都無私交,唯一值得一提的只有在她嫁給趙焱司前,她娘親曾替她相中了一門親事,只是因她一心撲向趙焱司,讓她娘親不得不斷了那個念頭。

  最後聽聞庸王妃也看中了她娘親原本看中的那戶人家,最後兩家順利結親,前世到她死時,趙之懿都在夫家的庇佑下活得肆意安然。

  寧傾雪相信天道輪迴自有安排,心中對上輩子趙之懿的美滿幸福沒有一絲妒嫉。

  「我懂醫術不假,我外曾祖母便是個四處行醫的女大夫,我從未有心隱瞞,只是我自小與爹娘在邊城生活,四年前來到屈申城,姊姊擔心我不知禮數,不懂分寸,得罪貴人,便特別交代我別提擅長醫術之事。姊姊一心為我,若讓郡主有所誤解,是我的不是。」

  寧傾雪輕柔的解釋落在寧若月耳裡,她胸口一緊。

  趙之懿眼帶嘲弄的瞟了寧若月一眼。「還真是姊妹情深,大小姐用心良苦,寧家女的榮光都只落在一人身上。」

  寧若月佯裝不解趙之懿的諷刺,燦笑輕語:「我與妹妹同為寧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好便是妹妹好。」

  趙之懿臉上帶笑,眼底透著冰涼,到這個節骨眼還能睜眼說瞎話,這個寧若月也是夠厚顏的了。「我倒是好奇,大小姐到底都是怎麼跟二小姐數落我們這群心思深沉愛算計人的母夜叉?」

  寧若月輕笑,「郡主說笑了,我從不在背地裡議論別人,該是我妹妹聽岔了。」

  若是以往,寧傾雪肯定任由寧若月顛倒黑白,但這次,她只是露出一抹無辜的笑,「不,姊姊交代的話,我向來牢記於心,從不敢聽岔。」

  寧若月眼中的狠厲一閃而過,沒想到養在身邊的小白兔,有朝一日竟然反咬她一口,在眾家貴女面前令她騎虎難下。

  「我真是沒聽錯。」寧傾雪求救似的看向一旁,「阿孋,你快過來,你總跟在我身旁,肯定也聽過大小姐說過這些話是吧?」

  劉孋立刻上前,語氣鏗鏘有力的回答,「是!大小姐確實說過貴女們不好相處,而且說了不止一次,所以奴婢記得十分清楚。」

  「福寶,姊姊待你親厚,你竟放任你的下人胡言污衊我?」

  寧傾雪可不願擔下這個罪名,「姊姊,阿孋所言句句屬實,何來污衊之說?姊姊該是貴人事多,所以忘了自己曾說過的話,不如叫上秋竹、丁香,她們是姊姊身邊的丫鬟,阿孋能牢牢記得姊姊說過的話,她們肯定也不會忘,不如當眾讓她們上前來提醒提醒姊姊。」

  「是啊,」原在一旁看戲似的趙之懿沒給寧若月拒絕的機會,直接開口,「那兩個丫頭在哪裡?給我叫上來。」

  寧若月微白著臉,迫於無奈只能將秋竹、丁香叫上前。

  兩個丫頭對視一眼,垂下眼,心知肚明如今局勢,咬死都不能承認。

  「怎麼不說話?」趙之懿上前,看著站在跟前的兩個人,「難不成郡王府的丫鬟是啞巴不成?」

  秋竹年紀較大,打小便是跟在寧若月身邊,立刻低著頭,機靈的開口,「回郡主,奴婢惶恐,只是奴婢思前想後,實在不記得大小姐曾經說過此話。」

  「不記得了。」寧傾雪的聲音透著一絲冷意。

  聽到寧傾雪的聲音,秋竹微愣了愣,一時沒忍住抬起頭,就見印象中向來和善的二小姐沉著臉。

  這麼些年跟在大小姐身邊,她是瞧不上這個懦弱的二小姐的,她垂下眼眸,腦子動得飛快,雙膝一彎,跪了下來磕著頭,聲音驚恐,「二小姐別惱,是奴婢錯了,請二小姐饒命,別打奴婢。」

  秋竹的頭都磕到了地上,模樣看來有些可憐,落在不知情的旁人眼中,怕是會誤會寧傾雪平時便是個任意打罵下人的主子,才讓奴婢懼怕不已。

  看著猛磕著頭的秋竹,若是以前,只怕自己會心軟不已,但如今寧傾雪只是居高臨下的冷眼旁觀,也沒出聲制止。

  上輩子劉孋嫁人之後,她身邊無人,寧若月便讓秋竹到她跟前伺候,秋竹當時沒少在她面前提及郡王府對自己的百般關照,讓她對郡王府更是心存感激。

  「秋竹,你確實是錯了。」寧傾雪輕聲開了口,「你伺候的主子是武陵郡王的掌上明珠,我姊姊可是無人不知的才女,你身為奴婢卻記不住主子說過的話,這樣的奴婢要來何用?」

  寧傾雪心善,從不打罵下人,秋竹原是吃定這一點,但如今聽寧傾雪陰沉的口吻,她的心中不知為何隱隱泛起了不安。

  但想起寧若月的手段,為了自己的命,她只能把心一橫,重複道:「奴婢該死。」

  「福寶,夠了。」寧若月拉著寧傾雪的手腕,微微用力,低聲說道:「你別跟個奴婢計較,有失身分。」

  「這話說得妙了,我倒覺得替個記不住主子話的奴婢出頭,才真是有失身分。」趙之懿一把拉過了寧傾雪,態度擺明了站寧傾雪這一邊。

  在場的人一眼便明白趙之懿這這是沒打算輕易放過寧若月,也沒人上前幫腔。

  寧若月見狀,一臉委屈,泫然欲泣。

  落淚博得同情,寧若月向來擅長,寧傾雪看著她柔弱的樣子,心頭一陣煩躁,「姊姊就別哭了,郡主是一片好心,為姊姊著想,畢竟留著愚鈍的奴婢在身邊,早晚會害了姊姊。」

  寧若月的淚水含在眼眶中,原還打算博取同情,輕輕略過此事,但寧傾雪的話硬生生的讓她能逼回眼眶的淚。

  「還好這郡王府裡還有二小姐這麼個清楚人。」趙之懿似笑非笑的盯著寧若月,「知道我是一片好心。」

  寧若月明白今日只能快刀斬亂麻,不然無法善了,她心一橫,「郡主說的有理,福寶,」她看向寧傾雪,「若你認為秋竹錯了,姊姊就罰她半年月銀,讓她長長記性便是。」

  「罰半年月銀?」寧傾雪的聲音滿是困惑,「斗膽問郡主一句,若是這樣的下人在庸王府會如何處置?」

  「少不了一頓板子。」趙之懿直言不諱,「但若是我的奴婢,先打上一頓後便直接發賣。」

  寧若月抿著唇,她並不在意處置個奴才,只是她的人輪不到旁人指手畫腳,趙之懿也就算了,畢竟她一心欲與庸王府攀親,不好得罪,只能隱忍,但是寧傾雪……

  「不然妹妹以為該如何處置?」要她在貴女面前責打下人不是不可,將人趕出府也成,但這個惡名肯定得要沾到寧傾雪的身上才行。

  「郡王府的下人,可不容我一個外人置喙,」寧傾雪也不傻,看穿了寧若月想要由她攬下惡名,意有所指的說,「只是想跟姊姊提個醒,郡王府家大業大,更要約束好下人,姊姊可別一時心軟胡塗,免得一不留神,讓郡王府由上至下都爛到骨子裡。」

  寧傾雪何曾如此尖銳,寧若月聽岀她話中有話,有片刻的無所適從,最後手一握拳,「來人啊!把秋竹帶下去打二十大板,再交給管事娘子將人給賣了。」

  秋竹臉色慘白,正要討饒,卻已經被一旁的粗使婆子捂住嘴帶了下去。

  寧傾雪看著被拉下去的秋竹,心中沒有意料之中快意,只是一嘆,默默的移開視線。

  「瞧你這神情,」趙之懿上前拉住了寧傾雪,語帶笑意,「別為了個下人不痛快。陪我坐這,好好聊聊。」

  趙之懿的灑脫令寧傾雪微揚了下嘴角。

  庸王手握重兵,卻將趙之懿嫁入商戶,當年這門親事在西北引起不小風波,最後事實證明庸王的眼光毒辣,他挑了個好女婿,讓趙之懿遠離紛擾,日子過得極好。至於媳婦……她若有所思的飄向寧若月,看岀寧若月縱使心頭再惱,方才處置了跟在身邊多年的奴婢,但她已很快恢復精神,臉上的笑意依然嫣然。

  不可否認,庸王最後也替自己的兒子定下了個好媳婦,即使她再不喜寧若月,但最後武陵郡王隨二皇子叛變,寧若月終究為了庸王府大義滅親,站在郡王府的對立面。



【第八章】   搶先號召賑災

  「果然不愧是武陵郡王府,這糕點都美得像花似的。」趙之懿像是主人似的招呼著四周十數名貴女,「都坐下來吧,難得相聚,也別為了郡王府的芝麻小事不痛快。」

  率先坐下來的是刺史千金,在家中,她娘總耳提面命的要她向寧若月學學,說她是知書達禮才貌雙全的大家閨秀,她也一直如此以為,但如今寧傾雪的一席話,讓她明白這人根本就表裡不一。

  幾個貴女年紀雖不大,也不是真不知事,在世家大戶後院裡生活,沒點眼色可不成,想到寧若月表面對自己熱絡,背地裡對自己多有議論,不由留了個心眼,日後對此人再也不敢全然的推心置腹。

  寧傾雪看出眾人轉變,知道經此一事,寧若月想要擁有上輩子的好名聲已成奢望,她最是看重名聲,如今心頭怕是極不好受。

  寧傾雪在趙之懿的招呼下,拿了塊糕點咬了一口,雖說比不上如意樓或是桂露山莊的廚娘所做,但味道還是極好,看來寧若月為了賞花宴下了不少功夫。

  一食一飲、一草一木費盡心思,寧傾雪抬眼望去,腦中想的卻是桂露山莊那片荷花池,沒有太多的雕琢,天然獨樹一格的美。

  身邊一班貴女,個個打扮花枝招展,滿園子的脂粉味道都快要蓋過花和茶點的清甜之氣。

  素來與寧若月交好的府尹千金上前,心知好友此刻心裡並不好受,「別把郡主的話放心上,等你嫁進庸王府,成了她的嫂子,還怕她一個小姑子不成。」

  寧若月勉強的扯了下嘴角,令她最為難受的不單是趙之懿的態度,更多是幾個貴女對她似有若無的疏遠。

  她苦心經營多年,寧傾雪不過幾句話便幾乎前功盡棄,她心中的不甘可想而知。

  她微吸了口氣,臉上帶著甜美的笑,走到寧傾雪身旁,拿岀絲帕,彎腰輕拭了下她的嘴角:「瞧你,像個孩子似的,還吃了整嘴。」

  寧傾雪肯定自己的嘴角無碎屑,但也沒在眾目睽睽下拂了寧若月的好意,「謝謝姊姊。」

  「你我姊妹,還道什麼謝。」

  趙之懿在一旁見狀,幾乎忍不住輕哼出聲。這個郡王嫡女就會裝模作樣。

  「姊姊看你吃得香,真覺得幸福。」

  寧若月陰陽怪氣的話令趙之懿直接皺起了眉頭,不過吃塊糕點又要做什麼妖娥子?

  寧傾雪則是一臉淡定,拿起茶盞喝了一口熱茶,她早習慣寧若月踩在自己頭上彰顯大度,所以也沒打斷她。

  果然,寧若目露岀擔憂的神情,輕嘆了口氣,「妹妹吃得歡,但吳越卻是大雨成災,百姓連吃點東西都難。」

  府尹千金聞言,立刻在一旁搭腔,「是啊,這事我在家也聽過我爹提過幾句,但詳細如何倒是不知。說到底還是慶幸武陵郡有武陵郡王,愛民如子,如今大家才能過上好日子。」

  寧傾雪冷眼看著兩人唱作俱佳,手無意識的撫著手中的茶盞,靜靜聽著。

  寧若月未覺她的異樣,繼續嘆道:「我想到吳越百姓正受苦受難,實在食不下咽。」

  幾個原本正在喝茶吃糕點的貴女聞言,全都不自覺的將手中的茶點給放下。

  寧傾雪倒像是故意似的放下手中茶盞,在眾人目光之下,拿了塊糕點,放在唇邊,輕咬了一口,她的淡然在別人眼中是不知民間疾苦,沒心沒肺,但她卻絲毫不自覺。

  寧若月見了,嘴角微揚,這丫頭終究還是太小家子氣,難登大雅之堂。

  寧傾雪不在乎別人目光,徑自吃著甜食,藉由咀嚼壓下心中千頭萬緒。如今吳越大雨成災,災害慘烈,百年難得一見,死傷逾百萬,而今只是開始。

  接下來疫病橫生,不單饑民鋌而走險,攔路搶奪,最可怕的是還出現人吃人的亂象。

  上輩子在災情還未傳出前,寧若月便趁著賞花宴讓眾世家子弟、貴女慷慨解囊,傳到了百姓耳裡,博得了美名。

  之後她更進一步的號召百姓岀錢岀力,當吳越災情越發慘重時,所莫得的金銀、糧食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當時百姓提起寧若月皆是感激讚歎,將她的聲勢推到最高,最後她如願嫁入庸王府。

  郡王府得到美名,郡王命邊城的寧九墉帶兵與郡王世子一道攜三百萬兩賑銀赴吳越救助百姓,偏偏途中遭遇匪徒攔路,寧九墉順利退敵,誰知事後清查,發現賑銀短少五十萬兩,寧九墉難逃責難,背負罵名。

  郡王為寧九墉傾家蕩產賠上五十萬兩,經此一事,郡王府一家仁善之名傳偏四海,甚至最後朝廷動亂,郡王隨二皇子叛亂,最後功敗垂成退守武陵郡時,竟還得到不少百姓相助。

  寧傾雪的紅唇一抿,秀麗的眉眼低垂,幽幽開口,「姊姊說的極為有理,百姓遭難,著實讓人心傷。」她將手中吃了一半的糕點放下,直勾勾與寧若月對視,「只是姊姊竟然如此悲天燜人,今日為何還有心思辦這個奢華的賞花宴?」

  她輕描淡寫的一問,激起千層浪,寧若月也是一愣,臉上的笑意微僵。

  「姊姊明知吳越有災,偏大張旗鼓找來眾家世家公子、貴女同歡,姊姊就不怕傳岀去,對郡王府、對與會的眾家千金公子名聲有損?」

  寧傾雪的指控令幾個貴女聽了皆皺起眉頭,有些脾氣不好的更是直接拉下了臉。

  百姓都在水深火熱之中,寧若月卻辦賞花宴,備著美食,嘴上還說什麼擔憂得食不下咽,這不存心噁心人嗎?

  寧若月在眾人厭惡懷疑的眼神中,開口想要辯解,一時間卻又不知該如何解釋。

  「看來姊姊也是無心之過。只是錯既已發生,」寧傾雪微斂下眼,一副乖巧的模樣,「不如趁這賞花宴慨解囊救助吳越無家可歸之人,將來傳出去,也算是給眾家姊妹留個美名。」

  寧若月臉上的笑徹底隱去,方才一席憂國憂民之言只是起個頭,最重要的是在賞花宴上出言募款賑災,沒想到寧傾雪不單搶先了一步,弄亂她的盤算,還倒打了她一耙。

  沒等寧若月回神,趙之懿已經拍手叫好,「好,寧二小姐這個提議太好了,既是為善,可不能把我給落下。咱們說說,該捐些什麼好?」

  幾個貴女聽了也覺得有理,立刻交頭接耳的商量。

  寧若月的腦子一陣昏沉,竟是有種如在夢中的不真實感,福寶這小丫頭果然士別三日,令人刮目相看。 

  「其實今日都得多虧姊姊有心,不然諸位小姐也無法趁賞花宴盡份心力。」寧傾雪話中棉裡藏針,聽來似沒有太多深意,但細細一品,卻是暗諷滿滿。

  寧若月垂下眼眸,嘴角揚起一抹自嘲的笑意,這時她再不知自己中了套就太愚蠢了。

  「算了吧,寧大小姐算什麼有心,不過就是嘴上說說悲天憫人的話,」趙之懿一點都不介意再往寧若月身上踩上一腳,「我看,寧家真正大善的是寧二小姐。」

  「郡主言重了,」寧傾雪並不想居功,「我只想助人,從未曾想仁善之名。」

  「那是你良善,沒有那些花花心思,別人——」趙之懿瞟了沉默的寧若月一眼,「可是未必。」

  寧傾雪聽岀趙之懿的針對,心情複雜的看向寧若月,「真心實意也好,沽名釣譽也罷,最終能幫上百姓便好。」

  寧傾雪的話觸動了寧若月的心弦,由始至終她想的只是名聲,百姓死活從不在她的考慮之中,她從不認為自己何錯之有,現下卻莫名的覺得臊得慌。

  「真心實意也好,沽名釣譽也罷,最終能幫上百姓便好……二小姐這話說得挺妙。」

  聽到伴隨著聲音而來的爽朗笑聲,趙之懿眼睛一亮,起身脫口喚道:「哥哥。」

  寧傾雪抬頭看過去,就見趙之懿的兄長趙元昱與一行公子從正中央的水榭走來。

  趙元昱長得高壯,在一行人中顯得鶴立雞群,他打小習武,一身肌肉健壯,看著駭人,但慶幸一雙劍眉下生得一對細長鳳眼,將一身厲氣消去不少。

  「二小姐不愧為寧大將軍之後,」趙元昱讚賞的看了寧傾雪一眼,「心懷天下。」

  趙元昱的誇讚並沒有帶給寧傾雪太多的喜悅,她的目光落在慢條斯理走在一行人後頭的趙焱司。

  他冷漠的與周圍的人保持一段距離,從上次桂露山莊一別,兩人便再沒見面,如今見他行走自如,看來腿傷已癒。

  她嘴上不說,但接連幾日未見,她的心頭卻空落落的,今天在郡王府遇上,她著實意外,與他四目相接的瞬間,她敏感的察覺他平靜無波的神情底下暗藏殺機——

  她都能想到趁著賞花宴讓郡王府得不到體面,他又怎麼可能想不到?

  她垂下眼,心頭莫名一鬆,一切與上輩子不同,她確實可以將心放下,她的心願小,只想護著自己家人一生安然,但趙焱司卻有足夠的能力能阻止眾多悲劇發生——只要太子不死,皇子爭鬥不發生,拉攏庸王,不讓郡王府有機會壯大。

  上輩子趙元昱曾在開始助武陵郡王謀反,卻在最後一刻倒戈,上輩子可以說沒有庸王府相助,趙焱司幾無勝算。

  寧修揚的眼神微冷,但面上帶笑的上前,眼光意味深長的看著寧傾雪,「寧家女自然都是極好的。」

  寧修揚的聲音令寧傾雪莫名的打心底發寒,這些日子,她不是沒機會見他,只是她下意識的躲著。此生她都不會忘記,他與她站在屈申城上看著由遠由近的輕騎……

  趙元昱不置可否一撇嘴角,對站在不遠處的小廝使了個眼色,「寧二小姐大義,我們可不能輸給幾個姑娘家。」

  小廝上前,拿出錢袋。

  趙元昱接過,直接走進水榭,將錢袋放在桌上,側頭對寧傾雪一笑,「寧二小姐瞧瞧,若不滿意,我回府再多送些銀兩。」

  鼓鼓的錢袋落入寧傾雪的視線中,看得出裡頭的銀錢不少。

  「世子爺,」寧傾雪的聲音輕柔,「銀錢不在多寡,有心便是美事。」

  趙元眼底過認同,「寧二小姐說的好。」

  有了趙元昱開頭,旁人自然不好落了下乘。

  幾個貴女見狀也拿出了身上值錢的東西,誰也不願在這個時候失了出頭的機會。

  寧修揚身為主人家自然也不好不捐銀兩,只是心中氣憤難當,今日他本與寧若月商議要趁吳越大雨成災,讓眾人出錢出力賑災,以博得好名聲,沒料到最後寧傾雪竟橫插一腳,壞了他們的計劃,如今他也只能照著原本盤算,讓下人送上早就備好的一箱金銀元寶。

  箱子打開,露出裡頭的銀兩,對於郡王府的大手筆,眾人忍不住眼睛一亮。

  「福寶,」寧修揚帶著親昵的口吻問著,「哥哥這點東西可還行?」

  寧傾雪心中的憤怒翻騰,袖子裡的雙手緩緩緊握——她忍著心頭噁心出聲說道:「堂堂郡王府,放眼望去古董瓷瓶、金銀玉器不少,就連裝糕點的盤子都極其精緻,如今只送上區區一小箱的銀兩,」她的聲音軟糯,聽來極為舒心,偏偏一字一句卻像針似的扎進了寧修揚的心裡。「郡王世子難道不覺貽笑大方?」

  寧修揚原以為得到的會是誇讚,卻沒料到竟是一陣嘲諷,不由氣惱,臉上的笑容隱去。

  「不過郡王世子也是有心了,」寧傾雪意有所指的看著桌上的金銀,「隨意出手便是一箱真金白銀,不知情的人還以為郡王世子是早就將銀兩準備好在等著了。」

  寧修揚銳利的目光看向寧傾雪,這個小丫頭,他還真是小瞧了。

  「福寶,瞧你說的,」他伸岀手輕觸著寧傾雪的瞼,「人家聽了,還以為哥哥是有所算計。」

  寧傾雪將頭一側,一陣惡寒,躲過了他的碰觸。

  「在下不過屈屈一個百姓,無法像郡王世子般隨便一出手便拿出一箱金銀。」趙焱司上前,狀似不經意的擋在了寧修揚的面前,聲音冷冽,「回去後,在下親自送上百兩黃金至濟世堂,還要勞煩寧二小姐了。」

  趙焱司一身黑色衣袍,神情清冷,但出手豪氣,修身的長軀站在同樣高大的趙元昱身旁不見一絲遜色,瞬間吸引了眾人視線。

  寧傾雪可以聽到一旁貴女低語,紛紛猜測著他的身分。

  一口氣就能捐出百兩金子還自稱普通老百姓——寧修揚氣得心肝都痛了,有個寧傾雪下他面子也就罷,就連一個他向來看不上眼的商戶也來打他的臉面,偏偏那麼多雙眼睛盯著,他就是再氣也得硬生生的忍著。

  寧傾雪的雙眼因看到寧修揚吞聲忍氣的模樣而熠熠生輝,反擊果然是件極為舒爽的事!

  趙焱司是趙元昱帶來的,他與趙之懿自是認得自家兄弟,只不過沒有點破,他爽快的說道:「這可不成,不能讓你們搶了風采,等我回府也讓人送上百兩黃金,寧二小姐,你千萬別嫌棄,這可是本世子的全部身家了。」

  趙元昱的話惹來了一陣笑聲。

  寧修揚自知落了下乘,只能硬著頭皮讓下人也補上百兩黃金,只不過有了趙焱司和趙元昱珠玉在前,他就算做得再多也失了先機。

  寧傾雪眉眼含笑,只是看著桌上的金銀珠寶,她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

  她來賞花宴的目的是阻止郡王府借救助災民一事提升名聲,如今做到了,但她卻壓根不知如何處置這些財寶,她明日便要離開屈申城,不可能親自去送銀子,但給郡王府發落卻又是萬萬不可能的。

  她的目光看了看趙焱司,他如今只是一個商戶,若將錢財交給他,只會增添他的麻煩,最後她的目光落在趙元昱的身上——

  趙元昱含笑的看著她,「寧二小姐有話要說?」

  寧傾雪點頭,對他淺淺一笑,「我乃一介女流,不好出面處置這些銀兩,這些金銀皆是眾人善心,一分一毫都馬虎不得,所以還勞煩世子爺帶人收下銀兩,妥善處置,免得有心人從中謀私,失了美意。」

  趙元昱眼底因她的笑臉而過一絲光亮。沒料到傳聞中沉靜寡言的寧二小姐還是個性情可愛的姑娘,只是她的要求實在古怪,畢竟生為寧家人,實在不該向他這個外人求助,看來郡王與寧將軍也並非如外人所見的團結一致,他揚起的嘴角多了絲玩味。

  郡王府的財富傲人,從何得來他並不在意,只要郡王府別捅出太大的樓子,庸王府是不會插手的,但如今是寧傾雪自己提起——

  「衝著寧二小姐一句話,這事兒包在我身上,」趙元昱本就是個爽快人,滿口答應,「我不會辜負寧二小姐的請託,讓有心人有機會從中動手腳。」

  兩人的對話聽似平常,但落在寧修揚的耳裡卻是另一番滋味。

  如今百姓普遍不富,武陵郡王府的日子卻過得奢華,除了賞賜外,還有許多原本是賞給寧九墉的封賞被武陵郡王用以次充好的手法給扣了下來,至於百姓上繳稅務,那王府也沒少中飽私囊。

  此事若被揭穿,便是欺君大罪,但他們在京城有二皇子護著,在西北又有寧九墉的威名在,郡王府有所倚仗,便有些得意忘形了起來。如今好好的賞花宴,倒令他發現自己小看了寧九墉的閨女,單看他們撒了重金,擺設這些花花草草,最終也沒讓郡王府風光有面子,反而讓一個丫頭出了風頭,還被指桑罵槐了一頓,就知道這步棋下錯了。

  寧修揚看向寧傾雪的目光帶上了幾絲玩味,他原就喜愛柔美的相貌,平時她的畏怯雖令他多瞧幾眼,卻也沒真的動了心思,如今看來,倒是個挺有趣的女人。

  寧傾雪故意視而不見寧修揚的眼神,對趙元昱行了一禮,「那就勞煩世子爺了。」

  「不過舉手之勞,寧二小姐就別謝了。」

  寧修揚看著趙元昱的笑,心頭冷哼,上前說道:「時候已不早,這裡就由著這些姑娘家折騰吧,世子爺方才不是要與我去西院賞畫,咱們走吧。」

  趙元昱喜畫,為了與他交好,寧修揚特地尋得一幅丹青,打算趁今日贈予他。

  這幅畫出於前朝的丹青大師之手,可惜十數年前亡國之後,這位大師便立誓不再執筆做畫,隱居於寺廟之中。

  趙元昱本對賞花宴不感興趣,但衝著這位丹青大師的作品難得,所以才走了一趟,這時聽聞此事,心思浮動,但看著寧傾雪的眼神,他忽地一笑,輕輕揮了揮手,「救災一事刻不容緩,現在我可沒什麼賞畫的心思,賞畫就改日吧。」

  因為有趙焱司擋在身前,寧傾雪看不到寧修揚的神情,但可以預想他心中有多憤怒,不過有趙焱司護在一旁,她甚為心安,看著趙元昱指示下人謹慎仔細的將眾人所捐的珠寶銀兩仔細記下,看來這次就不用擔心有人趁機中飽私囊了。

  趙之懿一等下人記上最後一筆,立刻開口說道:「記好了便走吧,方才人家寧大小姐都說了,吳越百姓水深火熱,咱們也別愣頭愣腦的在這裡賞花玩樂了,到時被人背地裡傳出去,想哭委屈都沒地方哭去。」

  趙之懿這張嘴巴之毒,令寧傾雪佩服,就見寧若月一張臉蒼白得幾乎要暈過去似的。

  花了大心思,沒討到半點好,今日的賞花宴肯定會在兩兄妹心中留下沉重的打擊。

  眾人離去,寧若月也沒厚顏留人。

  「跟上。」

  趙焱司的低語在頭頂傳來,寧傾雪一個機靈,抬頭就見趙元昱令小廝收拾妥當,帶著趙之懿告辭後還站在不遠處看著她,她立刻會意的跟了上去。

  寧修揚原要上前留人,但卻被趙焱司擋下,他的眉頭一皺——

  「世子爺大度,應當不會跟個小姑娘過不去。」

  「寧家人的事,輪不到一個外人插嘴。」對著趙焱司,寧修揚可沒有面對趙元昱的好臉色。

  趙焱司略高於寧修揚,低頭看著他,「外人確實不該插嘴,只是勸世子爺一句,凡事小心,三思而後行。」

  寧修揚正要開口怒罵,可對上趙焱司黑亮的眼神,竟從心底生出一抹怯意。

  趙焱司帶著涼意的目光銳利地瞟了他一眼,隨即大步離去。

  寧修揚只覺顏面盡失,憤怒的揮手將桌上的酒菜全掃至地上,「竟然被寧傾雪給擺了一道,你這個蠢貨!」

  寧若月沉默的任由兄長咒罵,她沒有失控的與他爭執,目光木然的看向已見不著人影的小徑,原以為今日能夠大出風頭的令趙元昱另眼相看,最後卻是成就了寧傾雪。

  外頭驀地傳來騷動,竟是西院走水,瞬間大火蔓延,寧修揚的表情丕變,今日為了討好趙元昱,他可將不少好畫都放在西院,這把火可是令他損失慘重。

  看著寧修揚焦急的樣子,寧若月心頭沒有一絲同情,反而有些幸災樂禍眼看著眼前的一團混亂。

  「寧二小姐,等會兒你便隨本世子走一趟庸王府。」郡王府的大門前,趙元昱開口說道:「你可不許拒絕,這事兒畢竟是你起的頭,縱使銀兩交到我手裡,你也不能就這麼撒手不管。」

  趙元昱的要求合情合理,只是寧傾雪並不想與庸王府太過接近,一方面是上輩子庸王府在一開始是與趙焱司站在對立面,另一方面則是寧若月終究會嫁入庸王府。

  她不喜寧若月,但偏偏重活一世,她的心眼依然沒有寧若月多,也沒有寧若月狠,她可以不毀了這段姻緣,但絕對不想跟庸王世子交好,讓寧若月有機會來對付自己。

  隨後趕上的趙焱司穩穩的握住寧傾雪的手,將人給拉到自己的身後,趙元昱微訝的看著他的舉動。

  「不過是一點小事,相信以世子爺的能耐足以勝任,」趙焱司目光平視趙元昱驚訝的眼眸,「不需旁人協助。」

  趙元昱驚訝過後心頭一陣瞭然,趙焱司來到屈申城已有年餘,除了初至時登府求見並買下城外幾座無人的荒山外,便從未主動上庸王府,可前些日子找上他,還與他在軍營裡待了一上午,隨口說了句將士散漫,為保江山,要他好好訓練,他腦一熱的認同了,將府上的將士狠狠的操練了一番。

  接連個把月的人仰馬翻,自然將士的訓練有所成,但如今想來除了將士之外,他還特別針對了寧齊戎——讓他將人留在軍營中,原本他便覺得古怪,但也未曾細思,今日倒是明白了。

  他略帶可惜的看了寧傾雪一眼,這丫頭笑起來溫柔,眼睛乾淨,他倒不排斥有這樣的妻子,只是看向趙焱司——他揚了下嘴角,收起不該有的心思,翻身上了等在一旁的馬匹,不再多言,帶著載著趙之懿的馬車走遠。

        趙焱司低下頭看著寧傾雪:「走吧!」

  寧傾雪點頭,但目光卻落在兩人相握的手,他彷彿未見,牽著她走向等在旁的馬車。

  劉孋上前伸岀手要扶人,趙焱司卻面不改色的忽略,直接將寧傾雪抱上馬車,自然的跟著坐上去。

  劉孋瞪得眼睛都要凸了,只不過她家小姐沒開口,她也只能眼巴巴的看著寧傾雪,讓她岀聲說句話。

  若能選擇,寧傾雪也不願與趙焱司獨處,但一看到裘子上前,與其在大街上看著他與劉孋拉拉扯扯弄得人盡皆知,倒不如自己先認分的開口,「阿孋,你與裘子去吧。」

  劉孋抿了下唇,不太情願的跟著裘子去了另一輛馬車。

  馬車平穩的上路,趙焱司不說話,她也沒打算開口。

  最終,趙焱司打破沉默,「今日為何而來?」

  她沒料到等了半天,他竟只是問她這麼一句,她垂下眼,「當初還在郡王府時,便知年年皆有賞花宴,想來便來了。」

  「以你的性子,躲著都來不及,怎麼可能主動想來?」趙焱司伸出手,揉了揉她微紅的耳尖。「承認自己心中有所不甘,很難嗎?」

  她的身子一僵,縱使騙得了別人,但騙不了自己,她確實有所不甘,不然也不會來破壞今日的賞花宴,但她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被趙焱司點破又是另一回事。「你不覺得……我很可惡?」

  他忍不住輕笑,「不,我覺得你這樣極好!」他伸出手環住她的腰,不顧她的僵硬,硬是將她擁進自己的懷裡,「至少不會被人欺負了還像個悶葫蘆。」

  她輕咬著下唇,她很清楚要被人看得起,首先自己要自立,只是上輩子被父母和兄長護得太好,養成她的性子懦弱,將凡事都看得太過美好。

  「你可知為何庸王府會暗助郡王府叛變?」

  他的問話令她有些侷促,只能裝傻的說道:「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他異常灼熱的目光緊盯著她的耳尖,她一陣彆扭,極不自在。

  他輕笑,她想裝傻,他也由著她,「不懂也罷,你聽著便是——趙元昱愛畫,寧修揚投其所好,趁賞花宴尋來丹青相贈,這幅丹青中的玉兔惹人憐愛,殊不知一旁猛虎潛伏,虎視眈眈。偏偏趕了巧,當今聖上屬兔,趙元昱屬虎,這張圖最後還落入了聖上的手中,趙元昱被污衊意圖造反,你說庸王府能如何?」

  與其說巧合落入皇上手裡,倒不如說是有心人特意為之。

  寧傾雪知道當今聖上的身子在後幾年越發不行,疑心也越重,一點風吹草動都足以令他草木皆兵,這也是在太子死後,他遲遲不願再立太子的原因,怕的便是自己的大權旁落。

  一旦得知庸王意圖叛變,屠刀便高高在庸王府上頭懸起,為求自保,庸王府不得不反。她斂下眼,明白趙焱司今日前來郡王府,就是為了那張日後會引起動亂的丹青,她想開口問他如何處置那幅畫,但又覺得多餘,他既已知前因後果,自然不會讓那幅畫再存於人世。

  「事情變了,再信我一次,」他伸出手,小心翼翼的輕撫著她的臉頰,「一切都不一樣了。」

  看著他略帶討好的神情,她的心不知為何堵得厲害,他看來總是堅不可摧,但為了改變上輩子的遺憾,他應當過得極為辛苦——

  只是縱使改變再多又如何?要不是上輩子造化弄人,他本與首輔大人的嫡長女有婚約,而她一生無子,對他毫無助力。

  她長長的睫毛顫了顫,低聲呢喃,「我真的不懂你在說什麼,只是我是將軍之女,身分有別,上下有節,你我還是保持距離為好。」

  他唇邊緩緩帶了笑意,「出息了啊小福寶,拿身分壓我。」

  她的臉有點紅,明明侷促卻強做鎮定。

  看她小臉蛋越發燒紅,他差點笑岀聲,「你可記得那日在桂露山莊,你醉後跟我說了些什麼?」

  他從未提及那事,她滿心以為此篇已翻過,沒料到他會在這個節骨眼提起,她的腦子一轟。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唇,察覺她的輕顫,微揚嘴角,「看來真是忘了,所以也忘了我的另一個身分和名字。」

  她著他閃著笑意的眸子,暗道不好,幾乎可以猜到他接下來的話,她想捂著耳朵,自欺欺人,但是他緊捉著她的手,她嘟著嘴,微惱的看著他。

  「聽仔細了,將軍之女。」傾身向她,目光落在她的唇上,「我乃閒王趙焱司,既然你懂事,知道身分有別,上下有節,以後要乖乖聽我的話,別想著跟我保持距離!」

  她的身子不由自主的顫抖,臉色漲紅,他微揚起嘴角,低下頭,吻住她的唇。

  她雙眸微睜,心亂如麻,伸手去推他,他卻反應敏捷的將她的手緊壓在他胸口,兩人呼吸交纏,天地彷彿一瞬間安靜下來。

  他動作蠻橫,上輩子令人發瘋的記憶衝撞襲來——

  她從城牆上一躍而下,死在他面前,他幾近瘋狂的殺了所有人,但終究換不回她的一條命。

  當他重生歸來,他早已盤算要回到她上輩子視為遺憾的開始,她縱使貴為閒王妃,然而一生都沒有擺脫對幼童見死不救一事。

  他滿心以為重新來過就有個全新開始,唯一沒料的是她對他竟生出發自內心的畏懼。

  上輩子她最是聽話,在他為死去的兄長復仇而無法顧念她太多時,她總是默默的跟隨他復仇的腳步,沒想到今生卻如此抗拒他。

  「對不起。」這三個字是他欠她的。

  她的心神一陣恍惚,她從不認為他對不起自己,若是心懷有愧,大可不必,一切都是她的選擇,她張口欲言,卻最終沉默。

  她只想回邊城,與爹娘過一輩子,而他——太子未死,他日登基,他依然能享有榮華富貴,而她不屬於那份令人窒息的尊榮。

  「難道就不能當個萍水相逢的陌路人嗎?」

  他的臉色一沉,「什麼事都能依你,但這事兒不成。」

  她低下頭,不願再言語。

  馬車停在濟世館前,趙焱司鬆開她,躍下馬車,寧傾雪知他氣惱,不由一嘆,「你要如何才能放下心頭執念?」

  他的身子一僵,最終沒有回答她,徑自上了跟在後頭的馬車離去。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1-19 11:49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1-5 12:04 AM 編輯

【第九章】   貼身護送回邊城

  天還未亮,寧傾雪就在劉孋的幫忙下在濟世堂的灶房備了早膳。

  等到寧齊戎梳洗完岀現,桌上已擺好了熱粥和小菜,他一笑,「什麼時候學了這一手?」

  「以前在邊城本就會幫著娘親做飯,」寧傾雪柔聲說道:「只不過到了郡王府後生疏了,不過今天有阿孋跟何大娘在一旁幫著,還算有點模樣。」

  寧齊戎喝了口,讚賞的看了她一眼。

  寧傾雪看兄長動筷,自己才拿起筷子用膳。「哥哥,你可要答應我,等屈申城的事一了便回邊城,我在邊城等哥哥回去,到時咱們也在邊城開間濟世堂。」

  寧齊戎眼中帶笑,寧傾雪對他回邊城一事頗為執著,他也不好再多言,點了點頭,免得寧傾雪不放心。

  「哥哥可別是敷衍我。」寧傾雪專注的看著他,「吳越災禍,這事哥哥別插手。」

  寧齊戎狐疑的看她一眼,吳越大雨成災的消息這幾日陸續傳來,原以為情況尚能掌控,沒想到越來越慘烈。

  這幾日他腦中始終浮現幼年時寧九墉向他提及過去前朝分裂動蕩,起因也是災禍導致。若當今聖上記取教訓,就該有所做為,在災難還未擴大之前全力救助,若是君上未心懷百姓,只怕民心生變。

  「昨日你在郡王府大出風頭一事,我略有耳聞,」寧齊戎說道:「世子爺定會插手此事,若是世子爺開口,我無法拒絕。」

  寧傾雪皺起了眉頭。

  看她一臉苦惱,寧齊戎忍不住笑道:「你就別煩了,我打算過幾日便回邊城看看娘親,就算真要前往吳越,我也不會隨行,可以安心了吧?」

  寧傾雪一笑,點了點頭。

  用完簡單卻美味的一頓後,寧齊戎仔細的査探停在大門外的兩輛馬車,確定諸事妥當後才對旁的李尹一說道:「今日我只能送小姐到城處的八里亭,接下來的路我派了林奇和何南兩人跟著你,護送小姐回邊城。」

  李尹一看著站在寧齊戎身邊的兩個人,他們是寧九墉派給寧齊戎的護衛,在邊城他們幾人就有交情,所以一起返回邊城也沒有一絲不自在。

  他點了點,「是。」

  寧齊戎拍了拍李尹一的肩膀,看著在一旁的寧傾雪,「一路小心,回到邊城之後好好照料自己。」

  寧傾雪乖巧的點頭,「我知道。」

  寧齊戎有些不捨自己嬌柔的妹妹,卻也知道回到邊城對寧傾雪才是最好的安排。

  寧傾雪沒有察覺寧齊戎心頭煩憂,只是開口讓李尹一將赤霞牽來,「哥哥,我陪你騎一段。」

  寧齊戎收回思緒,眼底著笑意,點了點頭。

  寧傾雪雖文靜,卻獨愛騎馬,但是來到屈申城後因被寧若月影響,顧忌那無謂的名聲,處處拘著自己,即使一時興起想要策馬奔馳,也是到了城外人煙稀少之處。

  「走吧!」他爽朗的回答。

  寧傾雪翻身上馬,與自己的兄長並騎在才要蘇醒的屈申城中,她的速度不快,寧齊戎也沒催促,靜靜的在一旁陪著。

  出了城門,太陽升起。

  寧傾雪鬼使神差停下馬,轉頭望著晨曦中堅固的城牆,承載無數戰亂,如今依然巍然屹立。

  前生是她,今生也是她,縱使在躍下城牆那一刻,她也從未後悔,她的嘴角揚起一抹釋然的笑,千秋萬代不過繁華一瞬,縱有陰霾,陽光依然處處在。

  她拉著赤霞,掉轉馬頭,一踢馬腹,如一道紅色流星向前奔去,任風在耳邊呼呼的響,身後傳來急促馬蹄聲,她本以為是寧齊戎趕上,轉頭燦爛一笑,卻萬萬沒料到迎頭趕上的是不知何時到來的趙焱司。

  她猛拉韁繩,赤霞聲長嘶,前蹄騰空,停了下來。

  「好馬術。」趙焱司也停下馬,轉眼到了她跟前。

  她白凈的臉頰因風吹指而泛著紅暈,他的出現對她而言是既意外又不意外,畢竟她早料到他不會輕言放棄,只是昨天她惹惱了他,還以為以他的性子肯定會氣上幾日,沒想到他會來得如此快。

  隨後趕上的寧齊戎神情有些氣急敗壞。

  寧九墉費盡心思替寧傾雪找來寶馬坐騎,親手訓練教導,連他這個長子都不見寧九墉如此費心,寧齊戎對此從未曾放在心上,畢竟對唯一的妹妹他也是愛護有加。

  他可以大方承認自己不單坐騎,連騎術都不如妹妹,但若換個人……眼睜睜看著趙焱司輕易的追上寧傾雪,自己卻只能在後頭死趕活追,這之間的差距實在令人難受。

  寧齊戎來到兩人身旁,一口氣都還沒來得及喘,趙焱司已氣定神閒的開口,「寧大夫,你營中有事,就先回吧,我替你送福寶,你無須感激。」

  寧齊戎鬱悶得說不出話,感激?他竟不知趙焱司能厚顏至此。

  夾在兩個男人中間,寧傾雪神情不見慌張,只是淡定的伸出手,拍了拍赤霞的頸子,似乎周遭一切與她無關。

  寧齊戎的聲音一沉,「你這意思是要送福寶回邊城?」

  「是。」趙焱司承認得理所當然,「想我來到西北時日不短,不過就是半年前去了邊城一趟,可惜來去匆匆,未曾好好領略邊城風光,如今福寶要回邊城,正好彼此可以相伴,我能護著她的安危,寧大夫也能心安,不是嗎?」

  多個人護送確實能讓人心安,尤其是趙焱司雖一派斯文,但他曾在軍營中看到他與庸王切磋,那狠勁就連上過戰場的將士都未必能及。有他在,回邊城的路上他確實能夠心安,但寧齊戎可不傻,不會不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

  「我妹妹還小。」寧齊戎俊美的臉上看似平靜,但眼底卻已有暴風醖釀。「你可別得寸進尺。」

  趙焱司似笑非笑,寧齊戎身上因習醫多年,帶著俊逸儒雅的氣息,與他相識這些日子,還真沒見過他動怒。

  「寧大夫,我不過是送福寶回邊城罷了。」

  同樣身為男子,寧齊戎壓根不信他的想法單純,但也心知肚明,不論他如何想的,通往邊城的官道人人可走,他壓根左右不了趙焱司的決定。

  他眼睜睜看著由李尹一駕駛、走在前頭的兩輛馬車後跟上了衛鈞所駕的馬車,一旁是十數匹馬和壯漢,清楚明白事已至此,胳膊擰不過大腿,多說無益,但心頭就是不甘心。

  他家福寶溫柔內向,如何能防得來這麼個心機深沉的男子?他擔憂的看著寧傾雪,卻見她似無所覺,毫不擔憂,不由長嘆了口氣,天真之人,果然活得特別的幸福。

  「如意樓在我不在這段日子,就拜託寧大夫了。」

  寧齊戎忍不住嗤笑了聲,替他看著如意樓,這是把自己當成奴才了?

  「穆雲會在如意樓多留個把月,半個月後,還有個戲班子從京城來,到時還請寧大夫安排。」

  寧齊戎愛看戲聽曲,這個消息無疑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他的雙眼迸出耀人光芒。

  寧傾雪眼睜睜看著兄長的轉變,硬是憋著笑意,趙焱司還真是懂得投其所好。

  趙焱司的目光對上她帶笑的眸子,柔聲說道:「這會兒還算涼快,等再晚些,日頭漸高,莫再騎馬,上車歇著。」

  寧傾雪收回自己輕撫著赤霞的手,點了點頭,知道時間已不早,抬頭對兄長一笑,「哥哥,有李公子在,你大可放心,回去吧!」

  看著寧傾雪臉上燦笑,寧齊戎就算再不想承認也看出她並不排斥趙焱司護送。「一路萬萬小心。」

  「我明白,哥哥,我在邊城等你。」丟下一句,寧傾雪的腳一踢馬腹跑遠了。

  趙焱司看著她肆意跑馬,揚起嘴角,跟了上去。

  寧齊戎下意識的想要跟上,再送寧傾雪一段,但眼見前頭揚起的煙塵,他無奈的搖了搖頭,有生以來第一次埋怨起寧九墉的偏心,怎麼就不記得給他找匹好馬,落得個自己拍馬也趕不上的境地。

  「小姐。」一等寧傾雪上了馬車,劉孋立刻將擰好的帕子遞上,讓寧傾雪擦了擦汗濕的額頭。

  寧傾雪汗流浹背,用帕子擦了擦身子,還換了身衣物,一身清爽後才舒服得呼了口氣。

  劉孋貼心的送上茶水,寧傾雪一張小臉紅撲撲的,小口的喝著茶。

  劉孋見著寧傾雪一臉閒適,心頭嘆息。想她爹娘和弟妹一家五口因戰亂剛過,家園被毀,三餐無以為繼,弟弟得病,走投無路之下遇上寧九墉夫妻,轉眼也過了十多年。

  柳牧妍當年作主收容了他們一家,那時她雖年紀小,但一輩子都記得初見柳牧妍時,她不單救回病重的弟弟,還讓他們有個安身立命之所,對她而言,柳牧妍就如同高高在上的天仙般,所以對柳牧妍最為疼愛的寧傾雪,她也是用性命護著,但偏偏……她欲言又止,滿腹糾結。

  寧傾雪好奇的對上她的目光,柔聲問道:「阿孋,你有話要說?」

  劉孋被這麼軟萌的聲音一問,再也忍不住的說道:「小姐,這位李公子的性情兇惡,看人目光陰沉,底下的人也不好,尤其是衛鈞,三兩頭找李尹一切磋,每每都要打得他青紫掛彩才收手,也不想想,若李尹一想打,跟著少爺去軍營跟將士切磋就好,哪輪得到衛鈞。」

  寧傾雪靜靜的將茶碗裡的茶水喝完。

  劉孋嘴上數落,但也沒有耽誤的伸岀手接過茶碗,關心的問:「小姐可還要再喝點?」

  寧傾雪搖頭,她很清楚衛鈞是個武痴,會找上李尹一,該是看出李尹一是個好苗子才會纏著他比試,將來有機會她相信衛鈞肯定會提拔他,只是這些她不知怎麼向劉孋解釋,所以索性什麼都不說。

  上輩子,她主動將李尹一給了趙焱司,但這輩子她不會再這麼做了,一方面是對劉孋的愧疚,更多的是不想將對她忠心耿耿的李尹一當成奴才,任意發落。

  不過她堅信若是珍珠終究不會蒙塵,男兒志在四方,若李尹一有自己的機緣造化,她也不會阻擋,只是還有一件事要先解決了。

  她帶笑的望著劉孋,「回邊城之後,就將你跟尹一的事給辦了。」

  劉孋正叨念著趙焱司、衛鈞這對主僕,猛一聽寧傾雪的話,就像突然被掐了脖子似的失了聲音,「什……小姐……你說什麼?」

  寧傾雪看劉孋臉紅,忍不住輕笑出聲,「成全你和尹一,熱執鬧鬧的辦場婚事。」

  劉孋的臉轟的一聲都紅了,「小姐,你這是笑話奴婢!」

  「怎麼,你不喜歡尹一?」

  「奴婢……奴婢……那個打三大板子都不吭一聲的驢脾氣,誰會喜歡!」

  「既然如此,」她打趣的點了點劉孋的鼻子,「那等回城,我再讓我娘替他尋別的人家。」

  「小姐——」

  「怎麼?」寧傾雪取笑的直視劉孋,「你不嫁,也不許人家娶別的女子嗎?」

  劉孋急得一顆心狂跳,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脫口說道:「奴婢是小姐的人,小姐要奴婢嫁,奴婢就嫁,就算今天小姐要奴婢死,奴婢也沒二話。」

  寧傾雪聞言,臉色一沉,「以後別再讓我聽到什麼死不死的,這輩子,你要好好活著,快快樂樂的活著!」

  寧傾雪的認真令劉孋嚇了一跳,連忙說道:「小姐放心,奴婢方才就是隨口一說,你別往心裡去。」

  寧傾雪深吸了口氣,定了定心神,「現在給我句準話,嫁或不嫁?別說聽我的,這是你的終身大事,得聽你的心。」

  羞紅了臉,劉孋最終點了點頭,「嫁。」

  「好。」寧傾雪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上輩子逼著她將劉孋嫁人的郡王府固然可恨,但她識人不清錯把豺狼當綿羊,斷送劉孋一生,她也並非全然無辜,如今能看到劉孋和李尹一有個好歸宿,她多少減輕了些心中愧疚。

  馬車忽地一震,她抬頭就見趙焱司竟跳上了還平穩跑在官道上的馬車,幾乎就在他雙足落在馬車上時,馬車也停了下來。

  劉孋臉上的嬌羞還來不及退去,看到趙焱司上了馬車,一時竟忘了分際,脫口質問:「你怎麼上來了?」

  她的話聲才落,李尹一已經掀開車簾,站在馬車下防備的看著趙焱司。

  趙焱司只是淡淡的掃了他一眼,最後定眼看著寧傾雪,「想歇會兒。」

  「李公子,你說笑吧?」劉孋護著自己的主子,「要歇也該回公子自兒的馬車上去歇著。」

  「這馬車不就是我自個兒的嗎?」

  趙焱司冷冷的反回令劉孋一噎,這輛馬車之前確實是趙焱司的,「公子你這話不對,你不是送給我家小姐了嗎?」

  「是你家小姐的,也是我的。」

  劉孋皺起眉頭,這話聽來怪異,她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嘴。

  寧傾雪端坐在馬車裡,雙手交疊在自己的腿上,對趙焱司的失禮,心頭不是不驚訝。

  但也知道多費唇舌無用,她站起就要讓坐,但趙焱司舉手阻止她。

  「坐著吧!」

  這輛馬車要坐下三人是綽綽有餘,只是趙焱司人高馬大,等他坐下,莫名的就覺得空間逼仄。

  「李公子也瞧著了,空間不大。」劉孋注意到了他太靠近寧傾雪,立刻說道。

  趙焱司冷冷的掃了劉孋一眼。「你說的極是。」

  劉孋被他眼中的煞氣震了一下,但還是硬著頭皮開口,「公子,既知奴婢說的對,公子還是——」

  「你叫劉孋吧?」

  聽到自己被點名,劉孋的腰杆子不由自主的挺直,一臉防備。

  「馬車確實太小,所以——」趙焱司頓了一下,「你下去吧!」

  劉孋被趙焱司的厚顏給震驚得說不出話。

  見劉孋不動,趙焱司淡淡的看著寧傾雪,「是你開口讓她下去,還是我丟她下去?」

  寧傾雪眨了下眼,她根本無從選擇,只能開口,「阿孋,你下去吧。」

  劉孋錯愕的看著寧傾雪。「可是小姐……」

  「下去吧!」寧傾雪淺淺一笑,「不會有事。」

  劉孋氣惱,只能不情願的下馬車,只不過她腳才落地,就注意到四周不尋常的氣氛,除了衛鈞和每每笑得沒心沒肺的裘子外,馬車四周竟然還多了十數個騎著馬匹的高大陌生壯漢。

  「李公子的人。」李尹一看出了劉孋的驚訝,親自送她走到等在後頭的馬車時低聲說道:「李公子出現沒多久,人就跟上了。」

  劉孋聞言,眉頭皺起,這不是擺明了以多欺少嗎,看著生氣卻又莫可奈何,她停下腳步,伸出手,一把就捉住李尹一的手,「我跟你一道。」

  李尹一瞠了下眼,被拖著往回走,知道劉孋的言下之意是要跟著他一起駕車,姑且不論駕車處的車板子位置小,坐兩個人太擠,單看這艷陽高照,他就怕劉孋不住。

  「天熱,」李尹一連忙勸道:「你還是去——」

  「你受得,我也能。」劉孋才不管其他,硬是跟著李尹一擠上了車板子,「我可得就近護著小姐,你快上來,別磨蹭了,咱們趕趕路,早點回邊城,我就不信這個李公子在將軍面前還能鬧什麼妖蛾子。」 

  李尹一無言,只能爬上馬車,身子一側緊貼著劉孋,他暗暗慶幸自己長得黑,臉上的潮紅才沒被發現。

  「走吧!」劉此刻可沒什麼旖旎的心思,出聲催促。

  李尹一很想告訴她說,回到邊城情況可能不會有太大改變,他雖與趙焱司沒有太多交談,但看著他手下訓練有素又恭敬的樣子便知,這人的來頭肯定不小,更別提寧齊戎都拿他沒辦法,所以此人身分可能非他們所能想像。

  但看劉孋怒氣衝天的模樣他識趣的閉著嘴,平穩的駕車,重新上路。

  「尹一,你說那人哪來的臉,」劉孋靜了一會兒,忍不住聲音又是一揚,「就像個禽獸似的,妄想咱們小姐,我跟你說,如果聽到小姐叫聲你得趕快停車,把裡頭的禽獸抓出來。」

  李尹一眨了眨眼,掃了下四周,練武之人耳力都不差,只希望馬蹄車輪聲能讓劉孋的話不要如數的落入四周趙焱司的護衛耳中。

  只是就算這些護衛聽不到,李尹一在心中嘆了口氣,不過隔了個車板,就算是沒有功夫的寧傾雪都能聽得清楚,更別提趙焱司了。

  李尹一欲言又止的看著義憤填膺的劉孋,他看似敦厚,實在精明,一眼就看岀若是小姐無意,也不會任趙焱司親近,看著劉孋一副擔憂的樣子也不知該怎麼說,只是無聲的趕路。

  馬車裡,寧傾雪正襟危坐,小臉上有幾分認真,趙焱司見了,覺得好笑,揚著嘴角,「你有個忠心護主的奴婢。」

  「劉孋無意冒犯。」她聽到劉孋數落趙焱司是禽獸時也是心頭一驚,但還是面不改色。

  他玩味的盯著她,「你以為我會教訓她?」

  她眨了眨眼,不想揣測他的想法,畢竟她就算想揣測也未必能想得明白。

  他的目光幽幽,似笑非笑的看著她,「我終於明白你的性子是從何而來。」

  她不解的看他。

  「身邊的人都寵著你,難怪把你養得這麼蠢。」

  她雙眼一瞪,給了他略帶責難的一瞥,自己心機重,竟有臉說她蠢。

  他俯身上前,壓迫的氣息迎面而來,她來不及閃躲,整個人就落入他的懷中。

  「別喊!」他的氣息拂過她的臉頰,手臂圈住她的腰,鼻尖儘是她身上淡淡的茉莉香氣,「不然你的劉孋真會要尹一把我抓下車。昨日你問我如何才能放下心中執念,我想通了。」

  她鬼使神差的盯著他專注的眼眸。

  他對她一笑,「你順從我,我的執念自然就放下了。」

  她幾乎要被他氣笑了,虧她屏息以待,等到的卻是這樣一個答案。

  看著她微惱的神情,他揚了揚眸,將人拉進了懷中,他的嘴隨之壓下,熾熱而蠻橫,她的心瘋狂跳動,想推開他,但那一丁點力量根本不被他放在眼裡。

*             *             *

  「吃點東西再走。」

  馬車一停下來,寧傾雪強忍住嘆息的衝動。

  此處至邊城不過百餘里,想著加緊趕路,中午隨意在馬車吃點乾糧,入夜便能進城,見到爹娘,但趙焱司心中儼然有自己的盤算。

  她也沒有費心爭辯,乖巧的下了馬車。

  看著眼前飄揚在茶房外的大旗,大大的「高升」兩字在上隨風飄蕩,屈申城至邊城不過三天的路程,但卻硬生生熬成五日,而今日看來也到不了,寧傾雪心悶的說不出話。

  劉孋抿著唇,雖早早等在馬車旁,但還是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趙焱司自然而然的牽著寧傾雪在面前走過。

  高升茶房說穿了就是間立在官道旁的竹屋,賣些茶水和方便攜帶的饅頭、烙餅,雖然吃食種類不多,但多少能讓來往遊人在趕路途中吃頓熱呼的。

  裘子在趙焱司帶著寧傾雪進門前,已經機靈的將角落較隱密的一張桌子重新擦拭過,讓兩人落坐。

  「先隨意吃些,」他淡然的說道:「我已派了衛鈞先走一步,等晚點入住客棧,再讓你好生歇息,吃頓正餐。」

  「可是我想——」

  「你現在一臉憔悴,」他漫不經心的扯謊,「若如此回到將軍府,你爹娘瞧了會擔心的,所以還是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再回去。」

  寧傾雪聞言,小手不自覺的摸了下臉,她看來憔悴嗎?說是趕路,其實走走停停,偶爾還能跑跑馬,她不單不覺得累,還覺得挺精神呢。

  趙焱司見她動作,眼底掠過一抹笑意,一臉正經的拿了個烙餅放到她的盤中。

  寧傾雪不再糾結,橫豎在路上已經多耗了不少時光,也不差這大半天,她拿起烙餅,乖巧的咬了一口。

  「晚上有沒有想吃什麼?我讓廚娘備著。」

  她將烙餅吞下肚,趙焱司這一行可說是準備充份,就連廚娘也帶在身邊,這一路她吃穿用度都好,她輕搖了下頭,「隨意吃點便好,我都胖了一圈,回去讓娘親看了會笑話的。」

  他伸手輕捏了下她的臉,「你這樣挺好。」

  她嘟了下嘴,沒把他的話當真。

  被裘子拉坐到一邊的劉孋目光不斷的瞟向小姐,心中不由感嘆,也不知是小姐的脾太好,或是感覺太過遲鈍,怎會對趙焱司的親近沒有絲毫避諱?

  劉孋關切的目光不經意的撞上趙焱司的,裡頭隱含的警告令她不由自主的顫了一下,收回打量的視線,這幾日她已看清情勢比人強,她向來很識時務的。

  「你別跟阿孋計較。」寧傾雪只是抬頭看了一眼,便柔聲開口。

  對於自己的處境,寧傾雪不是麻木不仁,而是趙焱司太過強勢,與之交鋒,討不到好,索性一開始就不浪費口舌和腦子,只是她不想他為難自己身邊的人。

  「你若聽話,我自然不會找她麻煩。」

  他的厚顏徹底令她無言,曾經高高在上的閒王,如今就跟個無賴沒兩樣,這一路與他同坐一輛馬車,他沒少輕薄她。

  她在心中輕嘆,自己竟也在不自覺中習慣了他的親近,但明日進城之後,情況肯定得有所改變,他縱使再不顧禮法,在她爹娘的眼皮底下,他也得收斂。

  思及自己的爹娘,她的面色一柔,眼中閃著光亮,心中滿滿期待,吃起東西也更香了。

  驀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幾個坐在在茶房外的護衛照樣該吃的吃,該喝的喝,但眸底都添了抹銳光,暗暗的防備。

  來人不過四人四馬,除了其中一個年輕小夥子在茶房前停下馬,餘下三人繼續疾行於官道上,轉瞬間便跑遠了。

  「小二哥,來二十個饅頭,十個烙餅。」停下的小夥子也沒下馬,直接在門口處就喊道:「我趕路,手腳麻利些。」

  坐在窗邊的李尹一原就關注著來人,一看到馬上的小夥子,眼眸一亮,站起聲喚了一聲,「張大人!」

  在馬上等待的張傳聽到熟悉的叫喚,轉頭看了過去。

  「李尹一?」張傳認出人,眼底閃著笑意,翻身下馬,幾個大步在茶房門口與出來的李尹一碰上,「怎麼是你!算算我們都大半年不見了,你不是在屈申城,怎麼會在這裡?」  

  張傳的爹原本就是寧九墉的手下,所以當他十歲時就被他爹丟進軍營裡,當時李尹一被寧傾雪買下沒多久也被寧九墉帶到營中,跟著他們一群半大不小的娃兒苦哈哈在營中過著水深火熱的日子。

  「我隨小姐回邊城。」李尹一退開一步,看向角落。

  張傳順著李尹一的目光看到最僻靜角落的寧傾雪,難掩驚奇的大步上前,雙手抱拳行禮,「小姐。」

  寧傾雪站起身,露岀一抹真誠的笑,對張傳有些模糊的印象,便照著李尹一的稱呼叫喚,「張大人免禮。」

  張傳被寧傾雪笑得晃了下眼,寧九墉的閨女貌美,性子又溫和,不單是他,軍中好些人都心生愛慕,但也都有自知之明,知道在屈申城上女學的寧家小姐將來肯定得嫁個好人家,要做寧九墉的女婿可不容易。

  想到寧九墉,張傳拍了下腦袋,「瞧我,看到小姐就忘了正事。小姐,你與將軍錯過了!」

  寧傾雪疑惑的側了下頭。

  張傳飛快的解釋,「將軍日前接到郡王傳書,說小姐落水,將軍心急,天未亮就帶我與另外兩人趕往屈申城。」

  寧傾雪的眉頭微皺,她落水已隔了月餘,如今才將消息傳至邊城未免多餘,郡王府這是想做什麼?

  她難得失了從容的往門口走去,要將寧九墉追回來,但她才一動,手腕就被握住。

  張傳方才注意力全放在寧傾雪身上,一時沒注意一旁還有個大活人,如今一見趙焱司抓住寧傾雪的手,立刻怒道:「大膽,把手放開!」

  趙焱司眸光倏地一沉。

  寧傾雪敏感的察覺他不悅的情緒,不想讓爹的手下與他衝突,低聲說道:「放開我,我要去追我爹。」

  趙焱司沒有放手,倒是收回自己不快的視線,徑自拉著她離去。

  張傳心一突,連忙跟在後頭。

  劉孋見狀心急的也跟了上去,但是還沒接近,就被李尹一阻擋。

  「你擋著我做什麼?」劉孋不解的問。

  看著門外寧傾雪已經翻身上了赤霞,趙焱司也上了自己的愛駒,李尹一說道:「別忙了,你追不上。」

  在場的任何一人縱使想追也追不上,寧傾雪騎術了得又有寶馬,記憶中只有將軍大人曾跑馬勝過小姐,如今又多了個趙焱司足以匹配,這個事實,他們是不想認也得認。

  「是啊,怎麼都過了這麼幾天,小姊姊還是沒看開?」裘子笑瞇著眼,拉著劉孋坐回來,「來來來,坐下填飽肚子,咱們做奴才的,都盼著主子好便好,等主子們回來,我們填飽了肚子,才有氣力好生伺候。」

  劉孋滿臉無奈的坐下,接過裘子遞過來包著羊肉的烙餅,苦大仇深似的狠狠咬了一大口。

  至於毫不知情只顧著追趕的張傳,上馬之後狂追了一陣,但不過眨眼的功夫,前方已失了兩人蹤影,狠狠了體驗了一把望塵莫及的感覺。



【第十章】   猛虎對上狐狸

  聽到身後傳來馬蹄聲,寧九墉原以為是張傳,但隨即察覺來人馬蹄聲雜沓,並非只有一人,而且速度之快,令他眼睛閃過光亮,特意放緩自己的速度。

  隱約之間,他聽到一聲嬌糯的呼喚,他的耳力向來過人,這是他閨女?寧九墉忙不迭的停下馬,掉轉馬頭,隨行之人見了也立刻將馬匹停下。

  寧傾雪看著出現在眼前的熟悉人影,剎那間,眼眶紅了,激動的情緒難以抑制,她高喊著:「爹——」

  「福寶!」寧九墉認出果然是自己的閨女,忍不住大笑,在寧傾雪到跟前時已經下了馬,「沒想到還真是我的福寶。」

  寧傾雪翻身下馬,衝進了寧九墉的懷裡。小時她常跟爹撒嬌,但隨著年紀長,進了女學,心中雖對爹依然敬愛,卻也多了份疏離。

  寧九墉抱住了她,看她哭得梨花帶雨,驚喜轉為慌亂,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別哭!我的好閨女,這是怎麼了?快別哭了。」

  寧九墉是個粗人,但對寧傾雪的寵愛縱使是長子寧齊戎也不上,「你哭得爹都不知如何是好了。怎麼了,有人欺負你不成?告訴爹,爹去揍他。」

  聽到寧九墉的話,寧傾雪忍不住破涕為笑,哽咽的說:「沒人欺負我,只是我想爹了。」

  寧九墉聽到這句話,鬆口氣之餘忍不住心頭一暖,「果然是我的好閨女,爹也想你了,快讓爹瞧瞧——」看她氣色紅潤,他滿意的點了點頭,「我與你娘接到你落水的消息後,渾身難受得像被架在火上烤似的,你沒事便好。」

  「爹,我落水已過了好幾個月了。」在寧九墉面前,她沒有對著外人的畏怯,擦了擦臉上的淚,嬌柔的說道:「當時我與哥哥出城,見有稚童落河,救人心切卻自己差點滅頂,慶幸當時有人出手相救,不單救了我,那名稚童也同樣無事。」

  已過了好些個月?寧九墉心頭一陣疑惑,郡王派人快馬加鞭送來的信中寫得急切,但卻隻字未提寧傾雪落水一事已經事過境遷,這是所為何來?

  他的心中雖有疑惑,但是對上閨女閃亮的雙眸,臉上卻未顯露半分,他寧九墉的寶貝閨女有他護著,無須理會外頭那些勾心鬥角、烏煙瘴氣。

  「是誰救了我家福寶?」他聲如洪鐘,豪氣萬千的說道:「如此大的恩德,我可得親自登門道謝才成。」

  看著寧九墉的神情,寧傾雪實在不敢肯定讓他知道救他的人是誰時,他還能如此大度,她略微遲疑的目光落到了尾隨而至的趙焱司身上。

  寧九墉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看到女兒一時激動,竟沒馬上認出跟在她身旁的不是熟悉的李尹一。

  「將軍。」趙焱司上前,微微頷首。

  寧九墉神情一怔,在軍營中待久了,他看多了健壯的漢子,如個乍一看身材修長、面容清秀的趙焱司就像是看娘兒們似的,心中隱隱不喜。

  他的子嗣不豐,只得一子一女,他雖心滿意足,但難免有一絲遺憾,畢竟閨女肖母是極好的,偏偏他的獨苗寧齊戎容貌也隨了愛妻七、八分,在他眼中看來是秀氣有餘,霸氣不足。

  他在沙場拼搏,最看不慣文人酸儒,虛弱得彷彿一根手指就能推倒,偏偏自己的兒子越長越秀氣,縱使小小年紀就被他不留情的丟進軍營嚴厲磨鍊,但那張臉就是天生俊秀,讓他看得牙疼,而眼前這個男人長得竟然比他兒子還好看幾分,就是他最厭惡的那種白面書生。

  「你是誰?」寧九墉長得濃眉大眼,相貌不差,只是因為從小舞刃弄劍,身材高大魁梧,又經沙場洗禮,一身血性,尋常人被他一瞪,只覺萬分冷厲壓迫。

  寧傾雪怕兩人衝突,連忙出聲,「爹,便是他救了我。」

  聽到寧傾雪的話,寧九墉面露懷疑,上下打量著趙焱司,就這個身板,能救了他閨女?

  「是你救了福——」想起自己不好在外人面前叫著閨女小名,便改口道:「你救了我閨女?」

  「是。」趙焱司的聲音低沉,透露了一絲冰冷。

  寧九墉可沒想到趙焱司面對自己,神情竟不見一絲畏怯,不由話語稍軟,「你救了我閨女,就是寧家恩人,不論你要什麼,只要開口,本將軍定當回報。」

  寧傾雪心頭一緊,目光略慌的看著趙焱司,擔心他會說出什麼救命之恩以身相許之類的胡話,以寧九墉的脾氣,只怕會大刀一揮,把他給劈了。

  似乎察覺她心中所想,趙焱司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將軍言重,福寶早已送上謝禮。」

  寧傾雪一愣,壓根不記得自己有送上任何謝禮——若真要說,反而是自己從他身上拿到了鳳釵。

  寧九墉才不在乎什麼謝禮不謝禮,只是虎目一瞪,多了絲不怒而威的霸氣,脫口質問,「你叫我閨女福寶?」

  「是。」趙焱司的態度依然不冷不熱,半點不受寧九墉威望影響,「隨寧大夫叫喚。」

  寧傾雪錯愕的看著趙焱司自然的提及寧齊戎,不過眨眼功夫就把寧齊戎給岀賣了,她可以想象寧九墉心中有多震怒。

  寧九墉果然激動得倒抽了口氣,脫口怒道:「聽你的口氣,跟我家包子認識?」

  寧傾雪輕咬了下下唇,默默在心中為自己兄長掬了把同情淚,她哥最恨的就是這個小名了,離開邊城之後,自然無人再叫,她爹還真是不給面子。

  趙焱司的反應倒是四平八穩,「若將軍口中的包子,指的是寧齊戎大夫的話——是,我與寧大夫是好友。」

  寧九墉在心中咒罵了自己的兒子一句,雖說男女之間以禮相交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是他家福寶的性子軟綿,趙焱司看來就是個不安好心的,縱然有救命之恩,也得要防著點。他一陣光火,他的兒子不單長得像娘兒們,腦子還不好使。

  忍著氣,寧九墉問:「小夥子叫什麼名字?」

  趙焱司微斂下眼,「趙焱司。」

  簡單三個字,寧傾雪的驚愕再也藏不住,他始終隱姓埋名,甚至她兄長都還未知他的真實身分,而今他竟在她爹面前輕易表露身分。

  寧九墉皺起眉頭,這個名字有些耳熟,姓趙……趙焱司?他心頭一震。「你是——」

  「將軍,」趙焱司淡淡的打斷了寧九墉的話,「我遠離京城,只想在西北找個清凈之地,所以外人皆知我姓李,有個別名叫寶樂。」

  李是先皇后即趙焱司母后的姓氏,所以趙焱司想要隱姓埋名找個地方過日子,對外說是姓李,寧九墉並不意外,只是他叫寶樂?真是巧了,還跟他家福寶的小名有異曲同工之妙。

  寧九墉是個粗人,但不代表他沒有腦子,看著趙焱司,眼神的防備又加深了幾分。

  閒王雖說並不受寵,但是他有外祖護著,他可知道李毅然那個老頭子極為護短,在先皇后死了後還在朝堂哭喪,不要一張老臉的在朝臣面前撒潑,求著聖上點頭讓他把閒王帶出宮,說是失女悲痛,想讓閒王到李家陪他老人家一段時間,只不過這一陪可陪了不少個年頭。

  當時三皇子離京,皇上給了閒王的封號,明白昭告天下讓趙焱司這個皇子這輩子只能當個閒人,權勢是別指望了,但是金銀珠寶當時可是賞賜了不少,只是沒料到,這個消失在眾人眼中多年,幾乎已被遺忘的三皇子,竟忽然出現在他眼前,而且似乎還盯上他的寶貝閨女了。

  好好的取個名字叫寶樂,他可不覺有何可樂。

  趙焱司神情如常的對上寧九墉的審視,寧九墉的不滿早在他的預料之中,不論前世今生——他心知肚明自己都不會得到這位大將軍的喜愛,寧九墉容忍自己是因為寧傾雪,畢竟在一個父親的心中,自己可是個要搶他閨女的男人,要獲得他的和顏悅色自然很難。

  只不過寧九墉的不滿他沒放在心上,他是皇子,縱使寧九墉是立功無數的將軍,對上鳳子龍孫依然得乖乖行禮,這點趙焱司清楚,寧九墉自然也是,所以他的身分擺在前頭,寧九墉是想都別想趕他走。

  寧九墉抿著唇,心有不甘的問:「李公子至屈申城可還有旁人得知?」

  「庸王府知情,還有……」趙焱司頓了頓,「兄長知情。」

  寧九墉沉著臉,在他看來,當今太子是個好苗子,只可惜臉長得太好,身子骨卻太差,當今聖上與他有同袍之誼,寧九墉明白這人也是個重情重義之人,只可惜就是登上大位後被後宮佳麗迷了眼,雖是好皇帝、好兄弟,但卻不是個好丈夫。

  他已有五年未進京,但京城的風雨也並非全然不知,先皇后的親爹李毅然助當今聖上打天下,聖上登基後,李大將軍主動交出兵權,並立誓約要後代子孫不得出仕,是個大智慧之人,可情先皇后的命不好,芳華早逝,皇帝又因國庫空虛,身不由已,在先皇后死後甫滿一年,便立了帶著富可敵國財富投靠的許相之女為后。

  先皇后所出的三皇子遠離京城,最後還被封了個閒王,當時外人皆笑言當今聖上不喜先皇后所出之子,但寧九墉卻是在與聖上在御花園對飲時,親耳聽聖上說是為了護幼子周全,才不得不讓李老頭將三皇子帶離京城,遠離是非,儘管聖上黯然神傷,偏偏在外人眼中還是一派不以為意的模樣,只能說能當上皇帝的都是狐狸。

  在聖上的精心謀劃下,國庫已見豐盈,萬民得以休養生息,他便開始著手對許相削權,只是縱然他思慮再周全,偏沒算到太子天生體弱,身子一年年敗壞,是巧合或有心人為之,朝廷裡外,每人心中皆有答案。

  寧九墉從不相信巧合,只知道野心權勢足以泯滅人性,他不由冷哼,這天下都還沒太平幾年,日子才好過些,難不成又得為了權勢鬥爭而亂?這皇室之中,實在沒幾個讓他看得順眼的。

  「將軍,實不相瞞,如今兄長也在屈申城。」

  寧九墉沉著臉,閒王與太子離京,京城情勢看來比他所想更嚴峻,想要斥責他們胡鬧,但是人家是皇子,哪裡輪得到他這個臣子多說什麼,而且他們能離京,還沒有驚動旁人,沒有當今聖上出手,也做不來瞞天過海。

  原就知道聖上疼愛肖母的三皇子,如今看來這份疼愛還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當今太子被帶著走,皇上竟然也由著他。

  「我兄長身子不好,多虧了寧大夫醫術了得,這些日子讓我兄長身子逐漸好轉,是一大功。」

  寧九墉幾乎要被氣笑了,閒王救了他閨女,他的兒子醫好了太子,這是擺明了要把他跟太子一派綁在一起不成?

  他的臉一沉,「我家包子可知道兩位公子的真實身分?」

  「不知,」趙焱司的神色悠然自在,「不過將軍也知寧大夫向來聰穎,應是猜出我與兄長的來歷並非尋常。」

  寧九墉的反應只是冷冷一哼,在心中再次狠狠的把寧齊戎給罵了一頓,他就看不出這個死小子聰明何在,妹妹落水出事,卻一聲不吭,沒往邊城送信,自己在屈申城胡裡胡塗結交權貴也不知,最最令他不能忍的是竟讓寧傾雪被個狼崽子護送回邊城,若是他由始至終都沒看出古怪之處,他這兒子就是個瞎的!  

  看出寧九墉氣血翻湧,寧傾雪輕拉了拉父親的衣角。

  寧九墉低下頭看著與自己娘子相像的小臉,縱使再惱,也放柔了自己的聲音,「閨女,怎麼了?」

  「爹,你別跟哥哥生氣,哥哥救人是好事,還是天大的好事。」她所言不假,若是太子好好活著,順利登基,或許就能免去後來的手足相殘與戰火紛飛。

  「乖,這事兒你別管。」寧九墉語帶安撫。

  看出寧九墉餘怒未消,寧傾雪心頭不安。

  趙焱司見不得寧傾雪擔憂,伸出手輕觸了下她的臉。「別擔心,一切有我。」

  寧傾雪驚嚇,目光飛快的看向寧九墉,果然看到自己的整張臉都沉了下來。

  不過寧九墉雖黑著一張臉,也只是伸手將她給拉到身旁,氣得牙癢癢卻沒動手,她瞬間明了趙焱司向寧九墉坦誠身分的原由。

  這是要拿皇子的身分壓著她爹啊,這樣的腦子,看來不管再多活幾輩子,她都鬥不過。

  怕寧九墉被氣出好歹,她反手拉著寧九墉,「爹,我們回家。」

  寧九墉可不忍心拒絕自己的閨女,立刻點頭,「好,回家!」

  寧傾雪燦爛一笑,俐落的翻身上馬,起了興致,「爹,咱們來比一場如何?」

  「咱們福寶開了口,爹自然得奉陪。」寧九墉隨即跟著上馬。

  不過眨眼之間,兩人兩馬就已跑遠。

  趙焱司這次倒沒硬跟上,識趣的維持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

  奔馳了一段路,寧九墉心悶的發現趙焱司始終能跟上,他本來沒把這個白面書生的騎術看在眼裡,現在卻不得不承認,這小夥子騎術精湛,並不是他以為的繡花枕頭。

  他撇了撇嘴,心裡頭特別不舒服,叫了一聲,「福寶。」

  聽到身後的叫喚,寧傾雪緩緩放慢速度,看向寧九墉的眼中掩不住神采飛揚,「爹,累了嗎?」

  寧九墉一哼,「不過這麼小段路怎麼可能覺得累?你爹我的身子可是頂頂好。」

  寧傾雪忍不住失笑,對他豎起大拇指,「爹是最厲害的。」

  看著寧傾雪的燦笑,寧九墉一臉得意,但該問的還是得開口,「跟爹老實交代,你是不是喜歡那傢伙?」

  寧九墉的問話令寧傾雪微愣,腦中浮現的是上輩子,她爹也曾經問了這麼一句——她記得自己羞怯的點頭承認。

  之後她爹縱使再不喜,最終還是助了趙焱司奪天下。

  而這一世,寧九墉也問了她同樣一句話……

  「爹,我喜歡他,」她笑意嫣然,沒有否認自己的感情,「但我只想留在邊城,陪著爹娘一輩子。」

  寧九墉知道寧傾雪心思單純,若說喜歡,肯定是真心喜愛,但她卻能為了他和妻子放棄愛情,留在邊城,他心中一陣感動。

  他承認自己也有私心,捨不得閨女遠嫁,更別提嫁入皇室,畢竟無人能料想幾年後是何光景,如今她能自個兒看清,也是好事。

  「回家吧!」寧九墉鐵漢柔情,伸手摸了摸寧傾雪的頭,「你的親事自有你娘作主,你娘肯定會為你找戶好人家。」

  這一點寧傾雪毫不懷疑,她娘一開始便屬意溫州曲姓商戶,雖說門第不高,但確實是個很好的人家,上輩子到她死時,縱然天下大亂,群雄四起,但曲家卻能因鑄造鐵器、車馬刀劍而富可敵國,備受四方尊崇,地位穩固。

  但她當年一見趙焱司傾心,這門親事她娘最後只能作罷,等最後她再聽到曲家的消息,便是庸王府的郡主趙之懿下嫁。

  雖說如今她對嫁人一事看得淡了,但這輩子打定主意當個乖女兒,娘親既掛心她親事,她終究會成全她娘親的心願,只是……她沒有回頭去看跟在不遠處的趙焱司,她真沒把握他會放手。

  她在心中嘆了口氣,如今走一步是一步,至少現在她不會考慮曲家,畢竟曲家長公子與趙之懿上一世的姻緣和和美美,縱使她知道嫁入曲家能一世安穩,她也做不來奪人姻緣之事。

  寧九墉敏感的察覺到女兒情緒的轉變,四年前鬆口讓她上女學,圖的是她能不再膽怯,誰知越學越糟,不過女兒此次歸來,倒是有些不同,身上透露著一股他說不清的寧靜氣息,只是他並不糾結於此,畢竟不管怎麼變,眼前依然是他寧九墉的閨女,他的心頭寶。

  「走吧,你娘親見到你平安回來,肯定開心。」他一踢馬腹,往前奔馳。

  寧傾雪也沒有遲疑的跟了上去,一下子就越過了他。

  寧九墉任由她暢快跑馬,沒有奮力追趕,也沒有費心去看身後的趙焱司,若是寧傾雪喜歡,他縱然不願也得點頭,但若是寧傾雪不想,縱使君臣有別,他也會用盡方法擋著這個小子。

*             *             *

  邊城雖生活條件艱難,但因為邊境重鎮連接關內外,來往旅人不少,內外城百姓與將士共三萬餘人,縱是女子也擅騎射,民風開放。

  夕陽西下,柳牧妍正親自與下人一同收拾白日在後院曬的藥草,一聽守門的小兵來報將軍歸來,心中微驚,也顧不得去換身衣物,便匆匆趕往大門。

  雖逆著光,看得不太真切,但她依然認出大步走來的熟悉身影,身旁的小身影令她的腳步一頓,輕聲喚,「福寶?」

  「娘——」寧傾雪一眼看到夕陽餘暉下的娘親就站在正廳前的練武場,她難掩激動的一路奔進柳牧妍的懷裡。

  柳牧妍一臉喜悅和親昵的摟抱她,「我的福寶可終於回來了!」

  熟悉的關懷語調讓寧傾雪忍不住落淚。

  柳牧妍在淚眼之中急切的打量著她,「你爹收到屈申城來信,說你落水了,身子可還好?」

  「我很好。」寧傾雪撒嬌的賴在她的懷裡。「就是想娘了。」

  柳牧妍嘴角漾起溫和笑意,低喃的拍著寧傾雪的背,「娘也想你了。」

  一旁的寧九墉大手一伸,直接將母女都給圈在懷裡,「好了,咱們一家團圓是好事,都別哭了。」

  柳牧妍啼笑皆非的掃了寧九墉一眼,「是團圓,但還少了戎兒。」

  「那顆蠢包子,不要也罷。」寧九墉現在提起寧齊戎還帶著一絲惱火,一手扶著柳牧妍,一手牽著閨女,「有話咱們進去再說。」

  柳牧妍點點頭,只是沒走幾步,她驀然停下了腳步。

  寧九境不由挑了下眉,「夫人?」

  柳物妍對他輕搖了下頭,轉身目光落到了將軍府外,陽光刺眼,她不自覺的微瞇了瞇眼,只見一行近三十餘人,除李尹一劉孋幾個府中原本的人外,其餘人她並不認得,雖說寧傾雪一個姑娘家回邊城,寧齊戎肯定會派人護送,但寧齊戎就是個大夫,縱使他有心想要多派人手護送,一時半刻也找不到太多足以信任之人,所以府外這陣仗是怎麼回事?

  她不解的看著寧九墉,等著解釋。

  寧九墉臉色不太好的掃了那群人一眼,他原本還私心盼著柳牧妍會因見到閨女太激動了沒注意到這事,他便可順勢不主動引見,但如今看來是不成了。  

        他沒好氣的揮了揮手,眼睜睜看著趙焱司跨進了將軍府的大門。

  趙焱司帶著溫和笑意上前,停在不遠處拱手行禮,「夫人,晚輩有禮。」

  柳牧妍望著上前的趙焱司,一身玄衣,黑髮高高束起,稜角分明的臉龐俊美異常,饒是她有個俊秀的兒子,都不得不對此人由內而外所散發的器宇軒昂心折,而這樣秀美的頗相——她看了寧九墉一眼,恰恰好是夫君所不喜的。

  趙焱司的態度令寧九墉的眉頭打了結,這個死小子在他面前狂妄自大,到他娘子跟前想一副討好恭順的嘴臉,這是存心要讓他不痛快?

  看到自己娘子看向趙焱司的目光越發柔和,他心中不悅越盛,抿著嘴,就是不出聲引見。

  看出自己父親鬧上了脾氣,寧傾雪只能上前,輕聲在娘親身旁開口,「娘,他是……」才開口,她便陷入兩難,她不知道該說他是趙焱司還是李寶樂,她只能求助的看向趙焱司。

  見寧傾雪看著自己面露困惑,趙焱司眼中含著笑意,「晩輩姓趙,京城人氏,夫人可喚我寶樂,晚輩與寧大夫在屈申城性情相知、結為好友,因緣際會救了落水的福寶。」

  趙焱司簡短的幾句話便讓柳牧妍看向他的目光欣賞之中更帶上了感激,「是你救了福寶?」

  「是。」趙焱司理所當然的承認。

  柳牧妍立刻拉開了寧九墉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感激的上前屈膝行禮。

  趙焱司連忙虛扶了一把,「夫人莫要如此,能救福寶是在下的榮幸。」

  「你這孩子真是……」柳牧妍忍不住輕笑,「救了人還說是榮幸,這一路也是你護著福寶自屈申城回來?」

  趙焱多司點頭,「不過舉手之勞,夫人萬萬別再言謝,晚輩惶恐。」

  柳牧妍看著一片夕陽餘暉照耀下的俊秀男子,掩不住讚賞的點頭。

  「聽寧大夫所言,夫人醫術了得,便贈上些許藥材,我知西北盛產藥材,夫人自是看不上眼,但終歸是晚輩一份心意,還盼夫人笑納。」

  柳牧妍受寵若驚,沒料到他送福寶回城,竟還送上見面禮:「不,你救了福寶,將軍府已深受公子大恩,怎麼還能收下贈禮?」

  「此乃晩輩初次拜訪,還昐夫人莫要推拒。晚輩得知夫人習醫,因緣巧合在杭州福春堂的坐堂大夫手中得到一本百草集,也一併贈於夫人。」

  一旁早早準備好的裘子立刻上前,將書冊拿到柳牧妍的面前。

  柳牧妍眼中閃過激動,杭州福春堂乃是數百年老店,集結堂內由古至今至少三十餘位大夫所寫下的百草集,對數百種藥材之功效、樣貌描寫得巨細靡遺,比起名貴藥材,這本百草集更是珍貴,用銀兩都未必能得到。

  她心中著實喜愛,但還是出聲推拒,「此物貴重,我不能收。」

  「夫人言重了,晚輩愚鈍,此書在晚輩手中,不過是普通書冊,在夫人手中才真是有大用。」

  柳牧妍面露為難,她確實真心想要,但此物太過貴重,無緣無故的,她受之有愧。

  寧傾雪看著百草集也雙眼發光,實在不得不佩服趙焱司,這副恭敬相貌哪有一絲過去的冷傲,如沐春風的令人忍不住卸下心防,見她娘親神情就知道,娘親可是對趙焱司滿意得不得了。

  驀然,她像想起什麼似的,目光暗暗的瞟向寧九墉,果然看到自己的爹一張臉黑沉沉的。

  寧九墉確實怒了,這個小子妄想自己的閨女也就罷了,就連他的娘子都被哄得心花怒放!他大步上前,不客氣的搶過裘子手中的百草集。

  「將軍?」寧九墉的粗魯令柳牧妍一驚。

  寧九墉勉強扯了下嘴角,他是氣惱趙焱司,但是對著娘子,他卻是捨不得說一句重話,「你喜歡就收。」他暗暗的瞪了趙焱司一眼,「到時我再讓人挑些好東西回禮就是了。」

  寧九墉發話,柳牧妍激動得眨了眨眼睛,「謝將軍。」

  寧九墉已許久沒有見到自己的娘子露出這般女兒家的嬌態,縱使心中對趙焱司不快,臉上也忍不住掛上了笑,不過看到趙焱司,好心情又都煙消雲散,不耐的揮了揮手。

  「好了,東西我收下了,如今天色不早,趙公子一路趕來,該是累得慌,本將軍就不留你了。尹一,送公子去客棧。」

  趙焱司臉上帶著淺笑,還未開口,柳牧妍已先搶著說道——

  「將軍,遠來是客,趙公子親自送福寶回府,怎能讓趙公子住客棧?」

  寧九墉皺了下眉,天下人皆知,他寧九墉的軟肋是自己的髮妻,縱然再氣惱,柳牧妍若要留人,他就算再不願也只能把話給吞了。

  「趙公子,你是將軍府的恩人,務必要賞臉留下,好讓將軍與我略盡心意才行。」

  「夫人果然是知書達禮之人,晚輩盛情難卻,就厚顏打擾了。」

  寧九墉可沒忽略趙焱司說的是夫人知書達禮,壓根就沒把他給算上,他氣得嘴都要歪了,目光看向自己的閨女,想要她出聲幫腔。

  寧九墉不想惹柳牧妍不快,所以要她開口拒絕趙焱司住將軍府的心思,寧傾雪明白,只是她也怕開口之後惹了趙焱司不快,私底下找她算賬,所以她只能略帶同情的對上寧九墉的目光。

  在戰場上的猛虎對上了工於心計的狐狸,猛虎此戰——敗!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1-19 11:49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1-5 11:28 AM 編輯

【第十一章】   討好丈母娘

  柳牧妍對趙焱司印象極好,硬是將人留下,派人清出西廂房讓人住下不說,還特地親自下廚張羅晚膳。

  寧傾雪原想幫忙,卻被趕著先回房梳洗。

  寧傾雪也沒有堅持,趕了幾天的路,她確實也想好好的洗漱一番。

  回到房裡,凈室的木桶已備好了熱水,劉孋的親妹子劉芙已經開心的在一旁等著伺候。

  「小姐,你回來真是太好了!」劉芙笑瞇1了一張臉。

  寧傾雪泡在木桶裡,看著她的笑顏也忍不住一笑。

  劉芙被笑得一顆心直發顫,摀著自己的心:「小姐,你真是越來越好看了。」

  在旁收拾的劉孋忍不住搖了搖頭,「你這丫頭,別只凈在這杵著不伺候,讓一邊去。」

  劉芙乖乖的讓開,嘴巴卻還是不忘說道:「不單小姐好看,送小姐回來的公子也好看。」

  劉孋翻了個白眼,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夫人也喜歡那位公子,」劉芙一點都沒有注意到劉孋的臉色,叨叨絮絮的說:「夫人還特地熬雞湯說要給公子補補。」

  「你錯了,」劉孋沒好氣的說道:「夫人是特地給小姐熬雞湯,公子只不過是順便吃的,畢竟公子救了小姐,於禮不好無視。」

  劉芙側了下頭,不太懂劉孋話中的差異,畢竟不論是特地或順便,重點是夫人動手給好看的公子熬湯了,所以這個公子肯定特別,而且——

  「我知道這位公子是小姐的救命恩人,戲班子不都演了嗎?救命之恩,以身相許,感覺特別好。」

  劉孋覺得自己早晩會被妹妹給氣死。「你以後少去看什麼戲班子的戲。」

  「可是少爺和小姐都愛看戲,我跟小姐一樣,」劉芙興沖沖的問:「小姐,這位公子是未來姑爺嗎?」

  寧傾雪忍不住被嗆了一下。

  劉孋拍著寧傾雪的背,瞪了劉芙一眼,「你這口沒遮攔的性子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改改?」

  劉芙一臉無辜,她是真心覺得嬌小可愛的小姐跟高大的好看公子站在起很登對,卻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連忙出去倒了杯水過來。

  寧傾雪咳了幾聲,喝了口水,順了氣才道:「拿衣服過來吧。」

  劉孋立刻拿了帕子將站起身的寧傾雪包住,替她穿好單衣,罩了件衣服這才走了出去。

  劉芙小翼翼的在一旁看著,還在思索自己到底說錯了什麼?

  「明日我跟娘說,」劉孋看她愚蠢的樣子,忍不住斥道:「你還是好生待在家裡,不要來小姐這當差了。」

  劉芙雖沒想透自己做錯了什麼,但打小她就聽姊姊的話,看她臉色沉下來,知道姊姊生氣了,所以識趣的閉上嘴,難受的低下頭。

  看到劉芙的樣子,寧傾雪不由開口,「阿孋,你別數落她,她還小呢。」

  「小姐,你別為她說話,她也十三歲了。」劉孋看著劉芙因為寧傾雪岀聲幫她說情就露岀一抹傻乎乎的笑,忍不住給了她一記恨鐵不成鋼的眼神。

  寧傾雪臉上絲毫不見一絲的嚴厲,反而溫柔的輕喚了聲,「阿芙過來。」

  看到寧傾雪的笑臉,劉芙立刻沒心沒肺的把神色不善的劉孋給拋到了腦後,眼巴巴的走過來。「小姐。」

  「會梳頭嗎?」

  劉芙立刻用力的點頭,別的不說,梳頭她會。

  她娘親說她什麼都不成,但好歹也得學個好手藝,不然還真是一無是處,所以她在梳頭這件事上真是下了苦功的。「奴婢有跟娘親學過。」

  「那你替我梳頭吧!」寧傾雪知道劉芙梳頭的功夫極好,「記得要蓋住我的耳尖。」

  「好。」劉芙在劉孋警告的眼神中接過了梳篦。

  「別弄疼了小姐。」劉孋不忘叮嚀。

  「知道。」劉芙開懷的說。

  劉芙的手很巧,不一會兒功夫便梳了個邊城姑娘時下常梳的墜馬髻,原在一旁提著心看著的劉孋臉色也稍微好看了些。「小姐,瞧瞧,這樣可好?」

  寧傾雪看著銅鏡中的自己,笑著點頭,「阿芙的手真是越來越巧了。」

  劉芙被誇得臉一紅,興沖沖的說:「小姐,髻上再插支金步搖可好?」

  寧傾雪看著鏡中的自己,覺得滿意,「你拿主意吧。」

  劉芙的眼光一掃,在來不及收拾的行李中看到了放在最上的木盒,她走過去拿了過來,劉孋來不及阻止就已經打開,「小姐,這支鳳釵好美,特別襯小姐。」

  劉孋連忙伸手拿過來,一把用力闔上,「去小姐的珠飾盒裡挑。」

  劉芙被斥了一聲,縮了下脖子,乖乖的照做。

  「小姐。」劉孋將木盒放到了寧傾雪的面前。

  寧傾雪臉上始終帶笑,「你別總是斥責阿芙。」

  「奴婢只是擔心,她畢竟是小姐的下人,小姐把她帶在身邊,她若不懂得進退,會給小姐丟人,惹來麻煩的。」

  「阿孋,」寧傾雪略微愧疚的看著劉孋,「這是將軍府,沒人會欺負我們,你大可輕鬆自在些了。」

  寧傾雪輕描寫的一句話,令劉孋身子微微一僵。

  這些年在郡王府,主子性子柔弱,若真出了事,連自保都成問題,所以劉孋時刻打著十二萬分的精神,一言一行,如履薄冰,就怕落人口實,如今回到將軍府,都是她能信任之人,她確實無須再草木皆兵。

  看著劉孋神情,寧傾雪內疚更深,「這些年都怪我太過軟弱,辛苦你了。

  劉孋微紅了眼,搖著頭,「小姐,奴婢只是做自己該做的。」

  寧傾雪伸手與她的手緊握,一切盡在不言中。

  「小姐、小姐,這玉簪如何?」劉芙沒心沒肺的打斷了一室的溫馨。

  劉孋擦了下微紅的眼,板著臉接過玉簪,插在寧傾雪的青絲之上,目光與寧傾雪的視線在銅鏡裡相遇,兩人交換淺淺一笑。

  下人來報晩膳備好了,寧傾雪一身清爽的在劉孋兩姊妹的陪伴下出現在設席的正廳。

  只是此時正廳上不見寧九墉與柳牧妍的身影,就見趙焱司雙手背在身後,打量著正廳之中那座寧九墉特地打造約有一人高的多寶桶。

  寧傾雪停下腳步,身後的劉孋與劉芙也跟著停了下來。

  寧傾雪見趙焱司看得專注,沒想打擾,正要悄悄退下,趙焱司卻已經先行發現她的蹤跡。

  「過來。」他對她伸出手。

  看著他對自己伸出手,寧傾雪估量自己若不聽話,他是否會做出出格的舉動——最終,她乖巧的走過去,忽略了他伸出來的手。

  不理會守在門口擠眉弄眼的裘子,劉孋拉住要跟上的劉芙,揮手讓將軍府的下人退遠些。

  劉芙不明所以,但手被拉住,也只能乖乖留步。

  多寶桶上頭擺放的並非珍貴古玩,而是各式閃爍著寒光的利刃,這是寧九墉征戰多年,從各地所得的寶刀寶劍,每把刀劍背後都有故事。

  趙焱司倒也沒有堅持要拉住她的手,只是輕聲說道:「將軍陪著夫人回房更衣,稍後便到,你該是餓了,再等一會兒。」

  他這自得的模樣,不知情的還以為這是他的府第。寧傾雪無奈的看了他一眼,若讓她爹聽見他這一番話,肯定又要氣得吹鬍子瞪眼了。

  「在我爹面前,」寧傾雪微嘟了下嘴,「你少說幾句。」

  寧傾雪說得隱諱,但是趙焱司知道她是不想他氣壞寧九墉,他微微一笑,「京城盛傳,寧大將軍娶妻一人,忠心不二。當年我父皇聽聞,不知是存心抑或故意,竟趁大將軍返朝之際,在朝堂之上贈了兩名江南美人,當時將軍笑納了,卻當場請求父皇,朝堂之上所贈美人,任其安排,父皇自然無拒絕之理。

  「父皇見將軍收下美人,還得意的以為食色性也,縱使愛妻如寧將軍也不能例外。誰知幾日過去,將軍在京城最出名的悅來客棧叫賣美妾,賣岀高價後將所得銀兩贈於收容因災亂失去爹娘孤兒的育嬰堂,將軍大張旗鼓說是當今聖上仁德恩賜,無數百姓讚頌,傳進父皇耳裡,心中五味雜陳,卻拿將軍莫可奈何。」

  關於這段過往,寧傾雪也曾聽聞,寧九墉當年將皇上所賜美人發賣,說的好聽是為了救助百姓,但知情都知曉,他不過是為了不想讓柳牧妍難受,經此一次,皇上也沒有再給寧九墉塞人,畢竟賞得再多,寧九墉也能尋個由頭把人給賣了。

  之後若還有不知趣的人想用女人討好,寧九墉也沒客氣,畢竟皇上賜的美人他都敢發賣,更別提底下的官吏了。

  「你還少提了一事,」自己的爹也真是個奇人,寧傾雪軟柔的聲音中隱隱帶笑,「我爹當年派駐邊關,妻小原該留在京城,但我爹卻是一紙休書給了我娘親,那時我爹還在朝堂上說,已經休了妻,所以我娘可以不留在京城。」

  趙焱司輕笑,他確實聽聞過此事,「沒錯,這種事天底下也只有寧大將軍做得出來。他該慶幸他真是立了大功,若換成別人,項上人頭難保,但也看出他情深意重,縱使犯著殺頭的危險,也不願與你娘親分離,惹你娘親不快。」

  她圓圓的眼睛清明的看著他,「所以你才討好我娘親,因為你很清楚,我爹愛我娘,捨不得對她說一句重話,只要讓我娘親心向著你,我爹便拿你莫可奈何。」

  「蛇打七寸。」趙焱司沒有隱瞞自己的心思。「任何人都有弱點。」

  見他承認得理直氣壯,她忍不住咕噥,「滿腹算計,就算喝再多安神湯,我看你依然夜寐難眠。」

  「那倒未必,」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若你願意與我同床共枕,我肯定睡得好。」

  她的臉一紅,飛快的看向外頭。

  劉孋見趙焱司動手動腳,眉頭一皺,心道果然——就是會趁機佔便宜,幸好她把下人都叫遠了,不然她家小姐的名聲就要毀了。

  劉芙看得眼睛發亮,聲音隱隱帶著興奮,「原來真的是姑爺!」

  劉孋真會被自己妹子氣死,怎麼就只把人當姑爺而不是登徒子?她看到迴廊轉角處有動靜,連忙報信,「小姐,將軍和夫人來了。」

  寧傾雪連忙一退,拉開兩人的距離。

  趙焱司也由著她,收回手。

  寧九墉與柳牧妍進來時,正好見兩個小輩站在多寶桶前。

  寧九墉不由開口,「怎麼,對我的刀劍有興趣不成?你是福寶的救命恩人,看上什麼,大可直說,我送你,不過我得先提醒一句,這些刀劍不是擺著好看的,把把都見過血,你拿了之後可別害怕。」

  趙焱司淺淺一笑,「懼怕不至於,只是這些都是將軍心頭所愛,晚輩不敢奪人所好。只是前些日子我搗鼓了些小玩意,不知將軍怎麼看?」

  趙焱司拉開衣袖,露出手臂上的銀環,他輕巧的解下,拿到寧九墉面前。

  寧九墉挑了下眉,伸手接了過來,他對各類兵器多有研究,暗器也知道的不少,但這樣的銀環卻是從未曾見過。

  把玩了一會兒,他便看出巧妙之處,銀環裡藏著銀針,只要按住上頭環扣,就能將銀針發出,是個精巧的暗器。

  雖然不待見趙焱司,但是不阻礙寧九墉對手中暗器愛不釋手,自己自然是用不著,但給自己的娘子、閨女弄一個的話,是個頂好的護身之物。

  寧傾雪意味深長的看著趙焱司,沒想到他還懂得討好她爹,但就在她滿心以為他會將東西送給她爹時,趙焱司竟然伸手拿走了。

  寧九墉手中一空,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趙焱司淺笑,當著寧九墉的面拉起寧傾雪的手,直接將銀環束在她的手臂上,「給你。」

  「真是好看,」柳牧妍在一旁倒是沒有多想,不由讚歎,「若不說,還以為是飾品。」

  趙焱司看了外頭的裘子一眼。

  裘子立刻笑瞇著一張臉,恭敬的送上一個木盒,打開來竟是個一模一樣的銀環。「還請夫人別嫌棄。」

  柳牧妍連忙拒絕,她雖不懂暗器,但看銀環作工精細也知得來不易,趙焱司送她百草集已經太過貴重,她可不能厚顏再收下這樣贈禮。

  「將軍。」趙絞司也沒堅持,只是看著寧九墉。

  對寧九墉而言,與妻女安危比起來,面子根本無足輕重,他不客氣的直接伸手收下,不太情願的說:「就當再欠你一次。」

  「這樣算來,將軍欠晚輩的越來越多,不過晚輩相信將軍的能力,足以償還。」

  寧九墉不快的掃了他一眼,狡滑的狐狸,妄想他拿閨女來還,以為他聽不懂嗎?

  柳牧妍敏感的察覺兩人的暗中較勁,輕聲說道:「都別站著了,該是餓了吧,快快坐下。我今日熬了雞湯,所以多耗了些時間。」

  跟在身後的下人將裝著雞湯的陶盅放到每人面前,將軍府每人喝的雞湯各有不同,柳牧妍習醫,都照著調理各人身體來放置藥材。

  「寶樂,這幾日你送福寶回來,一路辛勞,就跟著將軍一般喝人蔘燉雞補精氣,等明兒個我替你把把脈,回頭再給你多做些適合滋補你身子的菜肴。」

  聽到自己嘴裡喝的雞湯竟然是跟趙焱司一樣,寧九墉的臉色不太好看,原本他喝的可是獨一份的。

  趙焱司喝了雞湯,不單暖了身子,更暖了心,真誠的說道:「晚輩自幼失恃,從未體驗母親溫柔,夫人仁善,晚輩真心感激,也真是羨慕寧大夫和福寶,有如此好的娘親。」

  柳牧妍聞言,心不由一緊,看著趙焱司的目光更加柔和了,「天可憐見,娘親不在,肯定吃了不少苦。」

  多年戰亂,柳牧妍見多了失去依靠的孩童,她自己的爹娘就早逝,雖說有祖母拉拔她長大成人,待她也極好,但是其中辛酸也是不足為外人道。

  「若不嫌棄,你就把我們都當成一家人。」

  「怎會嫌棄?」趙焱司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這可是晚輩的福氣!」

  寧傾雪聽到趙焱司的話,默默喝著自己的香菇黑豆雞湯,不得不說,趙焱司討好娘親這招高明得令她讚佩不已,她都不忍心去看她爹此刻的神情了。

  「你別只顧著喝湯,你娘還做了很多你喜歡吃的。」趙焱司夾了塊燉羊肉到她的碗裡。「等吃完了才可以吃甜的。」

  寧傾雪遲疑的看了下她爹娘,沒有多言,乖乖的吃著飯萊。

  「寶樂倒是會照顧人。」如今趙焱司在柳牧妍面前是萬般好。

  「我見寧大夫都是如此照料福寶的。」

  聽到趙焱司提及寧齊戎,枷牧妍的目光透露了出思念,「都大半年不見了,他可還好?」

  「寧大夫極好,我的兄長在桂露山莊休養,也多虧了他才得以恢復健康,寧大夫仁心仁術,屈申城誰不知曉。」

  任何人都喜歡聽自己的子女被誇讚,柳牧妍自然也不例外,心頭一喜,神情更加和顏悅色,「你也別光顧著照料福寶,自己也快吃。你喜歡吃些什麼,下次我再做給你吃。」

  「福寶喜歡吃什麼,我就喜歡吃什麼。」

  這個答案令柳牧妍有些驚訝,正要開口,寧九墉就沒好氣的說:「我家福寶最愛吃甜,難不成你也喜歡?」

  「是,」趙焱司點頭,「我喜甜,比福寶還喜歡。」

  寧傾雪對他睜眼說瞎話的功夫已經徹底無言。

  柳牧妍被逗笑,沒料到一個男子也跟個女兒家一樣愛吃甜食,「還真是跟福寶一樣。」

  寧九墉則是難掩鄙夷,只想著趙焱司長得像個娘兒們就算了,還跟女人一樣愛吃甜食。

  一頓飯下來,除了寧九墉不痛快之外,其他人算是賓主盡歡。

  下人才收拾妥當,寧九墉已經迫不及待的說道:「小子,跟我出去動動身子,消消食。」

  寧傾雪心知肚明她爹說動動身子肯定不是單純走幾步路這麼簡單,她哥在家時,三天兩頭也要經歷這一遭。

  寧九墉是打定主意用拳頭爭高下,要在練武場跟趙焱司切磋一場。 

  「夫人,我就跟他動動玩玩。」寧九墉似乎知道柳牧妍會反對,已經先聲奪人,一臉略帶討好的笑。

  柳牧妍看著他臉上的笑,也不好再開口阻止,只好交代了句,「你別不知輕重。」

  寧九墉笑得真切,不過一個轉頭,視線對上趙焱司時,立刻挑釁的微揚了下下巴。比嘴上功夫,自己或許不如他,但是論拳腳功夫他還真不怕輸人。

  「你——」寧傾雪遲疑的看了趙焱司一眼,上輩子她知道他身手不錯,只是不知道如今如何,「小心點。」

  寧傾雪的關心趙焱司很受用,「我會的。」

  外頭一輪明月高掛,溫柔皎潔,明亮圓滿,月光將練武場照得亮堂堂的。

  寧九墉一臉期待的動了動脖子,「小子,不過動動身子,就不用刀棍了。」

  寧九墉也不是沒分寸,他不怕傷了趙焱司,就怕若是見了血對娘子不好交代。

  他挑釁的對趙焱司勾了勾手,「你先來吧。」

  趙焱司點頭,「將軍,得罪了。」

  「嗯,」寧九墉一派隨意,「用力點打,我受得住。」

  趙焱司神色一冷,速度奇快的移動身子,一拳揮了過去。

  寧九墉挑了下眉,身子一側,險險閃過,還可以聽到拳風劃過耳際的聲音,原本輕佻的神情一收,還來不及反應,連連幾拳已狠狠的往他身上招呼。

  「小子,看不出來,還有兩下子!」寧九墉臉上沒有開始的輕視,正經起來。

  比力氣,趙焱司心知肚明比不上寧九墉,但若論起靈巧卻是不相上下。

  寧九墉被激岀了興致,俐落的一把捉住了趙焱司的手臂,就要將人壓制在地上。

  趙焱司一個轉身,用巧勁掙脫,趁機腿一掃,出其不意的來到他的身後,原本握緊的拳頭一鬆,一掌推在他的後背上。

  寧九墉踉蹌了下,心知肚明趙焱司要是一拳打下來,他就要當場趴地了。

  他站穩身子,審視趙焱司的目光沒有惱怒,倒多了絲意味不明的欣賞。

  「將軍承讓了。」趙焱司倒沒有一絲驕傲。

  寧九墉揮了揮手,「少說那些虛的,我輸了。」

  趙焱司很清楚,今日寧九墉會屈居下風是因為輕敵,一開始便沒將他放在眼裡,所以才會落敗,若是真的正經比一場,情況肯定不同。

  「說是切磋,何來輸贏之說。」柳牧妍上前拿著帕子輕輕擦了下寧九墉汗濕的額頭,可不想寧九墉再開口要求比試一場,「瞧你,都多大年紀了,還跟個小輩較真了,快去梳冼,換身衣服,可別著涼了。」

  寧九墉身子很好,壓根不可能這樣就受涼,本想跟趙焱司再比一場,但他向來很享受娘子的關愛,所以很快就把比試給拋到了腦後。

  「寶樂趕了幾日的路,你肯定也是累了,早些歇著。」柳牧妍溫柔的目光落閨女身上,「福寶,你也早點回房歇著,明日再來陪娘親說說話。」

  「好。」寧傾雪點點頭。「爹、娘也早些歇息。」

  寧九墉壓根不想將寧傾雪留下,但是柳牧妍已經邁開了步伐,他警告的瞪了趙焱司一眼,連忙追了上去。

  爹娘的身影消失眼前,寧傾雪這才走到了趙焱司面前,抬頭看他,「我爹輸了。」

  「像你娘說的,不過是切磋,哪有輸贏之說。」趙焱司低頭看著她,「如今才知,你像你娘親,卻又不像你娘親。」

  寧傾雪有些不明所以的看著他。

  趙焱司靠近,指了指自己汗濕的額頭。

  他離得太近,她連忙退了一步,他自在的跟進一步。

  她睫毛顫動看著四周,「這是在將軍府。」她還真怕他在下人面前亂來。

  看她拿著怯怯的眼神瞅著他,他忍住捏她臉頰的衝動,側著頭,「也不知拿個帕子給我擦汗。」

  她的嘴微抽,將帕子塞進了他的手裡。

  他一笑,拿著帶著淡淡茉莉香氣的帕子擦了擦額頭,「明日得空,我帶你出去狩獵,我知邊城外的荒山有不少獵物,我打些野味回來給你補身子。」

  她自認身子好得很,如今回到家裡,有她娘親在,她肯定吃好穿好,不需再補,但她確實也想出城去轉轉,所以點了點頭。

  得到首肯,他笑了笑,「早點歇著,我回房去了。」

  聽到這句話,她臉上難掩驚訝,竟這麼輕而易舉的放過她?

  看到她的神情,他不由失笑,「怎麼?捨不得我?」

  她的臉一紅,瞪了他一眼,在他的輕笑聲中轉身離去。



【第十二章】   女婿的人選

  大清早,寧傾雪就見劉孋眉開眼笑,看得出心情極好,她不禁出聲打趣,「怎麼?尹一做了什麼逗你開心?」

  劉孋的視線在銅鏡中對上寧傾雪,臉不由一紅,「小姐說哪去了,我開心是因為趙公子。」

  趙焱司?劉孋防著趙焱司,只差沒動手了,如今竟因他而開心?寧傾雪不解。

  「小姐,」劉孋難掩聲音中的喜悅:「天還未亮,趙公子就被將軍帶走了。聽說是去了軍營,將軍手下個個神勇,我看趙公子今日慘了。」

  看著劉孋得意洋洋的神情,寧傾雪幾乎忍不住要笑出聲,倒不是不擔心趙焱司,只是想著以趙焱司的手段,她爹想要佔他便宜並不容易,只不過不想打壞自己貼身丫鬟的好心情,她便沒有多說。

  她收拾好就去了爹娘所居的正院東廂房,一整個早上就跟柳牧妍研究從趙焱司手中得到的百草集,直到用了午膳,柳牧妍看閨女面露疲憊,這才叫她回房歇著。

  寧傾雪原想回房,但看著後院的葡萄架,葉雖略微泛黃,卻已結實累累,不由就來了興致,於是搬了美人榻,在架下閉上眼,在輕風吹撫下舒服的睡著了。

  隱約間有落葉飄落她的臉頰,她閉著瞼,抬起手輕輕一捏,沒一會功夫,又飄落一片樹葉,她嘟囔了一聲,抬起手正要揮開,手卻落入另一隻溫熱的大掌之中。

  她睜開眼,微瞇著眼,不見一絲意外的看著面前的趙焱司,「你回來了?」

  看著她迷糊的樣子,他低頭吻了下她的額頭。

  她一個機靈,坐直身子,放眼望去竟沒有看見劉孋的身影。

  「劉孋被裘子拉走了。」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他笑著說道。

  寧傾雪也沒問裘子用什麼理由拉走了劉孋,對上趙焱司的身旁人,劉孋不是對手。

  沒了旁人,寧傾雪慵懶的躺回美人榻上,身上散發一股說不出的恬靜,「我爹呢?」

  「還在軍營。」他坐在一旁,把玩著她細嫩的手。

  「一切可還好?」

  「很好,」他的語氣輕描寫,「在軍營中與幾位將士切磋,受益良多。」

  她揚起嘴角,看他一副神清氣爽的樣子,知道他肯定沒讓人佔了便宜。

  「還累嗎?」

  她輕輕搖了搖頭,睡了一覺,如今精神正好。

  「那好,」他起身將她拉起,「時候不早了,快走吧。」

  她不解的看著他,「去哪?」

  「昨日不是說好今日打獵嗎?」

  「可是你一大早就被我爹帶進軍營,現在還行嗎?」

  他挑了挑眉,對她伸出手,「別在我面前說什麼行不行,今日騎馬狩獵,就不多帶人,帶上尹一和衛鈞便成了。」

  寧傾雪點頭,交由他安排。

  他牽著她的手,才踏出院落,她的腳步微頓,趙焱司知她不自在,便鬆開了手。

  她對他淺淺一笑,一同走向馬廄。

  寧傾雪跟看顧馬廄的陳老爹打招呼,不假他人之手的上前親手替赤霞佩上馬鞍。

  才準備妥當,便聽到外頭有聲響,她抬眼望去,正要出聲,趙焱司卻對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拉她站到了馬廄的陰影處,她眨了下困惑的眼。

  陳老爹一臉莫名,正要開口,趙焱司卻手一抬。

  陳老爹會意的閉上嘴,但隨即皺起了眉頭,不知自己怎麼就莫名其妙的聽了這個小夥子的話。

  想他老陳在寧九墉還是個娃兒時就開始幫著鏢局養馬,可以說是看著寧九墉長大的,就算如今寧九墉成了令人望而生畏的大將軍,他也從未畏懼,但這個後生一個眼神竟令他下意識的聽從,也不知是什麼來歷。

  外頭的寧九墉興沖沖拉了兩匹小馬回府,看到聽了下人來報而到來的柳牧妍,幾個大步迎上前。

  柳牧妍將寧九墉的急躁看在眼裡,忍不住笑道:「將軍,何事如此著急?」

  「好東西。」寧九墉一副獻寶的模樣,拉住了柳牧妍的手,「你瞧瞧,這兩匹小馬長得俊,最要緊的是性子溫馴,等大了後,不論是給你當坐騎或是拉馬車都挺好,你喜歡不?」

  柳牧妍抬頭一看,「將軍挑馬的眼光向來精準,我自然喜歡。」

  看柳牧妍開心,寧九墉笑得更開懷,「也是恰巧,之前你找我挑馬,正好軍營附近的馬場有小馬出生,我回來時去繞了圈,就一眼瞧見了這兩匹,一馬雙胞,註定要屬於你。」

  柳牧妍目光帶著滿意打量著眼前的兩匹馬,「確實是巧了,只不過這兩匹馬不是屬於我,而是屬於福寶的。」

  「福寶?」寧九墉不解。「福寶有赤霞了。」

  「福寶確實有赤霞,只是赤霞是匹良駒不假,但性子太野,若是福寶嫁了人,這樣的坐騎不適合。」

  寧九墉還是一臉困惑,「我可瞧不出有哪裡不適合?」

  「將軍,曲家富貴,後院卻無紛擾,由此也知當家主母規矩立得極好。福寶嫁做曲家婦,自然得照曲家規矩,將來福寶怕是少有策馬奔馳的機會,與其讓赤霞隨著福寶岀嫁,無用武之地,不如留在邊城給我做個念想,再尋適合的坐騎隨福寶出嫁。」

  聽到娘親提到曲家,寧傾雪可以察覺身後趙焱司渾身所散發的陰沉,霎時心中後悔,怎麼會失心瘋跟趙焱司躲起來。

  娘有意與溫州曲家結親,她並不意外,但是身旁男人的眼神令她莫名的心虛。

  寧九墉皺起了眉頭,柳牧妍之前提及時曲家時,他已派人查過,雖說門第不高,但是三代富貴,當家家主育有二子,父慈子孝,能夠經歷戰亂依然屹立不搖,代表曲家人很聰明,確實難得,只是……

  「縱使曲家規矩立得再多再好,也沒道理阻攔我閨女騎馬。」

  聽出寧九墉話語之中隱含著淡淡不屑,柳牧妍並不意外,兩人年少夫妻,走過戰亂,看多生死,深知亂世中能活下來就已屬不易,繁文縟節在他們眼中看來更是笑話。可如今天下太平,文人儒士將禮教拿來立規矩,一般百姓還好,但世家不同,她雖不以為然,也得為自己女兒著想。

  「若我寧九墉的閨女嫁人,連策馬奔馳的自由都沒有,」寧九墉一哼,「索性不嫁罷了。」

  「不嫁也不是不可,」柳牧妍輕聲一笑,「若是曲家不成,將軍以為……趙公子如何?」

  聽到娘親提到趙焱司,寧傾雪莫名的僵了身子。

  趙焱司揚了下嘴角,原本聽到曲家的壞心情瞬間好轉,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寧傾雪想要抽回來,但是他握得緊,她又不敢發出聲音驚動了她爹娘,所以只能忍著。

  「他非良配,」寧九墉一下就猜到柳牧妍心中所想,直接回道:「福寶也不想嫁他。」

  寧傾雪聽到寧九墉的話匆匆的看了趙焱司一眼,果然見他再次沉下臉,渾身散發著冷冰冰的氣息,她連忙想要逃離。

  趙焱司手微微用力,拉住了意欲起身的她。

  寧九墉聽到聲響,目光看了過去,就看到馬廄裡的陳老爹,他也沒多想,收回視線。

  陳老爹算是自小看著他長大的,他不覺得自己的話需要避著陳老爹,「咱們福寶孝順,一心想要留在咱們身邊,那個油頭粉面的小子不成。」

  柳牧妍沉默了,昨夜回房,她曾問起趙焱司來歷,寧九墉只輕描淡寫的說其出身商戶,但她看重的從來不是出身,不然也不會挑中了曲家。

  她意欲將寧傾雪嫁入商戶,不在意高嫁或低嫁,只顧慮雙方適合與否,將軍之女是護身符,但一旦世道轉變,護身符興許就成了催命符。

  柳牧妍是一介女流,卻也不是無知之輩,這些年將軍府與郡王府關係的微妙轉變她全看在眼裡,點滴在心頭,只是未曾說破。

  從有隱憂開始,她便起了將閨女遠嫁的心思,寧齊戎身為寧家長子,寧家有事,無法置身事外,但是閨女不同,出嫁後成了他人婦,只要夫家能守護,不論情祝如何轉變都能全身而退。

  她微斂下眼,手輕撫著兩匹小馬,趙焱司看著福寶的眼神專注,眼裡似乎只有一個人的影子,她對這樣的眼神並不陌生,因為她在寧九墉看著自己時也看過相同的眼神。

  在未見趙焱司前,溫州曲家是她最為中意的對象,為了閨女終身幸福,她不在乎重新琢磨,只是若女兒想要留在邊城……

  「夫人你別多想了,福寶若想留在邊城便留下,就算不嫁也成。難不成我們還養不活閨女嗎?再不濟,等咱們百年之後,還有包子,若他敢不顧著他妹子,我打斷他的腿!」

  柳牧妍被寧九墉的話給逗笑,「阿九,別胡鬧。」

  寧九墉聽著自己夫人語調溫柔的喚著自己的小名,全身上都覺得舒暢,輕撫著柳牧妍的後背,輕快的語調帶著認真,「我寧九墉的閨女不愁嫁,你既捨不得閨女,閨女也不想離開我們遠嫁,不如讓我作主,我去挑個好的給福寶當上門女婿。」

  寧傾雪聞言,顧不得一旁陰沉著臉的趙焱司,挑個上門女婿……細細一思,這主意確實極好,與其遠嫁,不如找個贅婿上門。

  「妍兒,你覺得張傳如何?」寧九墉見柳牧妍沒反對來了興致,「他娘生了三個小子,張傳最小,兩個兄長都已成親,也都生了娃,張傳入贅寧家,我若開口,他爹娘肯定會點頭同意。」

  寧傾雪是知道他爹動過心思與張傳家結親,卻不知原來寧九墉打的是讓張傳入贅的念頭,正如寧九墉所言,張傳確實是個好人選,她的手一時沒忍住激動的握住了趙焱司。 

  趙焱司瞳眸深沉如暗夜,俯身氣息噴在她的耳邊,「怎麼?你真想找人入贅?」

  他的氣息帶來滿滿壓迫,寧傾雪身子一僵,暗自叫苦,自己激動之餘竟忘了他的存在。

  「不說話?」他伸手抬起她下巴,讓她看著自己的眼睛,「還真是動了心思?」

  寧傾雪知道最好識趣的否認,但她向來說謊就耳朵紅,他一眼就能看穿,正騎虎難下時,寧九墉聲如洪鐘的響起——

  「你們在做什麼?」

  寧傾雪一驚,看到不知何時站在馬廄門口的爹娘,忙不迭掙脫趙焱司的手,慌亂的想要站起身。

  趙焱司卻是沒打算放手,微微用力的將人給拉在身邊,面對著寧九墉夫婦,「將軍、夫人。」

  寧九墉橫眉豎目的看著趙焱司放在寧傾雪身上的手。

  寧傾雪注意到父親的目光,往旁一退,但就是避不開趙焱司的手。

  「福寶,出息啊,現在都會偷聽爹娘說話了。」寧九墉嘴裡數落著自己的閨女,目光卻是死死的盯著趙焱司。

  他家閨女多乖的一個孩子,哪會這般出格,肯定是趙焱司帶壞了。

  寧傾雪臉紅,羞怯的正要開口認錯,趙焱司卻是搶先了一步,「將軍此言差矣,我與福寶先在馬廄內替赤霞上鞍,將軍與夫人後至,在外頭談話,我與福寶並沒偷聽。」

  聽到趙焱司的反駁,寧九墉的臉都黑了。

  寧傾雪忍不住拉了拉趙焱司的衣角,要他少說幾句,他一天不擠對她爹,難不成就渾身不舒服?

  趙焱司彎了彎唇,溫和的目光轉向柳牧妍,「若有冒犯夫人之處,是在下之過,與福寶無關。」

  柳牧妍雖然驚訝兩人的親近,但看著登對的小倆口,語調溫柔,「你與福寶沒錯,你們先到,是我與將軍打擾了才是。」

  「夫人果然明理。」

  寧九墉氣得大喘了一口氣,不悅的反問:「你這意思是本將軍不明理嗎?」

  這是存心要挑事了,柳牧妍安撫的輕喚了寧九墉一聲,「將軍。」

  寧九墉氣悶,忍住氣不理會趙焱司,目光直視寧傾雪,「福寶過來。」

  寧傾雪祈求的看了趙焱司一眼,趙焱司鬆開了手,一得到自由,寧傾雪立刻走到了自己爹娘身旁。

  「方才你應該也聽到了,我跟你娘替你找了兩匹馬,將來給你做陪嫁。過來瞧瞧,喜歡嗎?」

  寧傾雪頭皮發麻,知道寧九墉提到親事是存心給趙焱司添堵,但還是乖乖的被寧九墉牽引到馬廄處,站在兩匹小馬前,「謝謝爹娘,福寶很喜歡。」

  「爹就知道你會喜歡。趙公子,」寧九墉得意的看著趙焱司,「你覺得我們給福寶挑的親事如何?」

  「晚輩不過一個外人,不好妄議將軍府的私事。」

  寧九墉微揚起下巴,「難得趙公子有自知之明。」

  趙焱司彷彿未聞他的調侃,只說:「將軍在意福寶的親事,就是不知寧大夫的親事如何?」

  寧九墉意外趙焱司會提起寧齊戎,大剌剌的回答,「這事兒就不勞趙公子費心,他的親事早已說定。」

  寧傾雪知道寧九墉挑的是他手下丁副將的閨女,名叫丹丹,只是上輩子寧齊戎還未能成親就英年早逝。

  只是這輩子,她一定是會阻止兄長前往疫區,一旦避開死劫,這門親事該是能成的——只是,她腦子突然意會到自己忘了件極其重要的大事。

  她兄長雖未成親,但卻留有二子,她前世便是為了尋找這個孩子才會離開京城,只是上輩子她到死時也不知孩子的親娘到底是誰,但肯定不是丁丹丹。

  「雖說兒女親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還是兩情相悅為上。」趙焱司看著寧九墉說道:「寧大夫向來行事嚴謹,終身大事,將軍還是派人問問為好,以免將軍與寧公子生了嫌隙。」

  寧九墉原想斥責他多管閒事,但想著自己長相斯文秀氣卻頗有主見的兒子,不由抿了抿唇。

  他挑的兒媳婦是丁明之女,丁明是他打小在鏢局最為照顧他的二師兄,他與丁明不單有從小到大的情誼,丁明還曾在戰場上救過自己一命。

  丁明性子耿直,娶了個婆娘張氏更是潑辣,邊城生活難,女娃兒命賤,但在丁家卻沒這一回事,張氏生了兩個兒子才盼得女兒,所以對麼女的疼愛可不在他們夫妻之下。

  今年過年與營中將軍同樂時,便是張氏向他提及丁丹丹屬意寧齊戎,盼能結個兒女親家。

  若是尋常人可沒這麼大膽子,但是張氏仗的便是兩家情誼,丁丹丹雖識字,可比起吟詩作對更愛舞刀弄劍,寧九墉也知這樣的姑娘自己的兒子未必能看上,原本想著等問過寧齊戎之後再回復,誰知就得到郡王府方面的消息,說是郡王有意替寧齊戎保媒,打算定下刺史千金。

  刺史向來與郡王府交好,說到底也不是個拎得清的,寧九墉不願結個親事還要招惹麻煩,便直接回絕郡王府,理由便是已與丁副將定下親事,至於兒子喜歡與否,他一時之間便沒有顧及。

  柳牧姸讚賞的看了趙焱司一眼,趙焱司所言正是她心頭顧慮。她看過丁家的小姑娘,挺好的一個孩子,也知道她是真心心悅寧齊戎,只是她與寧齊戎喜好毫無交集,日後肯定難以瑟瑟和鳴。

  「君子一諾,」縱使心頭發虛,寧九墉面上依然堅定,「此事已是板上釘釘。」

  「將軍此生有幸在芸芸眾生中得其所愛,難不成不盼著兒女皆能有將軍的福氣?」

  寧九墉聞言好氣又好笑,這番話聽下來似乎是為了他家包子著想,但細細一品,繞了圈還是回到了福寶的身上,若是他反駁,這不就成了拆散姻緣的罪人,這小子果然是在皇室長大,狡猾得跟狐狸似的。

  「爹,終身大事,還是得與哥哥商議。」

  聽到就連向來聽話的女兒都開了口,寧九墉的眉頭皺了起來,不是他不在意兒子的喜好,而是君子一諾,他都已經點頭同意,縱然兒子再不情願也已經更改不得。

  終究,寧九墉只能說了一順,「這門親事,他只能聽我的。」

  「將軍就不擔心,寧大夫若有心儀之人該如何是好?」

  寧九墉沒好氣的瞪著趙焱司,這真是存心找麻煩,「聽你所言,他是有喜歡的姑娘了?」

  「這點在下並不清楚。」

  寧九墉哼了一聲,「既不清楚就少說幾句,若這小子心中真另有所愛,大不了等他與丁家結親後再把人迎進門。」

  「照將軍所言,我若對別的女子另有想法,等與福寶成親之後也能迎進門?」

  「你敢?」寧九墉炸了,「日後你娶了我閨女就給我安份點,不然我要你好看!」

  「將軍別惱,娶了福寶之後,我自然不會有二心,這輩子就跟將軍與夫人一般,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這還差不多。」寧九墉的神情稍霽。

  寧傾雪在心中一嘆,她爹在戰場上再勇猛,卻也鬥不過狡猾之人。

  柳牧妍雖說心中還掛著寧齊戎的親事,但聽到寧九墉與趙焱司的對話,卻忍不住笑意的對寧九墉輕搖了下頭。

  寧九墉看著妻女的神情,這才意識到不對,他的雙眼一瞪:「混賬!存心使壞,我可不是說要將閨女嫁給你。」

  趙焱司輕搖了下頭,「君子一諾,將軍萬不可反悔。」

  「臭小子,你們的親事我不同意。」柳牧妍正要開口,但是寧九墉卻已看向她,「夫人,他不成,真的不成。」

  聽岀寧九墉話中的認真,柳牧妍沉默了,她雖喜愛趙焱司,但多年夫妻,也知道寧九墉如此強硬肯定有其道理,難不成是因趙焱司的身份?柳牧妍神情轉變,不發一語。

  趙焱司明白自己出生皇室在寧九墉夫婦心中是阻力而非助力,柳牧妍能不顧世俗眼光,打算將寧傾雪嫁入商戶就可知,她圖的非利非權,而是單純的想保寧傾雪一世平安,為此,他真心佩服。

  上輩子他自傲的以為自己也能護住寧傾雪,但最終現實狠狠的甩了他一巴掌,他不單沒保住寧傾雪,也讓寧家因他而敗落……但此生不同!

  「夫人,無論如何,我會護住福寶。」

  寧九墉幾乎要被氣笑了,這話可不是趙焱司說了算,只是目光對上寧傾雪,他的唇一抿,將話給吞進了肚子裡。

  不想再提兒女親事,寧九墉只能轉移話題:「你們要出府?」

  寧傾雪點頭,「想出去轉轉,興許進山還能射獵幾隻山雞、野兔。」

  寧九墉開口想拒絕,只是柳牧妍卻是已點頭同意了,「去吧。」

  寧九墉略帶委屈的看向柳牧妍。

  柳牧妍對他一笑,「將軍難不成還信不過福寶?」

  他的閨女,他自然是信得過,就是信不過趙焱司——

  「好好顧著我閨女。」寧九墉沒好氣道。

  「我縱使傷了自己,也不會傷福寶分毫。」趙焱司的話對柳牧妍頗為受用,但卻令寧九墉氣得心肝都疼了,偏偏他還只能眼睜睜的看人帶著寧傾雪離去,心裡堵得慌啊!

*             *             *

  正值盛夏,沿途一片綠意,寧傾雪只覺心曠神怡。

  李尹一跟在寧傾雪和趙焱司身後,他雖知趙焱司拳腳功夫不錯,卻也沒料到他更善射騎。

  就見趙焱司手拿長弓,幾乎箭無虛發,不過一會兒功夫,他和衛鈞的馬上已是掛滿獵物,成果豐碩。

  趙焱司翻身下馬,讓李尹一和衛鈞帶著馬留在原地,率性的手拿竹簍子甩在肩上,手拿著長弓,一手拉著寧傾雪,循著山徑入山。

  挺拔的他牽著身材嬌小的她,在鬱鬱蔥蔥的林間穿梭。

  路上發現了不少蘑菇,她雙眼發亮的採了不少,突然,她聽到不遠處的草叢有聲響,還沒來得及反應,趙焱司已經蹲在她的身旁,指著聲音岀處,將手中的弓交給她,「試試。」

  寧傾雪想搖頭,但在趙焱司熱切的眼神下,只能硬著頭皮接過手。她騎馬還行,但射獵還真是不提也罷。

  趙焱司在她身後,指導她張弓搭箭,她帶著緊張屏息,拉滿弓,奮力的射出去。

  「射中了嗎?」箭一發,她迫不及待抬頭看著趙焱司,卻見他一臉陰沉,寧傾雪不解,正要開口詢問,就發現另一頭躥出了四、五人。

  跑在最先的是個看來與寧傾雪差不多年紀的姑娘,一把就興奮的抓起樹叢裡已被一箭斃命的山雞,「是我射中的!」

  「你說說,你一個姑娘有這身功夫,幾個大男人都要被你比下了。」跟在後頭的幾個男子也一樣嘻嘻哈哈的。

  寧傾雪收回視線,沒有獵物被搶的惱怒,只是輕輕的拉了拉趙焱司的衣角。

  趙焱司收回視線,低頭看她。

  「別惱,」她的聲音沒帶一絲不悅,不想見他因無謂之事動肝火,「畢竟就算人家不搶,我也射不中。」

  趙焱司知道她的性子向來以和為貴,想要息事寧人,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臉頰,「你這任人欺負的脾氣該如何是好?」

  「說什麼呢,」寧傾雪自知技不如人,並不覺得被人欺負,她順從的讓趙焱司拉著站起身,「我們走吧!」

  趙焱司也不多言,拿過她手中長弓,牽著她轉身離去。

  「等等。」眼角餘光見兩人離去,丁丹丹連忙跑了過來,不過腳步因趙焱司如冰的目光,在一射之地自覺的停下來。

  方才她並沒有注意到一旁有人,直到射出箭時才知道自己不小心搶了人家的獵物,在見到寧傾雪的第一眼,她便認出了來。畢竟在邊城,如此嬌小秀氣的姑娘並不多見,更別提她爹今天一大清早就提了大將軍的閨女回城之事,讓她有機會上將軍府走動走動。

  雖說丁家與寧家的親事不過只是嘴皮子上說了幾句,但以寧將軍的個性,他的態度已經是默許了這親事,所以對於未來的小姑子,丁丹丹的笑容多了幾份熱情,只不過一看到寧傾雪身旁眉目染上寒霜的男人,她的熱情不由退卻了幾分。

  「你是將軍府的護衛?」

  也怪不得她如此猜測,畢竟寧傾雪身旁有個力大無窮的李尹一是眾所周知的事。

  寧九墉疼愛寧傾雪,好馬、好物寵著,就連人也是挑最好的護著,像李尹一這樣的好苗子本該留在軍營才有大作為,但將軍偏是將人留在閨女的身旁,如今再找個像李尹一一般有能耐的護衛,也不令人意外,只是這長相——她嘖了一聲,實在太過俊俏。

  寧傾雪聽到她誤會,但也沒打算對個陌生人多做解釋,順從的被趙焱司拉開。

  「等等。」看人要走,丁丹丹連忙開口,「方才跟你看上同隻獵物,快了你一步,不好意思。」

  寧傾雪匆匆對她一笑,搖了下頭,「是我技不如人,怪不得姑娘。」

  她嬌嫡嫡的聲音令丁丹丹眼睛微亮,「連聲音都好,難怪將軍疼你如珠如寶。」

  她的話令寧傾雪停下了腳步,好奇的側了下頭。

  「你我算是一家人,你叫我丹丹便成了,我就隨將軍叫你……福寶,對吧?」

  丹丹?丁丹丹——她與丁丹丹幼年曾見過幾面,如今事隔多年再見,人家已長成了英姿颯爽的姑娘,要不是對方主動告知,她還認不出人。

  因她向來不是熱情之人,丁丹丹的熱絡,她並不反感,但也不知該如何應對,可礙於這人跟自己的兄長有婚約,也不好拒人於千里之外,只能笑著點頭。

  丁丹丹聽著她軟糯的聲音,又見她臉上沒有一絲惱怒,不由心裡舒暢,揮了揮手中死透的山雞,顧不得冷臉的趙焱司,幾個大步向前,爽快的將山雞遞到寧傾雪的面前。「給你!不單這山雞,今日我的獵物全給你。」

  「萬萬使不得——」

  「別跟我客氣。」丁丹丹轉頭吹了聲響亮的口哨,揮著手讓站在遠處看著的幾個人都過來。

  他們一行共六人,除了丁丹丹外還有一位姑娘,他們幾個的父親都是寧九墉的手下,因為父輩的同袍情誼,幾個年紀相當的小輩自小就玩在一起。 

        「喂,我把獵物送人了,不過只送我獵的,你們的我半點不動。」丁丹丹把話說清楚,沒有佔人便宜。

  幾個人聞言一笑,其中一個人上前,爽朗說道:「就送那麼點東西,我都替你覺得臉紅,我們的也一併送上吧,就當給寧小姐的見面禮。」

  寧傾雪聞言,連忙擺手,「多謝諸位盛情,只是——」她指著因為聽到騷動而跟上來的李尹一和衛鈞,「今日我收穫不少。」

  丁丹丹看到李尹一馬背上的獵物,不禁嘖嘖出聲,「還真是了不得,你的侍衛挺能耐的!不過侍衛打的與我送的,意義不同,其他人的你可以不收,但我的——你肯定得留下。」

  沒讓寧傾雪有拒絕的機會,她將手中的山雞放到李尹一拉著的馬背上。

  趙焱司握著長弓的手一緊,寧傾雪連忙看他一眼,讓他稍安勿躁。

  丁丹丹風風火火的將獵物全都交給李尹一,這才爽快的說道:「成了!時候不早,福寶快回去吧,改日我再至將軍府拜訪。」

  「多謝丹丹姑娘。」

  寧傾雪帶著生分的稱呼,丁丹丹聽著心裡有些不舒服,但想著日後多相處,熟悉了自然就會親近了,就沒再多糾結,揮了揮手,一行人就像陣風似的很快離去。

  寧傾雪見人走遠,不由鬆了口氣,這樣熱情如火的性子,也不知自己的兄長招不招架得住。「你說,我哥會喜歡她嗎?」

  趙焱司冷哼,「不知道,但我肯定——我很討厭。」

  寧傾雪忍不住笑出了聲,「又不是要嫁你,你的感覺不重要。」

  趙焱司牽起了她的手,「是不重要,但是惹了你就犯戒,若再有下次,我不會給她留顏面。」

  說到底,他還是介意獵物被搶。寧傾雪聳了聳肩,也不想浪費唇舌在這種小事上與他爭辯,只是輕聲問道:「我哥哥的心中可是有人?」

  「你以為呢?」

  「我真不知。」寧傾雪輕了下他的手,「你跟我說說。」

  看著她紅撲撲的小臉,他淺淺一笑,彎下腰。

  她不解的看著他的舉動。

  「你親我一下,我就告訴你。」

  就見不遠處的李尹一恭敬的垂下眼,彷彿未聞,衛鈞則是哈哈一笑,拉著馬走到一邊去了。

  寧傾雪的臉一紅,「不說便算了!反正只要哥哥平安,我早晚會知道。」

  她鬆開他的手,快走了幾步翻身上馬,也沒等人便直接策馬離去。

  趙焱司一笑,立刻跟了上去。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1-19 11:49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1-6 11:12 AM 編輯

【第十三章】   氣壞郡王夫妻

  將軍府入夜,用過晚膳後,練武場的比試幾乎已成定規。

  在嘴皮子上失了面子,寧九墉很不客氣的用拳腳功夫找回來。

  幾天下來,寧傾雪倒是看出趙焱司並沒有使盡全力,但他也狡猾的沒讓她爹察覺,看在趙焱司是為了讓她爹痛快,也沒真的傷筋動骨的份上,她沒打算拆穿。

  柳牧妍則是沒再關注兩人比劃,畢竟以寧九墉的性子,若是有她在,原只用八分的力就會用上全力,就為了不在她面前失了顏面,所以索性她就不在場,寧九墉才會收斂些。

  用完晚膳,柳牧妍拉著寧傾雪,沒讓她去練武場。今日她讓人從庫房裡挑了幾匹布料,要讓寧傾雪瞧瞧可有中意的,給她製新衣。

  在練武場上,寧九墉正與趙焱司打得痛快,但是門外的侍衛急急的走來,寧九墉眼角餘光瞧見,立刻收了拳頭。

  趙焱司也退了一步,停下了動作。

  「將軍。」侍衛低頭說道:「郡王府的人在門外求見。」

  提到郡王府,寧九墉挑了下眉,接過帕巾隨意的一抹臉上汗水,「把人帶進來。」

  沒一會兒功夫,侍衛帶著郡王府的人來到面前。

  「將軍,小的吳勤,奉郡王之命給將軍送信。」

  寧九墉接過,也沒有避著趙焱司直接將信打開,信很簡短,他很快的看完,皺起了眉。

  趙焱司雖未靠前,但見寧九墉神情轉變,開口說道:「可是為了吳越大雨成災一事?」

  寧九墉側過身,「看不出來,你還是個先知。」

  趙焱司沒在意寧九墉口氣中似有若無的諷刺,只道:「回去轉達郡王,將軍不日便至。」

  吳勤遲疑的看著趙焱司,又看向寧九墉。

  寧九墉的神情一凝,但也順著趙焱司的話:「回吧,就這麼對郡王說。」

  吳勤立刻點頭,行禮告退。

  「給我個理由。」人一走,寧九墉馬上神色不善的質問,他可不喜歡被人左右,縱使趙焱司是皇子也是一樣,方才不發火,是因為這幾日的相處下來,他明白趙焱司雖不討人喜歡,卻不是個蠢人,一言一行自有其道理與目的,所以他可以勉為其難的聽聽解釋。

  「於情於理,郡王都不該為吳越水患事找上將軍,若真要將軍出面,只有一人有權下令。」

  寧九墉一個撇嘴,「我知道,天下有權可以指使我的,只是你的皇帝老子。但郡王是我的兄長,他開口要見我,你以為我該拒絕?」

  「不為將軍,也該為將軍手底下出生入死的將士著想。」

  寧九墉心一突,他的兄長是要他帶隊輕騎前往屈申城,以他對兄長的了解,圖的是他帶兵協助,到時救災有功,有助郡王府聲望,他也不在乎這丁點虛名,能救助百姓便好,卻沒細思過帶了一隊人離開駐地,若有心人深究,到時可以扣一頂叛亂的大帽子下來。

  他雖張狂,卻也不會失了分寸,拿自己的將士冒險。

  「將軍不如先上書朝廷,說明原由,在朝廷未下詔前稍安勿躁,若將軍心懷百姓,就儘快集結邊城糧食,倘若將軍顧忌一路糧食安危,就多令幾個可信將士護送,邊城百姓若有心願一同前往,也能跟隨,待事成之後,有功百姓再予以賞賜便是。」

  寧九墉細想,這倒是個好點子。看了眼趙焱司,雖說不討人喜歡,但卻是個聰明的,只是——他將手中的信塞進了趙焱司的手中,不悅的說:「可你方才明明已經答應了郡王府的人,說我不日便至。」

  趙焱司低頭瞄了一眼,「這等小事,由我替將軍走一趟便成了。」

  寧九墉挑了下眉,難得整天只會圍著他閨女打轉的人,竟然會主動提及要離去,說到底也算是件好事。

  看穿寧九墉心中所想,趙焱司也沒有點破,只道:「明日一早我便啟程,但有些事還是得要將軍手諭。」

  寧九墉的手一揮,轉身大步走,「到我書房談。」

  趙焱司一臉平靜的跟在寧九墉的背後,但是握著信的大手卻是用力的收緊了。

*             *             *

  「嘖!別出聲。」

  寧傾雪猛然被摀著嘴,驚恐的看著黑暗中趙焱司晶亮的眸子,這人膽子也太大了,竟然夜闖她房裡,還壓在她的身上。

  「明日一大早我就走了,」他低聲在她的耳際說道:「你讓我抱一會兒便好。」

  聽到他要離去,寧傾雪心頭一驚,方才她回房時,從下人口中得知寧九墉與趙焱司還在書房,她還覺得奇怪,平日水火不容的兩人,竟然可以徹夜長談。

  她用眼神示意,讓他移開手,一能出聲,她便低聲問道:「你要去那裡?」

  「屈申城。」他也沒有瞞她,吻了一下她的臉頰,「郡王來信,為了吳越大災讓將軍走一趟。」

  她瞪大了眼,難掩擔憂,「那我爹——」

  「我勸住了將軍,」他對她微揚了下嘴角,「他留在邊城,由我代他走一趟。」

  她有些難以置信,在她心目中,她爹最大的弱點是她娘親,但還有一個致命的缺點,是太過重視與郡王之間的兄弟情誼。

  這原不是什麼大問題,但若是碰上郡王府那班狼子野心的禽獸,就會出大事。

  「你如何說服他?」

  「只要是人都會有弱點。」他的額輕觸著她,除了親人,寧九墉身邊還有出生入死的將士,與親人無異。

  他灼熱的氣息噴在她身上,她微垂下眼,「你要阻止我兄長。」

  她沒說出她心中擔憂,但知道他懂。

  他輕應了一聲,「你乖乖的待在這裡,我事一了就回來。」

  「你有何打算?」

  「不管打算如何,我都會平安回來,你兄長也會沒事。」

  她的心一擰,沒費心的開口追問,他的個性,若是不願透露便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從他口中聽到一字半句,上輩子的他便是如此,只是當時她並不懂,以為他是因為認為她一無是處,所以不願跟她多提,如今卻是明白了,他不願說,只是不想令她擔憂,徒增她的煩惱。

  她伸出手,圈住了他的脖子,拉他靠近,印上他的唇。

  他抱著她的手臂一緊,用力的回吻她。「等我回來。」

  她的鼻息間儘是他身上的氣息,手心緊貼他的胸膛,感受他跳動的心。

  從一開始相遇,兩人之間的關係便已理不清,斬不斷,原本劃清界線的念頭在他期待的眼神下慢慢淡去。

  曾經,她用了畢生的勇氣不顧爹娘反對跟他走,而今重新來過,她一樣願意跟隨,不單是因為勇氣,而是她已不想再懦弱。

  屈申城的夜漸深,郡王府柏節堂傳來瓷器破碎聲和下人哀嚎聲。

  郡王所居正院與柏節堂相對,喧鬧聲在向來寂靜的正院聽來份外刺耳,正打算更衣歇息的寧從文皺起了眉頭。「外頭鬧什麼?」

  門外的管事推開門,一臉的遲疑上前。

  「說!」寧從文滿臉不悅,對他而言,這一年多來可說是諸事不順。

  先是京城有人參他一本,說他貪贓枉法,他被召進京,慶幸有二皇子出面替他說情,洗清罪名。

  回到郡王府才沒幾日,不料一個賞花宴後,城百姓都讚頌著庸王府與寧家和善……偏偏這寧家指的不是郡王府,而是寧傾雪那丫頭。

  萬萬沒料到平時畏怯悶不吭聲的一個人,卻有腦子在賞花宴上倒打了郡王府一耙,輕易的博得好名聲。

  原本還能安慰自己吳越災情不大,縱使朝廷岀面,賑銀也不多,但如今傳來的消息卻是吳越江河潰堤,百姓哀鴻遍野,西北一帶在短短時日便已集結三百萬兩賑銀,由庸王派人押送吳越。

  三百萬兩——想起白花花的銀兩,二皇子暗中養私兵,花費不少,這是一次很好暗中來錢的機會。這幾日他焦急的等著寧九墉到來,偏偏後院吵吵鬧鬧,沒個安生。

  「回郡王爺,是夫人……」

  「她又鬧騰什麼?」提及髮妻,寧從文臉色更難看,要不是礙於名聲顏面,他早就丟出一封休書,休了這個妒婦。

  管事動了動嘴巴,不知從何說起。

  見管事不說,寧從文起身,大步的走了出去。

  才一進柏節堂的院子,就看堂外跪了一排奴僕,屋內叫罵聲不斷,不見一絲過往的井然有序,寧從文的神情更為陰沉。

  「爹。」站在屋外的寧若月一看到他,立刻恭敬上前叫喚。

  「嗯。」寧從文隨意的應了一聲,不顧阻擋著的老嬤嬤,進了堂內,看到一地的狼藉,氣得喘了一大口氣,斥道:「你這是做什麼?」

  原本歇斯底里的郡王妃聽到聲音,突然像被掐住了脖子,失了聲音,死命拿著帕子摀著自己的臉,縮在榻上。

  看著她一副窩囊樣,寧從文的怒氣更盛,「成天鬧騰,我看你這個主母是不想當了。」

  「我……我不是。」郡王妃身子似有若無的顫抖。

  寧從文察覺不對,皺著眉頭,幾個大步向前,不顧她掙扎的拉開了她的手。

  待一看清出現在眼前的那張臉,他著實嚇得倒抽了氣,一個個的紅疙瘩布滿了整張臉,還有些地方化了膿,讓人心頭直冒噁心,他驚駭的鬆開了手,退了幾步,「你……你你這臉是怎麼回事?」

  看到寧從文一臉嫌棄,郡王妃再也受不了的大哭出聲,「我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前幾日不過些許痛癢,誰知這兩天突然就變成了這模樣。」

  看到郡王妃那張醜陋臉上的淚痕,寧從文的厭惡沒有隱藏,他與郡王妃的情感本就所剩無幾,對著這張臉,他更是連看一眼都煩,不耐的開口問:「大夫呢?」

  「大夫也查不出所以然。」郡王妃早已亂了方寸,她向來重視自己的外貌,如今變成這副鬼樣子,連她看到鏡中的自己都會被嚇住,她幾乎找遍了西北能找到的名醫進府,但都沒有成效,她拉著寧從文的手,祈求的看著他,「郡王,你派人去把寧齊戎那個小畜生押進府吧!我派人去請了幾次,他都置之不理,王爺你快去將人押回來。」

  她對寧齊戎的厭惡極深,若非不得已,壓根不會想找上他,偏偏她開了口,寧齊戎卻次次推託,方才她便是忍不住發火,失控鬧出動靜驚動了寧從文。

  寧從文嫌惡的拉回自己的手,冷冷的眼神不帶一絲情感,「那小子有骨氣得很,你以為他這麼容易被左右嗎?!」

  說起寧齊戎,不單郡王妃厭惡,對寧從文而言也始終是心中的一根刺,雖說寧傾雪在這次賞花宴的作為令人驚艷了一把,但這丫頭天性良善,做不來傷天害理之事,他根本不放在眼裡,可寧齊戎卻不同,他一身醫術又聰穎過人,若這孩子是自己的,他肯定驕傲自得,但他不是,他是寧九墉的長子,這個人註定留不得!

  「郡王爺,」府中的管事忽地出現,「戎少爺在外頭求見。」

  寧從文還沒有反應,郡王妃已經激動的喊道:「那個小畜生來了,快!立刻把人叫進來。」

  門外的總管遲疑的看著寧從文,「郡王爺,戎少爺說了,他並非前來醫治王妃,而是受將軍所託求見郡王,若郡王沒空一見,他改日再來。」

  「你說什麼?」顧不得端著平時高高在上的架子,郡王妃就要衝出去。

  「混賬。」寧從文知道寧齊戎說到做到,如今他掛心的是要送往吳越的賑銀,壓根不在乎那王妃那張臉,開口讓幾個粗使婆子將人壓住,「月兒,還不過來顧好你娘,別讓她跑到外頭撒潑。」

  寧從文聲音裡的嚴厲讓寧若月從屋外的陰影處現身,這幾日她格外的低調沉靜,但寧從文並沒有放在心上,他不顧尖叫的郡王妃,往外走去,「大少爺呢?」  

  管事回道:「大少爺前幾日從外頭回府後染了風寒,一直待在房裡不見人。」

  「屈屈一個風寒,難不成還會要他的命不成,」寧從文火大的說道:「叫他到正廳去。」

  這次護送賑銀一事,他是一定得派人跟隨,而自己的兒子自然是最好的人選。

  寧若月冷眼看寧從文走遠,走進堂內,看著被壓住而不停掙扎的娘親和滿屋子的狼籍,她隱隱察覺情況已超出他們的掌控,只不過她說的話,從來不會有人在意,所以她索性不多費唇舌。

  踏進正廳時,寧從文已經掩飾好心中怒火,一臉慈愛,只是他沒料到等著他的除了寧齊戎外,還有個俊俏的少年郎。

  見到寧從文,寧齊戎立刻拱手一揖,「郡王。」他對寧從文的稱謂從不親近,聽得出只是表面上以禮相待。

  寧從文曾就此事說過寧齊戎幾次,但寧齊戎皆是裝傻充愣,不願改口,身為郡王又是長輩,他也不好總揪著這事不放,最終只能由著他。

  「怎麼是你來了,」寧從文和善的問:「你爹呢?」

  「父親邊城有事,不克前來,特修書一封,命寶樂前來,若郡王真有要事,轉達寶樂便可。」

  寧從文聞言,臉上的和善幾乎要繃不住,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寧九墉會不理會自己的命令,他的目光落在寧齊戎身後的趙焱司身上,「寶樂?」

  「李公子,名寶樂,」寧齊戎進一步解釋,「前些日子福寶落水,慶幸李公子出手相救。」

  寧傾雪落水一事,寧從文回來後也已經聽聞,對李寶樂的名號自然不陌生,這人來到西北年餘,出手雖闊綽但行事並不張狂,他讓寧修揚查過此人,並無不妥,便沒將他放在心上,卻沒料到頭一回相見,竟是寧齊戎帶他進郡王府。

  「郡王爺。」趙焱司抬頭看了寧從文一眼,很快垂下眼,與寧齊戎一樣拱手行禮。

  對視的一瞬間,寧從文察覺一股莫名的凌厲壓迫氣息迎面而來,他皺起眉頭,隱隱的感覺不安,這感覺已經許久未曾出現。

  「我見過你。」寧從文肯定,但卻想不起是在何處。

  「郡王好記性。」趙焱司也沒有隱瞞,「年幼時,在下與郡王爺在城陽郡有過一面之緣。」

  城陽郡?寧從文細細思索,此生他只去過一次城陽郡,當時天下初定不久,先皇后的父親李大將軍辭官,他正好與庸王被宣進京,便隨著庸王去了趟城陽郡呂縣向李將軍拜壽。

  「你是李大將軍後人?」

  趙焱司點頭,並不打算多做解釋。

  他自小被養在城陽郡,不被父皇待見,外祖也早已遠離京城權勢,若不是今日提及,寧從文怕是早就忘了李家。

  寧從文確實沒想過有朝一日還能再見李家後人,更沒料到李家人會來到武陵郡還與守齊戎交好,隱隱覺得事有蹊蹺,正想多問幾句,趙焱司卻率先開了口,「將軍讓晚輩給郡王送信。」

  寧從文的心思一下子就飛到了寧九墉的信上,他使了個眼神讓一旁的管事上前去拿趙焱司手中的信。

  接過手後,他飛快的打開,信很簡短,看完後他難以置信的啐了一句,「荒唐!」

  信中,寧九墉直言不諱的說要多陪伴閨女,所以近日無法至屈申城,若有事便轉達寧齊戎或李寶樂,由幾個小輩代勞。

  為了妻女置他的命令於不顧,這確實是寧九墉會幹的事,寧從文萬分氣惱,這個小婦養的庶弟,一輩子就是這麼點出息。

  寧齊戎聽著寧從文咒罵,不以為然的神情表露無遺,「不知郡王到底所為何事,急如星火的找上父親?」

  寧從文吸了口氣,壓下怒氣,目光如炯的看向寧齊戎,「吳越災禍,不容擔擱,但你瞧瞧你爹這——」他用力的將信給拍到了一旁的桌上。

  寧從文的嚴厲只換來寧齊戎不以為然的撇嘴,「吳越災禍確實茲事體大,不容擔擱,只是與我父親何干?」

  寧從文氣得瞪大眼,「他是邊城守將,朝廷命官!」

  「郡王說的是,父親乃邊城守將,若今日是聖上下詔要父親去賑濟,父親離開邊城師出有名,但如今聖上未下詔,郡王找上我父親,顯然極為不適當。」

  寧從文被寧齊戎堵得一時無話可說,他自然清楚師岀無名,但他已經太習慣利用寧九墉的去營造自己的仁善之名。

  寧九墉能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絕不是個蠢人,寧從文不會天真的以為自己能左右他,只不過寧九墉唯一的敗筆便是太重情重義。

  天下大亂之初,寧九墉帶著鏢局的弟兄走投無路,上門向他過要糧食,他擔心寧九墉在外日子過不下去,帶人回寧家跟他爭產添亂,便給了幾袋糧食和些許銀兩打發,誰知他帶著鏢局的人遠走後竟闖出了名堂。

  這些年,他不過就是拿著過去曾救了鏢局那票弟兄的恩情,將寧九墉與郡王府綁在一起。

  「我是他的兄長,縱使不為吳越災情,難不成要見他一面也不成?」

  「郡王切莫動氣,」趙焱司口氣略帶清冷的開了口,「將軍關切百姓不在郡王之下,對於吳越災禍,將軍早已安排妥當。」

  寧從文的臉色微變,「你這話是何意?」

  「郡王應該早已聽聞郡王府賞花宴時,福寶提議各家公子、貴女捐助,善款交由庸王府處理。」

  這事寧從文當然清楚,他還為此大發雷霆,當時原以為吳越災難不大,所以只是想要讓寧修揚和寧若月得個美名罷了,誰知道美名沒落到自己的頭上,卻便宜了寧傾雪。

  再也無法繼續偽裝笑臉,寧從文的神情一冷,「你的意思是,寧九墉背著我這個兄長與庸王府早有協議?」

  趙焱司懶懶的勾了下唇角,「郡王此言差矣,並非將軍找上庸王府,而是庸王找上了將軍。畢竟救災急如星火,不容閃失,王爺自然得找個值得信任之人商量才是。」

  寧從文氣得一張臉鐵青,這話擺明了自己在庸王的眼中是個不值得信任之人。

  寧齊戎忍不住給了趙焱司讚賞的一眼,心頭一陣爽快。

  「庸王已下令派兵五百,同行近千人一同前往吳越。」

  寧從文氣得都快喘不過氣,這事兒他竟然全然不知,「派兵五百,為何同行者會有近千人?」

  「自然都是百姓自願前往。庸王下令調糧之餘,悲憫吳越百姓因遭逢災難家園毀滅,流離失所無所依歸,下令有志者一同前往重建吳越,事成之後論功行賞,賜予銀兩、田地開墾安家。」

  「荒唐!」寧從文一臉猙獰的用力一擊案桌,激動道:「賜予銀兩也就罷了,給田地又是怎麼一回事?」

  「郡王這是惱了?」趙焱司意味深長的看著寧從文。

  寧從文被看得心虛,但硬著頭皮開口,「此等大事,任意為之,難道我不該惱?」

  趙焱司輕搖了下頭,「政令一出,聞者皆稱仁政,原以為郡王仁德,對此事該是全然贊成,看來外頭傳聞也不可盡信,郡王竟是捨不得施恩百姓。」 

  寧從文氣得差點噴出一口血,這話說得他不知如何反駁,他要仁善之名,但這也得在不損害他利益的基礎之下。

  他是郡王,朝廷賞賜加上這些年用手段得到的田地不少,若真要論功行賞,礙於名聲所累,他勢必得要大大的出一番血。

  「我自然不是捨不得那些身外之物,只是氣惱寧九墉反了天!」他沒有腦子胡塗的去責罵庸王或承認自己心中不捨,而是轉回數落自己的弟弟,「如此自作主張,難不成是想名揚天下!」

  寧齊戎聞言幾乎要被氣笑了,這人當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還以為天下人都與他一般只在乎虛名。

  「郡王這話又錯了,」趙焱司倒是不見一絲氣惱,一針見血的回答,「將軍在天下還未安定前便早已名揚天下,如今將軍根本無須像郡王一般費盡心思錦上添花。」

  「你……」寧從文抖著手,指著趙焱司,幾乎氣得倒仰。

  寧齊戎再也忍不住大笑出聲,趙焱司這張嘴,還真可把人給活活氣死。

  「郡王大可不必為了賞地一事動怒,此事將軍已有交代,」趙焱司還不忘繼續補上一刀,「邊城一帶山林、荒地無數,放任無人打理本就可惜,到時便委請庸王上書朝廷,只要立功百姓,便能賜地開墾,一來能增加邊城稅賦,二來也讓百姓日子過得踏實,這是一石二鳥的好事。」

  確實是好事,到時寧九墉的名號可真是黃毛小兒都知,更別提若真事成,還能把不少百姓引往邊城那個不毛之地。

  寧九墉的腦子不差,但這樣周全的計劃絕對不是他能想出來的,他氣憤的雙眼帶著銳利,看向趙焱司,「想出這般的好計策,還真是後生可畏。」

  趙焱司目光幽冷的直視寧從文,「郡王謬讚,百姓能安樂富裕,相信向來素有仁善之名的郡王爺肯定也是樂見其成。」

  寧從文莫名的被趙焱司的眼神看得心頭一顫。

  「這事……」他心一橫,猛然一個搖頭,「我不同意。」

  「只怕是遲了,」趙焱司不留情面的說道:「三日後,庸王世子領軍出發,郡王若得空,記得前來送行。」

  寧從文大驚,三日後就要由庸王世子領軍出發?而他竟是半點風聲都不知,他們徹底孤立了他,還是在他不知不覺之中……

  「在下替將軍送信,如今功成身退,就不打擾郡王歇息,」趙焱司起身,「告辭。」

  寧齊戎臉上帶著笑,隨意行了一禮,也跟著轉身離去。以往上郡王府,礙於長幼之別,還是不敢太過逾矩,總覺得憋屈,沒像今日這麼爽快。

  寧從文出聲留人,但是寧齊戎根本不理會,反而加快了步伐跟在趙焱司的身後,等到出了郡王府大門,寧齊戎再也忍不住說道:「今日我算是服了你。」

  趙焱司不發一言,只是接過衛鈞手中的韁繩,淡然的抬頭看了眼郡王府的朱紅大門。

  上輩子寧從文狼子野心與二皇子勾結,若沒有郡王府的財富和陰謀,成為二皇子在西北的後盾,二皇子壓根成不了氣候,他的眼光過一絲光亮,隨即又轉為平靜。如今二皇子自有他兄長在京城對付,至於武陵郡王——此生再也別妄想得到天下至善之名與百姓之助。

  雖然只有一瞬,但寧齊戎還是被他眼中的冰恨意駭了一下,疑惑布滿他心中,「你與郡王府有仇?」

  趙焱司唇角牽出一抹笑,卻了無笑意。

  寧齊戎挑了下眉,「你不想笑就別笑了,看著怪駭人的。」

  趙焱司臉色立刻回復平靜,翻身上馬。

  原要跟著上馬的寧齊戎卻被郡王府傳來的騷動吸引,他看了過去,就見一道人影向自己衝了過來,他立刻伸手一擋,將人推倒在地。

  今日的夜色深濃,但月光明亮照人,饒是寧齊戎是個大夫,見多了樣貌醜陋的傷痕,但還是被突然出現眼前的這張滿是紅疹與黑斑的臉嚇了一跳。

  「你不許走!」郡王妃的聲音凄厲,狼狽的想要從地上爬起。

  寧齊戎認出這張臉屬於向來愛美的郡王妃,他沒有心生同情的伸手去扶,反而冷眼旁觀。

  跟出來的嬤嬤心疼的將人扶起來,嘴上還不停安撫的說:「夫人,你別激動。」

  郡王妃推開了嬤嬤,衝著寧齊戎嚷道:「小畜生,你快出手醫治我的臉。」

  寧齊戎聽到咒罵,幾乎要被氣笑了,要他出手相救,還敢口出惡言,真是自找死路,「郡王妃的臉怕是已毀,在下無能為力。」

  郡王妃聽到容貌已毀,先是一震,最後像是瘋了似的狂吼,「你胡說!你就是學藝不精,是個庸醫!」

  寧齊戎冷哼,隨她撒潑。

  聽到動靜趕到的寧從文看到郡王妃的樣子,只覺顏面盡失,斥了一聲,命下人將人給帶回府內。「戎兒——」

  寧齊戎直接抬手打斷了寧從文的話,「郡王,在下當真無能為力,郡王還是另請高明。」他看著被拖進府裡的郡王妃,沒有印象之中的一絲高傲,看來是要瘋了,「郡王還是去看看郡王妃吧。」

  寧從文就算看出寧齊戎是故意不願相救也拿他沒辦法,只能恨恨的轉身離去。

  寧齊戎心情極好的翻身上馬,正要離去,卻注意到趙焱司的眼神在自己的身後,他好奇的轉頭,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見王府大門陰影處有個人影,他不由瞇起了眼。

  寧若月從暗處走了出來,緩緩的來到寧齊戎面前,「二哥,我們都是一家人,你何苦拒人於千里之外?」

  寧齊戎居高臨下的看著寧若月,輕描淡寫的丟了句,「在我看來,以心相交才算是一家人。」

  換言之,便是他從未感受到郡王府的真心,自然無法視郡王府的人為一家人。

  聽到寧齊戎的話,寧若月並不覺訝異,高風亮節的寧九墉養出的孩子,自然是不屑郡王府的手段。

  只是——她諷刺的揚了下嘴角,「二哥自詡光明磊落,該是萬萬沒料到我娘親的臉是福寶所為吧?」

  寧齊戎的臉色因寧若月將髒水潑向寧傾雪而微怒,「月兒,我還以為你是郡王府裡唯一的聰明人,看來也不過如此。」

  「事實勝於雄辯,我娘是用了福寶給的桃花粉才會毀了容貌。」

  「證據呢?」

  寧齊戎的話令寧若月默然。證據她確實沒有,畢竟她娘親已將寧傾雪留下的桃花粉用得一點不剩,縱使要查也查不出所以然。

  郡王妃也曾懷疑過桃花粉有問題,但還是料定了寧傾雪沒那個腦子和狠勁,只有她知道——與寧傾雪相處多年,她看出那個小福寶已經變了,縱使她有心隱藏,終究沒有逃過她的眼。

  「沒有證據就別胡言亂語。」寧齊戎不快的一踢馬腹,不留情的離去。

  寧若月抬眼對上趙焱司的眼神,冷冷的說道:「我知道你也不相信我,罷了!世人真可笑,謊言有人信,真話反倒無人相信。」

  趙焱司沒有答腔,只是頭也不回的追上寧齊戎的腳步。

  寧若月冷著臉看著兩人遠去,心中百感交集。她縱使有心為善,也被人視為有所圖謀,而寧傾雪不論做了麼,在所有人心目中,她就是個心慈仁善之人。

  寧齊戎聽到後頭的馬蹄聲,怒氣未消的拉韁放慢速度,岀聲說道:「那個寧若月真是瘋了,竟說郡王妃那張臉是福寶所為,福寶早就離開郡王府,更別提人現在不在屈申城。」

  「跳樑小丑,胡言亂言,」趙焱司反應依然冷淡,「你又何必往心裡去。」

  寧齊戎想想也是,都是他一時氣胡塗了,「八成是想讓我點頭醫治的手段。」

  趙焱司微斂下的眼裡閃過一絲銳利光芒,「既是如此,你可千萬收起那套醫者父母心的心思。」

  「放心吧,縱有慈悲,也是要對值得之人,郡王府壓根不配。」寧齊戎心軟,但也不是個濫好人,「對了,你兄長在你離開屈申城隔日便已經離去。」

  聽到寧齊戎的話,趙焱司只是冷淡的應了一聲。兄長離去,他並不意外,上輩子京城也有二皇子押送賑銀八百萬兩前往救災,在半途之中京城人馬與西北人馬會合之事。

  這一路雖有疫病產生,但二皇子處理得宜,賑災一事做得無一疏漏,聲勢如日中天,回京之後,不單得到封賞,更步步坐擁勢力,當時太子病弱,不被待見,最後更中毒而亡,雖有壯志,但終究未酬。

  如今太子身強體健,以他的聰慧天資,在這個時間回京城,接下來的路自會安排妥當。

  寧齊戎不解的看著他,「你這反應太過了吧,有時我還真看不明白你們兄弟,看似情深卻又不夠親近,他大病初癒,未必能忍受得住舟車勞頓的折騰,你不怕他有個萬一?」

  「我只相信寧大夫既能點頭同意讓我兄長離去,便知寧大夫胸有成竹,定會妥善安排。」不是他無情,而是上一世他圓了李家的遺憾,報了兄長被毒殺的仇,這輩子,他只想順著自己的心,將福寶擺在第一位。

  趙焱司信任的口吻讓寧齊戎頗為受用,忍不住輕笑,他點頭讓人離去,但也讓舅舅帶著妻小隨行照料,他費了大功夫才把人救回來,可不想功虧一簣。

  「天晚了,我回了,」寧齊戎說道:「你也早點回去歇息吧。」

  「我與你一道。」

  寧齊戎挑了下眉,「你我似乎不順路。」

  「福寶之前住的西梢間還空著,我在那歇著便成了。」

  趙焱司說得理直氣壯,寧齊戎根本還沒來得及拒絕,他就一踢馬腹走遠了。

  寧齊戎看著他的背影,真是臉皮厚得讓人無言。算了,自己心地善良,就不跟他讓較,勉為其難的收留他一晚。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1-19 11:49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1-6 11:13 AM 編輯

【第十四章】   福寶救災去

  在邊城,一大清早寧傾雪注意到柳牧妍的神色不佳,不由關心的問道:「娘親昨夜可是沒睡好?」

  柳牧妍沒隱瞞,臉上有淡淡的憂愁,「昨夜探子來報,說是吳越大災,流民倍增,當地官府自顧不暇,就怕屈申城要送過去的賑銀和糧食單靠庸王的五百將士護送會有差池。」

  「百姓爭奪強搶,追根究底都是吃不飽肚子鬧的。」寧傾雪嘆道,她的心從趙焱司離城之後便高懸著,但表面上依然如常的帶著劉孋和劉芙幫著柳牧妍收拾送往吳越的糧食。

  寧九墉聽從趙焱司之意,自然不會前往吳越,但為了糧食安全,最終還是派了丁副將帶著十數位士兵護送。

  「確實都是吃不飽鬧的,可惜時間太急,也整不出太多的糧食和銀錢。」

  寧傾雪知道娘親心善,將心比心的為受難百姓難過。

  猶記上輩子她爹被郡王給召到屈申城,直接由屈申城出發去了吳越,她與娘親壓根就不知此事。

  直到她爹一身疲累的回到邊城,功勞全落到了郡王的頭上不說,她的兄長更因染了疫病,死在吳越。

  如今她爹只派丁副將由邊城出發,縱使再有功勞也與郡王無關。

  趙焱司的用意簡單明瞭,救助百姓是非做不可,寧九墉可以不要功勞,但他也不容許別人從中佔便宜。

  「娘,除了吃的和銀子,藥材也少不得,多雨成災伴隨而來的除了流民、飢荒外,最可怕的是疫病。」

  柳牧妍的眼底閃過光亮,糧食解了饑民當前大難,她倒未想到可能伴隨而來的疫病。

  邊城盛產藥材,庫房裡桂圓、枸杞、芍藥、甘草、附子、茯苓不少,甚至連人蔘也有,她立刻發話讓人全都搬出來。

  「娘,明日便要出發,時間緊迫,加派人手多尋些藥材,還有薑,越多越好。」

  柳牧妍雖然心頭擔憂,但還是笑著捏了下寧傾雪的臉,「我的福寶如今可比娘還有能耐了。」

  寧傾雪靦腆一笑。

  柳牧妍也沒遲疑,連忙叫人去軍營跟寧九墉說一聲,讓他交代下去多尋些藥材和薑。

  寧傾雪閒不住,親自動手將藥材裝箱。

  柳牧妍原想開口制止,但看著寧傾雪紅撲撲卻帶著滿足的小臉,最終沉默由著她去。

  一旁的劉孋看著寧傾雪眼也不眨的收拾了好幾大車,忍不住咂嘴,「小姐,你這是要把將軍府的家底都掏空了。」

  別人不敢說的話,劉孋倒是沒什麼顧忌的說出來,畢竟她說的也沒錯,將軍府擺放糧食和藥材的庫房幾乎空了。

  寧傾雪不好意思的看向柳牧妍。

  柳牧妍臉上卻始終帶著淺笑,沒有一絲責備,寧傾雪不由甜甜一笑,知道她就是真把將軍府給搬空,她娘親也不會有二話,她娘可是天底下最美最善的人。

  「娘,我再出去轉轉。」她知道城外有幾戶人家平時都會進山採藥,家中應該都備有藥材。

  「別忙了,外頭你爹會派人去辦。」柳牧妍上前給自己的閨女擦了擦汗,「你先歇會兒。」

  「娘,別擔心,我沒事,」她忙向柳牧妍撒嬌,「娘,可是你不覺得藥材再多也無用嗎?」

  柳牧妍微愣,「什麼意思?」

  「沒大夫啊!」

  寧傾雪確實說到了點上,看著寧傾雪臉上隱隱期待,「你該不會想著要跟著丁副將一道去吧?」

  寧傾雪的雙眼閃著光亮,「還是娘最了解我。」

  「別灌迷湯,」柳牧妍失笑,搖了搖頭,「你爹不會點頭的。」

  「爹不點頭,但娘親答應便成了。」柳牧妍是寧九墉的軟肋,跟著趙焱司久了,她也懂得利用這點。

  「平時的事都成,」看著寧傾雪對自己滿是期盼的一張臉,柳牧妍不由嘆道:「小事,你爹自然都由著我,但大事,你爹可不好說話。」

  寧傾雪不禁感到一絲失望,但還是不死心的求道:「娘,你就跟爹提一句試試。」

  「福寶想要跟我提什麼?」

  聽到寧九墉的聲音,寧傾雪的眼睛一亮,「爹。」

  寧九墉爽朗一笑,大步走過來,走近一看,看到平時一身於乾淨的閨女,如今衣裙髒了不說,連頭髮都亂了,「我的好閨女,怎麼成了這模樣?」 

  「她心急,非要親自動手整理藥材、糧食,」柳牧妍帶笑的替寧傾雪解釋,「忙了一整日了。」

  「你這丫頭,」寧九墉心疼的說:「讓下人去做就成了,你摻和什麼?」

  「不過是整理些東西,不累人。」寧傾雪帶著祈盼的小眼神看著柳牧妍。

  柳牧妍對上她的眼,忍不住輕聲一笑,這才開口說道:「將軍,福寶懂事,也想盡份心力,方才她跟我說多雨成災,伴隨而來的除了流民飢荒外,最要緊的還有疫病,這點將軍也沒想到吧?」

  寧九墉原本的笑意微黯,若有所思的看著寧傾雪,「是你想到的還是那小子跟你提過?」

  那小子指的自然是趙焱司,寧傾雪老實的說道:「他沒跟我提過這事兒。」

  寧九墉挑了下眉,「沒跟你提,你倒是跟他想到一塊兒去了。」

  趙焱司離城前交代的便是多備些藥材,今日他在外頭早派人收購了不少。

  「將軍,若真有疫病起,藥材不可少,但沒大夫也是無用。」

  「放心吧,」寧九墉直言,「我已經下了令,邊城一帶的郎中或大夫若有心的都可隨著一同前去,到時論功行賞。」

  柳牧妍臉上滿是讚賞,「將軍果然思慮周全。」

  妻子的誇讚向來對寧九墉十分受用,他露出飄飄然的神情。

  「既然將軍下令,我與福寶也一同前去可好?」

  寧九墉聞言,臉色一變。

  寧傾雪難掩驚奇,她原想自己去就好,沒料到連娘親也想隨行。但細想也不該感到意外,她娘就算成了將軍夫人,手因傷而無法再施針,但還是繼續給人醫治開藥,她就是個良善的人,如今聽聞疫病嚴重,肯定坐不住。

  寧九墉冷著臉,直接了當的拒絕,「救災非玩樂,別胡鬧。」

  柳牧妍似笑非笑的看著寧九墉,「將軍,你這話豈不是扎我的心,我也曾上過戰場,比任何人都明白救災非玩樂。」

  寧九墉意識到自己失言,但是他沒法子在這件事上妥協,「那是多年前的事了,而且帶你上戰場也是情非得已。」

  他雖大度,卻也沒打算把自己的娘子和閨女往災區送。

  「將軍——」

  寧九墉將手一抬,「此事莫要再提。」

  柳牧妍也沒堅持,只是拉著寧傾雪的手,「走吧,福寶,瞧你這身髒的,娘親陪你回房梳洗。」

  柳牧妍的神情、語調雖未變,但寧傾雪看得出兩夫妻心頭都有不快,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寧九墉哼了一聲,竟轉身離去。

  寧傾雪難以置信的睜大眼,真是百年難得一見看到爹對娘親硬氣了一回。

  「娘,」寧傾雪覺得如在夢中,「爹真是惱了。」

  「放心,」柳牧妍見狀,倒是沒往心裡去,「沒事。你爹雖不同意,但我會想法子說服他的。」

  這一點寧傾雪是絕不懷疑,只是明日就要出發了,她不由遲疑,「可是娘……你真要去?」

  柳牧妍好笑的看著閨女小心翼翼的神情,「我當然想隨行盡份心力,但更多的是放不下你與你兄長。」

  向來內向的寧傾雪都會想要前往,更別提自己急公好義的兒子了,肯定不會置身事外。

  寧傾雪沉默,上一世她哥哥確實也去了吳越,但這次趙焱司答應了她,所以這輩子她哥絕對不會往災區去,只是她也不好跟柳牧妍挑明了。

  寧九墉的反對對寧傾雪來說並不意外,畢竟讓她一個人去,寧九墉都未必會點頭,再加上個柳牧妍——這簡直就是要她爹的命!她雖然知道寧九墉疼愛自己,但對他最重要的人還是娘親。

  「不如——」雖然覺得對不起爹,但寧傾雪還是順從自己的心,「娘別去,讓我偷偷的去就好。」

  柳牧妍驚訝的看著閨女怯生生的眼神,「偷偷的去?」

  寧傾雪向來乖巧,沒做過什麼陽奉陰違之事,可這事擺明了是要欺騙親爹,口氣有些發虛,「我就混在一同前往的百姓之中,只要離城百里,就算被發現,爹也沒辦法了。」

  「你以為能瞞得了你爹?」柳牧妍忍不住失笑。

  「所以才想要娘別去,只要有你在,自然有法子能夠拖住爹,讓他暫時不會發現我已離府。」

  柳牧妍難以置信的看著寧傾雪,「我們家福寶竟也跟人學會耍心眼了?」

  寧傾雪遲疑的輕咬著下唇。

  看到她的眼神,柳牧妍出聲安撫,「別怕,娘並非責罵你,其實只要立意為善,有些心眼兒無可厚非。

  柳牧妍雖驚訝寧傾雪會想對寧九墉欺瞞,但想到閨女自小就被她與將軍護得太過周全,以至於性子單純,堅信人性本善,原本還怕她會因此受人欺負,如今反倒能夠安心。「只是你得想清楚,這一路辛苦,你真受得住?」

  「我可以!娘放心,我一定可以。」寧傾雪聽出柳牧妍已經同意,興奮得雙眼閃著光亮。

  柳牧妍愛憐的摸了摸她的瞼,她想與閨女一同前去,但她已不是孩子,早過了衝動的年紀,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她斷然不會在此時增添寧九墉心頭煩憂,所以只能留在邊城,留在他的身邊。

  夫君不會點頭讓她去吳越,但若是閨女,只要安排妥當,倒是可以想辦法說服他。

*             *             *

  不過短短兩天的功夫,寧九墉雷厲風行,集結眾多糧食和人馬。

  若是富庶之地也就罷了,但這不過就是平時也稱不上富裕的邊城地帶,這般成果不單代表邊城人民心善,更代表著信任主事者的決策。

  這次出行的人數眾多,大清早寧傾雪便拿著包袱,在柳牧妍交代下與邊城一家醫館坐堂大夫的女眷同行。

  寧九墉站在城牆之上看著一行人走遠,一張臉黑得如風雨欲來,周遭將士無一人敢靠近。

  寧九墉心頭滿是憤慨,妻子與閨女他都疼,偏偏昨夜也不知道怎麼被柳牧妍繞得思緒一亂,最後在妻子與閨女中抉擇,只能無奈的點頭同意讓寧傾雪前去吳越,如今這想通自已著了道,明明一個都不能去,他魔怔了才在兩人之中做選擇。

  偏偏話已說出口,容不得他反悔,現下能被逼著站在城牆之上,眼睜睜看閨女遠去。

  寧傾雪心中絲毫沒有意會到親爹的不捨,難掩愉悅的跟著陳大夫的閨女坐在裝滿了藥材的馬車上出了城門,抬頭望著晨曦中的高大城牆,瞇著眼,不費吹灰之力在晨光中發現特別高壯的寧九墉,雖說沒把握親爹能否見到自己,她還是抬起手,用力的揮了揮。

  寧九墉低下頭,因為距離太遠,看不清寧傾雪臉上的神情,但看到閨女激動揮舞的手,想來她此刻情十分愉悅,忍不住一嘆。

  罷了!只要平安歸來,她開心便好,養兒育女最終圖的也不過一個兒女開心平安。

  陳大夫的閨女陳瑾長得一張可愛的娃娃臉,年紀比寧傾雪小了三歲,平時她見過柳牧妍帶著下人來藥鋪,但卻沒見過寧傾雪。

  陳瑾的目光直率的在寧傾雪臉上打轉,她打小跟著爹娘在藥鋪忙,看過的人不少,好看的人也見得多,但想沒見過幾個像寧傾雪這樣漂亮但性子嫻靜的小姑娘。

  今天大清早,她爹特別交代她跟她娘親,說同行的小姑娘是將軍夫人特地託付的,如今一見跟將軍夫人像了八成的臉蛋,她一下便明白了。

  「你是將軍府的小姐對吧?」陳瑾壓低自己的聲音,「你真好看,長得跟將軍夫人很像。」

  寧傾雪對她淺淺一笑,馬車不大,除了三人能坐的地方,其餘都極盡所能的塞滿了藥材,坐久了並不舒適,但她卻沒有嫌棄半句,只是輕聲說道:「我們得相處一路,你別叫我小姐了,你叫陳瑾對吧?不如我隨大娘叫你阿瑾,你叫我阿寶吧。」

  陳聽到寧傾雪的聲音又軟又柔,嘴角的弧度更大,爽快的點了點頭,「好啊,我就叫你阿寶,我知道將軍和夫人給你取了個小名叫福寶,真是可愛的名字。」

  寧傾雪看著陳瑾圓圓瞼上的笑容,心情也忍不住飛揚,這一路有這麼好的小姑娘陪伴,看來並不會無聊。

  她從懷中摸出了塊布巾,小心的打開,露出裡頭的綠豆糕。「阿瑾,這是我娘做的,嚐嚐。」

  陳瑾一聽是將軍夫人親手做的,一臉受寵若驚,正要伸出手,一旁的陳大嬸連忙開口,「這可使不得,這種好東西怎麼能給我家丫頭,小姐自個兒留著吃。」

  「不過是點綠豆糕罷了,稱不上什麼好東西,」寧傾雪失笑,「嬸子別見外,叫我阿寶吧!這些綠豆糕拿去吃了,天氣熱,東西不耐久放,幫我吃了,我還得謝謝你們。」

  陳大嬸還要推拒,陳瑾卻已經不客氣的伸出手拿了一塊,在自個親娘瞪得圓滾滾的眼睛底下,咬了一口。「真好吃!」

  陳大嬸見狀,好氣又好笑,「瞧你這貪吃的樣子,真不害臊。」

  「阿寶叫我吃的。」一下子,陳瑾這吃貨就把寧傾雪歸納成自己人了。

  「是啊,確實是我讓阿瑾吃的,」寧傾雪連忙將手中的帕子送到陳大嬸的跟前,「嬸子也吃。」

  陳大嬸對上她圓亮期待的眸光,也不好再推辭,拿了塊糕點,輕咬了一品,入口鬆軟香甜,她的眼睛一亮,「將軍夫人手藝真好。」

  「因為我愛吃甜。」說到這個,寧傾雪一笑,「我娘為了我特別愛做糕點——尤其是綠豆糕,我娘做得特別好吃。」

  「娘,你聽聽,」陳瑾忍不住發難,「人家將軍夫人對閨女多好。」

  陳大嬸沒好氣的給了個眼刀子,「死丫頭,說得好似我這個當娘的少給你吃少給你喝似的,你也不瞧瞧自個兒這圓滾的體態,我拘著你可是為你好,若你能像小姐這樣的相貌,你天天要吃要喝我也不管。」

  陳瑾不由嘟了嘟嘴,半點也沒有被自己娘親的話語打擊,「我就算少點吃喝,樣子也像不了福寶,畢竟人家有漂亮的娘,我又沒有。」

  「你這死丫頭,那還真是對不住,因為我長得差了,所以把你生得不好。」陳大嬸沒好氣的搖著頭。

  寧傾雪被兩母女一來一往的對話給逗笑,不知不覺三個人分完了帶來的糕點,絕大部分都落入了陳瑾的肚裡,吃完之後陳瑾一臉的滿足。

  陳大嬸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看著陳瑾輕撫著自己的肚子,目光一對上寧傾雪又旋即換上慈愛的笑,在寧傾雪的堅持下也改了稱呼:「阿寶,你若是累了就閉眼歇會兒,這幾日都得趕路,不到天黑馬車是不會停下來的。」

  「謝謝嬸子,我會照顧自個兒的。」寧傾雪眼角餘光看到陳瑾拿著裝水的竹筒,小心翼翼像捧著珍寶似的喝了一口。

  陳瑾對上寧傾雪的眼,熱情的把手中竹筒給她。

  寧傾雪目光一柔,邊城的百姓都明白水很珍貴,一滴都浪費不得,願意與她分享是真心把她當朋友,她拿起自己身旁的竹筒。

  「謝謝你,阿瑾,我也有。」她喝了口水,潤了潤唇,轉頭對陳瑾甜甜一笑。

  她的甜笑令陳瑾眼睛發著閃光,阿寶真是太可愛的一個小姑娘,與她在邊城所見的姑娘都不同,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寧傾雪白嫩的手上,對比自己黑得跟木炭似的手,可真是天差地別。

  難怪平時不見寧傾雪出府,這樣的姑娘,別說是將軍和夫人,就算是尋常人家也只想好好的呵護在家裡。

  喝了水,寧傾雪對上陳瑾盯著自己發呆的眼神,側著頭,不解的對她眨了眨眼。

  陳瑾露齒一笑,忍不住摸了她的臉,「你歇會兒,我給你騰地方,讓你能坐得舒服些。這都塞滿了東西,一路可不好受,瞧你這嬌弱的小模樣,若被折騰得不成人形可得讓人心疼了。」

  陳瑾的年紀明明比寧傾雪還小,但個子身長擺在那裡,強者自然要保護弱者,她儼然把自己當成了姊姊。

  寧傾雪看陳瑾再往後縮就要塞進藥材堆裡了,連忙岀聲制止,「你別忙,我只是外表看起來嬌弱,其實很壯實。」她不由自主的挺了挺自己纖細的腰,「真的!若是累了,我會歇息的。」

  陳瑾打量著她,心中懷疑,但見她一臉堅持,只好勉為其難的說:「好吧,你可別跟我客氣,有事都得跟我說。」

  陳瑾的關心令寧傾雪感動得點了點頭。

*             *             *

  一行近百餘人從邊城出發,連夜趕路,如願的在隔日午時與屈申城的大隊人馬在驛亭會合。

  當馬車停下,寧傾雪沒像陳瑾一般迫不及待的好奇下馬打探,她只是在馬車內簡單的動了動手腳,知道沒一會兒功夫便要繼續趕路,就沒費心下去走動。

  果然一陣吵雜之後,兩方人馬集結而成,由前頭傳來喧鬧聲,陳瑾一臉激動的爬上馬車,「阿寶、阿寶,我方才在前頭見到了庸王世子。」

  看著陳瑾激動微紅的臉,寧傾雪忍不住失笑。

  「別笑,」陳瑾臉上沒有一絲羞怯,在邊城的姑娘可不興嬌羞靦腆那套,「世子爺長得高壯,我特地跟著丹丹一行人擠到前頭去瞧得更仔細。」

  丹丹?寧傾雪眼底的光亮一閃,「你說的是丁丹丹,丁副將的閨女嗎?」

  陳瑾點頭,「是啊,就是她,丁副將一家人平時有個病痛風寒的都是找我爹醫治,我是與她一起長大的,有些交情。你也認得她吧?」

  雖說寧、丁兩家的親事,長輩心中已有默契,但寧傾雪至今還沒聽到兄長的同意,自己的爹也沒胡塗到把事情宣揚得眾所周知,所以她沒打算多言,只是淺淺一笑,柔聲說道:「我與丁姑娘有過幾面之緣。」

  陳瑾也沒有多想,徑自說道:「方才我跟丹丹還有幾個姑娘一起到前頭去瞧,庸王帶來的軍隊約莫五百人,雖人數不多,但氣勢驚人,庸王世子好威風!」

  寧傾雪帶笑聽著,心知肚明在上位者手握權勢、富貴,確實容易吸引姑娘的愛慕心思,更別提庸王世子年紀不大,還未娶妻,人長得也不差,自然能讓這群小姑娘為之傾倒。

  「不過若論長相,最好看的還是阿寶的護衛。」陳瑾一看到自己的娘親上了馬車,立刻收斂神情,飛快的在寧傾雪耳際丟了一句。 

  她的護衛?寧傾雪的印象浮現李尹一的模樣,五大三粗,長得是還不錯,但與庸王世子相比並不出色。

  「是啊,你的護衛就跟寧大夫站在一塊,兩人氣度不同,但一樣的好看。」

  寧傾雪聞言臉色大變,「寧大夫?我哥哥?」

  陳瑾點頭,「是啊,丹丹看到寧大夫可激動了,方才我聽她說,等入夜紮營,她還要去找寧大夫。」

  寧傾雪腦子一陣昏沉,沒聽進陳瑾的話。

  趙焱司明明答應過她,為何寧齊戎還是出現在前往吳越的路上?

  護衛……護衛?她的護衛由始至終只有李尹一一人,這次去吳越,阿孋留在將軍府,李尹一為護她安危,還是隨行左右,如今人就在前頭替她駕車,所以丁丹丹口中的護衛是——趙焱司!

  想起上次狩獵時丁丹丹誤會趙焱司是她的護衛,當時她沒多做解釋,所以今天丁丹丹口中所言的護衛,十有八九是他。

  此刻她也顧不得趙焱司若知道自己沒聽話留在將軍府裡心中會如何氣惱,一心只掛念自己的兄長,她有些坐不住,想要立刻去找到寧齊戎,但也知道這想法不切實際,馬車已經開始移動,眾人正在趕路,她不能添亂。

  原本說得興奮的陳瑾這才注意到寧傾雪臉色陰晴不定,「阿寶,你怎麼了?身子不舒服嗎?」

  寧傾雪對上她關心的神情,連忙擠出一抹笑,搖了搖頭。「沒有,只是覺得有點累,歇會兒就好了。」

  陳瑾聞言,連忙挪了挪身子,「趕了一天一夜的路,吃沒吃好,睡也沒睡好,確實該累了,你靠著這裡歇會兒,方才庸王世子已經交代了入夜便紮營,到時能吃點熱呼呼的東西,還能睡個安穩覺了。」

  為了不讓陳瑾和陳大嬸擔心,寧傾雪最終只能按捺自己的心急,閉上眼假寐。

  好不容易挨到了入夜時分,大隊人馬尋了一塊空曠之地紮營準備休息。

  寧傾雪坐的馬車在一行隊伍中偏後,除了將士外,從邊城來的一行人分成了兩邊,陳大嬸與兩、三個嬸子各負責其中約五十人的飯菜。

  簡單的大鍋菜湯,加上個饅頭,就湊合了一餐,寧傾雪心頭壓著事兒,沒什麼食慾,但在陳瑾熱情的招呼下還是吃了點東西。

  晩上,為求隱私,她沒與一行女眷共宿在營帳之中,而是在白日乘坐的馬車上整理了個位置,夜宿馬車上。

  李尹一一個漢子就沒太大的講究,直接席地睡在馬車旁的空地。

  好不容易等到了熱情的陳瑾依依不捨的回了營帳,寧傾雪才出聲喚道:「尹一。」

  李尹立刻機靈的上前,「小姐。」

  寧傾雪將馬車上放下的車簾拉起,依靠著外頭營火的微光,看清馬車外的李尹一:「你到前頭去,儘可能別驚動旁人,找到我哥哥來一趟。」

  李尹一看著四周,掂量了下覺得沒什麼危險,這才點頭,「是。」

  看著李尹一走開,寧傾雪了無睡意的半臥在馬車上,沒一會兒功夫就聽到外頭輕微的動靜,她立刻激動的坐起身。

  不過眼前出現的卻不是預料之中的兄長,她下意識的露出一抹笑,但又猛然想起趙焱司讓自己待在將軍府的交代,笑容隨即一隱。

  趙焱司冷著臉,輕鬆躍上馬車,順手將拉上的車簾放下,馬車內突然一暗,寧傾雪想躲,但就這麼丁點大的空間,根本無處可逃。

  趙焱司長手一撈,將她穩穩抱進懷裡,陰沉的語氣帶著些許不滿,「你怎麼在這裡?」

  他語氣中的隱隱怒氣令她沒來由的心虛,低喃道:「我……我爹同意我來的。」

  提到寧九墉,他冷冷一哼,「以為搬出你爹,我會放過你?」

  寧傾雪輕縮了下肩,隨即露出一抹討好的笑,識趣的沉默著。

  看到她的神情,他忍不住捏了下她的鼻子,他心中雖有氣,但無形中消去不少,「這一路舟車勞頓,真不知你來做什麼?」

  她眨了眨眼,微側著頭,輕柔的說道:「救人。」

  他不知該說她天真還是傻,心頭氣惱她不顧自身安危,但事已至此,他也無法將人趕回去,很快的便決定不與她置氣,抱著她的手一緊,在她的頭頂印下一吻。

  「膽子倒是比以前大了。有一事或許你會感興趣。」

  她不解的微微拉開兩人距離,好奇的看他。

  「郡王妃的臉毀了。」

  她的身子因為他的話而一僵,開口想要說些什麼,但最後話全哽在自己的喉間。

  「無話可說?」他帶笑的問。

  寧傾雪微微低下頭,不敢直視他的眼眸,她不擅長說謊,也就不費心的試圖辯解。她不如自己外表所表現的胸懷大度,她心中有恨,只是沒有說出口罷了。她在給郡王妃的桃花粉中下毒,不是沒想過會被人發現,但她早拿捏好在桃花粉之中加入的毒樹樹液份量,等郡王妃發作,摻了毒的桃花粉也該沒有剩餘了,就算懷疑到她頭上來也是死無對證,只是她沒料到,發現的竟是趙焱司。

  她心中五味雜陳,她總說他滿腹算計,其實她也不遑多讓,只是她一心想要偽裝,私心裡想讓人相信她仍舊是那個天真良善的福寶,但只有她自知道,她不是,她早就變了。

  她將頭一撇,不想看他眼中可能浮現的厭惡。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都做了,她不會後悔,若被厭惡,也是她的選擇。

  看出她的情緒驀然低落,他勾起她的下巴,「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麼,以為我會討厭?」

  她輕咬著下唇,希望自己在他的眼中是最好的。

  「福寶,」他勾起她的下巴,直視她的眼,「我很高興。」

  高興?寧傾雪眼底閃過驚訝。

  「我確實高興。」他揚起嘴角,「至少知道你不是單純得過分,日後也不用時刻擔心你再受欺負而不言不語。」

  他的話使她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來,她稍稍平復了下心思才道:「你難道不會認為我太狠?」這麼一說,等於承認確實是她動了手腳。

  他輕觸著她因為激動而微微泛著紅暈的臉頰,「狠?這點程度下手還是輕了。」

  他的語氣不帶一絲厭惡,反而還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驕傲。

  「你若想取人性命,我也不會眨一下眼,甚至會在一旁給你遞刀子。」

  趙焱司話裡眼裡滿是縱容,令寧傾雪覺得跟他在一起久了,自己早晩會被他帶壞,「郡王妃重視相貌,毀她容顏已是天大懲罰。」

  趙焱司想起郡王妃瘋癲的模樣,郡王府雞飛狗跳,郡王顏面盡失,似乎真比取之性命更令人快意,但在他眼中,這樣的懲罰對郡王府一門還是輕了。

  「有一事得事先告知你,」他的大手安撫的拍著她的背,輕聲說道:「寧修揚也來了。」

  寧傾雪抿著唇,寧修揚始終是她心中的一根刺,不過他的到來也不令人意外,郡王府不會放過在任何一絲博取名聲的事件中缺席,金銀珠寶重要,名聲也不能毀。

        「他來得突然,我本不打算讓郡王府插手此事,但郡王臨行之前突在發話,讓寧修揚領人隨行,庸王世子不好駁了郡王顏面,只能勉為其難同意。」

  她微垂下眼,語氣有些悶悶不樂,「他來了便來了,只是為什麼我哥哥也在隨行之列?」

  聽岀她聲音隱隱的低落,趙焱司抱著她的手一收緊,「我有一事得藉助他之力。但你相信我,我不會讓他有事,不然我還有何顏面見你?」

  她靜靜的待在他的懷中,最終輕聲一嘆,她並非不相信他,只是疫病來勢洶洶,只怕非人力所能及。

  察覺她心中未出口的擔憂,他不由輕笑,「別煩,你拘著過去記憶,卻忘了疫病只要提前控制得宜,一切都會不同,不單是對百姓,甚至對大夫都不會是威脅。」

  他輕描淡寫的幾句話猛然點醒了她,他說的有理,只要提前防範於未然,不讓疫病蔓延就好了。她不禁感到一陣羞愧,自己一心只顧念兄長安危,卻無心顧及可能傷亡的百姓。

  她的聲音含著掩不去的激動,拉著他的手,「所以在大雨之前,你已派人去吳越了嗎?」

  他點頭,雖說阻止不了大雨,但至少江河潰堤一事能夠避開。

  她心頭一鬆,伸出手摟住了他的脖子。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1-19 11:49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1-6 11:14 AM 編輯

【第十五章】   槓上寧修揚

  寧齊戎伸手掀開馬車車簾,正巧看到這一幕,雖然早有心理準備自己的妹子被大尾巴狼給叼走,但見到寧傾雪主動投懷送抱,還是狠狠的刺激了他。

  寧傾雪聽到聲響,轉頭一看見是自己的兄長,連忙從趙焱司的懷中退開,「哥哥。」

  寧齊戎看兩人緊挨著在馬車裡,實在無法當做沒瞧見,有些恨鐵不成鋼的看了寧傾雪不自在的神情一眼,淡淡的丟了句,「下馬車來說話。」

  寧傾雪臉色微紅的下了馬車。

  寧齊戎對跟著下馬車還緊跟在寧傾雪身旁的趙焱司視而不見,低頭看著自己的妹子,「你怎麼來了?」

  這個問題寧傾雪倒能理直氣壯回答,「爹同意的。」

  寧齊戎驚訝,但是寧傾雪向來不會說謊,所以若她說寧九墉同意,肯定就是如此。

  「爹怎麼會同意?」

  寧齊戎難以置信的神情逗樂了寧傾雪,「當然是因為娘親啊!」

  寧齊戎聞言瞭然,寧九墉縱是鐵漢,也難逃柳牧妍的柔情攻勢,忍不住搖了搖頭,「出息了啊!竟讓娘親幫你。」

  「娘親也希望能盡一份心力。」

  既然是自己的爹娘首肯,寧齊戎也不再多言,目光借著不遠處的營火餘光,落在馬車狹小的空間,「既是爹娘同意,過了明路,你怎麼不與丁副將的女眷一道?」

  在寧齊戎眼中看來,與丁副將的女眷共坐一輛馬車肯定會比坐在這個儼然用來載物的馬車舒適許多。

  寧傾雪對此倒不在意,一張小臉寫著正經,「我此行是以大夫的身分而來,自然要跟著大夫和他們的女眷一道。」

  雖說心疼自己的妹妹,但是她的話倒是令寧齊戎大為讚賞。只是他既然知道她來了,也無法眼睜睜看她受委屈,「哥也是大夫,明日你便跟我坐在一道。」

  寧齊戎是庸王親兵營裡的軍醫,這一路都跟在庸王世子左右,待遇自然不同,只是寧傾雪壓根不想往上湊,覺得不自在。

  雖不想讓自己的兄長失望,但寧傾雪還是柔聲開口拒絕,「哥哥,我沒這麼嬌弱,這幾日我與陳大夫的女眷相處極好,所以我還是——」

  「寧大夫無須擔憂,福寶方才已經答應與我共乘,我明日便讓衛鈞駕著馬車與大夫一行人走在一起。」

  寧傾雪的話被打斷,一時啞口無言,方才趙焱司根本未跟她提要共乘一事,更別說她答應了——她目光落在自己兄長身上,顯然就見兄長輕挑了下眉,一副不以為然的神情。

  趙焱司沉穩如山的與寧齊戎四目相接,「照顧福寶是我的責任,寧大夫無須言謝。」

  寧齊戎差點被氣笑了,他壓根沒想道謝,他竟大言不慚搶了話,他的拳頭沒好氣的輕捶了下趙焱司的胸瞠,「你這是自作主張。」

  「也得福寶願意才行。」

  感情一事,確實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看了向來沉靜的妹妹一眼,只要趙焱司能護住人,他妹妹也開心,他自然不會反對。

  「只要福寶願意,便由著你們。」寧齊戎看天色已晚,雖有心想讓自己的妹子住舒適的營帳,偏偏他腦子抽風,找上趙焱司共宿一個營帳,有趙焱司在,他自然不可能帶著自己的妹妹一起睡,所以只能委屈妹妹住在馬車上,至於趙焱司——「不過要福寶與你共乘也是明日的事,趕了一路,福寶也累了,得早點歇息,你總不好繼續留在此處。」

  趙焱司也沒得寸進尺,點了點頭,「當然。」他當著寧齊戎的面前一把將寧傾雪抱起,放回馬車上,「早點歇著,明日一早我便過來。」

  寧傾雪乖巧的點頭。

  趙焱司點了點她的鼻子,「別再胡思亂想。」

  寧傾雪回他一笑,在他目光催促下,半臥下來,看著他將車簾給放下,還隱約聽到他細細的對李尹一交代了一番,又將衛鈞留下保護她,這才與寧齊戎一同離去。

  身為兄長的寧齊戎此刻倒是落了個輕鬆,他冷眼旁觀的看著趙焱司殷勤的忙前忙後,不知情的還以為他與寧傾雪才是親人。

  他不由揚了下嘴角,與趙焱司走向今晩歇息的營帳,丟了一句,「我爹同意了?」

  寧齊戎沒有明說,但是趙焱司卻聽得明白,這是問寧九墉對他的態度,「不同意。」

  寧齊戎咧開了嘴,笑容帶著一絲幸災樂禍。

  趙焱司心知肚明寧齊戎想看他好戲,冷冷的回道:「但將軍夫人很中意我。」

  寧齊戎的笑容一僵,他娘中意?腦中浮現他爹那副總是以妻為天的德行,頓覺無趣。

  「你兄長回京前曾向我提過,你前些日子在邊城也買下一大片荒山,」寧齊戎滿臉狐疑,「你當真是有銀兩沒地方使,四處散財?」

  「寧大夫此言差矣,邊城盛產藥材,荒山之上遍地可見,更別提山上特有山產,」趙焱司神色自若,心中自有成見,「等日後再建造個桂露山莊,我與福寶住在莊子裡,離著將軍與夫人近些,福寶日子過得才會心安。」

  寧齊戎倒是沒料到他買下荒山的用意竟是因為福寶,他的眸色微黯,雖說趙焱司從未提及自己的身分,但他不傻,單看庸王世子與趙焱司交談時若有似無的恭敬態度,就能明白趙焱司來頭不小,但他無心權謀,更無心思攀龍附鳳,他滿心思慮的只是妹妹的幸福。

  若是他能為了妹妹定居邊城,不論是何身分,他與家人都能安心不少。

  「寧大夫與其擔憂我與福寶,倒不如對自己的事兒上點兒心。」

  「沒頭沒腦的,說什麼呢?」

  趙焱司目光看向今晚夜宿的營帳,除了守帳門的士兵外,還有個身影走動,「寧將軍在邊城替你挑了門親事。」

  寧齊戎挑了下眉,他並不意外寧九墉的安排,畢竟他的年紀已不小,尋常人家的男子早就娶妻生子了。

  「哪戶人家?」

  趙焱司使了個眼色。

  寧齊戎看了過去,看到自己帳前的人,認出這似乎是丁副將的閨女,小時見過,要不是今日紮營時丁副將特地將人帶到他面前提起,他對她還真無印象。「丁家?」

  趙焱司點了下頭,他不願插手旁人私事,但顧及寧傾雪擔憂,他只能多言一句,「你若是有旁的心思,還是早些與寧將軍商議為好。」

  寧齊戎為人溫良,但對於自己的私事卻瞞得緊,不願旁人插手,他以為自己瞞得好,但也沒有把握能瞞住趙焱司。

  趙焱司不再多言,冷漠的越過等在帳門前的丁丹丹。

  丁丹丹已從自己的爹口中得知,趙焱司並不是什麼護衛之流,只是真實身分為何卻沒能說出個所以然,只是就因為這未知,倒令人莫名生畏,她下意識的讓到一旁,待不見趙焱司身影,這才鬆了口氣,笑開一張臉的走向寧齊戎,「寧大夫,我等了好一會兒功夫,這是我方才特地留下的雞湯,還熱著,寧大夫喝點。」

  寧齊戎沒有伸手接過,臉上掛著溫和疏離的笑意,「多謝姑娘,無功不受祿,丁姑娘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這裡不是姑娘該來之處。夜已深了,明日還得趕路,姑娘請回。」

  丁丹丹的喜悅因為寧齊戎的拒絕而隱去,縱使有父母之命,但是寧大將軍至今還未正式遣媒人上門提親,這門親事就有變數。她不傻,寧齊戎欲與她劃清界線的意味明顯,他根本不喜歡她。

  丁丹丹神情黯然,寧齊戎的心頭沒有所謂憐香惜玉,徑自越過她進了營帳。

  營帳裡的趙焱司才解下身上罩衫就看到寧齊戎的身影,深黑的眼眸深處閃過欣賞,他看似溫和,卻也知當斷則斷,不會胡塗的因顧及情面而對人和顏悅色,這樣的性子無形中可以替自己省去不少麻煩,寧傾雪對自己兄長的擔憂可以放下了。

*             *             *

  眾人一路疾行,日夜兼程,在接近吳越時,前頭卻突然傳來紮營的指令。

  原本靠著趙焱司坐在馬車裡昏昏睡的寧傾雪,迷糊之中還懷疑自己聽岔了。

  越接近吳越,遇上由吳越往外逃離的災民越多,不是餓了便是病了,昨日開始路邊甚至可見屍體,雖早深知災情慘重,但真的看到了,她幾乎一夜未眠,明白救災晚一步,死的人越多,如今天色尚明,選在此時此刻紮營,絕非情理之常。

  趙焱司安撫的拍了拍她的頭,「你在這裡待一會兒,我去去便回。」

  寧傾雪立刻坐直身子,輕輕點了點頭。

  她乖巧的樣子令趙焱司忍不住親了親她的唇,這才下車離去。

  他前腳才走,坐在後頭馬車上的陳瑾就興沖沖的跑過來,對她親熱的招了招手。

  看到陳瑾,寧傾雪一笑,下了馬車。

  陳瑾拉住了她,激動的說:「我方才看到那位俊公子到前頭去了。」

  雖說相處時間不長,但寧傾雪已經深知陳瑾不單是個吃貨,還天生的「以貌取人」,只要長得好看的人特別容易入她的眼,博得她好感。

  縱使趙焱司總是冷著張臉,一副人勿近的模樣,卻一點都不影響她的讚美。

  寧傾雪見陳大嬸已經手腳麻利的招呼了幾個嬸子開始埋鍋造飯,大夥兒吃了幾天乾糧,雖說不解為何天還未暗就紮營,但能在夜晚吃頓熱呼呼的飯,大夥的興致還是挺高。

  寧傾雪跟著陳瑾走向忙得熱火朝天的一群人,原想上前幫忙,卻被一旁的陳瑾制止,「你就別忙了,人手足夠,我們就別過去了。」

  寧傾雪看著陳大嬸一行人井然有序的燒火做飯,想想也有道理,便乖乖的站在邊上看著,沒過去添亂。

  突然丁丹丹跑了過來,一把就抓住了寧傾雪,事出突然,寧傾雪被拉得踉蹌了一下。

  李尹一立刻上前,手一揮,將丁丹丹掃到一旁,丁丹丹不由眉頭輕皺。

  「丹丹,你是怎麼回事?」一旁的陳瑾一驚,口氣也不是太好,「急匆匆的過來拉人,差點害阿寶跌倒了。」

  丁丹丹察覺自己唐突,看了神色不善的李尹一一眼,爽快的道歉,「不好意思,福寶,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時心急,你沒事吧?」

  寧傾雪搖頭,讓李尹一退到一旁,不解的看著丁丹丹,「丹丹姑娘,何事著急?」

  丁丹丹一聽問話,立刻說道:「前頭傳來消息,寧大夫跟人吵了起來,偏偏我爹不許我過去,所以我便想到了你,你的身分擺在那,若由你帶我過去,我爹就算見著了也不會罵我。」

  寧傾雪聞言,幾乎忍不住笑了出來,老實說,丁丹丹除了性子太過熱情,偶爾讓人感到無措外,其實也真是個爽利的姑娘。

  「我哥哥與誰爭執?」寧傾雪難掩好奇。

  寧齊戎的脾氣向來溫良,加上是個大夫,平日待人耐心十足,鮮少與人起爭執。

  「聽說是郡王世子。」

  寧修揚?單單只是聽到名字,寧傾雪便幾乎無法克制陣陣噁心湧上心頭。

  前日她聽趙焱司提及庸王世子已經先行帶了一半的人馬急行進入災區,剩下的人馬則聽令於寧修揚,不過短短一日,寧修揚便跟她兄長吵了起來。

  她垂眸想了一會兒,點頭隨著丁丹丹去一探究竟。

  寧修揚與寧齊戎爭論也沒有想要背著人,高傲的神情帶了絲故意的嘲諷,在大庭廣眾之下,兩人的談話清楚的傳入眾人耳裡。

  丁副將雖派人攔著閒雜人等靠近,但擋不住眾人好奇,不少人圍在不遠處瞧著。

  四周已經如過往幾日一樣燒起了草木灰,一片煙霧瀰漫,寧傾雪就見趙焱司站在邊緣處未靠近,她微斂下眼,停下自己的腳步,沒有如丁丹丹一般迫不及待的擠上前想要瞧得更仔細。

  「前頭發了瘟疫,」雖說天氣並不寒冷,但寧修揚整個人卻用披風包得密實,聲音雖有些弱,但依然聽得出掩不去的傲慢,「我下令整頓大夥兒好好休息一夜,何錯之有?你不將百姓當人看,我可與你不同。」

  寧齊戎被寧修揚的強辭奪理氣得臉色陰沉得都要滴岀水來,這傢伙果真不知所謂,想要得民心也該審時度勢。

  「世子爺前日才領一半人馬進入吳越災區,方才派人求援,你收到消息不快馬加鞭趕路也就罷了,竟然還早早下令紮營,你到底所圖為何?」

  「所圖為何?」寧修揚一臉嘲弄,「我是顧念一行人舟車勞頓,這才下令整裝休憩。」

  「你少說得冠冕堂皇,」寧齊戎並未被糊弄,「大家前來吳越救人,就不會將一路辛勞放在眼裡。寧修揚,說到底,你就是置世子爺的安危於不顧!」

  「混帳。」寧修揚神情鐵青,「這是污衊,寧齊戎,你別以為你是寧家人,你爹是寧九墉,就可以在我面前放肆任意栽贓。你可別忘了,我可是郡王世子,而你不過是小小軍醫,連個功名都沒有。」

  寧齊戎聞言,神情隱含不屑,語氣一冷,「寧修揚,你少在我面前拿著雞毛當令箭,在我眼中,你這世子爺一無是處,我讓你立刻收回成命,連夜趕路!」

  「大膽!」寧修揚心知肚明寧齊戎從未將自己看在眼裡,但寧齊戎的脾氣好,這還是第一次在人前駁了他的面子,他大動肝火,「世子爺離去前已下令餘下人馬由我統帥,若你再出言不遜,就別怪我不顧情面將你拿下。」

  寧齊戎皺著眉頭,看著寧修揚抬起手,四周的侍衛立刻上前。

  寧修揚冷冷一哼,心頭大快,原想乘勝追擊,好好的將寧齊寧斥責一頓,但他的下體突然一陣癢痛,身子不能克制的一晃,方才的氣勢全消。

  寧齊戎冷眼看他變了臉色,單看氣色便知寧修揚病得不輕,但此刻他不可能出手診治,甚至連開口詢聲都不願。

  雖然隔得遠,可寧修揚驀然蒼白的臉色還是清楚的落在寧傾雪的眼中,她微微斂下眼,心頭閃過千頭萬緒,最終只是退了一步,想要轉身離去,但眼角餘光之中看到人影閃動,她分心看了一眼。

  她記得這個人是寧修揚身邊的貼身侍衛,叫做鄭富,此時他不待在主子身邊,反而往外走是怎麼回事?

  她直覺情況有異,在四周滿是燃燒柴草的煙霧之中,提高警覺的踩在微濕的土地上,與鄭富維持著一段距離,借著營帳和來往的人當掩護暗中跟著。

  鄭富走出一段距離便停下了腳步,除了去看熱鬧的人外,餘下之人都各有事忙著,沒人留意他。

  沒一會兒功夫,一個士兵打扮的人走近他,若不留意那名士兵的緊張,這兩人就像偶遇似的尋常。

  寧傾雪試圖靠近些,隱約看到那名士兵交給鄭富一個微鼓的封套,兩人的聲音很低,她聽不真切——

  「鄭哥,裡頭的東西,你可得小心。」那名士兵原不想開口,但還是忍不住多交代了幾句,「拿過之後肯定得凈手。」

  鄭富點了點頭,「我知道,謝禮事後我再奉上,你走吧。」

  士兵也沒多留,轉身離去。

  寧傾雪隱約聽著他們的話,滿是狐疑,退了一步,下意識要追上那名士兵,想辦法打聽清楚,但手臂卻猛然被拉住,她一驚,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響就被捂住嘴,拖到了一旁。

  她的驚恐在對上趙焱司明亮的雙眸之後退去,她拉下他的手,壓低聲音,「你做什麼?」

  趙焱司的目光隨著鄭富走遠,這才開口,「這話該是我問你,方才不是交代讓你在馬車上待著?」對她三番兩次不理會他的交代,他直接流露不快。

  她一臉無辜的回視他,老實說道:「我聽聞哥哥與人爭執,便一時好奇前來看看。」

  趙焱司沒有費心追問是誰多嘴告訴她,只問,「方才你想做什麼?」

  「那個人——」她看向鄭富離去的方向,「他叫鄭富,是寧修揚的貼身侍衛。這個時候他本該待在寧修揚身旁才是,偏偏他卻趁著寧修揚與我兄長爭執,眾人的注意力都在那裡時,偷偷摸摸的出來,我覺得有古怪,就跟來一探究竟。」

  趙焱司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子,「也不怕被人發現。」

  「我爹自小教我的不是躲便是逃,不會被發現的。」

  看著她臉上略微得意的神情,他輕搖了下頭。

  「可惜我聽不太清楚他們說了些什麼,」她不由沮喪一嘆,「只看到士兵拿了封信交給鄭富,裡頭似乎裝了什麼東西,那人還要鄭富小心些,拿過要凈手。」

  趙焱司的眸色一深,翻查前世記憶並無此事,然而但凡與郡王府一家沾上關係的,絕沒好事。

  就他看來,最為簡單粗暴之法便是派人將鬼祟的鄭富拿下,嚴刑逼供自然能拷問出結果,只是如今救災在即,不好節外生枝,他的眼神微冷,「不論是什麼,我會派人多留意。」

  寧傾雪聞言只能點點頭。

  「我哥哥還好吧?」她心中還是擔憂自己兄長與寧修揚兩人爭執不休。

  「放心吧,無事。」

  趙焱司帶著她回到兩人所在不遠處,不過才眨眼的時間,竟然演變成兩幫人馬各為其主的對峙。

  趙焱司的神色微沉,本欲牽著寧傾雪上前,但敏感的察覺她的身子因接近寧修揚而不能克制的一顫。

  他抿著嘴,當機立斷停下腳步,將人給留在原地,「你在這裡等我。」

  寧傾雪遲疑的看著他,她不願與寧修揚太過接近,自以為隱瞞得很好,但事實上根本騙不了他。

  趙焱司安撫的看了她一眼,大步走向前,神色自若的揮開擋住自己上前的士兵,走到了寧齊戎的身旁。「相信郡王世子決定紮營,肯定是深思熟慮之後下令的,若真有萬一,郡王世子自會一力承擔,所以寧大夫實在無須動怒。」

  寧修揚目光陰沉的看向趙焱司,從他爹口中得知這人是城陽郡李大將軍的後人,雖不知與李大將軍的關係如何,但單憑他腰纏萬貫、揮金如土,這次寧齊戎所帶藥材、糧食有大半出自桂露山莊,庸王世子又對他以禮相待,他再蠢也不會無視此人。

  寧齊戎心知這個節骨眼萬不能讓兩幫人馬起衝突,最終只能用力的一甩衣袖,掉頭離去。

  趙焱司不發一言的尾隨其後,寧修揚目光陰沉的看著兩人的背影遠去。

  寧修揚的神色清楚的落在寧傾雪眼中,她的神情一陣灰暗。

  「別看了。」趙焱司上前,直接摀住了她的眼,「髒了眼。」

  寧傾雪先是一愣,最後好笑的拉下他的手。

  兩人的柔情蜜意看在寧齊戎眼裡,方才的不快似乎消散了些許,輕搖了下頭,「別當我是瞎的,我還在。」

  「哥哥。」寧傾雪的臉微紅,靦腆的笑了笑。

  寧齊戎看著她的笑容,胸中最後一絲悶氣也消散殆盡。

  「寧修揚上趕著做死,你無須理會。」趙焱司懶懶的開口。

  寧齊戎正看著四周士兵將草木泡水後灑在四周消毒,聽到趙焱司的話,不由輕輕挑眉,「救人急如星火,你倒是沉得住氣。」

  趙焱司並不把寧齊戎的直言不諱放在心上:只道:「天道輪迴自會賞罰善惡,你切記提著防人之心便好。」

  「這話你好好交代咱們福寶才對。」寧齊戎使出手輕揉了下寧傾雪的頭,「你可得防著人些。」

  「我會的。」寧傾雪不由對兄長燦爛一笑。

  趙焱司見狀,忍不住撇了下嘴。

  「怎麼,」寧齊戎看到趙焱司的表情,忍不住出言諷刺,「這是我妹子,你還真把我家福寶當成你的了?」

  趙焱司懶得為了寧傾雪而跟寧齊戎爭辯,只道:「方才我見寧修揚似乎病了。」

  寧齊戎的反應倒是堅決,「病了也與我們無關。」他嚴厲的看向自己的妹妹,「福寶,雖說醫者父母心,但這也是對值得之人,就算寧修揚病入膏肓,我也不許你插手。」

  寧傾雪心中對寧修揚的厭惡甚於一切,她原還擔心哥哥會心軟,如今看來他們兄妹都不會出手相助。「我知道了。」 

        寧齊戎滿意的點頭,看到面前一個士兵抬水而過,立刻上前交代務必將水煮沸才能入口,以防疫病。

  寧傾雪沒有跟著上前,只是若有所思的看著兄長仔細小心的注意各個細節,感覺到趙焱司無聲的輕撫著她後背,明白他這是想讓她放下心,不禁微揚嘴角。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1-19 11:49 AM

【第十六章】   了結前世仇

  夕陽將四周染成了一片金橘,遠處一群人馬由遠而近。

  寧傾雪並沒有留意,倒是吸引了趙焱司的目光。

  守衛外圍的士兵見了,立刻騎馬迎上前詢問,沒一會兒功夫,士兵又急忙的折返。

  士兵臉上的匆忙顯而易見,經過身旁時,寧齊戎還分心的抬頭看了一眼,只是他未出聲攔人,看著士兵直接進入寧修揚的營帳。

  寧修揚在營帳裡,正喝著大夫熬好的藥,這幾日小解,只覺得下體脹痛,這是得了不乾淨的病,心中羞惱,偏又得隨行賑災,這一路身子不適,卻又不能讓人看出徵兆。

  「你這藥到底有沒有效用?」寧修揚喝下藥,因不適而神情不善。

  隨行的劉大夫恭敬的低著頭,知道這位主子性子喜怒無常,為了小命,斟酌一番才開口,「世子爺息怒,世子爺的病得需過些時間才能見效,還請世子爺耐心等候。」

  寧修揚氣得差點把手中的碗給砸了,但思及帳外來往的人不少,終究忍下氣,他向來愛尋花問柳,男女不忌,萬萬沒料到自己有一日竟會中招得病。治療之路漫長不說,甚至因為病重,即便痊癒後也難有子嗣,這對他不啻是極大的打擊。

  此時,帳外的士兵在外頭喚了聲,「世子爺」

  「什麼事?」寧修揚的口氣滿是不耐。

  「守衛的士兵來報,兩里外有京城人馬押送藥材與賑銀接近。」

  京城的人馬?寧修揚立刻深吸了口氣,強忍身子不適站起身。

  臨行前,他爹曾私下交代,若無意外,這次京城將由二皇子領軍押送賑銀,郡王府不將病弱的太子看在眼裡,早早便與二皇子相交,就圖日後能博個從龍之功。

  今日他早早下令紮營,便是心中盤算等待京城來的二皇子,在經歷了這陣子一堆烏煙瘴氣的倒霉事後,至少還有件事是如他所料,他難掩臉上得意,「還不快點準備,我可得親自去迎勤王。」

  前來通報的士兵聞言,先是一愣,連忙開口說道,「稟世子爺,來人並非是勤王,而是太子殿下。」

  寧修揚的腳步猛然一頓,轉頭瞪著身後的傳令兵,「你說什麼?」

  傳令兵立刻重複了一次,「稟世子爺,來人確實是太子殿下。」

  一個病秧子也敢前來賑災?這是不要命了!寧修揚不由一哼。

  不過細細一想,若是太子死了也好,或許讓太子賑災是二皇子的盤算,畢竟災區混亂,若太子有個萬一,也不易令人懷疑,或許他還得尋機提前送太子上路。

  寧修揚自以為想得明白,立刻帶著淺笑,推開上前想要扶住自己的鄭富,強忍著不適踏出營帳。

  只是他前腳才出了帳,耳裡就聽到一聲尖銳的馬嘶聲,他只覺眼前一片陰影,心頭一駭,立刻嚇得退了一大步,狼狽的跌倒在地。

  「世子爺。」身後的鄭富攙扶不及,見人倒地,連忙上前將人扶起。

  寧修揚頓失顏面,一臉惱羞成怒,「混帳!誰——」他的斥責在猛然抬頭認出騎在馬背上那一身明黃騎裝的男子時,像是被掐住喉嚨似的失了聲。

  眼前之人五官俊秀,寧修揚印象極深,這人明明是趙焱司的兄長,他在桂露山莊之中有過一面之緣,還曾對他動過心思,意欲收為男寵,而今看他穿著打扮,周遭隨行陣仗,他只覺得身子陣陣泛涼。

  這人怎麼會是太子?他的腦子突然想起了當年往事,先皇后死後,李大將軍將三皇子帶回,退隱後定居城陽郡,寧修揚難掩驚恐的意識到趙焱司便是被養在外祖家的閒王——

  相較於寧修揚的驚恐,太子的神情淡然,他居高臨下的看著噤若寒蟬的寧修揚,柔聲的開了口,「郡王世子的氣色不佳,看來是身子不適。」

  太子的聲音輕柔,對以前的寧修揚而言,這聲音是勾人心癢,但如今卻像是催命符似的帶來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回——回……」寧修揚被鄭富扶起,微吸口氣,強行鎮定,「回太子殿下,臣只是染了風寒,並無大礙。」

  太子聞言,神情轉冷,「既無大礙,此時又天色尚早,不知世子爺何故在已近吳越之時紮營?」

  寧修揚一陣懊惱,要是早知來人是太子,他也不會腦抽的下令紮營,只是千金難買早知道,此刻只能硬著頭皮解釋,「屬下顧念一行人舟車勞頓,疲累不堪,這才下令紮營,煮些熱食填飽肚子,順道還能照料吳越逃出的災民。」

  太子臉色淡然,表情未變:「郡王世子倒是思慮周全。」

  寧修揚心頭發虛,就算察覺太子話中有話也只能佯裝不知。

  太子翻身下馬,寧修揚嚇得整個身子都僵了,這輩子從未像此刻一般膽戰心驚。

  太子見狀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向圍觀的眾人,眾人見太子接近,都難掩激動,連忙讓路跪了下來。

  太子的腳步穩穩的站到了趙焱司的面前。

  趙焱司微揚了嘴角,心情看來極好的拉住也欲下跪的寧傾雪,在他眼中都是一家人,又在外頭,那些繁文縟節他自動無視。

  太子對他硬是拉著一個嬌小姑娘的手選擇視而不見,只道:「你在此甚好,此次從京裡押送的賑銀五百萬兩,便交由你統籌,不得有誤。」

  趙焱司倒是不客氣的搖頭,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此乃皇兄職責所在,臣弟萬萬不敢搶功。」

  太子秀氣的眉頭輕皺。

  寧傾雪被趙焱司拉著,眼底閃著激動,上輩子太子早喪,她未曾有緣一見,上次在桂霞山莊也因距離太遠,沒將人看得真切,如今他就近在眼前,她幾乎被眼前的俊美男子迷惑了。

  太子與趙焱司長得很相似,但五官較趙焱司柔和,膚色更因久病而顯得白晳,在夕陽餘暉照耀下有些雌雄莫辨,若說趙焱司俊俏,太子又更勝一籌。

  相較於寧傾雪只顧著欣賞美男,寧修揚的思緒便複雜心驚許多,他原一心以為趙焱司不過一個商戶不足為懼,如今被狠狠的打了顏面不說,他過去竟還妄想將太子收為男寵,隨便一事拿出來論罪,都足以令他吃不了兜著走。

  他快速的衡量利弊得失,過去得罪太子已經板上釘釘,無法改變,如今只能想法子建功,扭轉頹勢,他壓下心中驚怯上前。

  看到他接近,寧傾雪的神情微變。

  趙焱司立刻上前一步,無聲的將她護在身後。

  看著擋在自己面前的高大身軀,寧傾雪心中一暖,以前過得怯懦也就罷了,日後可不能總是得依靠著旁人,不過一瞬間,心中最後遲疑退去,越過趙焱司的肩膀,她幽幽的看著寧修揚。

  「屬下斗膽,」寧修揚此刻無心留意寧傾雪,只是口氣略微艱難的上前說道:「願代閒王殿下押送賑銀。」

  太子微側過身,面無表情的細細審視,對他自動請纓似乎絲不感意外。

  寧修揚在他的眼神打量之下,只覺得額頭直冒冷汗,眼前這張臉之前曾令他多驚艷,如今就令他多心驚,唯一慶幸的是當時初見,自己只是動了心思,說了幾句胡話,並沒有真的行動,不然如今真是只有死路一條。

  「郡王世子的臉色不好,看來是病得不輕,」太子在令人窒息的氣氛打破沉默,「護送賑銀不是兒戲,可容不得半點差池。」

  「屬下明白茲事體大,但為百姓,」寧修揚露出一臉義不容辭,「屬下在所不辭。」

  寧修揚的話令寧傾雪的雙眼微睜,都已病得幾乎站不穩,還能大言不慚,這本事也是絕了。

  太子微揚了下嘴角,「世子爺倒是有心。」

  「這乃屬下職責所在。」

  縱使寧修揚態度恭敬,但寧傾雪隱隱覺得不安,果不其然就聽到寧修揚的聲音繼續說道——

  「只是屬下斗膽,還請太子派一人協助。」

  太子微挑了眼,「說。」

  「請太子派寧大將軍的公子寧齊戎隨行。」

  果然——寧傾雪的臉色一沉,寧修揚時刻都想著算計她的兄長。

  太子目光落到了始終未發一言的寧齊戎身上。

  寧齊戎也不像旁人一般對他行大禮,對自己的救命恩人,太子並不計較這點小事,只道:「關於世子所求,寧大夫意下如何?」

  寧齊戎早料到趙焱司兩兄弟的身分不一般,但卻沒料到這兩人的身分竟是高高在上到他沒有想到的地步。

  對太子口氣中隱隱的尊重頗為受用,至少不是個忘恩負義之人,寧齊戎一派輕鬆,「太子爺有令,草民不敢不從。」

  太子聞言忍不住揚了下嘴角,對於寧九墉這個不戀權勢,一心救人的兒子,他倒是頗為看重,「本宮就順郡王世子之意,由寧大夫一同隨行,只不過——」他似笑非笑看著寧修揚,「世子切記,若有差池,非異人任,到時可別怪本宮心狠,拿你項上人頭謝罪。」

  寧修揚心頭一震,眼眸閃過遲疑,太子言下之意就是若有差池,便由他獨自一人承擔,與旁人無關,別想扯上寧齊戎。雖直覺事有蹊蹺,但如今卻只能硬著頭皮點頭稱是。

  太子一個揮手,「去吧!救人急如星火,不容擔擱。」

  寧修揚立刻正色,轉向眾人安排佈置,交代除了護送銀兩的士兵外,不忘帶上藥材還有大夫,美其名是能在沿途救治百姓。

  縱使對寧修揚多有不滿,但寧傾雪看著他運籌帷幄,短短幾句話的功夫便措置有方,絕非是個庸才,只是可惜心術不正,縱使是個人才也只是禍害。

  她不安的看著趙焱司,擔憂起自己兄長隨行安危。

  「放心,不會有事。」趙焱司柔聲的安慰。

  她輕咬了下下唇,不經意間,她抬頭對上太子打量自己的視線,不由臉色微紅,隨後太子竟是繞過了趙焱司,來到她身旁。

  「殿下。」她恭敬的輕喚了一聲。

  聽到她軟萌的聲音,太子忍不住揚起嘴角,意味深長的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萬萬沒料到他竟是看中這樣嬌弱的姑娘。

  自己的弟弟被養在城陽郡多年,封為閒王,對京城事務從未上心,卻在三年前低調返京,像是換了個人似的暗中對付二皇子。

  他身為太子,自小未將二皇子放在眼中,畢竟他嫡出身分擺在那裡,父皇不胡塗,只要不出大錯,父皇定會遵循法統讓他登上大位,根本無須與之相爭。

  只是當得知他的身子孱弱是緣於繼后一門有心為之,他才明白自己終究太過自傲大意,以致給了旁人可趁之機。

  以他身子孱弱為由,趙焱司為尋醫來到西北,最後才知尋醫醫治他一事不假,但更多的卻是為了眼前的這位寧姑娘。

  他不知趙焱司是何時對寧九墉的閨女上心的,但他和父皇對自小喪母、養在外祖家的趙焱司總有一股愧疚之情,只要趙焱司喜歡,不論這姑娘是誰他們都不會出聲反對,最重要的一點是,以趙焱司的脾氣,只怕縱使他們反對,他也不會放在心上。

  看到寧傾雪難掩嬌羞的看著自己的兄長,趙焱心頭不舒服,「皇兄,稍後我與寧大夫一道出發。」

  太子聞言,沒好氣的掃他一眼,「方才讓你領軍你不願,如今本宮沒下令,你自己倒先改了主意。」

  「皇兄,要不是寧大夫是福寶的兄長,我答應過福寶,不會讓他有任何差池,我也不想插手。」

  說到底,就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在兄長面前,他也不介意表露自己的想法。

  太子看著趙焱司的眼神寫滿了莫可奈何,「罷了,隨你。」

  趙焱司聞言,二話不說的拉著寧傾雪轉身離去。

  寧傾雪忍不住說道:「我還沒行禮。」

  「都是家人,無須多禮。」他不快的瞄了她一眼,「方才你看我皇兄看得眼睛都直了,怎麼,難不成你認為我皇兄比我好看?」

  她不想說謊,只能怯生生瞧他一眼,然後點頭。

  看她點頭,他幾乎難以置信,抿嘴壓著怒氣,好半晌後才說道:「真是膚淺女子,一介男子長得好看又有何用?」

  這話說出去實在誅心,寧傾雪咕噥著說道:「你也長得好看,只是比起太子爺差了點,若太子長得好看無用,你不也一樣。」

  「寧傾雪!」

  聽到他連名帶姓的叫自己,她連忙揉了揉自己的耳朵,「算我錯了,我錯了。」她忙不迭的轉了話題,「寧修揚請太子殿下發話讓我哥隨行,心中肯定有所圖謀。」

  「能讓你看出來,你兄長也不可能不知,自會防備。」

  他的口氣不悅,但她也沒放在心上,只是討好的說道:「我只怕我哥哥為人磊落,比不上人家陰狠,中了暗箭。」

  「放心吧,我會在一旁看著。」

  寧傾雪眨了眨眼,欲言又止的看著他。

  他對她太過了解,不由說道:「有事便說。」

  「我也跟你去。」寧傾雪心知肚明要他點頭的機會渺茫,但還是硬著頭皮出聲請求,「讓我去吧,不然把我放在這裡,你也放不下心對吧!所以把我帶著,放在眼皮底下盯著多好。」

  趙焱司沒說話,似笑非笑的盯著她。

  她被看得不自在,原已做好被拒絕的準備,誰知最後他竟是點了下頭,「好。」

  她一驚,懷疑自己聽錯了。「好?」

  他好笑的看著她,「是啊,如你所言,不放在眼皮底下還真是不安心。怎麼?你這神情,不想去了?」

  她猛然搖著頭,一臉的激動,「去!當然去!只是我以為你會拒絕我。總之你放心,我會事小心,我爹自小——」

  「我知道,」他點了點她的鼻子,「你爹教你的事,不是逃就是躲。」

  她燦笑的點點頭。

  看她一副傻樣,眼神也跟著明亮起來,「只不過赤霞不在,你就騎我的坐騎。」  

  她聞言也沒有開口拒絕,畢竟讓趙焱司點頭答應她同行已是難得,她可不會在關鍵時刻跟他鬧意見。

*             *             *

  出發在即,寧修揚才知道趙焱司也會隨行,一行人中出現了尊貴的王爺,縱使面上猶是他統帥,但實際上他只能看趙焱司的臉色。

  果然在出發時,趙焱司便發話由自己帶著寧齊戎兄妹走在前,讓他押後。

  寧修揚只能笑著點頭應聲,一行人疾行,天卻下起了雨,他只覺得身子痛癢,渾身難受,但是走在最前方的趙焱司不喊停,他也只能硬著頭皮跟上。

  在經過一處岔路時,他的眸色一黯。庸王世子趙元昱派來求援的士兵曾言,前頭斷橋,若要前往吳越得繞山而行,若他不出聲,照著原定之路而行,終究會被斷橋阻路。

  他陰沉一笑,故意不發一言,看這天色,等到斷橋處,天也快亮了,縱使趙焱司再神通廣大,也無法越河而過,只能下令休整。

  跟在一旁的鄭富難掩擔憂的看著寧修揚面無血色的臉,「世子爺可還撐得住?」

  「可以。」寧修揚咬著牙,硬撐著一口氣,為使自己分心,不專注於身子上的不適,開口問道:「我交代的事,你辦得如何?」

  「回世子爺,東西已在屬下手中,屬下會尋個機會交給從屈申城一同前來的嬸子,讓她交到戎少爺手中。」

  寧修揚抬手輕抹臉上的雨水,心中煩躁。

  鄭富知道自己的主子與寧齊戎之間積怨已深,明明身為世子卻處處不如一個毫無功名的將軍之子,不單百姓只識懸壺濟世的寧大夫,就連郡王也時有感嘆為何戎少爺不是生在郡王府,那些話語已成了寧修揚心中的刺,讓他對寧齊戎欲除之而後快。

  「方才我見著福寶了,有機會將她帶過來。」

  鄭富遲疑了一會兒,最終輕點了下頭。

  相較於寧齊戎,寧修揚倒是對寧傾雪極好,興許是嬌弱的女子容易引起男子注目,但礙於禮教,寧修揚倒也不敢真對自己的堂妹下手。他明白寧修揚此刻開口想將寧傾雪帶在身邊,並非是想加害於她,相反的是想要護住寧傾雪,畢竟得不到的永遠最好。

  「不好了……」前頭傳來了騷動,「前方的橋斷了!」

  寧修揚聞言,眸光微亮。

  趙焱司一臉陰惻惻的看著前頭斷橋底下滾動的泥水,「讓郡王世子過來。」

  得令之後的寧修揚騎馬踩著泥濘到了前頭,斷了路也只能歇息了,看著趙焱司神情不善,他不見一絲心虛,只道:「閒王殿下息怒,此乃天災,屬下亦無能為力。」

  趙焱司看著他的眼神透露的是徹骨的冰寒:「庸王世子昨日才派人送信,若這橋斷了,如何聯繫郡王世子求援?」

  寧修揚的臉色微僵,他一時之間竟忘了這樁,不過這個節骨眼,他當然不會承認自己是故意的,露出微慌的神情,「殿下恕罪,屬下一時情急,竟忘了世子爺派人來送信時曾提及橋斷了,得繞山而行才有路。」

  趙焱司漆黑的眸子望著他,似有風雨欲來之勢,「郡王世子果然貴人健忘,這等大事都不記得了。」

  原本只要渡了這條河就到了庸王世子落腳的村落,如今再往回繞,平白多花半天的功夫不說,這一擔擱還不知得死多少百姓。

  「屬下惶恐,請殿下恕罪。」寧修揚的語氣驚慌,但心頭並無太多惶恐,畢竟如今救災在即,即使再惱,為了顧全太局,趙焱司也不會在這個時候降罪於他,「只是一行人趕了一夜的路,雖天色微亮,但要繞山而行,還得走一段險坡,合該這是天意,老天知趕路危險,還請殿下下令休整。」

  「天意?」趙焱司一哼,「本王不信天也不信地,只信自己。所有人馬聽令,繼續趕路!」

  寧修揚聞言,臉色有些難看,但也莫可奈何。掉頭離去時,目光對上寧傾雪黑黝黝的眼珠,他擠出一抹笑,「福寶可還吃得消?」

  寧傾雪垂下眼眸,看似膽怯的不發一言。

  寧修揚見狀,不由嘆道,以往寧傾雪對他總是笑臉相迎,但如今卻是比一個陌生人還不如,「我們都是一家人,你別跟哥哥客氣,若是走在前頭太累,就跟哥哥到後頭去,哥哥給你在裝藥材的馬車上挪個位置歇一歇。」

  「寧修揚,」趙焱司不客氣的連名帶姓斥道:「滾回後頭去,若再有差池,本王要你的命!」

  寧修揚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斥,表情微僵,卻只能壓下憤憤的情緒轉身離去。

  等人一走,趙焱司神情不悅的看著寧傾雪:「被人找上門了還不吭聲,真不知該拿你如何是好。」

  寧傾雪抬眼,無辜的對他扯了下嘴角,她並非是軟弱而不吭聲,只是心煩而不想搭理罷了。

  「前頭有段路危險,你要小心些。」雖說不放心讓她離開身邊,但趙焱司還是理智的讓李尹一護著她退到了隊伍的中間。

  寧傾雪不想拖後腿,只能依言而行,看得出趕了一夜的路,眾人皆難掩疲憊。

  想到寧修揚方才的臉色,就為了一己之私,讓一行人白白走了一大段路,這一路若有他在,還不知會惹出多少事端。

  「小姐?」李尹一注意到寧傾雪的速度越來越慢,不由上前輕喚了句,「可是有事交代?」

  寧傾雪靜下心神,淺淺一笑,「我無事,只是有些頭疼,我記得哥哥身上有藥丸,你去尋他給我拿些過來。」

  李尹一聞言也沒有多想,立刻上前尋找寧齊戎。

  一等李尹一離去,她便拉了韁繩,停下坐騎。

  嬌小的她隱身在一行人中很難引人注目,但鄭富還是一眼就發現停在路旁的她。

  「二小姐?」鄭富喚了聲。

  寧傾雪淡漠的掃了他一眼。

  寧修揚聽到叫喚,強打起精神,「福寶,你怎麼在這裡?」

  寧傾雪強忍著浮上心頭的膽怯,從她對郡王妃下手開始,她便不再純良,如今的怯懦太過可笑,她心底的黑暗私心早已勝過她人性中的光明,被人利用如今也利用別人,她還矯情什麼?

  她微斂的眼掩去眼底一閃而過的嘲弄,開口時已是一片平靜,「我的身子不適,正等尹一拿藥過來。」她的聲音溫柔,帶著不疾不徐的從容。

  寧修揚一笑,她總是沉靜少言,帶著溫柔笑容,令人無須防備,「你一個姑娘家,不好好的在家中待著,來此自討苦吃,寧齊戎也是,就由著你胡鬧。」

  他使了眼色讓鄭富讓開。

  若是尋常人,鄭富還會有所防備,但寧傾雪在他的眼中毫無威脅可言,他立刻讓開,讓寧傾雪得以與寧修揚並行。

  耳裡聽著寧修揚的關懷,寧傾雪只覺得一陣惡塞寒,抬起臉看他,雙眼在陰雨綿綿的微亮晨間閃著光亮,「醫者父母心,我哥哥心胸寬大,非一般俗人所能體會。」

  雖未明言,但是說穿了就是暗示他比不上寧齊戎,寧修揚眸色沉了沉,「寧齊戎或許好,但世事難料,誰知他日後如何。」

  寧修揚語氣中的嘲弄莫名的讓寧傾雪憶及上輩子得知兄長死訊時的情景,她與娘親失魂落魄了許久,一直到她死了,兄長的死始終是她心中的痛,她再愚昧也聽出寧修揚要對自己的兄長不利——

  「你做了什麼?」

  寧修揚沒有答腔,只是給了她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前頭傳來聲聲小心的提醒,前頭已經走到最險象環生的一段,一邊是山壁,另一頭則是險坡,底下泥水滾滾。

  寧傾雪拉著韁繩的手一緊,馬匹有些躁動,寧修揚立刻伸岀手,握住了寧傾雪的手臂,「小心。」

  寧傾雪的身子一僵,一瞬間,腦海之中飛快閃過他曾帶給她的屈辱,心中湧現恨意。

  她的恨從不輕易示於人前,因為她還希望自己是所愛之人眼中那個溫和良善的福寶……

  只是如今,他明明對她與兄長賊心不死,她不想再忍,厭惡的揮開他的手,「身子染了花柳病,很難受吧?」

  聽到寧傾雪輕飄飄的話,寧修揚的心頭一震,雙眼一瞇,「你說什麼?」

  她的目光不見一絲畏怯,穩當的與他對視:「染了花柳病病情嚴重,縱使治癒也難有子嗣,圖謀再多,終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寧修揚的雙眼大睜,隱隱之間有了猜測,卻又覺不可思議:「你——我得病一事,你如何得知?」

  她自然知道,因為他的病便是她所主導,「連姑娘長得嬌柔,正是你最喜愛的模樣,不是嗎?」

  寧傾雪提及連憐,證實了寧修揚的猜測,「連憐是你的人?」

  「世子爺果然聰明,一下便猜到了。」

  寧修揚幾乎氣得倒仰,某一次他在街上偶遇了被人調戲的連憐,因為她長得好看,他才出手相助,最後她投懷送抱,他也沒有理由拒絕,誰知沒多久自己的身子就出了毛病,他氣得想去找人,但連憐早已不見蹤影。

  沒想到自己的病會這麼嚴重,大夫說就算治好了,這輩子也子嗣艱難,雖說還有一絲機會擁有後代,但身為一個男人,得知此事,還是頓覺顏面盡失,而今才知這一切並非是意外,而是她存心而為——在他眼中向來毫無威脅的福寶……

  「為什麼?!」

  寧傾雪眼底閃著笑意,頰邊的梨渦甜美可人,當初連憐走投無路,她不單答應醫治她,讓她恢復康健,還給了連憐一大筆的銀子,讓她開始全新的生活,只是在此之前得答應她一個條件,便是纏上寧修揚,讓他染病。

  郡王世子自以為風流,連憐用了點手段便將他弄上鉤,事情才能得以順利進行。

  「是非善惡,因果輪迴,都有定數,無論是早是晚,終須有報。」

  寧修揚惱怒的握緊手中馬鞭,用力一甩而過。

  寧傾雪早有防備的緊拉韁繩,靈巧彎腰閃過,趁機手臂輕抬,將趙焱司所贈暗器中的銀針對準寧修揚的坐騎射去。

  寧修揚的坐騎像昰瘋了似的失控,寧修揚差點被顛下馬背,一時之間也顧不得寧傾雪,試圖安撫坐騎無果,還衝到了前方載著賑銀的馬車旁。

  拉車的馬受了驚嚇也慌亂起來,車夫連忙穩著馬,但是車身因載著賑銀而沉重,重心不穩就往一旁倒去,車夫一驚,連忙跳下馬車,眼睜睜的看著馬車落入底下的滾滾江河中。

  後頭的鄭富見了,飛快上前,眼睜睜的看著寧修揚被發狂的馬甩下馬背,一片慌亂之中,寧修揚還被馬蹄重重的踩了幾腳。

  鄭富心中大駭,連忙拔出刀,快狠準的一斬殺了瘋馬,手起刀落,空氣中立刻飄送濃濃血腥味。

  趕路的隊伍因為後頭的騷動亂了起來,鄭富奔向寧修揚,他倒在泥濘之中,此時已經出氣多,進氣少。

  寧傾雪也跟著翻身下馬,走向寧修揚,硬生生的扳開他咬緊的牙,在他的口中塞了一顆藥丸。

  鄭富在一旁見狀,沒有出聲阻止,畢竟在他心中還當寧傾雪是郡王府裡溫良的二小姐,滿心以為寧修揚的墜馬是意外,如今她是出手相救。

  藥丸一入口便化去,早已痛得昏迷過去的寧修揚只覺喉嚨一陣劇痛難當,忍不住呻吟。

  寧傾雪目光微涼,看向寧修揚被馬蹄重重踩踏而血肉模糊的雙腿,她給他塞了啞藥,這輩子就算他能保住一命,也只能當個口不能言、腿不能行的廢人。

  她本以為自己做不到取人性命,但終究證明,若被逼急了,她會毫不留情的給仇人捅上一刀。

  說不清心中喜惡,只是他們的恩怨,彷彿就在這裡結束……

  趙焱司趕到,目光深沉的看著眼前一切,耳裡聽著方才駕著載了賑銀的馬車車夫焦急的解釋,眼中只有寧傾雪一人,縱使她在細雨中顯得狼狽,卻一如印象之中的嬌弱。

  寧齊戎滑下馬背,上前替寧修揚診治。

  寧傾雪見兄長到來,靜靜的起身讓位,她沉靜的立在一旁,周遭慌亂彷彿與她無關,寧齊戎的眉頭深鎖,寧修揚被甩下馬背時頭受重創,又被馬蹄踩了幾腳,人就算救回來,腦子有沒有問題還未可知,但這雙腿肯定是廢了。

  趙焱司下馬,站到寧傾雪身旁,沒有多問一句,只是伸出手輕拍了下她的頭。

  察覺頭頂傳來的重量,寧傾雪的鼻頭莫名微酸。

  她沒看他,因為深知憑他聰慧,肯定看出事有蹊蹺,但他不問一字半句,只是安撫的一拍,就知他無聲的維護著自己。

  「戎少爺,你可得要救救世子爺。」鄭富是真的慌了,寧修揚可是郡王的命根子。前些日子寧修揚染了花柳病,知道日後子嗣艱難,竟派人進京去殺了在京中的同胞兄弟和另外那四個庶弟,算算日子,此事八成已成,如今若是世子也有個萬一,郡王府就真的要絕後了。

  寧傾雪眼底晦暗不明,擔心自己的兄長一時心軟出手相救。

  趙焱司似乎也察覺她的思緒,淡淡的開口,「郡王世子看來已不適合再趕路,」他目光冷冽的看著鄭富,「你將人抬回去吧。」

  鄭富臉色發白,寧修揚重傷,趙焱司不下令醫治反而讓他將人抬回去,他可沒忘記這一路行來並不見村落,這是存心要寧修揚的命啊!他求救的目光看向寧齊戎。

  寧齊戎明白趙焱司言下之意是要他不許插手救治,只是最終念及同宗情誼,他勉為其難的開口說了句,「鄭富,我會給你些藥品和一輛馬車,你儘快將世子送回去吧。」

  鄭富聞言面如死灰。

  「等等。」趙焱司不留情的添了一句,「回去給郡王帶句話,方才因世子所損失的馬車上有押送的賑銀,這筆帳就算到郡王府的頭上。」

  鄭富眼底閃著恨意,心有不甘,卻也無能為力。

  「趕路吧!」趙焱司並不將一個小小侍衛看在眼裡,冷酷的丟了一句。

  寧齊戎起身退開,走到寧傾雪身旁,把她的沉默當成是受到了驚嚇,對她扯出一抹笑,「福寶,別怕,有哥哥在。」

  寧傾雪在雨中看著自己兄長臉上,是對她的關切,心中一暖,就在此刻,她才真的覺得踏實。

  這輩子她不會再因上輩子的遺憾而心傷,這輩子,哥哥安然便已足夠。

  沒再看一動不動的寧修揚一眼,寧傾雪轉身上馬,頭也不回的離去。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1-19 11:49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1-6 11:32 AM 編輯

【第十七章】   我的女人最好

  一入吳越,雖大雨不斷,但慶幸調派得宜,早早便將臨近江河、大山的百姓移居至安全之處,所以沒聽聞有因土石滑落或被大水淹沒的村落消息。

  寧傾雪的心也在連下了四、五日大雨終於放晴之後落下。

  半個月後,夕陽似火,在臨時搭起用來醫治傷病的營帳之中傳來一陣嬰兒啼哭。

  「生了,生了!」外頭響起了一陣欣喜的叫聲。

  營帳裡甫生子的小媳婦這是頭胎,偏偏遇上災難,家中的房子因大雨毀了,幸好一家聽從安排早一步移居到了安全處,所以保住了全家的性命,今天天還沒亮就要生了,但一時之間找不到接生婆子,聽人提了有位嬌柔溫和的女大夫在醫站義診,便將人送了過來。

  如今等了一整天,孩子終於呱呱落地,不單等在外頭的家人開心,就連一旁三三兩兩或坐或站毫不相干的百姓,聽到孩子啼哭也露出了笑容。

  雖說遇上災禍,但新生總是帶來喜悅。

  「恭喜,是個大胖小子。」陳瑾率先跑出來給小媳婦的夫君報喜。

  「多謝大夫、多謝大夫。」小媳婦的老公激動得直點頭。

  「我不是大夫,替你媳婦兒接生的是寧大將軍的閨女,這可是將來的閒王妃,你家大胖小子以後肯定有福氣。」陳瑾也是在這幾日才知道了趙焱司的身分,可差點沒嚇壞她,但驚嚇過後卻又是滿滿的崇拜。

  原本想著庸王世子能來賑災已是難得,沒料到如今太子和閒王都親自前來,這才是真正的憂國憂民,心懷天下,又加上趙氏一門兄弟都長得好看,再有寧傾雪這層關係,就足以令她替他們狠狠的在百姓面前說上不少歌功頌德的好話。

  「雖說遇上了災難,但有太子親自領軍,還有閒王殿下和寧大將軍的一雙兒女帶著眾位大夫出手救人,相信這場災難很快就會過去。」

  四周的人聽到陳瑾激昂的話語,忍不住跪了來,朝著營帳就是激動感激的連磕了好幾個頭。

  在營帳內的寧傾雪渾然不知外頭動靜,看著陳大嬸已將孩子清理好放到了累得睡著的小媳婦身旁,露岀一抹淺笑。

  「阿寶,你也累了一日。」陳大嬸不由出聲催促,「這裡交給我,你快去歇息。」

  寧傾雪眉宇間雖透著疲累,但掩不去心頭的滿足喜悅,她戀戀不捨的看了熟睡的母子倆一眼,才在陳大嬸的叨念之下踏出營帳。

  「哎呀,菩薩來了!」

  寧傾雪愣了一下,疑惑的看著四周,菩薩?

  陳瑾笑嘻嘻的走到了寧傾雪的跟前,「說你啊,阿寶。」

  寧傾雪看著跪在四周朝自己磕頭的百姓,一臉受寵若驚,「我不是什麼菩薩,不過是個大夫罷了。」

  「你可不單只是個大夫,還是寧大將軍的閨女,未來的閒王妃。」陳瑾在一旁補充。

  「不論是何種身分,」寧傾雪連忙讓眾人起身,「我終究就是個大夫。」

  「寧姑娘大善。」

  也不知是誰突然在旁冒出了這麼一句,四周立刻有人接二連三的響應,登時熱鬧了起來。

  寧傾雪面對吹捧實在啞口無言,細思自己除了救了幾個受傷的百姓外,還沒做過什麼了不起的事,畢竟真正傷重的病患全都交給了自己的兄長,怎麼現在榮耀卻都屬於她似的?她自然不知道陳瑾極力的吹捧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太子遠觀這一切,沒讓周遭的人弄出動靜,每日傍晚時分,他都會來醫站一趟,但是卻還不如寧傾雪受到愛戴。

  「她還真是深得民心。」

  跟在身後的趙焱司嘴角微揚,看得出心情很好,「我的女人,自然最好。但縱使如此,她還是如她自個兒所言,就是個大夫。」

  太子沒好氣的轉頭看了他一眼,「你就得意吧!」

  趙焱司不置可否的聳聳肩。

  看不慣他凡事胸有成竹的模樣,太子故意說道:「本宮聽聞寧大將軍並不特別喜歡你。」

  趙焱司不問也知道這話肯定是寧齊戎說出去,他也沒否認,只道:「福寶喜歡我便成了。」

  太子對趙焱司的自以為是已徹底無言,只問道:「你當真打算定居邊城,不回京城了?」

  「身為親王,臣弟還是知情識趣的遠離京城,不問朝堂之事為上。」

  趙焱司被外祖養大,比旁人更看得清皇室之中親情淡薄,他雖有幸與兄長情誼深厚,但這世上最難料的便是人心,與其日後可能產生嫌隙,不如在一開始就維持親近但又有距離的關係。

  太子也知道他的性子勉強不來,所以也不再多勸,只是心頭總是有掩不去遺憾。

  「若皇兄真有不捨,不如等有朝一日登基之後,跟我做點小生意。」

  太子輕挑了下眉,「你竟將腦子動到本宮頭上,你想做什麼?」

  「目前還未有方向,到時再跟皇兄細談。」

  他從庸王手中買下北湖大山,山中盛產鐵石,他深知懷璧其罪,與其惹得旁人眼紅,倒不如日後便宜了自己的兄長,有未來的皇帝做後盾,不單可保自己腰纏萬貫,還能讓福寶衣食無缺。

  至於上輩子因為鐵石而與庸王府有了連結的溫州曲家,他不得不承認曲家鑄鐵確實有本事,等到趙之懿走上上輩子的老路,嫁進曲家之後,他也不介意再與曲家合作。

  「如今吳越有你,一切井然有序,過幾日我便回京,將吳越交由你處置。」

  趙焱司原想拒絕,但想起寧傾雪的性子,吳越災情未完全平復一日,她便一日不會安心,終究將話給吞了回去。

  「方才聽到消息,郡王世子被救回一命,但人變得痴傻,雙腿不能行,口不能言,這輩子算是徹底毀了。」

  再聽寧修揚的消息,趙焱司的心頭已經一片平靜,他未開口問過寧傾雪她在此事中所扮演的角色,不是不好奇,而是壓根覺得不重要。

  「一車賑銀因郡王世子驚馬而損失,皇兄就看他是寧家人的份上,罰他補齊銀兩就饒他一命吧。」

  太子早知道趙焱司對郡王世子的厭惡,所以心知肚明他肯定不會為了寧修揚求情,淡淡的說道:「只要補齊銀兩便饒他一命,你倒是好心。」

  「畢竟也算有過幾面之緣,」趙焱司大言不慚,「一車賑銀約百萬兩,一毛不少的讓郡王府賠上就是。」

  太子幾乎忍不住失笑,一車賑銀頂了天也不過四、五十萬兩,到了趙焱司嘴裡硬生生的翻了兩倍,看來他是打定主意人廢了還沒完,更打算掏空郡王府的家底,將郡王一家踩進塵土裡。

  「同為寧家人,你家福寶能袖手旁觀?」在太子眼中,寧傾雪可是個溫良心善的姑娘。

  「福寶那裡我自會說服。」趙焱司知道就算郡王府毀了,福寶也不會心生不忍,他反倒是擔心還未遭受背叛的寧九墉會插手,對於自己未來的岳丈,他並不想得罪,只是他不可能放過郡王府一門。

  至於寧傾雪心中所想,他是不打算讓旁人看清的,這輩子,寧傾雪永遠會是眾人眼中的良善小姑娘,至於惡人,他全然不介意由他來做。 

  看著寧傾雪對著百姓的感激已稍顯慌亂,趙焱司立刻不客氣的對自己的兄長使了個眼色。

  太子心頭無奈一嘆,只能現身替寧傾雪解圍。

  趙焱司幾個快步來到寧傾雪身旁,拉住正要跪下行禮的她,目光落在她頭上的鳳釵,清楚她將他贈的鳳釵再戴回身上的涵義,他的大手扣在她腰間,將她的身子與他緊緊的貼著。

  她臉微紅的輕輕推了推他。

  不顧她的掙扎,他徑自將人拉走。

  「餘下之事,交給我兄長吧。」平時他兄長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但實際上卻最愛聽好聽話,如今百姓一片和樂恭維的場合正好適合他。

  福寶他帶走,讚美就留給自己的兄長。

  寧傾雪雖覺不妥,但心頭還是因為離開眾人關注的目光而鬆了口氣。

  趙焱司牽著她在微高的山丘上停下了腳步,在夕陽餘暉下看到不遠處有不少壯漢忙著挖泥敲磚,熱火朝天的要在最短的時間重建村落。

  「今天我接生了個娃兒,」她的臉上著異樣神情,「是個大胖小子。」

  看著她明亮的眼神還有臉頰兩側隱隱的小酒窩,他伸出手輕觸了她頭上的鳳釵,「我們也會有孩子的。」

  他彎下腰霸道卻不失溫柔的吻了吻她。

  她伸手摟住他的脖子,感覺他懷抱的溫暖傳遞到她的身上,讓她的人與心都暖了起來。曾有過的苦澀和怨恨都已經成了遙遠的過去,這輩子,他們肯定會好好的在一起。

  「趁著我皇兄在,我讓他替我們作主,擇日成親。」

  成親?她難掩驚訝,她不過就是提起自己接生了個娃兒,他便想到了孩子和成親,看他一臉熱切樣子,她直覺有些不好。

  「雖說匆促了些,但你放心,」他柔柔的吻著她的髮際,「回了邊城,我會再大肆操辦,給你風光體面。」

  她並不在意那些表面之事,只是沒她爹娘點頭同意,她可不敢在吳越就跟他成親。

  「你冷靜些,」她柔聲試圖說服他,「至少得跟我爹娘說一聲。」

  「將軍與夫人自然得告知,但現下你兄長在,只要他點頭便成了。別擔心,我會說服他的。」

  寧傾雪才不擔心,只是覺得無奈。她壓根不認為寧齊戎能拒絕得了趙焱司,畢竟人家的算計手段擺在那,還有個當太子的哥哥為後盾。

  她忍不住悶聲說道:「你別再害我哥哥了。」

  趙焱司輕笑。

  寧傾雪看出趙焱司壓根不在乎寧齊戎將來下場,不由輕嘆了口氣,已經可以預見若是自己的兄長真的點頭替她作主,未來被寧九墉狠狠教訓的場面會有多慘烈。

*             *             *

  太子的目光從手中的信件移開,看著狀似慵懶的坐在一旁圈椅上的趙焱司,這些日子,他們兩兄弟隨著將士住在營帳之中,帳中燒起炭火消濕氣,如今天氣尚可,只是再過些日子天一冷就要受罪了。

  所以重建一事迫在眉睫,每日都忙得熱火朝天,平時難得見到趙焱司的人,今日才入夜,趙焱司便尋來,本預期他有事要談,卻萬萬沒料到竟是談親事。

  「你打算在此地成親?」

  「是,」趙焱司點了下頭,「在你回京前就將此事辦妥。百姓遭逢大災,正需要來點喜事振奮人心。」

  滿嘴似是而非的大道理,太子已經懶得反駁,反正即使他反對,自己的弟弟也會一意孤行,所以他也就不費心多言,只道:「寧大夫首肯便好。」

  娶人家閨女,卻不知會人家家人,即使他貴為太子,習慣眾人臣服,但這種不要臉皮的事他還做不來。

  趙焱司不客氣的對他挑了下眉。

  那個眼神令太子明白,趙焱司是打算將說服寧齊戎的事交給他,他不由皺了下眉頭,「以權勢壓人,非君子所為。」

  趙焱司勾了下唇,他壓根不想當什麼謙謙君子,「我與福寶兩情相悅卻經歷重重苦難,已等了太久。」

  太子露岀一臉荒謬的神情,這傢伙端著一副正經八百的模樣,說出口的話卻是十足十的不要臉。

  趙焱司可不管自己兄長心中的糾結,在太子眼中或許他言過其實,但之他於福寶而言,他們確實是跨越了生死,經歷重重苦難,如今他是不想再等了。

  他拿出懷中的一封信,跟在太子身邊的太監福子立刻上前恭敬的接過,轉呈給太子。

  太子將信打開,裡頭是張賣身契,看到上頭的名字,他不由輕挑了下眉。「這是——」

  「由皇兄送給寧大夫,相信有這張賣身契,寧大夫會更加樂意將福寶嫁給我。」

  太子五味雜陳的看著手中的賣身契,竟是覺得有些燙手,最終嘲諷一笑,「你讓本宮親手將賣身契送出,這是要絕了本宮的念頭。」

  趙焱司臉上不見愧疚,反而流露一絲理直氣壯,「皇兄貴為天子,日後登上龍位,天下女子任你挑選,又何苦奪救命恩人所愛。」

  趙焱司重生以來,事事算計,皆是成竹在胸,早一步將上輩子與寧齊戎有段情的穆雲帶在身旁,上輩子穆雲對他有恩,他早已決定還她圓滿的一世情緣,卻沒算到上輩子早喪的兄長在屈申城養病期間,跟著寧齊戎也愛上了聽曲,常叫上穆雲到桂露山莊,兩個男子竟同時看上一個女子。

  他很清楚自己的兄長若存心奪取,寧齊戎縱有寧九墉護著也是徒勞,所以即使此會惹兄長不快,他還是出手了。

  與穆雲簽下賣身契只是一時權宜之計,有賣身契在,她就是閒王府的人,閒王府的奴才要如何左右,由他這個做主子的說了算,如今拿著她的賣身契與自己的終身大事相提並論,便是要斷了自己兄長的念頭。

  反覆看著手中賣身契,太子深知即使自己已在萬人之上,也有許多身不由己,想起自己的父皇和母后,曾是恩愛的少年夫妻,但最終結局……

  他嘲弄的一揚嘴角,最終將此事放下,目光直視趙焱司,「本宮會將賣身契送給寧大夫。」

  「皇兄英明。」

  太子沒好氣的掃了他一眼,這聲恭維代表的是放下他所喜愛的女子,還真是不要也罷,他的目光看向帳外衛鈞的身影,「衛鈞看來有事找你。」

  趙焱司轉頭看了過去,「把人叫進來吧。」他也沒有什麼事好背著自己的兄長。

  太子聞言也就開口,「叫衛鈞進來說話。」

  一旁的福子立刻恭敬的下去傳話。

  「太子殿下,」衛鈞有禮的雙手抱拳行禮,在太子面前難得正經了起來,接著他面對趙焱司,「閒王殿下。」

  「有事?」趙焱司神色如常的問。

  衛鈞點了點頭,「方才屬下發現了郡王世子身邊侍衛的身影。」

  趙焱司的眼底閃過一絲陰鬱,「鄭富?」他似乎記得郡王世子身邊的侍衛是叫這個名字。

  「是!」衛鈞回答。

  趙焱司輕撫著自己的下巴,郡王世子已毀,如今郡王府正亂成一團,這個鄭富身為侍衛,不在府中待命,來到吳越所圖為何?

  「他雖特地喬裝打扮,但守在郡王府外的探子在他一出發來吳越時便掌握他的行蹤,他抵達後,與一位同來自屈申城的婦人接頭後便離開,屬下已將人押下。」 

  「接頭的婦人與鄭富是何關係?」

  「還未查明,」衛鈞皺了下眉頭,「但此人跟濟世堂的小廝有著遠親關係,這次是隨著寧大夫而來,因為是寧大夫的人,所以屬下不好驚擾,還等殿下發話。」

  趙焱司的神情一變,立刻說道:「立刻去寧大夫那裡把那婦人拿下。」

  衛鈞點頭,轉身前去抓人。

  太子看著自己的弟弟神情陰鬱,不由輕笑,「既是郡王府的事,牽扯上寧家,便全由你處置,本宮不插手。只是郡王府已是窮途未路,玩不出花樣,你無須動怒。」

  趙焱司低頭,不發一言,在他心中,除非死絕,不然世事難料,人急懸樑,狗急跳牆,不到最後,誰也不知局勢會如何演變。

  不一會兒的功夫,一個微胖的婦人一臉蒼白的被衛鈞給押了過來,不過除了兩人外,後頭還跟著寧家兄妹。

  對太子行了禮後,寧齊戎不解的問著趙焱司,「你派衛大人捉海嬸子做什麼?」

  趙焱司拉著寧傾雪坐到自己身旁的圈椅,語氣淡淡的說:「問幾句話。」

  海嬸子整個人瑟瑟發抖的趴跪在地上。

  「海嬸子,你可認得鄭富?」

  聽到趙焱司提到鄭富,寧齊戎皺了下眉,他們兩兄妹並非蠢人,但就敗在天性純良,容易相信人。

  海嬸子是濟世堂一名小廝所引見,說是家中困苦,想要借著賑災有成後能得到些獎賞,讓家中日子好過些,他當時也未多想就把人收下,如此看來確實是大意了。

  海嬸子一顆心七上八下,話都說不利索,只能搖頭。

  衛鈞已經讓人將五花大綁的鄭富給帶了上來,一看到鄭富,海嬸子的臉都嚇白了。

  她不過是一時鬼迷心竅的收了一筆銀兩替鄭富送東西給寧齊戎,她只是貪財,並沒有害人之心,但如今這陣仗,她才驚覺自己似乎闖了大禍。

  「你可認得此人?」

  海嬸子白著臉,點了點頭。

  鄭富抿著唇,被押跪在地上,臉上神情冷漠。他自小養在郡王府,跟在郡王世子身邊長大,這輩子好壞都與郡王府緊密相連,如今郡王世子變得痴傻,郡王嫡次子與庶子皆亡,郡王無後,痛心得近乎瘋魔。

  郡王府的前程黯淡,他心有不甘,卻也沒有隨著陷入慌亂,而是牢記世子痴傻前的計謀,就算郡王府毀了也得拉著寧齊戎下地獄,卻沒料到終究功虧一簣,這一切的變數皆來自於趙焱司的插手。

  海嬸子已經嚇得渾身哆嗦,連忙磕著頭,全盤託出,「民婦沒想過害人,只是收了筆銀子,將一個油包交給寧大夫,此人說這是穆姑娘交代要轉交給寧大夫的。」

  寧齊戎聞言,臉色一沉,下意識的拿出懷中的帕子。

  這條帕子是一日大雨,他在如意樓看戲時巧遇從寺廟拜佛返回的穆雲,看她沾濕了髮,便將隨身的帕子送給她。

  事後,她在帕子的一角繡上兩人的名字,說是定情之物也不為過。他滿心以為是穆雲讓海嬸子給他個驚喜,沒料到竟是陷阱。

  寧傾雪目光緊盯著兄長手中的帕子,心思有些亂,突然很害怕,擔心有些事終究不可逆。

  腦子一熱,她幾個大步上前,一把搶過帕子,看也不看的丟進角落燒著炭的爐中。

  鄭富看到她的所做所為,雙眼睜了睜。

  趙焱司注意到他眼神的流轉,果然這千方百讓送上的帕子有古怪。

  寧齊戎微驚,「福寶,你……」

  「這條帕子不能要。」寧傾雪言簡意賅。

  寧齊戎微楞,看著寧傾雪一臉堅持,原要搶救帕子的念頭一消,他是魔障了,物是死物,只有人平安才有意義。

  他居高臨下的看著鄭富,臉上不復見平時的良善,「鄭富,我撫心自問對得起郡王府上下,如今你所做所為,到底所圖為何?」

  鄭富冷冷一哼,不願答腔,事已敗露,他也沒打算能活著回去。

  趙焱司看出鄭富已抱著必死決心,看來不用指望能從他口中敲出一字半句,他不客氣的一腳踢了過去,「你是個忠僕,可惜忠心用錯了地方。」

  鄭富被踢倒在地,吐出了一口鮮血,痛得差點暈過去,海嬸子嚇得縮成了一團。

  「把人都帶下去,」趙焱司冷冷的開口,「皇兄,臣弟有事相求。」

  太子挑了下眉,等著他開口。

  「還請皇兄返京途中,將人帶至郡王府一趟,讓郡王府給個交代。」

  「寧大夫乃本宮的救命恩人,本宮自然會替他討個公道。」

  鄭富聞言一震,有個閒王插手已經是大麻煩了,若再加上太子,只怕苟延殘喘的郡王府連最後一線生機都沒了,他咬牙切齒的說道,「一切都是我的主意,與郡王府無關。」

  「你是郡王府的奴才,郡王府無法置身事外。」趙焱司已經打定主意要趁機將郡王府連根拔起,縱使最後可能會對上因顧念兄弟情誼而出面的寧九墉,他也不打算讓步。

  寧齊戎抿著唇,看著鄭富和海嬸子都被拖下去後,目光看向爐火之中已快燒成灰燼的帕子。

  寧傾雪小心翼翼的拉了下他的衣袖。

  寧齊戎露出一抹笑,側頭看她,「傻丫頭,哥哥知道你是一心為我,沒生你的氣。」

  「哥,你與穆姑娘……」

  寧齊戎看了眼太子,淡淡說道:「日後有機會再告訴你。」

  寧傾雪注意到了寧齊戎的眼神流轉,心中不解,但也識趣的沒有多言,乖巧的點了點頭。

  趙焱司心裡倒是沒太多顧忌,一雙眼中只有寧傾雪,「方才我讓人給你做了些點心,走吧,這些小事,你無須放在心上。」

  寧傾雪心中疑惑滿滿,立刻迫不及待的跟著他離去。

  一踏出營帳,他便急切的問道:「那條帕子有什麼古怪?」

  「不論有何古怪,既然已經毀了,就不用放在心上。」寧傾雪輕捂著自己的胸囗,方才瞬間的驚慌記憶猶新,她萬萬不想見到自己的兄長受到危害,只是她沒料到兄長心頭的人竟是穆雲。

  「替我兄長生下孩子的人是穆雲?」

  事已至此,趙焱司也沒有隱瞞,「你只知她上輩子是眾人追捧的伶人,猜到她是為我做事,但卻不知上輩子是她找上我的,她與你兄長的一段情,其中恩怨我雖不知,但卻明白你兄長的死令她萬分仇恨郡王府,她主動求來,只為復仇。這輩子,為還她與你兄長的天大人情,我先找上了她,你兄長安然,她雖還名不見經傳,但如今看來,此生兩人該是能白首到老。」

  「我不懂,她與我兄長能給你什麼天大人情?」

  他對她一笑,輕觸了下她的臉,「既已還清,就不重要了。」

  她的心頭五味雜陳,隱約覺得在她死後,定是發生了些她不知道的事,只是他不說,她壓根無從得知。「我似乎忘了問你,上一世你是怎麼死的?」

  「自然是登上極位,安樂老死。」

  她微斂下眼,若真是如此,自然是最好,但隱隱的——她不相信他。

  他嘴角帶著淺笑,低下頭吻了下她的唇。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1-19 11:49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1-6 01:03 PM 編輯

【第十八章】   一生不放手

  寧傾雪知道自己作夢了,夢到熟悉又陌生的宮殿,這裡帶給她的記憶並無太多喜樂。她遊魂似的飄在宮殿之中,然後她看見了他,她露出如釋重負的笑,朝他靠近,但他卻視而不見的越過她。

  一身明黃,一如記憶之中的俊朗面容,這是趙焱司,但又好似不是他,一頭白髮,挺拔的身軀在龍袍之下顯得單薄。

  她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後,莫名不安的看著他疲憊不堪帶著陰霾的臉。

  隨著他的腳步走下地牢,空氣潮濕腐臭,泛著血液的腥甜,難聞至極,令人作嘔。

  環視四處不見窗扇,沒有一絲陽光,唯一光亮來自牆上昏暗的燭光,四周一片死寂,唯一聲響來自棺木裡難受的呻吟聲。

  她好奇的靠近,雙眼因震驚而大睜,那是原本風光無限的武陵郡王,如今被削去四肢,拔了舌頭,身上爬滿毒蟲,吊著一口氣,睜大的眼睛寫著活活被撕開似的巨大痛楚,他想死,但死不了。

  趙焱司的目光看著棺木裡的人,周身散發濃烈殺氣。

  「此處陰濕,皇上請以龍體為重。」說話的是角落的一個婆子,一身苗族打扮,個頭矮小,皮膚黝黑,駝著背,嘴中喃喃自語著。

  跟在趙焱司身後的裘子臉上有著難掩的恐懼,一路跟著趙焱司登上大位,他手上的人命不少,早已不知何為懼怕,但是眼前的詭異每每令他望而生畏,他知道自己的主子只差一步就要瘋了,偏偏他無能為力。

  寧傾雪留意到婆子低喃著她似曾聽聞的那句話——世間萬物皆生於有,有生於無,何得以紛擾,緣得於意念爾,萬物與我為一……

  猛然間,婆子細長的眼閃著精明的光亮看向她的方向,她心中大駭,慌亂的退了幾步,聽到趙焱司的聲音,立刻朝他而去。

  趙焱司出了地牢,目光對上等在外頭的男子。

  寧傾雪驚訝的認出眼前顯得蒼老的男子竟是林格西,她死去的外曾祖母所收的義孫。

  趙焱司幽幽開了口,「舅父,已經十年了。」

  林格西抬眼看著明明正值壯年卻已滿頭白髮的男人,心生不捨的移開視線。

  「是啊!」林格西的聲音也很是苦澀,「十年了。」

  十年前,他帶著妻小回湘地,卻沒料到等他再返回中原時,已是天下大亂。

  「靈魂重生,已經十年——你騙了我啊!舅父。」趙焱司微揚了嘴角,越過他離去。

  林格西的心一顫,趙焱司收復武陵郡立下大功,先皇死後,順利登基,九五至尊看似風光,但這些年卻只能靠著他開的安神藥才能入眠。

  身為醫者,他很清楚他已近魔障,他找來苗族神婆,讓趙焱司拿恨之入骨的郡王為祭,不生不死的活著。

  神婆誓言能讓靈魂重生,但是林格西卻是半點都不指望,他只是期望能多少壓下趙焱司的狂亂,原盼著帝王多情,等日子一長,或許便能淡忘,只是他錯估了這位帝王對福寶的深愛……

  靈魂重生——寧傾雪看著趙焱司遠去的腳步踉蹌,心像被針扎了一下又一下,隱隱作痛。

  「舅爺爺,我方才見我父皇失魂落魄,可是事情未成?」

  舅爺爺?寧傾雪悲涼的目光看向開口的少年。

  少年雙目清明,神情坦蕩,眉寧間的熟悉令她悸動。他是當今太子,年方十六,雖姓趙,但骨子裡流的卻是寧家人的血。

  他是寧家唯一的血脈,寧齊戎的親子,她為救他而赴武陵郡,最終香消玉殞,而今他已是太子,她千算萬算都算不到,在她死後,趙焱司會不顧法統,瞞天過海的將寧齊戎所出當做親生兒子。

  林格西壓下心中不安,語重心長的交代,「太子爺,有時間便多陪陪你父皇吧。」

  他的擔憂其來有自,轉眼之間,太子雖還年輕,但已能獨當一面,在趙焱司眼中,他已經對得起天下蒼生。

  太子微斂下眼,從細微末節處察覺出待他最為親厚的兩人在地牢之內藏有密事,但他從不過問,只是在他生辰過後,自己的父皇替他定下親事,讓他親政,種種行為都透著古怪。

  寧傾雪急切的追上趙焱司的腳步,他一人靜坐在大殿之上,手裡拿著她生前所戴的鳳釵坐了大半夜,她想叫他去歇息,但是他看不到她。

  突然,他的身子一動,竟然躲過宮中守衛,踏著夜色離宮。

  她心中的不安增大,緊跟著他。

  翠池山上栽滿各式茉莉,那是她最愛的花朵,山頂之上有座大墳,墳裡躺著的——是她。

  涼風吹來,暗香飄動,吹動落葉,一葉知秋,轉眼秋日到來,茉莉盛開著今年最後一次的花。

  不顧地面黃土沾染衣袍,他輕倚石碑,彷彿如此才能與她更為貼近,感覺她曾經的氣息。

  鼻息間滿是苿莉香氣,微風中似乎能聽聞她軟糯的聲音——他想起她的笑中偶爾也會露出淡淡的憂愁,但更多的卻是抹溫柔,讓人相信歲月靜好。

  他永遠忘不了,在邊城將軍府門前對他露出一抹羞怯笑容的臉,還有那一刻他心頭不可忽視的深刻悸動。

  只要一個眼神,對她伸出手,她便會到自己的身邊,滿心歡喜,眼角帶笑。

  只是最終俏生生的她,變成了眼前冷冰冰的石碑。

  太陽衝破黑暗而出,他轉動手中的鳳釵,看著流轉的光亮,在她跳下屈申城時,手中始終緊握著這支鳳釵,但他知道——這是她不要的了。

  多年來,她縱使身分轉變,珠寶首飾再多,這鳳釵始終插在她的髮上,那是她從一而終的心思,只是最終在她選擇死去時,她取下也放下了那份鍾情。

  他將鳳釵緊緊的貼上自己的心臟,銳利的尖端直刺進自己的胸膛——

  此生唯一辜負的人……下輩子,一定要再遇見,他再不會讓她受到傷害。

  寧傾雪厲聲尖叫,卻是無法阻止,她猛然坐起,冷汗涔涔,粗重的喘息,讓她一時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

  「怎麼了?」

  伴著熟悉的聲音而來的是一個溫暖的擁抱,兩人的營帳緊臨,一聽到聲音,趙焱司便趕過來了。

  寧傾雪漆黑的圓眸染上薄霧,撲進他的懷裡,用力的吻住了他的唇。

  趙焱司愣怔片刻,俯首狠狠回吻,她的吻帶著一絲不顧一切的瘋狂。

  趙焱司向向來自製,縱有衝動,但為了她都能隱忍,可如今卻只覺得血液沸騰,禁錮已久的情慾衝破理智洶湧而出。

  她熱切的迎合,兩人喘息漸漸濃重,這一夜的歡愛讓人迷醉。

*             *             *

  晨曦到來,帳內漸漸光明。

  趙焱司凝視一旁沉睡的寧傾雪,心裡一片柔軟,見她眼睫微動,微微一笑,閉上眼,躺好裝睡。

  寧傾雪睜開眼,一時有些恍惚,但身旁傳來的熱度令記憶回籠,她偏過頭,看著趙焱司的睡臉,忍不住伸出手,輕輕的撫上他的臉,從他的額頭到鼻粱,她看得入神,手指滑落到他的唇邊,他突然張嘴,輕咬了下她。

  她微驚,「吵醒你了?」

  他睜開眼,抱著她的手一緊,搖了搖頭。  

  她靜靜的待在他的懷抱之中,天色已亮,若是顧念名聲,他該早些離開,但如今她卻是壓根不將這些看在眼裡,固執的只想留在他的懷裡。

  他注意到了她眉宇間的輕愁,「心裡有事?」

  想起昨夜的似夢非夢,她輕搖了下頭。

  帳外有些騷動,寧傾雪想要起身,但腰部的酸軟令她有些無力。

  趙焱司伸手制止,「天色尚早,再多睡一會兒。」

  他起身,穿戴好衣物,大步的走了出去。

  看著從寧傾雪帳中走出來的人,寧齊戎雙眼大睜。「你——」

  「你怎麼會在這裡?」趙焱司先聲奪人的看著出現在晨曦之中的纖細身影。

  穆雲上前一福,「事出突然,未能立即知會公子,倉促到來,還請公子見諒。」

  趙焱司手一抬,讓她起身:「你的賣身契我已經送了出去,我已非你的主子。」

  穆雲直起身,眼底閃過一絲光亮,看向寧齊戎。

  寧齊戎將人給拉到自己的身後,直視趙焱司,「別妄想顧左右而言他。」

  穆雲的賣身契已在他的手上,他雖感激趙焱司出手相助,只不過這與他跟福寶是兩碼子事。

  趙焱司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寧大夫要與我在此討論這事嗎?」

  寧齊戎眉頭一皺,拉著穆雲轉身走向自己的營帳,眼角餘光瞥見不遠處的一抹明黃,他微斂下眼,太子既未出聲,他便當視而不見。

  他雖無功名在身,但身為寧九墉之子,自習醫以來,救人無數,自是有其傲氣,並不覺低人一等。

  趙焱司自然也注意到自己的兄長,但他沒打算插手,倒是好事,所以他也沒多言,尾隨進了寧齊戎的營帳。

  「我與福寶兩情相悅,親事已是板上釘釘,寧大夫何須動怒?」

  寧齊戎瞪大了眼,這人臉皮厚得簡直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兒女親事乃父母之命,我爹娘還未點頭。」

  「好一句父母之命,」趙焱司的目光直視著穆雲,「就是不知寧大夫與穆姑娘是怎麼回事?」

  「你——」見他扯上自己,寧齊戎臉一沉:「我與雲兒和你與福寶不同。」

  「有何不同?」趙焱司也不客氣的問。

  穆雲家窮,年幼便被家人發賣,在戲班子長大,無人為她終身盤算,縱使寧齊戎對穆雲情深,奈何事實便是明擺著,穆雲與寧傾雪無法相提並論。

  寧齊戎心知肚明,但他不會愚蠢的扯上穆雲,讓心上人難受,看著趙焱司的神情,明白自己的心思被看穿,寧齊戎咬牙切齒。

  「寧大夫,我知你護妹心切,但我對福寶一片真心,救災在前,不如暫將繁文縟節放到一旁,由你作主將福寶嫁繪我,讓受苦的百姓沾些喜氣,也是大善。」

  不要臉——真是不要臉!寧齊戎瞪著趙焱司,目光帶著赤裸裸的鄙視。

  「我皇兄過幾日返京,穆雲既然來了,不如就讓我皇兄替我與福寶、你與穆雲主婚,寧大夫意下如何?」

  寧齊戎微愣了下,他自然是不願意自己的妹子婚禮合促,但若是他的話——他目光看向穆雲,就見她臉上掛著一抹略帶羞意的淺笑,眼中卻是全然的信任。

  他早看岀了太子的心思,只不過未放在心上,畢竟自己與穆雲兩情相悅,只差找個時機回邊城向父母稟明此事,他深知自己爹娘向來不拘世俗目光,只要他堅持,終會不在乎穆雲出身,真心接納她。

  只是在得知太子身分時,他心中不是沒有遲疑,縱使不認為自己有何不如人,但人家貴為太子,若真要奪他所愛,他也沒把握自己和穆雲能全身而退。

  昨日太子將穆雲的賣身契交到了他的手中,他便知此事有趙焱司插手,太子縱使再有想法,也已做了了斷,只是若由他來主婚,更能徹底的絕了他的念頭——不可否認,這一點勾起了他的興趣,至於太子心中難受與否——他自己的弟弟都不在意,他這個心上人被人覬覦的人更不會放在心上。

  「我思量再三,」寧齊戎露出道貌岸然的神情,「這提議甚好。」

  「寧大夫果然明事理。」

  寧齊戎順勢接下了這句誇讚,暫且不去思及自己的爹若知情後會如何震怒,只是——

  「雖說過幾日就成親,但畢竟還未行禮,男女有別,這幾日,你別跟福寶太過接近了。」

  寧齊戎沒將話挑明,但意思趙焱司明白。

  好不容易得到了佳人,趙焱司壓根不想理會他,只道:「寧大夫守禮,我派人給穆姑娘收拾個營帳,讓穆姑娘歇息,這幾日也別跟寧大夫過於接近,以免落人口實。」

  「我在跟你說福寶,不要總是扯上我與雲兒。」

  趙焱司挑了下眉,「在我看來,我倆並無不同。」

  寧齊戎撇了撇嘴,「論心機算計,我可遠遠不及你。算了,你與福寶的事,我不管了,但是你可別欺負她。」

  「寧大夫放心,縱使要我的命,我也不會傷她分毫。」

  這情話聽得寧齊戎渾身不自在,「這話拿去騙騙福寶還成,別拿來噁心我。」

  趙焱司嘴角一揚,看向穆雲,「你倒是還沒說,你怎麼會突然來到吳越?」

  聽到這句話,穆雲臉上的笑意一隱,在寧齊戎的眼神示意之下,上前說道:「寧大夫之前贈與我的帕子丟了,若還丟了其他財物也就罷,但只有一條帕子,我心中不安,便派人找了幾日,最後查出是個戲班子新招進來的打掃奴才所偷。我把人押來查問之後才知,是有人給了重金讓他偷帕子,我當時思前想後,此事透著古怪,便讓人追查下去,這條帕子最後流入個得了癆病的老人家手中,最後被郡王府的下人拿走了。」

  趙焱司的眉頭皺了起來,這件事前後串連已經水落石出,若照著寧修揚原本的計謀,到時帕子到了寧在戎手中,只怕最後寧齊戎十有八九也會染病。

  上輩子他遇上寧傾雪時,寧齊戎已身亡,只知是染了疫病,但實情為何,他不願勾起寧傾雪心中痛楚,所以從未細問,想起上輩子穆雲談及郡王府的深惡痛絕,看來其中果然隱藏了許多不為人知的陰私,他忍不住捏了把冷汗,慶幸寧修揚此計未成,不然他還真不知該怎麼跟寧傾雪交代。

  他讚賞的看著穆雲,雖說還沒有上輩子的狠絕,但是腦子果然精明,但這輩子她就安心的留在寧齊戎的後宅,將那些恩怨紛擾拋到腦後。

  「你如今有孕,好生休養。」

  穆雲身子一震,俏生生的一張臉立刻漲紅,寧齊戎則是激動的起身,一把捉過了她的手,專注的診脈,果然有孕了,他一臉的驚喜。

  穆雲害羞的對他一笑,她原也只是懷疑,但看到寧齊戎的神情也知自己當真有孕了,只是沒料到第一個看出來的竟是趙焱司。

  「好好養著。」想起上輩子最後陪了他大半生的俊俏小夥子,趙焱司有著深刻懷念,「他是個極好的孩子。」

  「我與雲兒的孩子自然是最好的!」

  不想去看寧齊戎得意的神情,趙焱司大步的走出營帳,讓久違的兩人獨處。 

  此生再也不同,他不再孤獨,被他養大的小娃兒也有父有母,不再無依。

  外頭已是陽光普照,一片光明,正巧看到寧傾雪嬌小的身影走出營帳。

  他臉上帶著淺笑,大步的走向她。

*             *             *

  在吳越,趙焱司與寧傾雪足足待了大半年。

  太子早已回京,寧齊戎也得寧九墉之令,帶著穆雲回了屈申城為亂成一團的郡王府善後。

  只讓寧齊戎出面,不是因為寧九墉狠下了心,不再搭理郡王府,而是京城出了事。

  二皇子被人密告在府中私藏龍袍,這是擺明要造反。

  當今聖上這些年身子不好,但腦子並沒胡塗,明查暗訪確定此事後,無法放任二皇子亂了法統,因二皇子手下有私兵,為免可能發生的衝突,便暗中將寧九墉叫回京城,最後在二皇子沒有防備之下,將一群爪牙一網打盡。

  前幾日聽到消息,二皇子被貶為庶人,被派去守皇陵思過,如今他縱使再有天大本事,也無法施展。

  進京的寧九墉立了大功,原本早能領功回邊城,但聖上卻用了各種千奇百怪的理由硬是將人留在京城之中,明面上是要論功行賞,實際上卻是怕寧九墉脾氣一來,親赴吳越痛揍自己的愛子一頓,可憐天下父母心,縱使貴為帝王,也為自己的兒子操碎了心。

  外頭的紛擾並未影響寧傾雪,等到她與最後一批留下來的將士離開吳越時已經入冬,天氣冷了下來,坐在馬車中,看著百姓夾道歡送,寧傾雪心中滿是溫暖。

  雖說只是短短數月,但對她而言,卻是跨越了兩輩子,放下心中最沉重的擔子。

  趙焱司注意到她的若有所失,輕捏了下她的臉頰,「若是不捨,過些年我再帶你來瞧瞧。」

  相信到時候此處百姓富饒,又是另一番風景。

  聽到趙焱司的話,寧傾雪淺淺一笑,柔順的點頭。

  趙焱司沒有與庸王世子同騎在馬上接受歡呼,而是選擇與寧傾雪坐在馬車之中,對他而言,名聲權勢不過虛名,活得自在安適才是正理。

  他已打定主意與她返回邊城,只不過途中她打算再走一趟屈申城,她並不在乎郡王府沒有她爹相助後會有何下場,但她心頭始終記掛著一人……浮現在腦海中的面容,令她忍不住一嘆。

  聽她嘆息,趙焱司臉色不太好看,他向來看不慣她面露愁容。

  她坐直身子,拉著他的手,柔聲的要求,「回邊城前,先去屈申城吧?」

  「做什麼?」

  「我想去看個人。」

  趙焱司輕挑了下眉,「誰?」

  「寧若月。」

  趙焱司不由輕搖下頭,「你啊!終究無法真正心狠。」

  寧傾雪沒有反駁,寧若月並非壞心之人,只是身在郡王府,有許多無法向旁人道的身不由己。

  縱使此生她再無法跟寧若月有著過去全心信賴的姊妹情,她終究還是不忍看她如郡王府其他人一般下場凄涼落魄。

  趙焱司願不想提,但終究還是交代,「若為了看她而去,大可不必,她如今很好,你兄長准她所求,讓她去了屈申城外的靜心觀帶髮修行,讓她此生長伴青燈古佛,贖郡王府的罪孽。」

  「她……」寧傾雪遲疑的開了口,「與庸王世子再無可能了嗎?」

  上輩子,寧若月與庸王世子之間雖經歷不少波折,但結局看來也算和美。

  「此事輪不到你我插手,」他伸手把玩著她秀氣的指頭,「自有上天安排。」

  聽到他的回答,她幾乎忍不住失笑,「你也信命?」

  「自然!」他意味深長的看著她,「我們天生註定。寧若月與庸王世子的姻緣若也是註定,最終自然能走在一起。」

  她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選擇放下,緣來緣去,自有天定,是你的,逃不掉,不是你的,搶不來,她也不再糾結。

  她窩進了他的懷裡,熟悉的氣息令人心安,「回到邊城之後,我爹始終不喜歡你怎麼辦?」

  「嫁我的人又不是他。」

  趙焱司的直接了當令她忍不住笑了出來。

  半年前,太子離去之前作了主,讓她與兄長都成了親,美其名是在百姓災難之中也能沾染喜氣,但實際如何,大夥心中門清。

  自己的爹得知消息之後,肯定氣壞了,偏偏胳臂擰不過大腿,畢竟當今聖上可是下了聖旨了,聖上都點頭同意自己的皇子胡鬧,寧九墉也只能心有不甘的認了這門親事。

  「我爹最不喜你耍嘴皮子。」在寧九墉看來,趙焱司就像狐狸一樣狡猾。

  「你爹不中意我不是因為我說了什麼,而是出於不信任,他擔憂你受委屈,但是日久見人心,只要他看你開心,最終他會打心底接納我。」

  寧傾雪自然明白,只是要讓爹打從心裡頭接納他不難,但要對他和顏悅色可不容易。

  「等大嫂生下孩子,讓哥哥將人帶回邊城,爹有了孫子,心情一好,就不會處處針對你了。」

  他忍不住點了下她的鼻子:「我的娘子果然疼我,還給我出主意。」

  她一把將他的手給捉下,「我只是不想我爹抓著你天天練身子。」

  寧九墉出身沙場,在比劃時若不留手,趙焱司實在是很難招架的。

  他伸岀手將她摟進懷裡,「以你爹的性子,與其指望你哥的那個小子,還不如咱們生個閨女給他,看在軟萌的小丫頭份上,他或許會看我順眼點。」

  她的眼神一亮,確實有這個可能,只是——她摸了摸他的臉,「你可知我爹為何疼我?」

  「因為你可愛。」

  她沒好氣的掃了他一眼,「是因為我長的像我娘。若我們真有個閨女,長得像我也就罷了,若像你……」她故意上下打量了下他一番,嘖嘖兩聲。

  趙焱司腦中浮現她所說的畫面,忍不住揚聲大笑,只是他的笑中有更多是緣於她提及子女時的輕快。

  上輩子他與寧傾雪沒有一兒半女,可他的遺憾從不在此,他在意的只有寧傾雪一人,縱使此生依然沒有子嗣,他只要有寧傾雪便已足夠,但對寧傾雪而言卻非如此,無子一直是她心中的遺憾,如今沒有上輩子的紛擾,她的身子未損,孩子早晚會有的。

  原打算與她再過上一陣只有兩人的甜蜜日子,孩子的事不著急,但如今看來,有個像她的閨女挺好,至於閨女也有可能像他這件事,自動被他忽略了。

  耳裡聽著他的笑,寧傾雪也忍不住笑了岀來,垂眼看著他握著她的大手,縱使是睡夢中,他的手也鮮少鬆開她,不離不棄,此生如此便已足夠。

  庸王世子的坐騎經過兩人的馬車,聽到裡頭的笑語,他不由得跟著揚起了嘴角。

  這兩人的恩愛幸福就像吹撫而來的輕風,想要忽視或是閃躲都無法,只是他深知自己也做不來像趙焱司一般,不顧皇室顏面,儼然像入贅似的定居邊城——

  幸福快樂看似唾手可得,但並非來得理所當然。

  他一踢馬腹,坐騎飛奔而去,心頭一陣暢快。每個人心中所求不盡相同,前方終究也會有他所追尋的快樂。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1-19 11:49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1-6 01:10 PM 編輯

【後記 平安健康就是幸福 子紋】
  
  這一年來,發生了許多事,做為一個向來隨心而走的作者,最直接的反應在交稿日期之上。

  我的交稿日一延再延,當這稿子落下最後的句點時,我著實鬆了很大的一口氣,畢竟再拖下去,別說旁人,連我自己都快要瘋了,無顏見人。

  細數這一年,也算是創了我二十多年來寫稿的記錄。

  整整一年,我就完成了各位手中的這本作品(嚴格說起來,上一本《大人蹭飯日常》算是上一年的作品,只不過出書日是在今年),雖然這種記錄也沒什麼好令人驕傲的,只是現在要寫後記,我覺得我還是得提一下,畢竟就算是不好的記錄也是記錄,對吧?

  回想這一年,細數記憶,留下回憶的是壞事多過好事。

  例如在農曆年前我弟媳婦在上班的途中發生車禍,髖骨粉碎性骨折,緊急清創開刀,置換人工關節,七月份她才動了第二次的手術,由始至終她都很勇敢,苦痛都往自己肚子裡吞,我還沒看她掉過一滴淚。

  至於我的寶貝弟弟——我覺得他做得最好的一件事就是能在醫院照顧老婆,除此之外,我也真的說不上他能幫上什麼忙……

  因為這場車禍,弄得今年的過年家裡有些忙亂,只覺得一口氣還沒喘過來,就面臨了我從小看到大的彬弟在經歷三年抗癌之路後過世,他很疼愛我家大少爺。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的情緒無法平靜。

  頭七法會那一日,大少爺拿著他的招魂幡,在法會暫告一段落休息時,大少爺跑來告訴我說:「媽咪,我聽到舅舅的聲音,他在跟我們一起念經。」大少爺一說完,忍不住大哭。

  在我寫下這些字句時,我心中依然難過,但我堅信他已在另一個世界無病無痛。

  就在喪禮結束之後,我覺得我實在應該靜下來好好寫稿,才開稿沒多久,我家大少爺卻在放學去打工的路上出了車禍。

  當時我很慌亂,在他出車禍後有一段時間我的記憶是一片空白,直到現在我還想不太起來,不過如今我還是心懷感激,雖說他因車禍不得不休學一年,還要持續復健,但至少陪在我身邊,人很平安。

  昨天上台北,友人問及大少爺車禍的點滴,我老實相告,她問我為什麼還能這麼輕鬆的笑?

  她的問話倒令我有些驚訝,我只回了一句:「因為過去了。」

  當下的難過留在了當下,經歷過後,記憶留下,想起心情會起伏(畢竟我家大少爺如今還得面臨韌帶重建手術),但對於一個母親來說,孩子平安,一切都不再是問題。

  就在我與友人交談的時候,我收到了徐姊要我交後記的訊息,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徐姊跟我提及的人生微笑曲線——轉眼之間我竟然也快到最底端的年歲。不過在另一個方面想,這也代表我到谷底就該往上吧了,以後越來越快樂,這也算值得開心的事。

  我經歷了情緒起伏的一年,深刻的體驗健康與平安的重要。現在一切安好,現在除了希望大家健康平安之外,我也期望來年能夠不再拖稿,多寫些令我更加滿意的作品,下本書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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